“假如到那时候,你也替朕高兴么?”
“皇上想让奴才替您高兴吗,”嘉安的声音有些发颤,“那奴才就替您高兴。”
景承掐起他的脸颊,“你不会。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心里难受了。”
嘉安吞了下口水,低声说:“您别取笑奴才……奴才哪来的资格难受。”
他把嘉安的身体扳过来朝着自己,嘉安径直把头埋到他胸口去,不给他看见他的脸。但景承感觉到他的呼吸细微地抖着。
“这是普天同庆的事,奴才自当高兴才对,再说……皇嗣不皇嗣,跟奴才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主子用顺手的一件……东西,一个玩意儿……”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轻得听不见了,“凭什么难受呢。”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
“不!没有!”嘉安拼命摇头,“奴才识得好歹,知道该谨守本分,绝不敢对皇上……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嘉安突然仰起脸,凄切地看着他,两颊涨得通红,“奴才长记性了!自打您教训过之后,奴才再也没敢了!真的!”
“朕什么时候教训过你了,”景承皱着眉,“哪回?”
“奴才再也不敢了!”嘉安突然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地哭了,“等您有了皇子,瞧奴才不顺眼,随便您把奴才打发得远远的……去守空屋子,守陵,做个杂役……干什么都行,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嘉安才绝望地小声问他:“还没那么快的……对不对?”
但景承已经记起来了。后来嘉安的确一次都没再提过示好的话,可他大概不知道,偷偷巴望着一个人的心思,是根本不需要用嘴说的。他今天第一次觉得嘉安实在可怜,拚了命地否认喜欢他的事实,以为这样就可以多在他身边留一段日子。自己那样刻意地撩拨他,他却只能说,他不敢,不敢妄想,也不敢回应。
他拍着嘉安的脊背,轻声笑着,“朕什么都没说呢,你是病糊涂了,哭什么。”
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景承伸手去脱他的小衣,从被子底下把那具发着高烧的身体剥得赤条条的。“朕怎么会打发你走呢,你自己想想朕待你怎样。”
“……您待奴才……恩泽深重。”
景承翻起来压在他身上,轻轻啄了一下他的鼻尖,“今天晚上陪陪朕?就在这儿。”
景承想着他大约总会先推搪两句,因为时候实在不妥,也不该在这种地方,但嘉安一声也没吭,顺从地伸手到下头替他解了汗巾。景承知道他是在竭力表现得驯服以求他欢心,别说带着病伺候枕席,就算叫他抹脖子上吊他也会去。嘉安是太老实了,也只会这样笨拙地取悦他。景承把那一双虚弱得还打着颤的腿分开,没有任何准备地直接贯穿了他,然后被一团比平常还要更加柔软炙热的肉紧紧绞住了。
“好暖和,”景承舒服得眯起眼睛,“是不是因为发烧?你里头烫得吓人。”
嘉安没说话,只难堪地把脸扭向一边去了,因为这院子实在人多口杂,他使劲咬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景承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嘉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抬手攀着他的脊背。其实照宫里规矩,侍寝的奴才是绝不能主动碰他的。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嘉安也十分拘谨,小心遵着规矩,但后来就常借这样的时候放肆地抱他,等他发泄完再假装失态,缩回手去。景承从没有训斥过他,换作别人他一定容忍不了。
但这会儿嘉安又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奴才了,不敢碰他,也不敢吭声,两只手紧紧抠在腿弯里,努力打开身体迎接他的侵犯,那唇齿间极微弱的喘息,游丝一样钻进耳朵里来,像根羽毛似的在他心口上左右拂摆。景承陡然用力往前狠狠顶过去,嘉安顿时抬高声音溢出难耐的悲鸣,仰起头颅,往后弓着脊背,下意识地要逃开,一双手却死死攥住了身下的褥子。
他连躲一下都不敢了,景承心说,这么卑微,偏又是一副惹人垂怜的姿态。
景承叹了口气,低下头说:“抱着朕。你想做什么就做,朕不会怪你。”
嘉安迟疑着摸了他的胸口,飞快地窥测他脸上的神情,然后是肋骨,胁下,最后把整个手臂都环住了脊背,试探地把他拉近,脸埋在他肩窝里。在终于抱住他的那刻,景承听见嘉安委屈地哭了。
“奴才害怕……”嘉安呜咽着,“奴才也不想在您跟前这样,哭哭啼啼的碍眼……就算摇尾乞怜,能求着什么呢……真是昏了头了……”
他闭着眼睛,泪水流进鬓发耳朵里。
“其实您什么时候不想要奴才了,直接撂开手,打发了就是……奴才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可是为什么还来问这些?听着就像在商量似的……因为皇上根本不必跟奴才有什么交代,越是这样,就越叫人害怕……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会不会……有没有可能……”
他说得很慢,每一句都要停顿很久,斟酌着下面的话究竟该不该说,但说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景承心里也许也会有一点喜欢他的时候,嘉安哽咽着,终于没有敢再继续下去。
景承从他的额角抚到脸颊,手上沾满了眼泪。嘉安还是闭着眼睛,掏心窝子的衷情和妄想,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出来,假借是梦话,是高烧里的胡话。景承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一时不知该表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喜欢可以是这样,把自己放低到可有可无的地步,但他也没办法感同身受。嘉安很好,但自己绝不是这样看他。他绝不可能同样地回应他。景承本来还有一点疑心,现在他知道了,那不是,和嘉安对他比起来,他那点心动根本算不上喜欢。
“你想得太多了。”他说。
“无论您要奴才做什么,奴才都会做……”嘉安抽泣着,“真的……奴才从头到脚都是属于您的。所以……”
“所以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想要永远留在朕身边吗?”景承诱哄似的问他。
“奴才从不敢这样想!”嘉安连忙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睁开眼睛小声问:“皇上昨天说……是不是真的?”
景承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昨天说过什么,他有些歉疚,其实好像应该明明白白地说不是,但这一刻他突然说不出口。
“你觉得是吗?”
嘉安脸上一瞬露出绝望的神情。他闭上眼,苍白的嘴唇开始发抖,眼泪流不完似的涌出来,但没再说话了。他蜷在景承身下发出细碎的求饶声,使人不得不平白冒出些欲火来,景承把他圈禁在四肢构筑的牢笼里,享用了那可怜的倾慕者的献祭,还觉得不够,又要了两回。其实最后那次他已经没什么兴致了,但还是让嘉安跪到床下去用嘴伺候他得到了满足。
他已经决定了,佑王爷说的那件事,让嘉安去做,对大家都好,对嘉安自己也是。像嘉安这样的身份,除非一辈子不出崇德宫,一旦失宠,就有无数人要踩到他头顶上去。可倘若嘉安连那样的事也肯为他做,他一定会记很久,他会护着嘉安的。
他知道佑王爷这计划是一石二鸟,一个快到而立之年还没诞下子嗣的皇帝,他的脔宠一定是众矢之的,但凡他要做个明君,就必须从自己开始,为这天下舍弃点什么才行。应允了这事,他们一定巴不得胡三明早点回京,在那以前,他要尽情享用这仅属于他的东西。
嘉安撑着床沿站起来,两条腿剧烈地打着颤,栽到床上就动不了了。他两颊赤红,扑在被褥里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反手伸到腰脊上胡乱揉了两下,又颓然放下来,景承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也并没有更热一点。
“去喊双禧打热水。”
他往嘉安身下看了两眼。股间狼狈不堪,到处沾着他出的东西,大约实在做得狠了,那地方红肿起来,已经半干的浊物顺着腿根一路淌到膝窝里。
“……奴才身上疼得很,”嘉安含混地回答他,“真的,浑身都疼……容奴才睡会儿罢。”
他稍微犹豫一下,嘉安太疲惫,已经睡熟了,于是景承也躺下来,不管明天早上被谁看见,反正他今晚就要在这歇了。他知道以前留嘉安在床上过夜,嘉安一次都没睡着过,大概是不舍得把难得和他亲昵的时间用来睡觉,现在倒睡得这样快。他盯着那块挂旧的青布帐子和褪了色的大铜钩,又想到佑王爷说的那事上。
难以启齿,但又只能他亲自来当这个说客。但他马上又想到,其实有些事并不一定真要挑明了讲,只要一个合适的场合,箭在弦上,但凡嘉安懂事些,一定是从的。这其实是废话,嘉安那样乖巧机敏,一定想得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更何况嘉安说了,什么都肯为他做。景承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至少他已经先把自己说服了。
第33章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双禧穿着鼠灰色出风毛的圆领棉袍,把抄进袖口的手翻了个面,才缓过来点的小臂上又凛凛地竖起寒毛来。他跺着脚,又蹦了几下,袍子上的积雪掉下来,马上又落了新的,大粒的雪片。抬眼看过去,整条街都是白茫茫的,连官邸门前悬的那对白灯笼,也有一种萧杀的味道。门头上悬着白孝幔,灯笼下头各站了两个佩刀的兵士,双禧一到这就纳闷,别的官员府上并没这么森严的守卫,大概这一位特别受器重,这处宅子也是上头特赏的。
再怎么气派,能气派过皇宫去?双禧扁着嘴瞥了一眼门口的兵士。他已经站了快两个时辰了,几回想找人搭讪聊天,他们总不正眼瞧他,憋得他发慌。一开始他觉着尴尬,虽然头一回出宫,但早有人告诉过他,外头的人十有八九瞧不起太监,教他心大些,但现在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比谁矮一头。不过是个二品官家里的下等家丁,连二门还没进得去呢,他可是圣上寝宫里的人,御前脸熟,怕不是比他们高贵些。这样琢磨着,双禧看那四个兵士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微微扬着下颏,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但人家始终没领会到他也是个可巴结的角色。
他正冻得直打哆嗦,大门“嘎吱”一声朝两边打开,一个人影缓缓从里头迈出来。双禧一看乐了,赶紧招呼身后四个抬轿的,“来了来了!只管在墙根底下蹲着偷懒,还不快点拾掇起来?”他撇下这句,赶着往前迎,一面抖开手臂上挂的一件银鼠皮大氅,笑着问:“师傅怎么去了这么久。这会儿雪又下大了,当心再冻着,又得十天半个月起不来。”
嘉安脸色铁青,紧紧掩住大氅两襟,皱起眉头,低声道:“扶着我。”
双禧吃了一惊,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这一会工夫也不知做什么,发髻松了,喉咙也哑了。他应声托住师傅的胳膊,才一碰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他手上来,连忙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师傅隔着大氅紧扣住他,双禧觉得腕子上发颤,也不知是自己抖还是师傅在抖。他知道那几个守门的兵士正在后面看着,也许回头就到处跟人说,宫里得势的太监好大的架子,娇贵得不得了,那么几步路也要小内侍伺候着。只有他自己看得出来,师傅是强撑着假装没事,光这几步路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副样子他倒不是没见过,师傅一轮着上夜,他就知道要备热水了,第二天早上回来,保不齐就是这样。他才到崇德宫就知道有几个人绝对不能得罪,除了顶上的两位总管公公,头一个就是傅嘉安。
能被皇上入眼的,一定不知道有多好看。扫院子的时候双禧躲在门外偷偷瞧他,却十分失望,这么一号得宠的人物,看衣裳也不过是个侍监,跟人讲话和和气气的,容貌也并没生得倾国倾城,不过是那种寻常的清秀罢了。双禧就不服,他凭什么?皇上指派他去伺候傅嘉安,他起先也不乐意,但没过多久就倒戈了,成天跟在嘉安后头师傅长师傅短,一起来的德宝总讥笑他狗腿。
“师傅……”他嗫嚅着,“咱们这回出来,皇上是知道的。”
“你要说什么?”嘉安咬着牙反问他。
“我是说,师傅腰里的香囊不见了。”
没得到回答,双禧也不再吭声,把轿帘打起来。再放下的时候,看见嘉安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眼神发直,身子晃了晃,几乎仰倒下去。
“天黑路滑,你们脚底下留神,要稳。”他故意大声,要让师傅听见安心。
“我又不是豆腐,”嘶哑的声音在里面说,“宫门要落锁了,快点走。”
拐个弯走出那条街,行人渐渐多了。腊月了,都赶着采买年货,囤吃食,铺子打烊也晚。双禧思前想后,终于贴近前敲了敲窗格,低声问:“师傅是不是被姓胡的欺负了?”里头没出声,他又恨恨地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王八蛋,天大的胆子!”
嘉安掀开帘子,从那一方很小的窗口向外看着,没有说话。双禧实在太小,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懂得太复杂的缘由。就连他自己一开始也十分震惊。外头几乎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是能够长年在皇上枕边占有一席之地的,即便不齿,也绝不会来招惹他。胡三明敢于不轨,一定是已经得到了景承的同意,今天不过是个做成的圈套。
这样一想就觉得十分可笑,虽然他知道幻想和现实完全不是一回事,也很多次想过他们最后会怎么结束,但就算最坏的结果,也没有到这个地步。洋洋洒洒的雪片落不完地从黑洞洞的半空里斜飞下来,像一面半透明的斑驳的白墙。在墙的另一端,并排着两家点心铺子,有炸焦的面团和酥油的香气。药房已经下了排门,门口支着一个白布摊子卖挂鞭,那种一长串裹着红纸的鞭炮,团成一个沉甸甸的卷,可以让买的人挎着走。杂货铺的老板一家在堂屋里点着蜡烛吃晚饭,是非常祥和的过年前的喜乐。嘉安木然地看着他们,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沿着一种既定的轨道,只有他疯了。他心里有无数的怨恨,想要冲着他们大声喊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