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纷纷望去,只见周启昇从龙椅上走下来,奔出殿外。在看林青,趴在凳子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周启昇不想杀林青,他留着这个小子还有些用处。此时见他如此当下心凉了半截。
“林青。”周启昇叫道。
“学......在。”林青声音弱的周启昇实在听不大清,但是好在人还活着。周启昇重复了一遍:“你可服?”
林青依然不答话,只是趴在凳子上。齐晓阳在旁边看的焦急却知道此事自己不应多言。
“你还真是和你父兄一般,”周启昇袖子一甩怒骂道,“一个个的都宁折不弯。“
“学生......”林青终于撑着力气回应,“还是知道下一句,是过刚易折。”
“知道有什么用?”周启昇有些不快,“你们肯弯么?”
“学生,还是可以的。”林青想抬头却没有力气,只能喘口气继续道,“只要皇上想要。”
周启昇挥手叫太监离得远些,直到听不见两个人说话,而后才对着林青道,“嘴上弯有什么用。心里不还是直溜溜的。”
“心里,也可以。”林青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周启昇眯着眼睛根本不相信林青说的话:“剩下那十棍朕先给你记在账上,等你养好了,再行讨要。”
说罢半晌没见林青回答,便低头看去。却见齐晓阳跪在地上道:“皇上,人已经晕过去了。”
周启昇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往后宫,只丢下两个字给满朝文武:“退朝!”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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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昇走后,朝中人就炸开了锅。齐峰头一个迈出去,正看见齐晓阳准备背着林青离开。
“齐晓阳!”齐峰连跑几步大声斥责,“你给我站住!”
齐晓阳站住脚转过身看着自己父亲,眼中情绪千变万化,最终落成一片执着,他弯腰行礼:“齐相爷。”
齐峰一愣,连续几个深呼吸以防自己昏在当场:“你叫我什么?”
“齐相爷。”像是怕齐峰听不见一样,齐晓阳重重的重复了一遍。
“你把林青给我放下来!你要背着他去哪儿?”齐峰握紧拳头,皱着眉头,眼中带着心痛,胡子都在颤抖。
“大牢。”齐晓阳言简意赅不卑不亢。
“逆子!”齐峰骂道,“你这幅样子哪里像是一个世子模样?”
“那便换了吧。”齐晓阳抬头看着父亲。齐峰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争执引来不少同僚。知子莫若父,齐峰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打着什么主意,他闭上眼睛沉声道:“齐晓阳,你今天若是背着他去大牢,从此就别再踏进相府!”
齐晓阳蹲下身,把林青放在地上对着齐峰行三拜之礼。而后重新将林青背在身上,转身坚定地迈开步子毫无留恋。
“不该如此。”林青任由齐晓阳背着缓缓道。
“你醒了?”齐晓阳反问。
林青没回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呵。”齐晓阳轻笑一声,“父子反目好看吗?”
林青趴在齐晓阳背上不吱声,他们都知道无论是齐峰还是齐晓阳都很聪明,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理由,但是看齐晓阳的样子似乎并不想说实话,更何况这个理由似乎和自己有关,这么一想林青心中难免愧疚。
“齐相爷会伤心。”
“我会负荆请罪的。”齐晓阳还是决定给林青吃一颗定心丸。
“好。”放下心的林青昏昏沉沉在齐晓阳背上再次睡了过去。
皇上已经手下留情,那牢头也被沈戡打点好,但是齐晓阳毕竟还是不能在牢中久坐,所以给林青上了药就离开了。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完成。
齐峰下朝之后就一个人呆在书房,齐寿送过来的餐食一口没动放在他的面前。等到齐峰都快睡着的时候,忽听内室传来一声细微响动。齐峰站起身将书房大门紧锁,垂下帘子,这才转身进了内室。
“好小子。”齐峰压着声音看着进来的齐晓阳,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齐晓阳看着父亲,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有些自责:“孩儿不孝。”
齐峰俯身将他扶起,又仰着头看着他的脸,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却发现现在已经够不到了,只能拍拍齐晓阳的肩膀:“好小子。”
齐晓阳望着齐峰两鬓斑白,有些哽咽:”爹。“
齐峰被这一声叫的眼眶发红:”好小子!“
父子二人坐下,齐晓阳给齐峰倒了一杯茶。齐峰看着内室的密室笑道:“狡兔三窟,这里我可没告诉过你,你当真是我齐峰的儿子。”
”不比父亲。“齐晓阳看着密室出口,”父亲比我多算一步。“
“说说看吧,你现在掌握了多少。”
“不必我说,父亲不是都知道吗,从几年前开始。”
“沈戡把陈海的头交给了我,所以我现在是欠了沈戡一个人情,迟早要还的你要记得这件事。”齐峰喝了一口茶,“你若是执意帮着林青我不会拦着你,但是到时候我要出手的时候也不会救你。”
齐晓阳点点头:“多谢父亲教诲。”
“林青是我们安内攘外最重要的一把刀。而这把刀,也有可能会砍了我们自己。所以我把你当做刀鞘。现在,我要分成两条线,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都不要让彼此知道对方的手段,这样我们的敌人会更加慌张。但是最终的目的一定要一致。”齐峰站起身拍拍齐晓阳的肩膀,“天晟的太平,从尔等始。”
齐晓阳叹道,“我知道,之前我一直以为背后主导之人是父亲,却没想到竟然是......”
“你当那老东西真像面上那么人畜无害?”齐峰笑道,“我也不过就是玩弄权谋罢了,那老东西可是确确实实的砍过人。掌握军权的人可比我这种掌握朝堂的人可怕多了。来孩子,说说看,让我知道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学院张二钱和猫的事情我还没有头绪,给大嫂送信的人应该也是这股势力其中之一。但是送信之人应该是林老将军的人。”齐晓阳叹口气,“否则若是旁人必然不会那么轻易送信进来,而且那时候林青也在。”
齐峰点点头:“继续。”
“给我下毒之人是父亲吧?”齐晓阳无奈一笑,“二老还真是可怕,对付自己家的人一点情面都不留。”
“怎么说?”齐峰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隙。
“知道我不吃辣子的除了林青也就只父亲了。”齐晓阳叹息,“而且剂量掌握正好,林青还就在旁边。知道林青懂药理的除了我就是林老将军。所以这件事情林老将军也有参与。陈海躲的赌场对面就是齐家产业,就算掌柜再怎么忠心与我,情报也不可能丝毫不给父亲。而陈海能在赌场活那么久,是受了父亲的庇护吧?”齐晓阳看向齐峰,“赌场的老板是淑妃娘娘。”
“嗯。”
“父亲怎么和淑妃娘娘搭上线的?”
齐峰捋了一把胡子:“淑妃他爹陈栋梁有一笔巨额银钱要从外地运进城里,走的是我的门路。而且我们也有共同的敌人。”
齐晓阳叹气:“倘若我当年没有发现父亲和林将往来的秘文,是不是你们都不会拉我入局?”
“不是不会,”齐峰看着儿子笑道,“是不会那么早。”
“为什么是林青?”
“武功高,懂药理,够莽撞。可以让我们在下面做很多事情不被人注意。”
“林将都没有考虑到林青可能会死?”
“林家身处塞外,随时会造反,朝中人会留着他的命当筹码就不会让他死。”
“倘若出现纰漏呢?”齐晓阳怨道。
“那就是你无用,刀鞘就是为了保护刀而存在。”齐峰宠辱不惊笑道。
“父亲还真的信我。”齐晓阳无力。
"就像林良相信林青一样。”
“父亲什么时候和林老将军合谋的?“
“这个。”齐峰嘿嘿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林青知道多少?”
齐晓阳揉揉太阳穴:”知子莫若父,但是知父也莫若子。打从信件送进林府开始,他就已经知道林将并非无辜。“
齐峰听罢哈哈大笑:“那老东西还抱着侥幸觉得不会被发现,结果竟然知道那么早?”
“父亲,有些事不能告诉我们吗?”
“阳儿。”齐峰看着齐晓阳目光慈爱,“你们两个是这局棋,唯一破局的变数。这些东西总是你们该经历的,”齐峰叹着气,抚摸着齐晓阳的头顶,“有经历才会成长,你们才能好好接替我们的职责。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书院的事情主导之人在宫里。”
齐晓阳也看着齐峰,稍微一品齐峰的话,忽然明白了一切,心中一酸:“爹。”
齐峰无奈笑着心中叹息——孩子太聪明了还是不好啊。
齐晓阳盯着父亲看了一会知道有些事就算自己去问也不会拥有答案,便郑重的给齐峰奉了一杯茶,千言万语堵在心中最终只化成一句哽咽:“爹。”
齐峰的喉结上下滚动,颤抖着接过茶一饮而尽:“有些事情,都是你该经历的。”
父子情深未必需要字字讲出,更何况聪明如齐家父子,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就足矣。齐晓阳站起身,再次对着齐峰三拜,而后毅然转身从密道离开。齐晓阳要去跟林青统一战线,那齐府就不应该再是他身后的靠山,他们还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齐晓阳从齐府离开之后就去了林府,蒋娇娇已经知道林青入狱的消息,正在大门口焦急等待。寒风刺人,齐晓阳看见她的时候,蒋娇娇的一双手已经冻得通红。齐晓阳一阵自责,上前揽着蒋娇娇进了屋里,又吩咐林福多拿几个火盆放在四周。
“齐晓阳。”蒋娇娇声音颤抖着,“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回来就直接进了大牢?”
“大嫂,”齐晓阳将手炉放在蒋娇娇手中,“你不要这样,林青看了会难过。”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蒋娇娇深吸口气,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却还是没有止住眼泪滑落,“小白也是,青儿也是,你也是。怎么你们男人做事就从来不同我们讲?我们是会担心,但是比起忐忑不安的担心,知道事实真相或许就不会那么担心。”
齐晓阳抿着嘴唇不言语。蒋娇娇见了,闭着眼睛哽咽道:“罢了。你们都有自己的事。”而后她又睁开眼睛看着齐晓阳:“唯独一件事,你们得活着。都要活着。”蒋娇娇说着又笑了起来:“快过年了,翠儿已经去买青儿最爱吃的饺子馅儿了,到时候过年的时候要吃。还要......”蒋娇娇仰着头努力的控制着自己,“还要我做的红烧鱼,翠儿包的大饺子,福叔做的烧肉,都买好了,都买好了......都,买好了。”
齐晓阳不敢去看蒋娇娇的眼睛:“大嫂,过年的时候林青就回来了。我们都打点好了,皇上暂时不会要他的命。”
蒋娇娇没再回话,而是扶着桌子回了里屋。翠儿看着蒋娇娇的背影皱着眉,对着齐晓阳轻声道:“当年爹给福叔赐名林福,就是为了让府里的人要些福气。可是你说,林府的人有几个是有福气的呢?林府无福。”说罢轻笑一声:“哈哈,命不由己,情不由己。”
齐晓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外面寒风刮过缝隙传出呜呜的哀鸣,掰着手指算着日子——十月初七,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过年了啊。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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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昇回到寝宫只觉得头疼难耐,他坐在自己寝宫之中,双目望着书架顶端的一枚玉佩出神。
周启昇比林良和齐峰年龄大约小个三四岁,基本上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上树掏鸟,下河捞鱼,一起被太傅教训,关系好的不得了。那枚玉佩还是他们第一次偷偷出宫,用自己双手劳动而来的银两买的。三块朴素的玉佩,三个人一人一个。
周启昇不是皇子之中最聪明的,也不是最老谋深算的,却是人缘最好又最勤勉好学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帝,小时候的周启昇想的基本上只是未来做个不被世人诟病的王爷就罢了。只是后来先皇遗嘱,将他推向了皇位。
周启昇还记得自己登基那一天,林良和齐峰站在他的身后山呼万岁。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周启昇回头说,林良齐峰,你们要陪我一生。
可是他们两个人回了什么?周启昇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现在就算用力去回忆都想不起来那时候的细枝末节。真是奇怪,难道自己老了吗?那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记得了。周启昇低声笑开,空阔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无数次回荡。而曾几何时,这座孤独的大殿之中有三个人,追逐打闹,开着玩笑,轻易的许着一辈子的诺言。
周启昇想恨林家,这种戍边功高震主的武将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尖刀,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周启昇想恨齐家,这种权倾朝野的宰相就像一枚喉中的鱼刺,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不致命但是却让人分外难受。可是周启昇恨不起来,他看着林青气若游丝的趴在那里受刑的时候心如刀绞。
为什么会这样?他作为帝王明明应该狠下心来去给林家警告,可是他却实实在在的难过。他是真的视林青如子侄吗?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周启昇的内心深处逐渐扩散开来。
周启昇有些痛苦的抓着头,将眼前桌面上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掀了下去。巨大的声音引来殿外待命的大太监李亚的注意,李亚走进来看着周启昇面色惨白,额角带汗,痛苦的抓着头蹲在地上皱了皱眉:“皇上,要请太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