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不够!我要杀尽这些狗贼,杀了他们!他们杀了我的青木,我的青木。说好日后皈依山林的青木,应我一世相伴的青木。”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丢下手中的细线,猛然回头跑到冰凉的尸体旁边。呆呆的望着那人的面庞,不顾自身腥血满身,一遍又一遍的呼喊:“青木,青木,你醒醒。我不怪你曾说我是风尘女子,我不怪你怜我未成莲已成粟。我都不怪,你醒来好不好,好不好。呜呜呜……”
“我的青木。”
哭声凄惨,令人闻之悲怜。苏九舞推开苍为,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半搂着她进怀:“莫怕,莫怕,这只是梦,灵玉你还有我。”
“不、不,我自小父母双亡,被乾通派收养,练就一手好琴,一手好刺绣,却是杀人用。我第一次杀人,是被迫送进青楼是欲要强迫我的客人。我杀了他,却被青木撞见,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拉着我就离开了。”
波光如鳞,柳色拖金,绿草依人,红尘扑马。他们二人共乘一匹黑马,疾驰与官道上了。君子俊如璞玉,妾身湛如芙蓉。只是一眼,便倾心终身。纵使青木将他放在颦楼,卖艺保身。纵使终日不见君,也难抵相思。
“为了能留在他的身边,我宁愿替你卖命。只求一席之地,让我栖息而已。”灵玉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时而欢呼,时而忧伤。
“如今他走了,我却还能陪着他,好却不好。”她傻笑着抬起头,询问苏九舞:“九舞,你会让我如愿的吧。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使无情弃,不能羞。”渐弱的声音断断续续,苏九舞指尖一热,抬手竟是刺目鲜红。
怀中人语断,气息断,唯有腰间鲜血流不断。苏九舞抱紧灵玉,素白衣裳染红袍,肤肌血洗腥一身,愁一身,怨恨一生。他曾言,不将绫袍便雪冤,一生红裳度流年。却是,却是又穿着这一身素白,染满了挚友的鲜血,怎能不怨。
“欲界茫茫,待安宁,何时是尽头。”文启事看着染红的地面,独自感慨。
武鸣逑则是捡起自己的剑,呵护一番。虽然内心极不情愿,但是自家主子似乎更偏心一点,不敢怒,不敢言。
“聚聚散散乃是人间常事,欢情短、别痛久,今生谁无憾?”楚风歌站在他身后,淡淡道。
“呵呵,苏九舞,我眼看的就是你今日的狼狈。就算你饶我不死,我也不会感动十分!”许久不曾开口的彦祁,阴狠道。
“败类!”苍为一掌拍下,了解性命。早就该死!
“安息。”这是苏九舞那日唯一说的一句话。明魔峰上,曲折陡峻。凌虚高殿立于眼前,巍巍壮阔。此处花深境寂,珍楼杰阁、宝槛朱栏。若不是这般认真看,苏九舞真不知,魔教竟是如此壮观,巍峨高山在侧,映衬他渺小蝼蚁,凡事无能为力的桎梏感。琼楼玉宇不比故遇,玉简金书莫笑他人贫苦。锦衣绣裳皆是无情,金章紫绶尽是禽兽!
“苍为,告诉永乐王,他的要求,本司应了。”许久之后的夜晚,又是倚窗观望一天的苏九舞,沙哑着嗓音对身后人吩咐道。
“臣,听命。”
第二十五章
山环水绕属甲地,荒烟孤坟乃煞景。故人知晓身后事,来人哪得其中赤。
杨家,在数年前,也是名门望族,受人尊敬,在祁阳颇有德高望重之势。世家从商,垄断邵阳自祁阳以北,上京渠道以南。算是富甲一方,半个朝廷。
国库中,仍是有百分之十,乃杨家所供。
只是政权不稳,维新二十年间,秦桑执政,戾臣当道。一向图于安乐的杨家惨遭灭门,其缘由乃是私造龙袍,欲要谋朝篡位,罪大恶极。遂,全族长者数灭,唯留幼小子孙抛弃荒山,任由自生自灭。其不然,皆是饿死冻死无数,死于兽腹。家财充军,乃朝廷一时间昌盛半载。此间,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却不料在黄山之中,仅有一子存活,被无情宫宫主李清所养,至今死,英年二十有五。十年前,倾天仇恨,不共戴天。他欲要发誓手刃秦桑,为杨家报仇雪恨,改名青木。
青木乃杨。
可是,秦桑只手遮天,势力强大,他无能为力。祖先被灭何地都无法得知,每日清明难以祭拜。种种不甘,却又庸碌让他心灰俱灭,欲要了结人生之时,一位白衣少年出现了。
列时初夏,就如这般。殷殷无数,花香馥馥,无情宫外烈日曜松,凌霄山峰冲天骤。他踱步前来,如玉面颊笑容恰似春风袭人,美无度。-
“了却此生可无憾事?”声音如玉鸟,清脆好听。
“家仇难报,留之何用!”
“杀了他不难,但是这条路却很难走,你愿意跟着我吗?”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跟你左右。”
“我是秦洛,你欲要杀的那人子嗣。”
“哼,我杀不了他,就拿你开刀也不错。”
“呵呵,杨钧,我只是见你可怜才给你一条生路,不要不珍惜。跟了我没什么不好,既可以亲眼观赏子弑父,又能知晓族群陵墓,有何不可?”
“你知道?”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的?”
“你怎样才能让我信你。”
“凭我日后会是无情宫宫主,你会是无情宫的大当家。”
“不可能。”
“李清早已私下将无情宫赋予我手。”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然也,其父虽禽兽,子却要手刃禽兽。”铿锵有力,其心可鉴。
往事历历在目,令人时常念起,患难之情铭心刻骨。祁阳一荒塚,几年前还是孤草丛生,乱石堆山,枯骨隐隐可见。不知何时被人规整一番,枯骨埋于坟墓,乱石堆积成墙。大大小小围绕起来,也像是陵墓。近来,这名为杨家陵墓里 多了一片新坟,是合葬。一位红衣少年每每至此,皆是停留半日,才姗姗离去。自古亲人念旧坟,枯骨难得几回闻。
龙章凤舞的鎏金大殿,金书玉笺乃是富贵财源。珠帘后,轻纱掩起的软榻上,极为风姿卓越的绝美女子恭敬的蹲坐在榻上,为主子按摩。
珠帘外,是一袭红衣的苏九舞。
“真是难得,为父还以为要再续子嗣。”那人懒懒开口,阴晴不定。
“无须,你定会断子绝孙。”台下人毫不惧怕这权朝重臣。
“不孝子,竟这般诅咒自家香火。”那人也不闹,细细说道。
“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岂不是你的作为?”
“养子不养虎。”
“已然成患。”
秦桑抬眼望了望珠帘外,修长的身影立于大殿,腰背挺直,不用猜测便知,他一定是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
苏九舞瞪了一眼珠帘里,绰绰身影相互重叠,几位侍女皆是黑乌一头墨发,身着宫廷芙殇。受人敬畏的大国师侧躺在蚕丝软榻,单手支起额头,不知看向何方。
“你终究是我的儿子,你有几分微薄势力,我清楚不过一二。”
“也许这微薄一二,足以要你性命。”
“他们跟随你左右,不都是为了观望你能如何弑父的手段?莫要忘了,百生难言,子弑父自古不仁不孝。”
“有何?”
“也对,三冬草已毁,你命不久矣。纵使佩兰蔻能让你苟活,但又能多久?”
“不用太久,能杀了你便可。”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儿子,你的青木,你的灵玉都死在我的手中。强大如魔教,又奈我何?”
苏九舞狠狠咽了口气,隐忍的恨意滋生,怒目圆睁:“你只是在像我挑衅,所以选择在魔教杀了他们,不惜牺牲鹰扬。”
“然也。”
“楚风歌可不会让过你的。”他冷笑。
“流落的皇家子嗣而已,有何本事。”秦桑不以为然道:“当年廖连明,不也死在这深似乌海的宫苑里?”
“哦~不对,是死在我引以为傲的孩子手中,哈哈哈。”秦桑站起身,侍女躬身退下。
“哼。”苏九舞不打算在多作言语。
“怎么了我的孩子,你在江湖散播谣言,与楚风歌似乎更是恩爱有加,他可否知晓,廖连明到底死在谁的手中。若是知道了……”
“我有我的目的。”
他一路走下,来到大殿内,看着一身红袍的倔强子,嘲笑道:“我说今日怎么血腥味这么重,穿的一身冤孽,可要化成厉鬼?”
“全是你所聚集的鲜血,终有一天会将你淹没。”苏九舞直视秦桑,面色严峻。
“听说苏九舞为人和善,笑里藏刀。为何秦洛总是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之态?”
“苏九舞是苏家之子,生在江湖,是江湖人。”
“你还知你是我秦桑的儿子啊,可叹可谓。”
“妙手在哪里?”
“告诉我楚风歌的弱点,我便让你们见面。”秦桑低头凝视着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少年,语气毫不留情。
苏九舞哈哈一笑,转身道:“他没有弱点,但是你有。巨蜥是父子蛊,乃是施蛊之人自身服用,在与妻妾交欢之时将蛊转移到母体,孕育之后母体巨蜥繁殖,寄生幼子之内,但最重要的是:施蛊人自身便食用巨蜥,才能让子蛊安然无恙。”
“没错,子蛊若是没了父蛊,你将会暴死荒野。”所以早在苏和玲没死之前,他便养了巨蜥。
“父蛊没了子蛊会怎样?”苏九舞侧脸询问。
“我的孩子,不自量力会让你死的很惨。”秦桑骤然变脸,气氛阴郁。
“我听说世间有一仙药,名为凤凰丹,服用皆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凤凰丹乃是神兽凤凰涅盘重生之时遗留下来的精华,天下唯有一枚。但是他人服用皆是良药,中了子蛊的人都知,巨蜥终年隐藏寒冰之下,百年三冬草足以将之驱散。凤凰丹恰恰相反……”
中蛊之人若是服了凤凰丹,如火焚身,全身经脉寸断,七巧流血,内脏足足被烧三天才能绝灭,苦不堪言。若凌迟为惨,此为最惨,无之一。
“你不会的。”秦桑向前走了一步。
“我会的。”
第二十六章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大殿,二人依旧保持同样的姿势相对而立。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上,一个讥讽带笑,一个沉稳如雪。
“你以为能走得出去?在这国师府。”
“父亲,你会让我走的。”苏九舞双手插在衣袖里,面色渐缓。
“我秦桑从来不会养虎为患,放虎归山。”
“你错了,我若不回去,魏国无人可保。”他对着愈发深沉的脸庞轻笑道:“斐济可不是善茬,数年前你的阴兵借道也不曾撼动他一分一毫。”
秦桑背在身后的拳头紧了紧:“你难道不想保留妙手的性命?”
“真是如此,父亲会让我亲眼见到妙手惨状的,如今一直藏掖,可不是魏国国师的风格。”
“我的儿子真是长大了。”秦桑呵呵一笑,称赞道:“幼时的倔强现下想想还真是有点怀念,不过我的掌心,你永远逃不脱。”他走到苏九舞的身后,在耳边轻轻提示。炙热的气息打在苏九舞的肌肤上,真是百般不爽。
“拭目以待。”苏九舞后身一腿,拂袖走出大殿。泣血长袍在阳光下耀眼十分,看的秦桑不得不眯起眼。
近日,将军府、身为萧南大将军的苏九舞真的很忙。
“主子,边疆听闻斐济领兵十万,肆意骚扰我国黎民,哀声道怨,若再不启程,恐有怨言。”苍为看着自家主子翻阅文件,已有多时不曾闭眼,心中有些担忧。
“快马加鞭,送书信给他。”苏九舞头也不抬,吩咐道。
“如何写?”
“意思意思就得了。”
苍为为难一番,这样真的好么。
“彦家欲要联名上书,参你一本,为其子讨回公道。”
“秦桑不言,朝中无人敢开口。”
“可是主子与魔教相处太过繁密,会有绯言绯语传出。”
“本司是何人你,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事情闹大了,可对他们有害无利。”
苍为觉得自己完全属于多心。
可是就算苏九舞再忙,也不会忘记日夜兼程看望楚凤歌。
“教主,多日不见可觉孤独难耐?”大堂之上,有人欢喜有人忧。
“苍为,接受我的挑战。”武鸣逑未等主子开口,拔尖对着那人愤怒道。
苍为看了看自家主子,纹丝不动。
“来者是客,武鸣逑,叙旧改日便可。”文启事看不惯他这般急不可耐。
“无妨,苍为去陪陪他吧。”
苍为眉毛一抖,觉得事情不妙。但是那方长剑扫来,他一身鹞子翻身,向外跑去。武鸣逑见他躲闪,哼了一声,追寻而去。
“相爱相杀,想杀相爱,不打不相识。”苏九舞嬉笑道。
“来此只是让他们相爱相杀么?”楚凤歌坐在正堂,漫不经心的询问。
“自然是来见教主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不久之前,他也是这般说过。
“说一万遍也不能表达我内心深处对教主无限的仰慕。”
文启事觉得他应该有些事情要做……所以思考再三,发现有点饿了,这种情形不适合他骤然插入,默默退出主子不会发觉的,对吧?
楚凤歌斜眼看着文启事慢慢移步,最终在雅雀无言的场景下,他终于盯着两头的压力移到的门栏。
“命下人上茶。”就在他一个转身就能跑出去的时候,楚凤歌吩咐道。
“是。”只是给他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去啊!
“教主近来可好?”苏九舞坐在一旁,关切询问。
“安好。”他拿起桌面书籍,认真翻阅。
“夏日将来,多喝些绿豆汤,解暑。”
“恩。”
“魔教教务可否繁忙?”
“恩。”
“书籍封皮很不错啊。”
“恩。”
“教主可否思念我?”
楚凤歌抬眼看了看地下那人。
苏九舞摸摸鼻翼丝毫不觉得羞愧。
“前来何事?”
“只是思念而已。”
“秦桑曾密信与本尊,你可要看看?”
话说的十分冷静,但苏九舞听在耳中,耳膜震得生疼。
“与我何干?”
“与我有关,与你有关,与廖连明有关。”
他说的太过直接,令苏九舞无法接口。他以为会早一步截下的。
“是我杀了廖连明,可是……”
“这就够了。”楚风歌打断,却又闭口不言,看的苏九舞内心捉摸不透。
“你不报仇?”
“人终有一死,何顾在乎怎么个死法?”他翻了一页,继续看书。
“可是却有终老和冤死之别。”
“结果不都是死了么?早死晚死有何区别,人生匆匆几十载,蝼蚁低贱数十日。权高位重之人草菅人命,每日惨死之人何其多,处处有人鸣不平,也不见有人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