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没有来得及回答,尤尔美的声音从床头传来:"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也不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除了帮倒忙什么也不会,哼。"
蓝天怔了怔,慢慢地,什么都想了起来。
在森林里的巨斗之下,自己和尤尔美联手重创喷烟兽。然而那样濒死的妖魔,居然在最后一刻吐出了剧毒的烟雾,宁可舍弃性命,也要同时拉着他们两个人下地狱。
当时的自己,只做了一个动作。y
把尤尔美远远的推开,能多远有多远。
再接下来的事......
"我晕倒了?"他问着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
"错,不是晕倒,是差点送命。如果你不是鬼人,本身具有阴性体质,如果没有小高救你......"林格递过一杯水,没完没了数落。
水温刚好,不冷不热,喝下去嗓子眼立刻由干渴的冒烟转为温润,蓝天舒服的闭上眼,只把某人的鸡婆当耳边风。随手递开杯子,林格立刻接了过去。
"谁救了我?"
林格下巴朝门口的方向顶了顶,说道:"就是那个人,小高。"
"小高?"b
门口杵着的人,安静地从走了出来,一袭长袍,及肩的黑发在脑后扎了个小马尾,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我叫高风亮节。"
他微笑,声音很清亮,介绍着自己。
有点奇怪的名字,非常英俊,剑眉星目。但蓝天确定这个人对自己而言是陌生的。
"我们不认识,但是,依然感谢你。"g
高风亮节嘴角扯的更开,背后有个什么米黄色的东西垂到了他的肩膀前方,蓝天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居然是一把宝剑的剑穗。
一个长袍男子,背宝剑,很不合时宜。
这个屋子里,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男的英俊,女的美丽。
默默吸了口气,蓝天听那个男人继续说:"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得你。"
认得他?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够认得他?一个鬼人?
蓝天掀开被子,从温暖中慢慢站了起来。冬天,尽管在室内,尽管他并不怕冷,但是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他仍然打了个冷战,一件外衣同时披到他身上。
蓝天悄然站立了会,屋子里的视线似乎都积聚在他身上,有的冷漠,有的好奇,有的关怀。
不喜欢这种感觉,他需要冷静。
蓝天反手拨开衣服,走到凉台前,拉开门的一瞬间,迎面扑来的狂风立刻吹的他的睡衣向后笔直飘起,似乎人也在刹那间会被卷到九霄云外。
蓝天侧过了头,淡然点头:"可我不认得你,对不起,有点热,我先凉快一下。"
高风亮节哑然,望了眼尤尔美,后者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又看了一眼林格,金发小子无奈的耸耸肩,咻的吹了声口哨,然后捡起地上的衣服跟到凉台。
听到背后吱扭门开门合的声音,蓝天回头。透过玻璃窗可以看的很清楚,室内留下的男子,状似好奇的正在对着尤尔美询问,间或看他一眼。
浑身上下突然有点燥热,像是体内生了一把无名火,愤怒,不平,然而却无可奈何。只有一把抓住铁栏杆,好像抓住了某个仇人,狠狠的拧着。
啪的脆响,追出来的人拍开了他的手,顺便把衣服又披在他身上。
这一次,蓝天没有甩落。
"这个天,你的体质再特殊,穿这么点就跑出来?"
林格的眼瞪大,蔚蓝色的瞳孔此刻居然有火星乱窜。
有点像饿疯的狗。
蓝天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并且忍不住想笑。
林格突然怔住,半晌才缓过劲,眉眼不自觉松开,撇着嘴叹了口气,揉了揉蓝天的黑发。
这个动作立刻被蓝天皱眉拨到一边。
"我不是小孩,少用这种动作。"
林格砸砸嘴,不置可否,抱住胳膊站在蓝天身旁,面向外看风景。
清晨,空气清新,带着秋天特有的气息,就像身旁的少年一样,冷冷的,没有温度,仿佛刚才的微笑只是南柯一梦。
虽然阳光明媚,林格仍然觉得有点冷。
"那个叫高风亮节的家伙,喊尤尔美师嫂,这样看他就是阿姜的师弟了。"
林格瞥了蓝天一眼,脑袋向屋子内甩了一下。
蓝天没有看他。
"阿姜是茅山门下的天然道士,那么这小子也就是道士了。"
依然没有看他。
天气太冷,穿的有点少。
林格打个哆嗦,瑟瑟的想。
"这个名字可笑吧,据说这小子父亲叫高峰,母亲叫梁洁,所以他的名字取了高风亮节。哈哈。"
一个人孤独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林格摸摸鼻子,尴尬的停住笑,转过身,继续对着升起的太阳。
偷偷侧过脸,看到的是少年的头顶。头发顺着风飘向后方,不复柔软,刚硬的好像利剑。
头发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
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青嫩但沧桑的脸庞。
"让我自己呆一会,安静下。"
蓝天轻声说。
林格凝视着他,点头,替他把衣服披的更紧些,反身离去。
关上玻璃门的时候,林格默然叹气。
凉台上的少年,独自一人,寂寞地,站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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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来的客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认识他?和尤尔美究竟是什么关系?
............
对于这些以及更多的问题,如果可能,蓝天半点不想知道,甚至,他更希望已经死在喷烟兽的手里。
起码不用面对这些问题!
无论哪个问题的答案,都不啻要扒下他竭力隐藏的过去,鲜血淋漓呈现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
所以蓝天宁愿独个呆在凉台上,许久。
没有人出来呼唤他。
独门独户的院落隐藏在小树林里。
风声呼啸,整个世界像是只有他自己,环着胸,两只手抓住披着的衣角,数着远处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头。
而路过的人如果看到他,一般会回一个白痴的眼光。
是啊,秋风习习,只穿着睡衣站在室外发呆的人,不是白痴是什么?
蓝天自嘲的笑笑,挪了挪脚步,换了个姿势。
站的久了,不冷,但是会僵硬。
屋内的聊天声不绝于耳,蓝天皱眉,有些憋闷。
这个绝对是林格的主意,不然为什么这三个人都死活赖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不停聊天。
他们明明有自己的房间......
风已经停了,只是干冷,并不妨碍细细碎碎的言语偶尔灌入他耳中,不清楚,但是猜得到内容。
或许,他该回去,该面对一切。
躲避......毕竟不能永久。
而且......作为鬼人,他不怕冷,但是,会饿。
"所以,你根据这个,推断出尤尔美在这里?"
推门而入的时候,蓝天听到林格在追问,瞄了他这个方位之后,又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根据抓到的邪魔的口供,知道这个城市有我们这样三个人在经营一家奇怪的酒吧,一个是驱魔女,一个是鬼人,一个是使徒?"
"很奇怪的组合。"高风亮节笑着点头回应。
"我明明从来不出手,妖魔怎么知道我是使徒?"林格纳罕道。
高风亮节向后仰,整个人深深埋入沙发中,一字一句悠然自得:"一个可以靠吹口哨,偶尔唱几首歌就能让普通人心灵舒畅、心胸坦荡的人,除了使徒,还有其他人做的到吗?"
林格翻白眼,顺嘴哼起歌谣。
蓝天装作不在意他们适才的谈话,站在窗前拨弄着万年青,心底,慢慢宁静下来。
转过头,蓝天和高风亮节面对面。青年保持着笑容,脸庞上是修真之人特有的沉稳,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在蓝天的眼里,他的笑似乎吐露出这样的信息。
"我认得你,是你害死了我师兄阿姜。"
蓝天阖上眼,睁开的同时,也迈步走到高风亮节面前,伸出手:"你好,我是蓝天。"
青年道士也伸出手,礼貌的回握。
"我认得你,或者说,我在师兄的来信中看到过你的名字。师兄说,你是个很认真努力的孩子。"
蓝天的手微微痉挛,过电一样迅速抽了回去。
"虽然师兄不在了,但希望我们还是能成朋友。"
"不。"
蓝天猛地抬起头,平日清澈冷漠的眼眸此刻竟浮起一层看不清的薄雾,厉声反驳。
"第一,我不是孩子。第二,阿姜没有走,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林格在一边挑起眉,看着高风亮节轻轻点头,尤尔美不屑一顾。他抓住蓝天的手,安抚性拍了拍,拖到自己身边坐下。
蓝天瞪了他一眼,林格回以微笑。他也就没有作声,安稳坐好。
高风亮节依旧慢斯条理地继续说话。
"我四处云游寻找师兄,原因有二,一个我刚才说过了,师兄的气三年来淡薄的几乎感应不到。就算感受的到他一定出了事,但不管死活也得给师父一个交代。现在我知道他失踪了,那么下一步就是找出他的下落。二,......"
他的身体稍稍向前倾过来,探究的观察蓝天的一举一动,又默默倒回去。
"我是修道之人,就算可以作到只分善恶,不究出身,但是仍然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鬼人,居然可以让师兄师嫂赞不绝口甚至做了好朋友。我想见识一下。"
尤尔美冷哼,听到这种说法之后颇不自在的向外大大跨出几步。
"我才没有赞赏过他。"
她冷冷的,迅速扭过头。
眼角似乎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林格装作没看到,蓝天装作没看到,连新来的高风亮节同样聪明的选择转移话题。
"不管怎么样,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从背后抽出宝剑,他摸索着剑穗,惆怅的叹气。
"这把剑,是师兄出师前送给我的,我用了十年了,一直很爱惜。你不相信师兄已经死了,我同样也不能相信。所以,我决定帮你们。"
"帮我们?"
蓝天的眉头锁了起来,突然嘲弄的大笑。
"帮我们?不介意我是鬼人?妖魔的一种?不介意你师兄是被我害死的?不介意惹祸上身?算了吧,还是回你的茅山去,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林格抓住蓝天的手,意图阻止。
他的手很凉,冰块一样没有半点温暖。
"是吗?"高风亮节若无其事地说:"我相信师兄师嫂的眼光。"
"何况......"
他抽出宝剑,剑光闪烁,借着外面灿烂的阳光,高风亮节脸上滑过一道霹雳,这一瞬间,似乎他的神情也冷凝下来。
"何况,斩妖伏魔原本就是我的本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即将被妖魔追杀而置之不理。"
这番话令三个原本各自对着不同方向的人立刻转向他的方向。
"小高,你这话什么意思。"
尤尔美冷着脸追问。
对于这个师嫂,高风亮节显然有着特别的尊敬,他把宝剑收拢在怀,沉声回答:"就是我捉住的那批妖魔招供,因为你们在这里严重妨碍了他们的活动,所以,明天晚上开始,他们将集中全力,随时进攻这里,黯夜酒吧。"
"现在,你们还要拒绝我的援助吗?"
安抚
高风亮节终于走了,跟着尤尔美去了她的卧室。去谈论什么话题,蓝天知道,林格也知道。
无非就是这些年来阿姜和尤尔美的生活状况,如何捉妖降魔,如何同黑暗世界抗衡......而阿姜,又是怎么出的事。
自从那两个人离去,蓝天就沉默的窝在沙发中,一语不发。
林格走过去,从他手中抽出杯子。长久的把握,杯子中的水已经由滚烫转为冰冷。而蓝天的手,没有一丝转暖的迹象,依旧冷的像块冰。
林格颦眉,哼起不知名的小调,重复倒了一杯水,再度递到蓝天手旁。
蓝天没有接。
他低下头,手指插进头发,胳膊抵在大腿上,像极了了一个做错事在悔悟的小孩。
在这样温柔的歌声中,只留下林格坐在一边,蓝天的身体逐渐由硬变软。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他闷闷的说。
良久。
"给我一支烟。"
林格没有追问,沉默的递过去,然后等待。
"我梦到了过去的我,总是一个人。"他轻声说,点起香烟。云雾缭绕,把他整个面容笼罩其中,看不清表情。
"或者,我死了比较好。"
林格皱起眉,手里的杯子晃动,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随着被重重安放到桌子上后,缓缓静了下来。他伸手在蓝天脑袋上弹了一下。
"又钻死胡同了。"
林格笑了笑,身体一松,大半个身体的重要都倾到了蓝天身上,蓝天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挪开身体也没有嘲笑。
"我说,你这个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苦恼,我比你大好几岁都没有你那么郁郁寡欢。"
林格摇头叹息。
蓝天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又过了一会,轻声回应:"因为你没有吃过那么多的苦。"
林格蓦地大笑起来,用力揉搓着蓝天的脑袋,没有防备之下,蓝天几乎被按到地上。他不悦的拂开,一双眼不无气愤的等着林格。
林格越笑越开心,似乎要把一生所有的欢乐都在此刻一并消磨干净,到最后,干脆闭上眼顿足捶胸。
"你干吗?"
蓝天着实忍不住,咬着牙追问。
林格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金发散乱,随着他枕在沙发上的姿势,软软的铺在沙发背上,金子般耀目。
蓝天盯着他,眼睛慢慢慢慢眯了起来。
他有些生气。
"你知道吗?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
林格突然发话。他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温柔,淡淡的。
黑发少年斜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望着金发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旖旎的气息。
"那个时候,我吃的苦,你没办法想象。"
他继续说。
"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样‘与众不同的人'一旦被人发现会引起多么大的轩然大波吧。尤其那个时候,我压根还是个孩子,不懂得控制。"
他轻描淡写的持续诉说,蓝天没有回答,默默倾听。
"尤其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的人,思想可没有现在开放哟!"
林格扭过头,少年的眸,少年的唇,少年的发,少年的身体,在阳光下发散出一种奇异的色彩:淡漠到几乎变成银色的金。
"那个时候的我,只有几岁,可是,我吃的苦头,比你现在吃的还要多。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再度摸上了少年的头。
蓝天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没有躲避。
林格清楚的看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茫然。
"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事,可是,如果你听过我的故事,你就不会再伤心绝望。这个世界上,痛苦的事情,真的有很多呢。可是我告诉自己,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还不如大笑一场来的痛快。"
一挺身体,他凑到了蓝天面前。
唇和唇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个手掌那么宽。他感受的到他的温度,他也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或者,你想听听我过去的故事?"
林格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又向前靠了一公分。
蓝天的脸,莫名的热了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面对这个男人已经三年。面对他的厚脸皮,面对他的不知羞耻,面对他的笑侃,面对......他此刻连瞎子都看的出来的......疼惜。
"我......我没兴趣。"
蓝天猛地脱身离开他的桎梏范围。
瞬间,空气清新,头脑清楚,浑身动力无穷。这个人,果然是万恶的根源,每次只要在他身边,总是让自己的思维出现暂时性混乱。
只是,似乎在那么短短一个刹那,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