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休花

作者:休花  录入:08-25

阿圣跑过来问黎笙是不要吃饭,黎笙摆摆手,"我找上游呢?"
"他不在。"
"那是去哪里了?"
"好象去海边了,就在九叔船厂前边的海滩。"阿圣摸摸脑袋,"他今天好象心情不太好。"
按照阿圣指的路,黎笙找了过去,到了海滩,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堆巨大的船只骨骸。
太阳已落了半个在海里,余晖沿着海平线一直延伸,给海面镶上金边。
黎笙踩着软软的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几条被废弃的船瘫倒在沙滩上,船身陷在沙里,露在外面的部分经过了风吹雨淋后,大多只剩下钢筋铁架了。
在一条船的甲板上,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朝着海。
黎笙站住了没再往前,眼前的画面又莫名地和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悲伤产生了共鸣。
"上游,上游,你拉我一把。"
"你自己不会爬上来吗。"
"江上游!我都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那身影有些动摇,迟疑片刻后慢慢弯下腰,伸出手去,把另一个瘦小一些的身影拉了上来。
两个身影保持着一段距离,默默地对望着。
夕阳没有节制地燃烧起来,海面上那条细细的金线,渐渐弥漫成了一片。
空气里流动着什么浓烈的情绪,黎笙忽然感觉有什么郁结在胸口,就在一瞬间,两个身影已经紧紧抱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6
黎笙有些心神不宁,走到院子里坐着,看着寂静的夜空。
帮佣琼姐还在工作,她给黎笙泡了茶端过来:"先生,还没睡呀。"
"睡不着。"
"都跑了一天,还不累啊。"她热心地说:"您可别是水土不服啊,这岛上潮气重,才来的人都会闹点小毛病,等我明天给你熬点草药调理调理吧。"

"不用了,等过几天就会适应了。"
黎笙对自己的身体可是很重视的,没有何余清的指示,他可不敢乱吃药。
琼姐还在继续唠叨,黎笙默默地听,不打断她,也不答腔,慢慢闭上眼睛。
大概以为他睡着了,琼姐不再出声,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琼姐,"他忽然叫住她,"你认识海边那家百步一鲜餐厅的老板吗?"
"你是说上游吗?认识啊,打他出生就认识了。"
"他真的是那家店的老板吗?他还那么小,怎么管得了那么大的餐厅呢?"
"那是他妈妈开的店,不过他妈妈已经死了好些年了。"
"如果那家店真的拆掉,他该怎么办呢?"
"武叔会照顾他吧,反正他都不怎么管事的,整天无所事事的,大事都是武叔操心呢。"
"武叔就是那个厨师?"
"对啊,你也知道武叔啊,说起他,可真是难得的好人!他不是这岛上人,好象也是外边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厨,结果那年来岛上旅游就认识了上游的妈妈,就再也没有走了。那时店才开张,武叔就陪着她一起撑过来了。不过她的命不长,忽然病了一场就死了,留下个半大不小的儿子,武叔二话不说又帮她照顾儿子--"琼姐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她发现黎笙听得正入神,就更放心地说了下去,"--不过呢,她倒真是有些本事的。长得漂亮,喜欢她的男人可多得很,只不过像武叔这么痴情的倒是不多。"

"......她跑到外面去读书,突然大着个肚子跑回来,怎么问她都不肯是怎么怀上的孕......幸好她爸妈早就不在了,要不也会被她气死!"

黎笙忽然打了个激灵:"......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十几年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琼姐......"黎笙颤声问,"上游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琼姐瘪了瘪嘴,像很不情愿提到这个似的:"芝兰,江芝兰,上游是随她姓的。"
黎笙眼前一黑,手里的茶杯滑落到了地上。
很长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从那阵黑暗里转醒过来。
上游是她的儿子。
原来她还有一个儿子。
原来她已经死了。
难怪,黎笙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
据说人死后,会慢慢带走留在所有人心目中她的样子。
头一阵一阵地疼,全身贫乏无力。
老纪来敲门:"黎先生,小夏来了,他问你今天还去不去游岛?"
黎笙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想了想,"你叫他等一下,我马上就下去。"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用力摁着太阳穴。
小夏端正到坐在客厅里,一看见黎笙,立刻站起来,"黎先生早。"
他刻意摆出来的灿烂笑容让黎笙感到刺眼。
"黎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在看见黎笙阴沉的脸色后,他担忧地问。
"不是,我只是没睡好。"
"那你今天要不要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吧。"
"不必,我还没有那么不中用,别把我当成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您一点都不老。"小夏立刻说。
黎笙笑了,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小夏大气都不出,小心地看着他,他把目光慢慢调回小夏脸上,"我还有很多地方还没有去看过,还有很多的问题,都想问你。"
小夏很真诚地说:"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他们继续昨天的行程,小夏竭力表现得很活泼,对于投资或是海岸一带拆迁的事只字不提,就像那些事根本不存在。黎笙也全心地投入游玩中,对看见的事物兴趣昂然,小夏的讲解也听得一个字都不漏掉。

蒲陵岛的中心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小庙子,虽然占地不大,但从大殿外那巨大的香炉看得出来,这里的香火很旺。庙里有很多石碑,每座石碑的四周都插满了香烛,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人名。

"这是什么?"黎笙问。
"都是战死的将士的名字。以前岛上经常打仗,死的人太多了,没有地方下葬,就把骨灰洒进海里,把名字刻在这里。每年大家都会来给他们上香,也算是种超度吧。"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就庄严起来:"黎先生,您等我一会儿。"他跑了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已经拿了两把香烛。
他递了一把给黎笙,自己点了一把插在石碑前,双手合拢:"如果我死了,我也愿意沉进海里,再把名字刻在石碑上,"他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样比埋在地底下等着腐烂要好得多。"

黎笙也把香烛插进泥土。
他不能理解,既然选择了烟消云散,为什么又要在这里刻下自己的名字,让留下来的人去怀念和牵挂?
烟雾升上了天,酝酿出一种悲壮凄凉的气氛。
黎笙感到一阵窒息。
小庙后门能看见远处的一个山头上,布满了连绵不断的小土包,插着零星的石碑。
小夏说那是岛上普通老百姓的陵地。
"我们去那边看看。"黎笙往那边走过去,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小夏在后面战战兢兢地喊:"黎先生,那边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我想去看看。"
"那里只有陵墓,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别的更好的地方吧。"
"怎么了,小夏,刚刚不是还说得很勇敢的吗,"黎笙像逗小孩一样,"我若是高兴了,说不定就会考虑投资的事情哦。"
小夏脸色尴尬:"黎先生,您别开玩笑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黎笙忽然板起了脸。
既然是带着目的来接近他,又何必再装下去。
不想看见小夏蹩脚幼稚的欲盖弥彰,黎笙转身朝着那边继续走。
小夏追上来,一脸凛然,"好,我带你去。"
到了那座山头,阳光都阴冷了很多。小夏走得很快,始终坚持要走在黎笙的前面。他扒开过膝的芦苇,脚步渐渐有些啷呛。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黎笙能清楚看见他单薄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路过一座又一座的坟墓,黎笙不知不觉走到小夏的前面。
......如果我死了,我也愿意沉进海里,再把名字刻在石碑上......
他仿佛听见江芝兰在他耳边轻柔地说。
他疯狂地扯开挡住视线的野草,在那些歪歪倒倒的石碑上,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黎先生你等一下......你到底在找什么呀?"小夏仓皇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黎笙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清新气味,顺着气味,他看见前方一座坟墓旁边,种满了荀荆,它们似乎在那里等待已久,像一张无形的网。
"黎先生,别去那边......"
荀荆草已经被抓在手里,但眼前的墓碑上,刻着的仍是陌生的名字。
真的再也不让他找到了吗?
脚底下空了,他以为只是错觉,以为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梦--他从未来过蒲陵岛,甚至是,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那个人。
为什么......要离开我......
7
"黎先生,黎先生......"
黎笙慢慢睁开眼,看见已经黑漆漆的天空,小夏蹲在他身边又急又怕地喊。
"黎先生!你醒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黎笙想站起来,腿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膝盖上已经裹了一张手巾。
"你受伤了了。"小夏按着他的肩膀,把手巾的位置再调整了一下,把脑袋凑得很近地再看了一阵,"先这样吧,等我们回去了再好好处理。"

吹过一阵阴冷的风,黎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像被什么牵引着,鬼迷心窍地往前冲。
天已经越来越黑,到处都是坟墓和杂草,偶尔传来几声凄凉的乌鸦叫声。
小夏发着抖悄悄地朝黎笙这边靠了过来些。
"我们走吧。"黎笙扶着他站起来,忍着痛艰难地走了两步。
照他们这个速度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才能下山,看来他们应该找人来救援。
黎笙这才想起自己带了行动电话,他递给小夏,小夏接过去急忙拨起号码来。但是这里信号很微弱,播了半天都没有播出去。
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黎笙的衣角,一只手握着电话,执着地摁着重播键。
"喂,喂!"他忽然大声地叫起来,"上游......"在喊出这个名字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
两人坐在石头上等着,小夏似乎在为自己刚才哭出来了感到不好意思,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身影在黑暗里更显得瘦小,就像在那个傍晚的海滩上,紧紧偎依着上游的那副柔弱模样。但是现在他只是背对黎笙,僵直着身子朝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专注地等待着。

"小夏!"呼喊声时近时远传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夏站起来,朝着四周没有目的地喊:"在这里!!"
"小夏!"
"这里这里这里!"小夏手舞足蹈地跳起来。
微弱的光先一步扫过来,过了几分钟上游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上游......"黎笙要站起来。
上游忙跑过来,拿出另一个手电递给黎笙。他喘气喘得实在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急切又仔细地打量着他们。
小夏呆呆地望着他,像望着一个举世无双的英雄。
上游终于开口了:"有没有受伤?"
这次连黎笙都动容了。
他温柔低沉的声音,把所有的恐慌一瞬间驱散了。
上游背着黎笙,小夏在前边支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
黎笙紧贴着上游的背,感觉到他有力却有些纷乱的心跳。
山下还有几家小吃店开着门,上游在一根电线秆旁边拿提起自己的单车,"黎先生,我先送你回去吧!"
"小夏呢?"黎笙看了看小夏。
小夏正安静地坐在小吃店里。
上游走到他面前:"你在这里等我,我送了黎先生就回来接你。"
他们有几秒钟的对视,然后小夏点点头。
"黎先生,我们走吧!"上游转过来,大声地对黎笙说。
黎笙是第二次搭上游的车,这一次上游骑得特别的快,一路上不停地叫黎笙抓稳。还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我走啦!"上游几乎没有停顿地就重新跨上了车。
"上游!"黎笙喊住他,"路上小心!"
上游背对着他重重地点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黎笙伤得并不重。伤口周围都是些泥土和草屑,老纪在帮着他消毒和重新包扎的时候担忧地问:"要不要通知何医生,感染了可怎么办。"
"这么点小伤就不用让他知道了。"
"黎先生,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立刻叫我。"老纪退出去时把药水和纱布放在床头上黎笙可以随时拿到的地方。
小茶几上的电话响了,黎笙接了起来。
"黎先生,是我,"是小夏关切的声音,"你的伤没什么要紧的吧?"
"我没事,谢谢你。"黎笙拿起了小夏给包扎的手巾,真心诚意地向他道谢,"你的手巾,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你别这么说啊,都是我这个导游没当好,害你受了伤,抱歉,黎先生。"
黎笙真是败给他了,年纪小小就要做得这么面面俱到。但黎笙现在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没有一点的反感了,小夏再世故也不过是小孩子,跟一个小孩计较的自己倒是显得太没有风度了。

"应该是我道歉吧,给你添了麻烦。你现在已经到家了吗?"
"嗯......刚到。黎先生,晚安。"
"晚安。"
黎笙第二天早上下楼,老纪告诉他,那个叫上游的孩子一大早就拿来一包草药,说是可以消炎化淤。
"那他人呢?"黎笙忙问。
"没进屋就走了。"老纪拿着那包药,"黎先生,那这包药......"
"叫琼姐炖起来。"
简单包装起来的药草,散发着令人安心和温暖的气息,如同上游给人的感觉。
黎笙想看见他,向他亲自道谢。他向琼姐打听了上游家的路,拖着伤腿,走了过去。
那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灰白的墙,院落里种着茂密的树,墙边堆了很多自行车。
黎笙按了按门铃,二楼的窗户唰地一下拉开了,上游裸着上身,头发蓬松得像个鸟窝。他睡眼朦胧地朝下看,一看见是黎笙,愣了一下,下一刻已经消失在窗里。

当他下来开门的时候,已经穿上T-SHIRT,"你怎么来了?"
"上游,谢谢你的草药。"
"不用谢,小事而已。"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发。
"我可以进去坐会儿吗?"黎笙微笑着说。
上游低着头让开路。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是在靠窗户的墙边,放了一排盆栽。
客厅的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的照片。
那张脸与黎笙心目中模糊的印象有着很大的区别,神情里有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倔强,黎笙差一点不敢确定那就是她。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往事排山倒海地朝黎笙袭来,他站不住了,捂着膝盖弯下了腰。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他,他抬起头,对上上游担忧的眼睛。
"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晕。"
上游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您歇会儿,我去给您倒杯水。"

推书 20234-08-20 :从今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