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有时会觉得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就在她这样的注视下,他一天天长大了。
上游骑上单车朝百步一鲜赶去,在半路上遇到阿圣,他死乞白赖地非要搭车,上游只好让他上来。两个大男生挤在一辆小破车上,缓慢又费劲地前进着。一到了百步一鲜上游就把阿圣赶了下去,连忙检查车子,还好没有坏掉,还能撑一阵。
他并不是没有钱买新车,这车已经跟了他好几年了,他舍不得扔。
阿圣提出几大袋饭盒和一张名单,那是今天要送的外卖。上游接过名单看了看,其中有份烧卖居然是小夏订的。
上游把所有的外卖都送完了,才不慌不忙地去小夏家。
在门口猛按了一阵铃,直到小夏穿着拖鞋跑出来。
"怎么这么晚,现在都该吃中午饭了,亏我还帮你把闹钟调早了呢......"小夏嘲讽着夺过上游手里的饭盒,打开一看,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的烧卖呢?"
"被我吃了。"上游意犹未尽地添了添嘴唇。
小夏心疼自己的烧卖又气上游的作弄,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子,"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谢谢惠顾--"上游笑着拉长了嗓子吼,把铃铛摁得一阵破响,蹬着车就走了。
送完了外卖上游没有回百步一鲜,在岛上闲逛着。
这几天都出了大太阳,天气热地连路边的石头都快要裂开了。他眯着眼看了一眼天空,掉转车头朝泊港赶过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沙石地来到泊港,那里停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那艘小快艇,那是五年前他自己攒钱买的,每过几天他就会驾驶着它出海去。
他跳上快艇,打开油箱检查。
"上游。"头发已经花白的任九叔,提着一个工具箱,站在岸边。
"九叔!"上游抬起头,"你来看你的船了?"
"对啊,这几天的太阳很毒。"
九叔有好几艘小船停在这里,他经常提着工具来检查维修,上游经常会在这里遇见他。上游很小就跟着九叔出过海了。他喜欢听九叔讲年轻时在荷兰当水手时的事,九叔参加过几次海战,打过海盗,后来退役回到蒲陵岛,就开了那家船厂。
岛上的男孩子没有一个不崇拜九叔的。
只是,男孩子已经长大,船厂也要倒闭了。
"九叔,船厂的事怎么样了?"上游一边解开绳子一边大声问。
"很好,很好,"九叔笑呵呵地擦了擦头上的汗,"有很多好心人捐钱,很多。"
"真的?"上游也高兴地笑了,"太好了!"
迎着海浪驶进大海里,上游扳紧驾驶盘,躲避着过大的浪花和旋涡,等到已经完全看不见岸,完全被碧蓝得晃眼的海水包围,才停了下来。
船还在惯性的驱使下缓缓前进,上游躺在了甲板上。
和明亮的阳光正面交锋,但撑不了几秒钟他就败下阵来,连忙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躺着躺着,时间很快过去,天快黑了,浪花越来越猛烈。
上游起身调整舵盘,准备回去。
虽然他一直对那片无边无际的海有着很强烈的好奇心,很想知道过了这片海又会看见什么样的景致,可是他从未踏出过这一步,他怕自己走得太远,就回不来了。这里有他的家,有百步一鲜,有武叔,还有小夏。
只有一次,他走得比平时都要远一些。
那是在六年前妈妈死去的第二天晚上,他开着小艇冲进深海里,直到油箱里的油全部耗光,船再也前进不了,也无法再往回。
他躺在甲板上,任由海浪把他冲到任何地方。
九叔说过,征服了大海,就是征服了全世界。
上游第一次学会游泳,第一次开着快艇遨游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征服了全世界。
可此时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样,浪潮海啸夹杂而来,沉睡在海底的幽魂借着风力在倾诉和哀号。
当九叔那盏探照灯扫过他的脸时,在忽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下他流出了眼泪。
九叔冲上小艇把他提起来,冷冷地盯了他一阵,然后把他扔进海里。
上游被冰凉的海水冲刷得直哆嗦,他往船上爬,但被九叔掀了下去。
九叔一言不发,平时温和模样已经完全不在了,冷漠的眼神让上游从心里感到恐惧,他一次一试图上船,又一次次被掀下去,海底里也似乎有股力量把他往下拉,他拼命地地划动手臂,"九叔......我不想死,不想死........."之前在海上游荡的时候,他都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念头,此刻他却只想着这一点。
在他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九叔终于伸出手把他拉了上去。
他在船舱的角落里缩成一团,九叔给他喝了一口酒,他被呛得内脏痉挛,剧烈咳嗽过一阵,身体也渐渐热起来。
到了岸,九叔又把他提起来,他麻木跟着走出去。
他看见了哭红了眼睛的小夏,还有焦虑得像老了好几岁的武叔。
九叔又变得笑呵呵的了:"没事没事,上游只是迷路了。"
小夏冲上来把上游抱住,谁都拉不走,最后只好留着他们两个在一起。
上游记得那是他和小夏第一次接吻。其实那只是类似小动物相互取暖的举动,小夏用自己小小的身子尽量把上游包起来,用嘴在他身上最冷的地方哈气,舔他的手指,耳朵,鼻梁,然后是嘴唇。
"上游,你别走......"小夏迷糊但很真挚地说,"我会陪着你的,你还有我呢......"
小夏的这些举动在上游的心里点起了小小的火苗,支撑着他渡过那段了最痛苦的时光。
那年上游十二岁,小夏十岁。
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火苗变成了一团火。
"嘭--"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上游甩进船舱里--那团朦朦胧胧的火也渐渐变了"百步一鲜"闪闪发亮的招牌。
他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抬头望着岸上的"百步一鲜"几个大字。
百步一鲜的地势很好,站得高望得远。大家都说,若是被一个能人占了,一定会大有作为,可惜偏偏给上游那个游手好闲,只会修自行车的小毛孩给霸占了。
很多人出大价钱向上游买这块地,上游都没有答应,让那帮眼红的人干着急。上游还是继续游手好闲,继续修自行车。
他只在意他关心的和关心他的那几个人,至于其他的人,说什么和做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可是,等陶市长一声令下后,岸边这一片所有的房屋都会被夷为平地了。也许以后再从海上回来,就看不见百步一鲜闪闪发亮的招牌了。
到了港口,上游揉着脖子,一瘸一拐地上了岸。
"上游,你去哪里了,武叔找你老半天了!"一推开餐厅的门,阿圣就吼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上游直接走进厨房里。
武叔正在灶台上调火,大锅里煮着香喷喷的汤。
"武叔,我回来了。"上游随手在盘子里拿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又出海了?"武叔看他一眼,皱起眉。
上游嘿嘿地笑了两声。
"鸡粥炖好了,你给黎先生送过去吧。"武叔把瓷盅交给上游。
阿圣这时正好跑进来,瞅着他们,"上游你怎么对那个黎先生那么好,是不是想巴结人家,想得什么好处啊?"
武叔谨慎地说:"黎先生是岛上的客人,人家生病了我们多关心一下,这是待客之道。"
上游在阿圣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待客之道,学着点!"
岛上的人传闻,黎笙是一个富翁。他现在住的是岛上最老的房子之一,是很珍贵的建筑,通风和采光都很合理,住起来很舒服。岛上的当权者把它们以高价出租,只有有相当的经济支付能力的人才能租得起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来做什么......这些话题整天被人传来传去,还有人猜测他在这里养着一个情妇,他是来与她秘会。
因为黎笙频繁出入百步一鲜,所以好事的人都喜欢来百步一鲜打探,阿圣一帮人又故做神秘地胡说八道,把这一八卦话题推向高潮。
上游和武叔从不参与这些讨论。若有人问到,武叔就会淡淡地说不知道,上游则会拿起苍蝇拍,赏给每人一个耳光。
武叔每天认真地熬粥,嘱咐上游给黎笙送去。那粥的熬法很复杂,把鸡腿上的嫩肉垛碎炖成肉浆,再配上好几种草药和调料一起熬足钟点,少一点就火候不足晚一点就会糊锅。这粥本是上游的妈妈首创,后又经过武叔的超高的厨技加以完善,口感鲜嫩爽口,人人赞不绝口。如果不是武叔无心成名,都可以取个响亮的名字做广告了。
上游不喜欢去黎笙住的那一带,因为有很多坡,单车骑不上去,为了不让粥糊掉,每次他都跑得气喘吁吁的。
似乎和黎笙的见面,他之前都要奋力地奔跑一番,匆匆地就为说一句话,然后再匆匆跑掉。
他敲了敲门,是老纪开的门。
上游把粥交给他,"黎先生好些了吗?"
"这两天好很多了,何医生在给他打针呢,上游,你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上游摆手。
回到家里,上游冲了个澡,拿了张大毛巾裹在腰间,在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就上了二楼。
一打开房间的门,就被人从背后蒙住了眼睛,贴在他背上的是早已熟悉的热度。
猛地一转身,差点把身后的人掀倒了,上游迅速伸手一搂,把他拉回来。
小夏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他。
"你躲在我家干什么?"上游凶巴巴地问。
"你去哪里了?我找你一整天!"
"你今天很有空啊,居然一整天都来找我来了?"
小夏凑近来嗅了嗅,"你又出海了?"他轻轻扯上游的毛巾,"上游,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一个人出海?"
他低头盯着小夏的手:"别扯啊,扯掉了你负责。"其实这条毛巾,也是因为预感会遭到突袭,上游才会围上的,否则他会什么都不穿。
小夏忙把手收回去。
"这个你管不着。"上游喝着啤酒走到窗户前,"除非哪天你老爸出个规定不准随便出海,那我兴许就不敢出了。"
小夏没说话,身子矮了半截下去。
上游有些心疼了。他知道那一切并非小夏的错,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对小夏生气。
"行了,你快回家去吧,再晚你老爸又打电话来吵个没完。"
"上游,你每次出海我都很害怕,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你担心什么,我又不是你,连爬个山都要迷路。"
"可是,一个人出海很危险啊,万一你又......"
"你怎么这么罗嗦啊,再吵我就揍你了!"
"上游......"
"你当我不敢!"上游虎视耽耽地走过去,小夏愣愣地望着他,也不躲闪。看着这样的他上游忽然没有了力气,忘了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一转眼,他已经把小夏推到在床上了。
"干什么啊......"小夏有点慌张,大概是倒下去的时候撞到哪里了,他皱了皱眉,用手撑着上游的胸口,试图坐起来。
上游稍稍用力压下去,朝着他低垂的眼睛和下巴吻下去。
小夏红着脸往旁边躲了躲,还是想要坐起来。上游抓住他支撑着身体的手,把他纤细的手指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两个人也完全陷进床里。
小夏已经完全放弃挣扎,不知不觉地把脸转过来,主动寻着上游的吻。
柔嫩清涩的触感在全身激起一阵一阵的酥麻和颤抖,上游只围了一条浴巾的身体很快就有了反映。
小夏察觉到了,连忙推开上游的脸。
上游大口地喘着气,一脸的委屈和挫败,像在跟自己生闷气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了?"小夏小声地问,表情比上游还要委屈。
就在上游要转过脸去的时候,小夏立刻抱住他的腰,双手胆怯地朝他腰间火热的地方摸去。
上游整个人都僵住了,在那双手快要碰到他关键部位的时候,猛地又把小夏压了下去。
他胡乱迅速地扯掉小夏的衣服,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就扑上去在锁骨上重重吮了几下,小夏低声哼了出来。
门铃忽然响起来,即将要升级的行为噶然停止。
因为好半天都没有得到回映,门口的人干脆用手大力地拍着门。
铃声和敲门声一时吵得不可开交。
上游闭上了眼睛,顺气,再顺,再顺,最后猛地睁眼,猛地离开小夏的身体,咚咚地跑下楼,打开了门,气呼呼地蹬着门口那个梳着古板的发结的女人仰起头。
女人冷冷地问:"小夏在这里吗?"
上游红着脸喘着气不回答,她歪过头朝屋里张望。
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上游回过头,看见小夏已经晃悠悠地下来了。他刚刚还被上游脱得精光的身子已经裹上了衣物,给人难以侵犯的感觉。上游觉得有点不甘心,但那女人一手伸过来把小夏拉了过去。
"这么晚都还不回家,你爸爸都担心你了。"女人摁平他耳边乱翘的头发,注意到了他脸上有和上游类似的红潮。
小夏乖乖地站着,"二姨,我只是在上游家玩会儿嘛。"
"玩?玩什么?"女人疑惑地朝上游看了一眼,拉着小夏就走,"回家了,以后再耽搁这么晚,你爸爸生气了我可帮不了你。"
看着他们的背影,上游忽然大声喊:"小夏,我明天要出海,你跟不跟我去?"
他从来没有带任何人出过海,小夏立刻惊讶地回过头,女人使劲拽了他一下,他只得迅速地朝上游摇了摇头,瘪着嘴一脸的遗憾但又无可奈何。
10
上游第二天还是如约地在岸边等着。
已经快到中午了,太阳正是最猛烈的时候,即使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做,汗水也会顺着脸不停地往下滴。
上游跳进船舱里找水喝。他在舱里准备了很多零食,免得出了海小夏朝他要东西吃。而且小夏身体弱很怕冷,海上的风比较大,上游还准备了一件外套。
可是,小夏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上游越等越生气,完全忘了其实人家小夏压根就没有答应过要来。
总是这个样子,他们之间表面上似乎小夏要主动一些,但其实在等待的人都是上游,小夏总有那么多要忙的事,可上游却随时有空。
可上游是没有无条件等下去的耐性的,把水壶砸进船仓里就朝小夏家跑去。很快就到了,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他就能想象出那个刻板的女人不勾言笑的脸。
他绕到后院的围墙下,看准四周没有人,敏捷地爬上一棵树,翻进围墙里,落地的时候,只发出了很轻微的声音。
这个家连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很难找到突破口。上游小心地巡视着,绕着墙角,终于看见一个开着窗户了。
真巧,小夏就在里面!
那里好象是书房,高高的书架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小夏正俯在书架前的书桌上写字。
上游正要叫他。
窗口里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带着眼镜的老头,指着书上某着地方,正用严肃的表情对小夏说着什么。
小夏也听得很专注,专注得仿佛他的世界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事情。
包括正在不远处看着他的上游。
小夏的二姨提着洒水壶朝后院走来。
她听见墙边有悉悉梭梭的声音,警惕地追过去,停下仔细地查看着。
泥土里只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她皱了皱眉,转过头朝书房看去。小夏一直沉浸在学习里,对周遭的事没有一点察觉。
从小夏家离开的时候,上游的手臂被墙头的碎瓦片划破了长长的一条口子,伤口虽然不深,但看起来血肉模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