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休花

回到家翻出红药水，胡乱地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顿时漫布全身，他大叫着跳起来，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和垃圾桶，在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踢后，他倒进沙发里喘气。

疼痛刺激胡闹过后，那股莫名其妙的郁闷缓解了不少，心情好象好多了。
傍晚上游才慢腾腾地去了百步一鲜，那里正忙成一片，阿圣端着几个盘子跑出来，一看见上游就喊："上游，快快来帮忙！"
上游接过他递过来的盘子，帮着他放到客人桌上，他还来不及歇气，就跑进了厨房里。餐厅一忙起来就是这样，一刻也不能闲着。所以平时他们偷偷懒，上游只是随便骂几句，也不真的惩罚他们。

上游在这里是比较闲的，除了早上送外卖是妈妈还在世时就让他养成的习惯，其他的事，他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这样的处境，说得好听点是行动自由，说得不好听，就是此人可有可无。
厨房里大家都在忙，武叔的背心都被汗水湿透了。
上游走进去坐在角落里，找出一盆鱼刮鳞。跑进跑出的人都没管他，他也没跟谁说话。
武叔转过身看见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鱼鳞刮好了，上游洗了洗手，又开始洗海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在混乱中匆忙地喊："上游，小夏来了。"喊完也不管上游有没有听见就跑开了。
上游仍然埋着头洗着蚌。
忙碌的高峰过去了，大家稍微轻松了些。武叔洗了手，准备炖鸡粥。上游放下手里的事，过来帮武叔的忙。
鸡粥煮好了，武叔盛好交给上游，"去吧，路上小心。"
上游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外边大厅里只剩下一两桌客人了，在角落的一张小桌上，小夏正趴在那里打瞌睡。
上游走过去，把装着粥的瓷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
小夏吓得抬起头来，脸上还有被桌布皱折压上去的痕迹，揉了揉眼睛，迷糊地看着上游："你干什么呀？"声音还带着没有睡醒的粘腻。
上游的心顿时软得没了边，但是板着脸："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等你啊。"小夏的嘴嘟了一下，小巧的唇呈现出很美好的形状。
上游眯着眼朝着他低下头去。
他愣愣地望着，直到上游快要碰到他的嘴唇，才红着脸推开上游："有人啊！"他看见上游手里的瓷盅，"你不是要去黎先生那里吗，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一起去咯。"上游心情忽然大好，笑嘻嘻地说。
两个男孩子沿着海走着，在朦胧灯光的掩饰下，做一些顽皮的小动作，比如拉一拉手，嘴角就会漾起满足的微笑。
来到一棵巨大的树下，庞大的树干和树阴俨然一个天然的保护屏。
上游把小夏推到树干上。
树枝因为忽然的撞击而发出悉悉梭梭的暧昧声响。
小夏的眼睛很亮，上游知道，这是只有看着他的时候才会流露的神采；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上游知道，一定是红的。
小夏喜欢他，非常喜欢他，上游都知道。
在大多数的时候，上游都有绝对的自信，他是小夏心目的NO.1。
小夏摸着上游耳朵后的头发，用手指把发稍卷起来。
上游抵着小夏的额头，迟迟不吻下去。
心动沉醉的感觉实在太好，他想多享受一阵。
小夏似乎和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半闭着眼睛，睫毛微微的颤抖，勾得上游心里一丝一丝的酥痒。
两人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把嘴唇贴在了一起。
"上游，出海的事......明天吧，明天我有空。"
"......没关系，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11
蒲陵岛一年一度的庙会快到了。
岛上平时也没有其他的活动，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搞得很隆重。
今年才上任的陶市长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搞改革，卯住了劲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这次庙会上，他又史无前例地请来一个影视红星开演唱会。

此举引起了轰动的反响，不仅是岛上年轻人异常兴奋，连其他城市的年轻人也峰拥而至，消息才传去几天，岛上所有的旅馆都客满了，很多居民趁机出租家里的空余的房子，也很快被抢空。

对于多年来封闭的蒲陵岛来说，这件事即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经济利益又长了见识，陶市长想要创下的辉煌业绩已经有了个好的开头。
可是岛上老人摇头叹息说，毁了祖先的传统，不伦不类。
但不管民间舆论如何，陶市长所为的效应越来越强大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几乎一夜之间，岛上就贴满了那个叫"秦泽"的影视红星的海报。
阿圣皱着眉，一把扯掉贴在百步一鲜的门口的海报揉成一团，走进店里找垃圾桶。
"阿泽--"女服务生小茉尖叫着冲过来抢走海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阿泽！"
她把海报放在桌上，一点一点地展开，"阿泽，多好看的一张脸啊......"
阿圣瞅着海报上那张浓妆艳抹的脸："那就叫好看了，我要是脸上也涂这么厚的粉，肯定比他好看多了！"
小茉凉梭梭地把他从头看到脚，冷笑一下又回到海报上。
门推开了，上游走了进来。
小茉笑着迎上去："上游，上游~"
上游径直走到柜台前找他钳子，抽空看了她一眼，"有事吗？"
"庙会那几天我想请假。我想去看阿泽的演唱会，我要找他要签名！"
"你知不知道庙会那几天会有多忙啊，你还在那时候给我请假？"
"有什么嘛，大不了以后我多加班啦，上游上游~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通情达理的老板了~"
"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上游找不钳子，正觉得烦躁。
小茉瞪着他，哼了一声，"不指望你了，我找武叔去！"
阿圣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做事去！"上游瞟他一眼。
阿圣笑着凑过来。他们都把上游的脾气摸准了，如果他处处摆老板的架子，说明他心不在焉，而且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这时就可以跟他尽情地开玩笑，但是当他真的生气的时候，最好一句话都不要多说。

"你说这个秦泽有什么好，怎么会这么红？女里女气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娘娘腔。"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听说这人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的。"

上游停住动作，慢慢地抬起头，"你又从哪里听来的八卦？"阿圣用那种语气说出"同性恋"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真的啊，好多人都这么说！"
"我说你是不是嫉妒人家？"
"谁会嫉妒那种人啊......"
"那就是你太闲了，有空就给我干活去，别老在这里嚼舌根！"
"活都干好了呀！"
"地拖了吗？"
"拖了。"
"窗户擦了吗？"
"擦了。"
"外面呢？"
"还......没......"
"那还不快去！"上游鼓起眼睛，"等着我扣工钱啊！"
上游把海报扯了过来看了一阵。
其实那真的是一张称得上美丽的脸。在浓妆和灯光的掩盖下的完美五官，一点瑕疵都没有。
就连最容易暴露人心思的眼睛，也没有一点能引起别人共鸣的神采。
没劲。上游把海报揉起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大厅另一边的垃圾桶里。
结果武叔还是准了小茉的假。而且决定在庙会第一天在百步一鲜摆设免费的自助餐。
本来岛上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在庙会的第一天，所有的餐厅都是免费，以此来报答乡亲多年的照顾。可是今年的情况特殊，一下子涌入了那么多的外来客，如果还免费设宴，就肯定会亏损，如果改为收费和涨价，那是绝对会大赚一笔。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劝说着不知变通的武叔，武叔朝上游投来询问的眼神，上游立刻大声说："别吵了，武叔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大家哀号。
上游双手一挥："叫什么叫，放心，忙完那几天我会发红包的！"
武叔笑着点头。
大家欢呼。
对于武叔的决定，上游从来是无条件支持的。武叔的心思很简单，百步一鲜是上游的妈妈托付给他的，他万分珍惜地经营着，菜色，桌椅摆设都没有太大的改变，餐具多年来也都是用的同一个牌子。

妈妈的百步一鲜是什么样子的，武叔就会尽全力地维持着，直至......
其实上游也不知道会直至什么时候，他的心思也很简单，那就是全力地成全武叔。
妈妈说她这一生负了武叔，上游想替她报答他。
"上游，"武叔走过来，"晚上你给黎先生送粥去的时候，顺便邀请他庙会那天来百步一鲜聚餐。他是你妈妈的朋友，我们应该好好地招待他。"

上游非常意外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上游赶紧笑着摇头，"好的，我会告诉他的。"
不一会儿,上游就提着粥来到黎笙门前。
虽然他每天来，但都不会进屋去，几乎都是老纪来开的门，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见过黎笙了。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每次黎笙都在二楼的窗口看着着他，直到他离开。
"那个孩子又来了。"何余清站在黎笙身边，也朝下看着，"要不要我叫老纪去开门？"
黎笙抬起手摆了摆。
上游鼓起一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终于摁了门铃。
开门的是黎笙，笑着说，"今天这么早啊，进来坐一会儿。"
上游没有拒绝，默默地走了进去。他和何余清点头打了招呼，就站在客厅里，有些拘束，"黎先生，这个月底三十号是岛上庙会的第一天，武叔请你在那天晚上去百步一鲜聚餐。"

"真的吗，太好了，我一定会去。"
"黎笙，"何余清咳嗽一声，"别忘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还不能吃太腥辣的东西。"
"那我们会特地准备一些清淡的菜。"上游忙说，"何先生你也来吧。"
"呵呵，我也有份啊，谢谢你啊上游。"
"不用谢我，这都是武叔安排的。"
"那我当天会去亲自向他道谢的，"何余清笑着说，"你们岛上的人可真好客啊。"
上游笑着傻傻地点头。
黎笙送上游出去，上游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小步小步地跑起来，渐渐越跑越快。
上游一回到家，还气喘吁吁地就给小夏打电话。
"......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去。"小夏为难地说。
"为什么？"
"我要陪爸爸的客人。"
"怎么又要帮你爸陪客啊？"上游明显地不高兴了。
"你干吗说得这么难听！反正你叫武叔给我留一盘炸虾，我事情一完马上就过去！"
"你早一点啊，再晚就什么没有了。"
"好啦好啦，我尽量嘛。"小夏笑着说，"你要等我啊。"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直到小夏被他的姨妈叫走。
12
庙会的第一天很热闹，街道和店铺里挤满了人，看着那些游客新潮的装束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冲着那个偶像明星来的。树上挂着彩灯和彩旗，每户人家门前都挂着灯笼。岛上那些弃置了上百年的大炮又有了新用途，炮膛里装满了庆祝用的烟花。

这个世界一刻不停地在变，有时是好几百年，有时只是一瞬间，绚烂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些兴奋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彩色的海报，尖叫着从一处冲向另一处。
黎笙和何余清一路给他们让路，走得很艰难。
"真可怕。"何余清笑着堵住一只耳朵。
黎笙看着他们，不禁回想自己的年少时期。他也有过这么狂热的时候，但他在某一时刻摇身一变，与过去的自己完全划清界限。
若是要挽着青春不肯长大，早晚会被这个社会遗弃。所以要不择手段地让自己蜕变，争取到了一个绝对不会被人遗弃的地位，甚至还可以掌握他人的生死。

但是一路走来，失去的和得到的一样多，依旧感到两手空空。
现在上天似乎给了他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他小心地观察着，不轻易做出任何举动。
到了百步一鲜，那里比街道上还要挤。端着盘子抢菜的客人简直可以用面目狰狞来形容了，黎笙和何余清好不容易挤进去，和阿圣打了个照面，阿圣从人群里挤过来："黎先生，跟我上楼去。"

跟着阿圣挤上了楼，眼前一亮。
二楼已经不是黎笙上次看见的那个杂乱的仓库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被清理掉，中间摆着一张长长的餐桌，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看起来很美味的食物。

上游正帮着武叔把彩灯挂到顶棚上，看见他们来了就笑了笑。
何余清走到栏杆前，这里视野开阔，低头能看见海，抬头能看见天空。他仰起头深深呼吸了一下："这个地方真不错，上游，你们可真会选。"

"当然了，"阿圣得意地说，"这可是我们老板--也就是上游他妈妈选的啊！"
何余清赞赏地点头："她可真是精明能干的女人。"
在场有三个人听到这句话都变了脸色，想着各自的心事。
摆好了餐具，倒好了酒，主人和客人坐上席。
在岛的另一边忽然爆发了一阵欢呼，是那场演唱会开始了。
武叔站起来举起酒杯："这一年承蒙各位的关照了，小店也没有别的可以报答各位，只能备这一席微薄的酒菜，来感谢各位的厚爱。"
他仰头先干为尽。
天边又是一阵爆发的欢呼，然后就欢呼不断了。
这声音源于千里之外，却听得人心惊胆战。
上游无意识地朝那边眺望。
除了一层层模糊的灰云，什么都看不见。
大家谈天说地地吃着东西，喝酒划拳，两个小时了都还没有散席。有人噔噔噔地跑上楼，打扮得光鲜亮丽脸色却暗淡无光的小茉回来了。
"怎么了，见到你的阿泽了吗？"阿圣不安好心的问。
"见到了。"小茉没精打采地回答。
"那怎么还是这副死样子？"
"你才死样子呢！"小茉凶恶地瞪着他。
"演唱会一结束，陶市长就派车把他接走了，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
看她是真的生气了，阿圣也不和她对着干了："那有什么关系，他不是还会再待几天嘛，你再找机会接近他嘛！"
大家正闲聊着,又有人上楼,"我来了我来了！"小夏开朗地笑着走过来。
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大家对他都没有好脸色看，除了武叔和黎笙朝他微笑。
上游只是紧紧地盯着他。
武叔把之前准备的一盘虾端出来，"小夏，拿着。"
"谢谢武叔。"小夏笑弯了眼睛，端着盘子挤到小茉旁边坐着，"小茉今天好漂亮啊。"
小茉正气不打一处来，白了他一眼，但他也不介意，"是不是去看演唱会去了？有没有要到签名？"
被戳到痛处的小茉彻底怒了："关你什么事......"
"秦泽的签名照，要不要？"小夏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张照片在她眼前晃啊晃。
她疑惑几秒，挣扎几秒，终于放弃立场："要！要！小夏你真好~"
"自己人嘛，别客气！"小夏亲热地搭上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