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行 第六部 上——行到水穷处

晨旭站起来，高峻笔挺的身躯，在风涵眼里，第一次看到儿子好像很有自己的主意，第一次觉得，儿子似乎不太愿意听自己和辰儿的，第一次看到，儿子真的长大了。晨旭向爹娘直跪下去道："父皇，母后，儿臣非常愿意和珠子进行龙凤双修，还请二尊成全。"

霜辰奇怪道："你非常愿意？你，你不是一直，不喜欢珠子的么？"

晨旭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眼光锐利得好像要将玉石射出个巨洞来。他声音很温和，但却有着像雷声一样，坚定不移的内韵。晨旭一字一句，凝重地道："爹，我要明珠，要立他为后，明珠本来就已经是我的妻了，如果不是因为，因为他突然离去，本来，咱们一家四口，一定已经其乐融融了。是我懦弱无能，负了他，我，我对不起他，让他受苦受屈，但愿，龙凤双修，能够治好他的病，能够让他重新快乐起来。"

风涵凝视着儿子略带着傲气的头发，苦笑道："旭儿，你回答爹，你是真的爱明珠呢？还是为了他被推为天下共主的位置、皇令、皇旗，还是觉得小然小宇，是你的孩子，你想要回来？这个问题，爹不弄明白之前，爹不会答应。"

晨旭猛地抬头，眼中皆是甜蜜的忧伤道："苍天可鉴，儿子爱明珠，这一点，儿子没有撒谎，父皇不必怀疑。倘若儿子再糊涂，叫天雷活活劈死。"

霜辰叫道："旭儿，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为了爹娘赎罪，大可不必，咱们从此待明珠如亲兄弟一般，慢慢弥补过错也就是了。用不着，陪上你一辈子的幸福啊。"

晨旭缓缓向?母亲磕头道："母后，儿臣知道母后向来不喜欢珠子的傲慢，可是珠子经过那么多的折磨，相信，这傲慢无礼的脾气已经去了大半，母后尽可放心，他不会再冒犯您了。儿臣是诚心诚意想要迎娶明珠，是为了儿子自己的爱，不为其他理由。"

霜辰抚着儿子的头，流泪道："你，你可要明白，晴轩他们都说了，明珠只怕一生都无法再起来，一生都固疾缠身，便是龙凤双修，也仅仅是延长他的生命，并不能让他恢复下体的知觉，更不能完全治好他的肺疾，旭儿，你不过三十一岁，你，你这是何苦啊！"

晨旭想起那日看到珠子被装在瓶中，凄惨可怜的样子，心如刀绞，痛得无法呼吸。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娘，儿子，若能在有生之年陪伴明珠，让他慢慢走出病痛的折磨，便是儿子最大的幸福。娘，您就成全儿子吧。"

风涵知道爱子心意已决，便对辰儿摇头，示意，说也无益，不要再干涉旭儿的选择了。晨旭请安退出，霜辰看着他的背影道："他作了什么孽了。不顾一切，要娶明珠。他下半辈子怎么办？他能够受得了侍侯明珠几十年吗？我，我真的很担心啊。"

风涵苦笑道："辰儿，咱们爱子心切，弟弟也是啊。不然，不会今天，娘亲一提龙凤双修，弟弟的眼睛就亮起来了。弟弟没有张口答应，可是心里也活泛了，可不盼着咱们去提亲？也罢了，既然旭儿是这个意思，咱们明天就回复娘亲。"

这一夜，霜辰很不愉快，风涵心里也不痛快。不管怎样，我们夫妻害惨了明珠是真的。可那是我们夫妻的罪孽，不应当由旭儿来承担呀？再说了，明珠，明珠已经瘫痪了，所有的医生，都说得透透亮亮的，龙骨断了，从尾骨往下，全无知觉。尾骨以上，因为神经和断骨处经常性的发炎，所以常常会痛楚难当。这命保不保得住成了问题，更别提走路了。娘亲偏爱明珠，极力促成明珠和晨旭的婚事。娘啊，难道明珠是您的孙子，旭儿便不是了么？如何能葬送旭儿一辈子的幸福和自由呢？

心里虽然不快，但风涵到底修养极佳，第二天一早，就向尊上请安，禀告了旭儿的意思。玉龙吟一听，大喜过望，急忙传风凝夫妻过来。这一提亲，金辰鹰想起前次旭儿为明珠拼命取药，如今又全心全意乐意用自己的幸福救明珠，想着儿子终于有得救的希望，当然开了紧锁的眉眼，笑了起来。可风凝却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娘，依和煦之见，不如，先问过明珠再说，咱们都不要过于焦急。"

回下泽宫的路不长，鹰想着晨旭如今对明珠的态度，对晨旭也有些喜欢起来，过往的不好，全都忘记了吧，只要这孩子，以后对明珠实心实意，也就成了。风凝不表态，鹰埋怨道："老六，你是怎么了，晨旭不二话答应了娘，不但没有提出任何附加条件，而且还答应婚后，就住在悦怡轩，一切都听明珠的，并且立即册立早明珠为后。就晨旭这份心思，这孩子是个好人啊，咱们可要为明珠开心才是。你闷闷不乐的做什么？他是你徒弟啊，他有这份心，你应当高兴才是。"

风凝叹气道："二哥，你瘫痪过么？我瘫痪过十年，我知道，一个瘫痪的人，最怕什么！最怕别人把他当瘫痪来可怜。如果这事情换成我，我不会答应。我想，换成明珠，只怕也不会答应的。唉，二哥，当时，你不在龙泽，你不知道，他们中泽宫，怎么样的欺侮明珠。连李璟，这么好脾气的人，都看不下去，打了两个宫女的耳光。你想想看，明珠受了这样的屈辱，他，他又如何肯再跟那边缔结百年之好。当日，你，你仅仅是回绝了我一句‘我的皇后，应当是一个能跟我一起纵横草原的英武女子。'我，我就恨了你整整十年，明珠呢？那边，任由宫女太监作践明珠，这份气苦，明珠，明珠当日为了孩子，强吞下去，如今，如今只怕他不会为了自己，委屈求全。"

鹰一听，直皱眉头啊，要真这样，不好办呐。儿子如果活蹦乱跳，自己倒还可以摆出父亲的架子，硬逼他。如今啊，你，你别说逼他了，在他面前，讲话，都要小心些唯恐，讲错了话头，伤了孩子的心啊。

说话间，夫妻二人已经回转了，掀帘子一瞧，里头热闹得很。原来尔莺、修珉、水月、巧眉、爻音，这几个原先的丫头，现在的亲王或者郡王妃，来探望明珠主子。许久没有见到主子，知道主子受尽了折磨，看到主子这般惨样儿，几个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哪里肯离开主子，便在主子身边陪着，直到主上们回转。风凝一见她们五个，喜欢得了不得。拉着尔莺和爻音，问她们爹娘的情形，自从上次给三位烈士迁墓，风凝亲自给写墓志铭，金辰鹰主祭后，去探望过这三位烈士的爹娘外，鹰夫妻，还没有再见过尔莺她们的爹娘。所以，心里也惦记着。

几位原先的老龙神侍卫，纳兰湖和郑子平，身体还健朗，仍然在中泽当龙神侍卫，侍候主上。左倾湖不行了，回家养病，不过，现在儿子终于扬眉吐气，女儿，又一口气，生下了三个孙子，心情反倒大好，再不郁闷了。选择了其中最聪明懂事的孩子，过继作尔燕的孩子，燕儿有后，左家不会断子绝孙。左倾湖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过些日子，便要回来当差了。龙神侍卫，是选定一辈子侍候主上的，当然还能支撑，就要进来。

风凝夫妻向来当这些侍候明珠的女孩儿家女儿一般，见她们想着主子，在主子身边亲热侍侯，一点都不怕染病，当然很感动。这些孩子都想留下来，陪着主子。风凝也想留下她们。可是这与龙泽的礼制不合啊，出嫁的侍女，除了丈夫亡故，没有子女的，可以再回宫侍侯主子，其他的，一般，可以探视主子，但不能再留下侍侯。这制度的本意，是防止这些侍女和她们的家人，在主子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权力圈子，甚至结党营私。但眼下，却成了这些女儿家不能进来侍侯明珠的障碍了。

在没有跟礼殿和法殿殿主们商量前，鹰也不能擅自就作主了。只好对侍女们道："你们以后啊，若是想着你们小主子，便常常进来看看他，陪陪他，逗逗他。至于，你们想留下侍侯，唉，别看咱们俩都是泽主，但是泽法，却也不是咱们能随便违背的。所以，还要商量。不过，孩子们啊，你们的心，我们领了。都是好孩子，不忘记根本的好孩子啊。就当，你们是明珠姐姐，把他当弟弟来疼爱呗！"

这几个侍女见不能留下侍侯小主儿，眼泪又滚下来了。风凝感动道："好孩子啊，你们体谅朕的难为啊，朕也想留你们，可是，礼制不允啊。孩子们，这样，咱们再跟上泽殿主们商量一番，若是能通权，便让你们进来。朕掏句心窝子的话，不是你们侍侯珠子儿，我真的不放心。唉，那些个小丫头子，哪能跟你们比呢。她们，她们怕死，也在情理之中。哪里及得上，你们跟珠子儿，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呢。今天你们来，逗了他大半天，咱们这当娘当爹的，好生感激啊。孩子们啊，天色已经晚，如果要留在宫内，又要，又要麻烦礼官，唉，不是朕赶，你们呀！"

送走这些丫头们，风凝夫妻进来陪儿子。一看，珠子没睡，上半身靠在厚厚的垫子上，两边用软垫子夹住，让身子挺起来，正在聚精会神地编着什么东西。连他们进来，都不曾瞧见。

风凝心疼地拉住他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的小手道："宝贝儿，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嘛，怎么又起来了，这很费精力身体啊，娘心疼呢？"

自从上次提出要探视小然小宇被拒绝后，明珠再也没有提过其他要求。这回却开心地道："娘，您就让我编好不好？这是修珉教我的，腊月十八快要到了，我给大家都编个物件，装上香粉儿，挂在身上，添添喜欢。这是给娘编的，第一只呢。编得不好看。"

风凝心中是柔柔地痛，他摸着爱子编的那只可爱的小狐狸道："好看，很好看，娘很喜欢。你可别忘记你爹哦，你厚此薄彼，他可要闹的哟。"

明珠　眼里，盛开着美丽的笑花道："那就再给爹编只鹰，给爷爷们，给哥，树哥，昊儿，小然，小宇他们都编一只，可以编好些天呢！"

风凝趁势抱住说不出的可爱的孩子道："再给舅舅和旭哥也编一只吧，今天，你舅舅提亲了，只要你应承一声，也不用过去，后冠就送过来。"

明珠脸上的笑花，立即就凋谢了，他垂下双目道："娘，爹，儿子也知道，儿子这身子，是拖爷累娘，如果爹娘要是觉得累了，也无妨，把儿子送到桑德兰宫去呗，再不行，其实，其实另外地方也可以送的。可是，可是儿子，不，不去那边。"

风凝一听，心酸啊，就知道，只怕孩子会以为，咱们不要他立，他立即含泪笑道："我的傻珠子，说什么话儿呢？你为了天下苍生，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几番死活。娘心疼爱惜都恨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累呢？娘是，是觉得龙凤双修，能够让你好起来，所以，才，才提提的。孩子啊，娘和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天长地久的陪在咱们身边，只求，将来啊，咱们的珠子儿，捧着咱们的神主，进祖宗祠堂，这样呢，爹娘在地下也好，在天上也好，都开心得合不拢嘴呀！"

明珠慢慢眨了眨眼睛，闪过一绺绺凄伤的光，他将那丝线，一条条慢慢理齐了，在瘦瘦的手指中绕绕去，然后低声道："娘，儿子已经不会再好了，儿子自己很明白。拖累爹娘，儿子已经是不孝了，更何况是拖累他们呢？娘啊，就让儿子在爹娘身边吧，儿子觉得舒服。把儿子送到那边去，儿子心里，不舒坦啊！儿子不想再连累别人，娘亲啊，救您了。儿子，儿子努力撑下去，努力配合治疗，娘亲你们就不要为了儿子，去仰俯求人了。娘，娘，儿子不孝，不孝极矣。"

风凝见他讲这般委屈，实在是心中剧痛，连饶是他平常伶牙俐齿，此际，却连半句话都接不下了。金辰鹰更不想多赘，便抱起儿子，转移话题道："呀，儿啊，爹想跟你这武术大师探讨龙神剑的开阳三十六剑，这剑招中，为父觉得有许多不到之处，咱们爷俩好好捉摸一番，也好叫后人长点见识。"

明珠知道爹是为了引开自己内心的悲郁，便强打精神跟爹讨论起剑招来。一边的风凝见他这样子，再也撑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回到自己的内正殿，伏床大哭。

等鹰回到内正殿，见爱人正在痛哭，叹气道："六弟呀，咱们的宝贝儿子已经万分痛楚了，咱们再不坚强些，咱们的心肝还怎么活下去！"

风凝哪里忍得下去，一把将鹰抱住道："二哥，我不要今天这个如此懂事，如此委屈求全的明珠，我要以前那个不明事理的，爱闹爱笑爱娇的宝贝儿。我的明珠，我的好儿子，我不要他如此引忍，不要他如此听话，我要他回来，我要原来那个娇纵的宝贝儿子回来。"

鹰黯然无语，爱妻爱子的内心，他是感同身受，作为家中的大男人，现在正需要硬撑下去。还是想好明天如何回娘亲吧。

十一莫道浮云遮望眼

十一莫道浮云遮望眼

风涵夫妻心思重重来等回音，还以为那边一定是迫不及待地就应承，未曾想，他们说要自己照料明珠，就不麻烦中泽宫了。玉龙吟问清楚了是明珠的意思，他晓得明珠傲性子，不想接受施舍，便亲自到悦怡轩来劝说爱孙，还是性命要紧啊。

玉龙吟夫妻劝了半天，明珠最后说得很凄惨，说要是大家都嫌弃他，他就搬出去住。住那里都行，死了也成，只求不再拖累别人。这话说到这头上，玉龙吟也不敢再劝了。生怕命根子孙儿想不开，拒绝治疗，弄出大事情来。这事情还是暂时搁下再说。

婚事不成，霜辰着实为旭儿松了口气。不过，心里对明珠可是一百二十个不满意。哎，你虽然被推为天下共主，那是你的权势。可现在，就你这身子，旭儿肯全心全意待你，你还挑什么。还坚绝不应。我们旭儿就那么不如你的意，就那么让你瞧不上？

没想到晨旭急了，三天两头去探病，没有看见明珠，叫小太监们挡了驾了。尊上有旨，除非明珠陛下召见，否则，其他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您下少主，现在，在这儿，就是其他人等。放您进去，咱们吃罪不起啊。气霜辰暗骂他不争气，常常帝君低三下四的，睢人家脸色过日子。

风晨旭无精打彩地躺在自己宽大的床上，摸着那空空的床，又想起和明珠在洞的中销魂十三日，那只怕是世间最幸福的十三天了。想着珠子那玉光闪闪的肌肤，那清纯迷蒙的眼睛，那白中闪着春天新开桃花般红色的俏艳。风晨旭醉了。

下定决心，要明珠，我先要打开明珠的心结，症结在何处，你很清楚。先向明珠忏悔。

上泽宫内，刚刚回转没多久的宝儿，正小心地捏着外甥柔嫩的小手，教他们仿字儿。小宇仿好了一张，像只撒欢的小白猫咪一样，举着字，给大妈妈看，给昊哥看，端的是发舅爹的人来疯。宝儿将他抱住，亲个没完没了。这事情可真怪的，两个外甥，一般的爱宠亲近，可是小宇儿，就是从小爱娇，逮着机会，就跟长辈们粘着。小然儿呢，哈哈，大气，懂事，就不怎么亲着长辈，端端正正地跟昊哥坐在一起，无声无息地临着字。

宝儿唯恐冷落了自己的宝贝徒弟，往下小宇，又抱小然过来，也一样耐心教导。小然多明事理了，写完了，谢谢舅舅爹爹。云树亲着他道："瞧我们小然，真的是好得体大方哦！"

小宇撅嘴，宝儿大笑着将小气鬼搂进怀里，使劲亲着道："亲你还不够多啊，舅舅爹爹的小气宝宝。"

云树见孩子们已经做好功课了，便拿过热热的奶子和点心，现在正是下午二点左右，让孩子们暖暖肚子，玩一会儿，哄他们睡一会子，晚饭可以进得更香些。宝儿陪着孩子们吃。吃完了，一大三小，翘起四张嘴，红润上调着一层奶白，熬是可爱。云树笑着一个个替他们擦干净了，还不忘记，在宝儿头上，轻轻地打了一记。哼，赚我便宜。宝儿大笑，趁势捏了捏树儿的手，这一捏，可是充满了色情的味道。云树轻笑道："孩子们看着呢？"

五口人，笑得倒在一块儿，宝儿搂着小的，抱着大的，室内其乐融融。冷不防，昊儿一回头，看到师傅站在门中，看着两个小弟弟，眼里流露出无限爱恋羡慕的光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