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舞杨 第一、二卷(穿越)——苏雅楠

作者:苏雅楠  录入:11-06

转身进了湘函那屋,见他仍是好梦正酐,秦昭然候着小二送了饭菜上来,略用了些,就推开碗,见昨夜被湘函收起的细帛扔在桌上,便随手挑了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回房取了佩剑,自已悄悄出了客店。

据那细帛所述,刘逸云虽在城东有座大宅子,平素却十有八九在那衣带河的舫间度宿,秦昭然下楼问明了小二,溜着巷道去了衣带河,这水道狭长,直如一条玉带,衣带河名便是由此而来,秦昭然站在河边,见河道里靠边停着许多画舫,这时天刚大亮,舫上做皮肉营生的正是入睡不久,自然没人出来迎客。

有艘小舫极不起眼,夹在一众高大华丽的画舫间,直如孩童的玩物,船尾慢慢转出两个少年,面上还残留着昨夜的浓妆,两人手里拿着小木桶,趴在船尾打了桶清水上来,那个子略高些的少年接过身边少年手中的桶,一并放在身侧,左手轻轻抚上那少年的脸颊,关切的道:“荷儿,你这脸不妨事吧?”

那个少年额心有颗殷红的朱砂痣,看上去很有几分风流,他缓缓摇头,拉着那高个少年的手,“不妨事的,雨蔚哥哥,刘大官人哪次不是这般,玩得兴起,便要把人折磨一备,昨儿幸好有那闯进来的楞子,替我挡了灾,不然我怕是又要几日不敢出来见客了!”

那雨蔚甚是庆幸,顺着荷儿的口气应着,“是,幸好有那楞子——按说,那人也真是倒霉,来这衣带河指定是寻欢的,谁知被刘大官人看上了,竟生拉硬扯拖到舱房里,非指着他说是哪个舫上的孩子……昨夜刘大官人打发你去取酒,我躲在隔壁舱房就着那木缝偷看了半天,那人……哎,真被折腾的不轻!”

荷儿嗔怪的瞅着他,嗬嗬笑道:“恩?你还趴在木缝间偷看?雨蔚哥,你是不是瞧那客人生的美貌……”话音未落,舱内走出个黑脸汉子,压低了嗓门喝骂道:“小兔崽子,大清早的聒噪什么?我家老爷刚睡过去,若是吵醒了他,我就地把你们俩填了麻包沉到这衣带河里!”

两个少年吓得噤若寒蝉,浑身乱颤,荷儿已是身麻腿软,雨蔚却还能撑得住,急急提起那两只小桶,挨着荷儿,两人相偎着进了舱,秦昭然立在岸边听了半晌,暗里猜想那刘大官人,必是刘逸云无疑,虽然刘是大姓,可夜里强拉人上舫,又很是折腾了一番的,除了这刘逸云却再无旁人。

身边嗖嗖风响,秦昭然扭过头,刚才身后还没有半个人影,这片刻功夫已立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汉子,秦昭然疑惑不解的一笑,那黑衣汉子沉声道:“兄台若要寻欢,还请过了午时再来,此刻舫上众人都在歇息……”

秦昭然一展眉,指着刚才那雨蔚和荷儿所待的小舫,笑道:“你莫哄我——真当老爷是呆子么?刚才那两个孩子怎么可以进去?”神气间真带了几分呆气出来,那黑衣汉子一愣,解说道:“那是舫间的下人……”没等他说完,秦昭然又自抢白道:“下人也行,那两个孩子长的倒是不坏,你带老爷去,须时成了好事,老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黑衣汉子抿紧唇角,他身边的同伴看着秦昭然,对他低声说道:“是个书呆子!”秦昭然两眼一翻,那双黑亮大眼只见眼白难见眼仁,“老爷刚考中秀才,你这下人,怎敢对秀才老爷无礼?仔细我报了府尹,使人打你板子!”

那黑衣汉子点了点头,应了他那同伴一句,“果然是个呆子!”见秦昭然又是瞪大了双眼,忙笑道:“秀才老爷,小的这便引您去那舫上,只是这银钱嘛……”双手一撮,故作为难,秦昭然从怀里摸出绽碎银子,便要就手打赏,似乎又嫌那碎银子大,嚷嚷着:“你且等等,老爷使剑把这银角子劈开……”拨出背上长剑,又是故技重施,只拉了一半,便已满臂,那剑还有一半装在剑鞘内,那两个汉子再也崩不住,搂着肚子一阵狂笑,秦昭然兀自在那儿满地打转,吆喝着,“你们两个……作死么?没瞧见老爷使剑不衬手,还不上来帮衬一把!”

笑声惊动了那小舫上的黑脸汉子,那汉子一脸愠色出了舱房,低喝道:“胡老三,安老六,你们大清早的,找不痛快呢吧?!老爷刚睡下……”

那两个汉子也如那两个少年一般紧着噤了声,那黑脸汉子见秦昭然立在岸边,一手拔高,握紧了剑柄,那剑却只露半个剑身,不由眯起眼,警觉的问道:“那是什么人?怎会带着剑立在岸边,你们俩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这种人还不赶紧打发了,竟还由他拔剑?”

先前那黑衣汉子谄媚的陪着笑,“程大哥,这人是个书呆子,大清早的来衣带河寻欢,我和安老六拿他逗趣儿来着,这就要轰了他去的!”说着来推秦昭然,紧着催他快走,秦昭然又是双眼一棱,扯开嗓子嚎叫起来,“你们这群刁民,竟敢戏耍你秀才老爷,这巡原城里的周孔目,可是我本家表兄,你们这些狗才,有眼不识金镶玉,你们等着,”秦昭然恨恨的把剑塞了回去,不忘拾起地上的碎银子,喝道:“你们等着,我这便寻我表兄带人来替我出气!”

气呼呼的奔出两步路,身后有人呀然开口,“这位兄台,请留步!”

秦昭然心头一松,这番吵闹,终于把那正主儿逼了出来,他今儿只是随便出来逛逛,踩踩点,探探消息,本没机会了结这刘逸云,可误打误撞,刘逸云竟自已撞了上来,秦昭然暗里嘿嘿一笑,心道,这需怨不得我,只怪你自已时运不济!不情不愿的顿住身形,斜眼看着那小舫上站着的人影,“你待要怎样?”

那人紫涨面皮,身材魁伟,太阳穴微微鼓起,冲秦昭然微笑道:“兄台,适才是我这下人无礼,冲撞莫怪!兄台是出来寻欢作乐的,没必要为了个下人坏了兴致,来,来,来,兄台若不嫌弃,不若来我这舫上,昨儿我可是邀齐了这衣带河各画舫间的头牌,现下人都在我这舫上呢,”刘逸云笃定的微仰起下颌,很有几分挺胸突肚的神气,“兄台……便请上来吧!”

秦昭然做足那书呆子死要面子的态势,伫在当地,看样子对刘逸云的提议颇为动心,可被他那下人羞辱过,再怎么厚脸皮,也拉不下脸子自已走上船,刘逸云看得分明,朗声笑着掩饰了面上的轻蔑,“胡老三,安老六,你们冲撞了秀才老爷,还不好生给秀才老爷赔个不是,请了秀才老爷上船!”

那两个黑衣汉子急忙挤着眼凑到秦昭然面前,笑得花朵儿似的,一叠声的恭维着,“秀才老爷,小的们今儿瞎了狗眼,竟得罪了贵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的们一般见识,今儿我家主人作东,舫上那些美貌少年随您调选,一会儿小的们再整治一桌上等席面向您赔罪,您看可好?”

秦昭然方缓过颜色,那小舫上撑船的,紧着放了踏板,秦昭然由着那俩黑衣汉子搀着他上了舫,那刘逸云早立在舫首,呵呵笑着上前亲热的挽着秦昭然的胳膊,语气热络的询问:“不知兄台贵姓?周孔目既是您表兄,平日里定少不得来往吧?”

空山新雨(4)

这人十分警觉,这时还不忘套问秦昭然的来历,秦昭然嘻笑着随他进了舱,见他身边再没从人,便随口应道:“我也姓周,平素只知闭门用功,和我表兄往来倒不如何密切,此番中了秀才,我娘亲非逼着我来找表兄叙旧,只说以后官场上也好有个照应,我最不耐烦这些事情,又寻不着由头去周府,想着再过两日是表兄寿诞,那时再备份厚礼去他府上,总好过这般没头没脑的瞎撞!”

刘逸云轻蔑之意正甚,对他也不若刚才热络,唤人去叫些少年进来作陪,便要退出去,秦昭然见他掩口打了个呵欠,一脸倦容又慢慢浮现,嘴里轻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这般豪爽,为人又仗义,这等人物周某是定要结识结识的!”手下却也不停,迅速握拳冲刘逸云面门袭去,刘逸云呵欠打到一半,忽感劲风袭体,本能的缩身向后急闪,秦昭然右拳扑了个空,左拳更快击向他的肚腹,刘逸云那困意登时失了个干净,向一侧急急错身,一面厉声喝问:“你是何人?究竟意欲何为?”

秦昭然阴恻恻紧随着他的身形,道:“我是何人,刘帮主理应心知肚明才是!你老人家今年可是赚大发了,若没我表兄给你兜着底,你又怎能如此安生,可你也忒不厚道,自已占了大头,也不想想朋友们可还饿着肚子?”

他说的含糊,刘逸云倒当真以为是府衙里为了分赃不均,使人来向他讨要,不由暗骂一句,本要对秦昭然痛下杀手,听了他这句话,却也不敢冒失,舱外候着的护卫听得舱里动静,急急探头进来,刘逸云急闪着秦昭然的铁拳,连连摆手止住他们,“都滚出去,我和周兄比划比划,不妨事的,那些孩子……”猛的一顿,险险躲过秦昭然曲起的双肘,“那些孩子快带进来,歌舞酒菜一并备下,快去!”

他那些护卫碰了一鼻子灰,缩回脑袋,在外间照刘逸云的吩咐,准备歌舞酒菜去了,秦昭然初见刘逸云时,见他太阳穴有些微微突起,便知这人外家功夫极之了得,和他的横练功夫极为相似,这般不用兵刃的对手,他来到这里,还是首次遇上,不禁有些棋逢敌手的兴味,刘逸云心内惧怕他是府衙里派来催要赃银的,便不敢回手,只象征性的紧着闪避,秦昭然追着他在这一方斗室里转了个圈,仍是捞不着他半片衣角,不由恶向胆边生,索性不再与他切蹉,看准他闪身的方向,飞起一脚挡住他的去路,把他逼入一处狭小的舱角。

刘逸云哎哎直叫,唤着:“兄台,兄台,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姓刘的不是贪财负义之人,今年的定制早早就送给各位大人了,我落手里左不过千儿八百的银子,绝没多占半分!”

秦昭然侧头想了想,摊开手掌,“那,你把盐帮今年的账册给我,我拿回去也好交差!”

刘逸云有些微怒,道:“这账册如何能拿出来,你莫不要为难我!”

秦昭然点了点头,“那好,账册你不交,那就照着今年的例,再备好份子给各位大人送去,也就是了!各位大人体恤你们这钱挣的不易,也不好多要,多少得让你留点不是!”

刘逸云一听,双目赤红,呼的扑了上来,立在离秦昭然不足一臂的地方,嘶声道:“还要银子?说好了三七开,可不带这样言而无信的!你们……你们这些官痞,我当初怎么就瞎了耳朵,竟信了你们,这钱还不若我自已赚来痛快,左不过没了那层官皮罩着,贩起盐来有些麻烦,也总比被你们欺压,整日提心吊胆的强!”

秦昭然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的速度和准心不弱,就是这刘逸云太滑头,几次捞到手边,都被他出溜了过去,这时见他已的近在咫尺,秦昭然装作被他那副模样听了一跳,眨了眨眼,舔着嘴唇道:“老刘,老刘你看你这人,开不得半点玩笑,今年饥谨,大人们也有手头不宽裕的时候,不过想向你借两个钱花花,你瞧你那样儿,还说你不贪财?”

刘逸云被他又打又揉,这等匪首,性子最是彪悍,直恨不得上去一个窝心脚踹死他,可仍是强压下性子,挤出笑来,“哦,兄台原来是诓我?大人们若要寻俩钱儿花花,我这倒有备好的,却不敢再让我出份子了,我这儿只占三成,上哪儿再弄七成孝敬他们!”

秦昭然看准他力竭,吁出了口长气,蓦地把全身力道集于右拳,飞扑过去,一拳击上刘逸云的左颊,这一铁拳的力道不容小觑,刘逸云惊愕的抬起头,颊边已是塌下了一大块,看来是连着骨头都被打碎了,这人当真机警,铁拳及身时,已想得明白通透,眼前这个男子,绝不是上头派来寻他要银子花的,只怕是被派来要命的,当下激起求生欲望,反手为掌,拍在秦昭然胸口,把他逼退了几步,自已顶着那被打塌的左脸,急急向舱门扑去,秦昭然紧紧吊在他身后,蹬上舱内的矮塌借力,飞身曲膝顶在他的后心上,把刘逸云贯出去老远,那人摔倒在地,血沫子喷的哪儿都是,秦昭然这时耐力尚足,见刘逸云连遭两下重创,仍是十分顽强的挺身向舱门爬去,惟恐夜长梦多,抽了长剑,揪起他顶心毛发,迅猛的切下了他的首级。

秦昭然抚着膝,慢慢顺过气,割下刘逸云的衣摆,包起他的首级,左右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舱室,想寻个窗户出去,舱门却被人轻叩了两声,那黑脸汉子的声气传了进来,“老爷,酒菜已备好了,那些孩子也都叫起来了,要传他们进去么?”

秦昭然脑袋嗡的大了,他青天白日之下,杀了这刘逸云,虽说这贩私盐的盐枭,若是被朝廷捉拿了,必是处以极刑,可明面上毕竟是附庸风雅的官面儿上的人,他这时冲出这小舫并不难,就怕这舫上众人失惊打怪,把这事宣扬出去,他和湘函不易出城,便是出了城,只怕路上也会有追兵。

他一时心切,杀了这刘逸云以后才知后悔,想那湘函昨夜宁愿忍辱,也不肯贸然动手,自然是为了寻个好时机,既取了刘某的首级,又能让两人全身而退,门外那黑脸汉子的声音又再响起,似是催问,又似是已然生疑,“老爷?小的带这些孩子进舱了。”

秦昭然急的连连顿足,握紧手中佩剑,把那首级挂在腰间,便要扑出去放手一搏,忽听这间舱房后有人刮了刮舱壁,秦昭然回头一看,有两只小手正奋力扒着舱壁间已有些活动的木板,把脸贴在舱底上,透过那木板下的缝隙,盯着他的,正是今早在河边见到的雨蔚。

那少年见他回首,不由喜动颜色,压低声音道:“你快来,帮我一把,我拉不动这木板。以前我见双喜动过这木板——这板子明明可以拆下来啊,为什么我拉不动呢?”

秦昭然见那舱壁木板的中段被钉在墙上,略一思索,已明其理,蹲身过去,示意雨蔚让开,抓着那木板却不拉,只向旁一滑,那木板果然悄无声息变成了横向,秦昭然从那木板下露出的孔洞中异常艰辛的爬到了隔壁的舱房,又急急放下那块木板,四下里踅摸着,拉过这间简陋小舱房里的一个红油木箱,挡在那木板前,遮住可能透过的光亮,就听隔壁舱房被人大力撞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其中尤以那黑脸汉子嗓门最大,“妈了个巴子,这些作官的太也没良心了,讹钱不成竟杀人灭口……”

他身边有人忙掩住他的嘴,急道:“程大哥,你轻点声儿,上头派人悄悄杀了帮主,那便有放过我们的意思,你可不敢胡言乱语,若是惹恼了上头那些个大人,只怕连咱们的身家性命也难保全!”

秦昭然靠坐在那红油木箱上,听那边几个浑人狗咬狗,竟信了他之前的胡诌,猜测起官商勾结,分赃不均杀人灭口来,不由松了口气,一直蹲在他对面的两个少年见他长出一气,也跟着缓过了神,秦昭然见他二人便是早上那打水的雨蔚和荷儿,又见他们两手交握,虽惊惧惶恐,却相互依持,忽然由之想到了小笛,心头一阵甜软,放柔了声气问道:“你们俩是哪条舫上的?待会儿寻机悄悄回去,过些时日,我必托朋友来替你们赎身,以表谢意!”

荷儿向雨蔚怀里缩了缩,一双半大的凤眼微微眯起,“你……我们也不求你赎身,你别回来杀了我们灭口,也就是了!”

秦昭然喷地一笑,雨蔚却已抢道:“这位大哥,我叫雨蔚,他叫荷儿,你托朋友来这衣带河上,略一打听,自会有人引着你那朋友来我们舫上,只盼你早些使人来赎了我们出去,荷儿他,”又是怜惜的抚了抚荷儿的小脸,“荷儿身子骨弱,我怕他熬不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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