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往事————鱼掌门

作者:鱼掌门  录入:09-22

他不在场也好!元小渔并不介意,早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这具尸体上,将灯拎在手里,仔细查看。因为死了整有一日,尸体缩了水似的小了一圈,毫无血色和光泽的布满尸斑的皮肤像是又一层苍白的裹尸布包住了纤瘦如柴的骨架。她的致命伤是头部的一条一掌宽的伤痕,发间的红白之物粘连成带着恶臭的硬块。除此之外,她的脸上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淤青,衣物也被山石勾扯得破烂不堪,兼之一夜的风露沾衣,泥泞裹身,此类种种都令那具尸体不忍卒睹。元小渔并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但此时一想到昨夜还曾得见的女子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的尸骨,还是心生感伤。

从尸斑形成的时间看,她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那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浮现起昨夜的情形——他该是也在这里,和小山。他离开马房的时候大约就是十一点多种。他还记得,菲儿带他去厨房说过苏珊恰好与元书永在书房说话,那时还只是八点左右,苏珊还活着。之后呢?按着元书永的话,苏珊借钱未成便起了贪念,偷了书房里的钱,连夜走山路避开元家的护院家丁,结果便落下山崖不幸毙命……可在这一段时间里,小山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那么他又凭什么会怀疑那个人?

14.疑点

“小渔少爷……”阿水凑在草帘子后面仔细探听着里面的动静。初始还有翻动衣物或者踩到地上柴草的细琐声音,后来老半天里面竟是阒无人声死一般的寂静。他只怕是这新少爷被鬼魅给逮走了,心里咚咚咚地一阵狂跳,胡思乱想起来。许久,按捺不住,他才斗着胆子冲里面试探地叫道。

没有回音。他又大了点声量继续叫了几声,回应他的是那种空荡荡房间里飘忽着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这让他更加害怕了,唰得褪尽了颜色,恨不得惨叫一声撒开腿跑得远远的。可此时,里屋却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阿水这才略略心定了,哆嗦着手掀开帘子往里头瞧。

光源正照在元小渔的脸上,本来英俊的面庞上阴影重重,显得几分怖人。他站在尸体的脚边,神情莫测难辨。许是阿水的动静惊扰了他的沉思,黑白分明的眸子蓦然朝他这边觑过来,又把那个胆小的家仆吓得心肝噗通落水惊呼出声。阿水这一惊之下,掀开帘子的手便松了,草帘子呼啦便又挡开了两人的视线,他却再没勇气去揭开。

还是元小渔从里面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深锁眉头。瞧着胆战心惊的阿水也不多说,只往那条凳上一坐,不喜不怒半晌没有言语,眼神空洞似的看着阿水又似什么都没看。阿水有些摸不透这个新少爷的心思,他可不比二少爷书恒,虽然没有大少爷那么威严冷漠,却也是心思埋得极深的一个人,更何况……他不能不想起白天发生的一些事情来——要不是他冲着二少爷多那几句嘴,可能也不至于……再一想,对了,这新少爷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来寻我麻烦,否则哪有人巴巴地夜深露重跑这个荒僻的地方来看一具尸体,他和苏珊又不熟,哪来什么古道热肠的。

他越想越惧,越想越是真的,心里发毛便再也坐不住了,涎着脸往元小渔边上靠过去,假模假样地说道:“小渔少爷,您这是有什么话问我么?”

元小渔波澜起伏的思绪这才被这一问倏忽这才收了回来。此时,他似乎已经得出了一个笃定的结论,只弄不清这背后的原由。而且古探长也已经是勘验过尸体的,以他经验怎么能看不出那尸体上的破绽,可他却为何没有透露半分?莫非,他也对那人的怀疑有所保留?元小渔思虑再三,不得其法。恰好阿水凑上来说话,他瞧着那张神神叨叨的脸,突然念起昨夜他说的见鬼之说,心里豁然一亮,问他:“昨夜你说见着鬼了不是?”

阿水被他这么一问,更不知他的意思了,只觉一阵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骨头缝里都能感到那种冷,不知所以地点头说:“是吧……”

“是吧?”元小渔哪里容得下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逼问,“究竟是还是不是?”

“是……可是……”阿水见他眼内精光一闪莫名觉得害怕,又想改口说只怕自己看糊涂了的。

元小渔却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你看清楚那鬼的模样了么?”

哪里敢看?那时见着鬼影,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直闭眼睛的。阿水吞了口口水,那些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说辞多一半是自己凭空杜撰,吹牛吓唬那些女人的。这个时候,新少爷摆明认了真,自己自然也不好拿瞎话乱说,只得摇摇头:“也就是一晃眼的事情,我没能瞧仔细,就瞧见一个白影子。”

“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元小渔问。

阿水使劲在他那空洞洞的脑海里搜了一遍,他想着若是鬼,那也一定是苏珊这个女鬼。可他并不敢在元小渔面前这么肯定,低声嘟囔:“真没看清……”

“可你不是见着两次的么?”元小渔毫不放弃地盯着他追问。

“那也没瞧清楚……”阿水心虚得连声音也怯了,偷眼瞧去,却撞上元小渔灼灼如炬的目光。

“你瞧见的鬼影在哪边?”元小渔追问。

“白,白鹿崖……”阿水觉得自己像个被拷问的犯人,浑身感到不自在起来。其后便是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元小渔不容他推脱地大声说:“带我去那里!”

白鹿崖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阿水一听这话就晕了方向,脚也软了。他想,这新少爷的脾气比那两个祖宗少爷还要古怪,瞧这样子竟是要去找鬼么?他察言观色,心里头只落了一个念头——莫非他是想恼我对二少爷说了那些子混话,这才趁夜来教训我么?不晓得他的脾气会不会一脚把我踹下山去也未可知。这么念头一转,越想越当了真,不待元小渔拖着他走出大门,他便扑通跪倒在地,拽着元小渔的衣服下摆,哭哭啼啼喊着“少爷饶了我吧”死活不肯出去。

元小渔一心只想是寻访究竟,却不曾料到阿水突然耍出这般无赖来,冷冷问:“这是怎么说的?”

阿水又道他是故意拿话作践他,想这少爷必然是作了真,饶他不得,便哭得更加伤心,抽噎着半真半假扇起自己嘴巴子,自己骂道:“是我嘴碎,是我对二少爷说了混话才惹了大祸。小渔少爷只当大人不计小人过,权当是被狗咬了口……”

元小渔这才回神细想明白他竟是说起了小山刺伤书恒的事由,听他言语便知这里多有蹊跷,不由地一股热气冲上头顶,一把揪住那个赖皮似的阿水,两眼喷火咬牙问:“你都说了些什么?”

见他紫涨了脸皮,阿水两腿已经软了,被他抓在手里浑身没了骨头似的瑟瑟发抖:“二少爷问我哪儿找着的你和小哑巴。我说在山谷里头。他又接着问我当时情形,我说,我说,看见小哑巴脱了衣裳靠着你身边儿,你们俩亲亲热热坐在一起,还亲嘴来着……远处瞧着跟两口子似的……诶哟……”

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面颊上,他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痛得眼泪直流。

“你混账!”元小渔厉声斥骂,气得浑身发抖,亲嘴,两口子,你当我是什么人?这阿水未免也编排得太离谱!

“小渔少爷,我知道我不该乱说话。可这我也没料到二少爷动了怒,真就找小哑巴质问。当时我就想着,就算二少爷问他,小哑巴也辩白不得,我这瞎话也就不了了之了。谁想,二少爷一去就冲着小哑巴又踢又踹,泄了一顿邪火。再后来,闹着闹着,不知怎么的小哑巴就和他打起来了,最后就动了刀子……我也就是一时添油加醋多说了几句,没存心挑什么是非。您别拉我去那个白鹿崖了……这么晚去那儿,一个不小心是要死人的!说不定比苏小姐死得还难看……”

“你也怕死?你就不怕乱嚼舌根,以后死了要剪舌头?!”元小渔狠狠地把他那堆烂糊了的身子往地下一扔,任凭他像烂泥一般继续抹泪。

他想得出元书恒暴怒时候的那副模样,一定像一只完全失控的野兽,而小山一旦退无可退抽出那把随身的匕首的时候,则也会蜕变成一只愤怒的野狼。他脑海里闪过元书恒说的一句话:“是你的出现,破坏了这里的某种规则!”元小渔突然明白,元书恒憎恶他,因为他那么轻易地就进入了他的生活,分享他的父亲,他的财产甚至他小时候的伙伴。对他而言,他是一个胆敢闯入恣意掠夺的敌人!所以才有他在马场惊马的恶作剧,才有在父亲面前的肆无忌惮的辱骂和厮打……所以,元书恒才会将对他的不满迁怒于小山。

小山……想起这个名字,他不禁有些怅惘,恍若是被坠入迷雾重重的密林,又似身不由己飘扬上半空,心里酸涩却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了。一时心头竟然堵闷得透不过气来,他狠狠瞪了瘫在地上的阿水,转身便要冲出门去。

门一开,门外却有一个软呼呼的东西直接扎进了他的怀里。

“嘿嘿……”那是一个人。

元小渔轻呼一声,退了几步,借着屋里的灯光瞧个清楚——矮胖身材,眉眼都缩得很近,看上去有些滑稽。当然更滑稽的还有他当时的表情,一副偷听被人当场捉住的尴尬笑容。显而易见,他在门外听了好久,为数不多的发丝上已经凝了水珠。

元小渔冷冷道:“古探长……”

“嘿嘿……”古明哲咧着嘴勉强又干巴巴笑了几声,冻的有些发青的面孔上竟然也浮现出一片热腾腾的羞愧来。不过这时候事已至此,羞愧也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他搓手跺脚地钻进了屋子,说自己只是再来寻阿水问些话,没想着小渔少爷在,就没好意思进来打搅。阿水此时也爬起身来了,肿着一张脸旁里默声站着。

元小渔没有问他是什么时候到,门外听了多久,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子说不出有多么厌恶。他原本想与之分享的重大发现和疑点,因此也不愿与他再开口提及,便冷冷告辞就想要离开。

古明哲眯缝着眼却把他叫住:“小渔少爷,你打算一个人去白鹿崖么?”

元小渔扭头看他不知其意。

古明哲小眼睛里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慢吞吞地说:“自然要带上阿水咯!”

阿水左一眼瞧瞧元小渔,右一眼瞧瞧古明哲,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刚刚才稍有平复的脸又哭丧起来。

好不容易走到白鹿崖的时候,大约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阿水左顾右盼慢慢吞吞似乎还在寻找一丝半点地逃跑机会。可古明哲和元小渔在他身后依旧保持这一左一右的阵势,倒像是押送犯人来了。阿水垂头丧气,心里一阵阵地暗叹着倒霉倒霉,见鬼见鬼可真是见鬼了的倒霉。

一路之上都是平旷之地,罡风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刮的面颊生疼。古明哲和元小渔都没说什么话。古明哲是元家的老朋友,可却与元小渔甚为陌生,而元小渔对他心存芥蒂又兼着刚才偷听一事有了成见,故每每古明哲有问话,他总是嗯呀地敷衍过去。古明哲也不甚介意,依旧老着脸皮问东问西,尤其是问及小山之事,只觉着便是一副想打探出些什么隐秘的猥琐模样,元小渔对他的恶感就又多了几分。

真应付着古明哲的问话,前面带路的阿水却停了下来,指着前面说就是这里了,就不肯再往前去。元小渔顺着他所指望去,几块嶙峋怪石之后便是衬着一片墨蓝色的天幕。

“昨儿个我瞧见的白影子就是这儿,一阵风一吹就没了……”阿水解释着,见古明哲和元小渔两人依旧往前走去,忙在原地跺脚喊,“前面不好走的……小心,小心脚底下……”

崖上的确是地面坎坷不是软泥就是滚石,越是靠到崖边越是脚底湿滑,沾了一脚泥巴。古明哲本就是身体笨重,这更是走得艰难,好在几次要不是有元小渔在边上搀扶一把,否则只怕一跤跌倒狼狈不堪。元小渔扶着紧贴崖边的一块巨石,一手挑着灯往下探照,只见这刀削一般的悬崖底下一片黑魆魆的密林层层叠叠像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嘴。

“可看出些什么?”古明哲往下略一探头就缩了回去。

元小渔站起身,又开始弯腰在地面仔细查探。

古明哲在他像个影子似的在他后头跟着,仿若是自言自语地道:“若是那不是鬼影,而是人的话,这里倒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元小渔一惊,直起身回头瞪着眼睛看他,对方依旧是一双迷瞪不醒的小眼睛。

古明哲不以为然地笑:“这里泥土松软,而很少人来,必然能留下足迹的。或是留下点什么血迹也说不定。”

“你也怀疑苏小姐是被杀的?”元小渔问。

“不是怀疑而是确定!”古明哲说,“小渔少爷难道不也是这么确定的么?”

元小渔面无表情地看他。

古明哲看了一眼远远站着不敢过来的阿水,想他不可能听到什么,这才压低了声音说:“我看了苏小姐的尸体就知道了——她鞋底,太干净了!绝对不像是走了山路的。”他仔细盯着元小渔面色微变,又说:“不过,元老爷不让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元小渔脱口而出,突然想到小山提到的那个人的名字,便又觉得自己多次一问。他便转而问:“既然如此,古探长又何必深夜陪我到这地方来?”

古明哲摇摇头,叹口气说:“虽然元老爷的意思是想不了了之,但我还是很想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实我自己心里的一个想法……”

“你心里已有了怀疑的对象?”元小渔心口突地一跳。

古明哲并不直接答他,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15.白鹿崖

夜深了,海浪声和着林涛声阵阵袭来,手里的油灯本就可怜兮兮的,这么长时间下来也越见微弱下来。古明哲只是跟着元小渔的灯草草查看了一遍,就自顾自停了下来,坐上一块大石休息。

“我若是你现在就回去睡觉了……”他朝着远处缩手缩脚着急地直呵气的阿水挥挥手示意很快就好,转而向元小渔说。元小渔不理他,他便又说:“其一,苏小姐干净的鞋底说明她没有像大少爷猜测的那样走过那条山路。其二,她身上大部分的伤除了头部那处致命伤,都是她死后造成的,这都说明她死亡的第一现场不是在那里,而是死后被丢弃在那里的。其三,我下午查勘尸体的时候就看过了,发现尸体的地方上方就是这边的白鹿崖。而现在我看这里地面湿松,如果走过不可能不留下印记,所以显而易见,苏小姐不可能是自己走到这里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在某个地方杀死苏小姐之后,把她运到这里推下去毁尸灭迹。我这么晚来找阿水,也是听说了他昨天见鬼的事情,想要求证自己的猜想。”

元小渔听及至此,心下略动,便不再执着搜寻,而转身向他走过来:“那你现在觉得猜想得到证实了么?”

古明哲微微一笑并不直接答他,只继续说:“另外,能将苏小姐的尸体搬到这边的必然是得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或者说至少有两个女人。而根据阿水说的鬼影的情况,那必然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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