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慵懒的妩媚与夭邪同时出现在泛著紫色的瞳孔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我用最快的速度一只手捂住自己腰间子信给我的蒲牢,一只手指著来人挺翘的鼻尖大叫:“珠宝贩子,老子的蒲牢绝对不卖!”
我不知道子信是否只是一时兴起,而我却将那不盈寸许的挂饰看做了一个信物,我很怕失去了它,就会失去子信。起码在没看见子信前,我在那块石头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那天在军营外的小丘上,我没有自作多情地会错了意。
不过看石龙子脸上的表情,我发现我现在一定是会错了意。
石龙子僵硬了半刻,闪电般地起身,恭敬地站在那人身侧,濯洗了茶盏,垂手站在一旁,磕磕绊绊酝酿了半天:“主上……容、容我引荐,这位就是从南邗京师来的汉人客商。”
那人挑眉笑著,坐在我对面,很遗憾地抬头看著石龙子说:“本来还想给你这江南第一乐师把这看中了许久的器物弄到手,好让我听听什麽叫做疾风竹涛,只可惜顾大人舍不得南邗紫东阁里的镇国之宝,不肯忍痛割爱呐……”
天爷!我又招惹了什麽不该招惹的人啊!!!
我盯著石龙子被刺了字的面孔,脑子里闪过泾州城外散落满地的灯芯草,只问了俩字:“史俊?”
石龙子耷拉著眉毛,苦笑点头。
对面坐著的人忽然俯近了身子,用嗔怪的语气调笑道:“原来你们不熟啊?怪不得呢。顾大人,我可不是什麽珠宝贩子,在下西岷──布隽。”
我噌地站起来,向他们豪迈地颤著双手一抱拳:“既然各位以诚相待,不隐姓名,俺也直说啦,俺也不是什麽顾大人,俺於旻远──是来贩牲口的!”
&&&&&&&&&&&&&&&&&&&&&&&&&&&&&&&&&&&&&&&&&&&&&&&&&&&&&&&&&&&&&&&&&&&&&&&
大蜻蜓说我要是把这坑填完了,他就给我画越陌穿越军装图!!!
啊啊啊啊,我要军装图,所以我又来码文了。
为我家布儿子的正式登场撒花……
嘿嘿……儿子,给为娘收拾了这群家夥们吧,这样娘就可以早点爬出此坑了……
越陌度阡 第四十章(上)
越陌度阡 第四十章(上)
“让开!让开让开!!!”
马蹄声像冰雹子一样砸在地上,一个人冲出来,在几十根火把之间,他裸露著的黝黑面膛,像涂了层獾油,光彩熠熠。
他手里那把刀,直朝著桐木搭起的祭台劈去。
站在我对面的布隽脸色忽变,一手撑在雕著腾蛇的窗栏上,仿若只翩跹的大紫藤花飘然而下。
不知什麽时候,那个汉子手中泛著青光的破风长刀,已崩了刃口。
布隽抬起手臂,袖摆涟漪般翻滚下来,露出白藕似的手腕和小臂,他修长的两指中间夹著半截刀身。
“瞧瞧这排场,也不知我们得罪了什麽人!怎麽还没开口,就要毁了我的大祭呢?”
大汉左手捏住右手虎口,阴森著脸,转身去看後面的马队。马队自然地退出半弯弧形,一位穿著红色锦袍的人被拥在中间。
我噌地一声就蹲下了。
算好下面正是剑拔弩张,没人注意到楼上。
石龙子看我蹲下,立刻也趴在地上,我们两个利用土墙和窗户,从酒楼的二层伸著脖子偷偷往下张望。
明晃晃的白月亮,好像天上一轮太阳。
那坐在高马金鞍上的男人,脸上闪烁著浸凉的光泽,宛如黑色的鹅卵石上结了一层冰。
这人我见过,不但见过,而且有仇。
北邺帝国的君主,邵愆。
看来走进镇子时浮现的那种恐惧并不是没有道理,这里的确有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在等待著我。
邵愆的头扬得依旧是那麽高,他从上往下审视著马前的布隽,甚至不屑去询问拦住了他随从的这位满身珠宝的家夥是什麽身份。他只是用马鞭斜指著被绑在祭柱上的那个男孩,说:“给朕放了他。”
男孩惊愕地抬头,看著眼前因他而起的冲突,一片茫然。
这麽长时间没见,邵愆的脾气一点没变。喜欢充英雄好面子,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当年那句什麽“投鞭可填江,一扫何足论”喊得何其响亮,可还不是被子信追得像只丧家犬一般。真为他爷爷悲哀,怎麽就把偌大的江山传给了这个败家子。今儿晚上不问青红皂白,操著刀枪装慈悲,明摆是为了昭显自个儿皇恩浩荡,没事找事。
“苗邦百岁,天神圣治,令毋有馑饥、无疫难、无盗劫,我布氏自劝化一切众生,弃黑暗秽浊怨贼讼斗及诸烦恼,悉令天下归寂……”布隽把手中的残刃抛在地面上,拍拍两手勾著嘴角道:“大祭未毕神迹尚未显现,这里,恐怕还轮不到北邺的皇帝,向咱们所有人传下口谕。”
“放肆!”邵愆身边的卫士大喝。
一排耀眼的刀刃猛然出鞘,吓得天上的月亮惨白著脸躲进了漆黑的云端。可此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依旧那麽清晰。
因为鬼市上举著火把的苗人,把那几十匹马和马上威风凌凌的人,全团团地围在了祭台下。
邵愆环视众人,权衡後只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良久才张口道:“岷州、泸州自古偏鄙,圣恩难泽,流贼猖獗成为国家心腹之患。朕此次前来,未料亲眼目睹此地民风莽悍。此童未及舞象之年,朕心甚悯,无论其所犯何错,也不该如此待他。”
石龙子在我旁边轻声冷笑,用手摸著额头上的墨字:“虚情假意,我当年不过是偷了州府官地里一穗玉米……哼哼,怎不见他北邺的官家有今日这等慈悲?”
我道:“你是因一穗玉米破了相,可那孩子却为了半块焙笋糖,折了骨头。”
他转过来,眼里闪著幽幽的光:“我问你,流放的路上,有几个是能活著到达刺配之地的;苦役刑满後,又有几人能活著回到家乡?还有,於旻远你怎麽就知道,这孩子被绑在木柱上,便一定会遭到严惩?原本大祭归结之时,圣主代悲悯的盘瓠大神宽恕他,他的罪责便可以得到原谅,在族人中也并不会被记恨。现在邵愆这麽出来一闹,若是恕了那孩子,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北邺?西岷国法何在!”
我舌头打结,无言以对,确实没想到还要顾及这麽一层。
几百人的广场上静得出奇,只有火把燃烧的劈啪声。
布隽盯著邵愆,迈开步子,慢慢逼近对方。邵愆胯下那战马甩得辔头叮当作响,蹄踏杂乱竟不由地往後退去。
“邵亦之,别忘了你来这里是做买卖的,谁欠了你的债你且找谁去讨,莫再节外生枝。”布隽伸手抓住了那马嚼口处闪亮的铜环,战马不得不停住了後退的步子。
“大胆!!!你是什麽人,敢直呼圣上名讳!”
布隽媚眼如丝,瞟了那叱喝的将领一眼,嘴角处露出一颗锋利的犬牙,他手中向下猛拉缰绳,马儿嘶鸣著前膝跪地,邵愆惊呼一声,翻身滚落马下,几个差点惊呆了的亲卫扑上去垫扶,险险地托著了邵愆的背,才没使他沈重地跌在地上。
谁都知道,战马跪地以後便是毁了。
布隽无视那群惊恐万状手持利器的士兵,拍拍侧躺在地上挣扎著想要起来的马。从腰里抽出镶著祖母绿的短短弯刀,用舌尖沾了沾冰凉的刀刃,翻转手腕割断了缰绳。
“既然上不了战场了,便承了你主人的宽仁之心,放你自由!”布隽侧身,甩袖斜指西方黑黔黔的山林。
众人愣在当下。
举著火把的苗人让开一条道路,呼啦啦跪倒一大片。马儿好容易站起,仿若通著灵性,顺著那条劈开人群的小道纵蹄而去。
邵愆脸色铁青,现在他已无法再从上往下地去打量布隽了,他只能站在人群中,直视眼前这个面上带著刺青的妖邪男子。
布隽莞尔一笑,向其微微垂首道:“在下西岷──布隽。”
苗人狂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邵愆的随从单膝跪地,把掉在地上的马鞭高高举过头顶。邵愆一脚踢翻了那人:“马都没了,还要那劳什子做甚麽!”
“皇上要的,可在这里”,人群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人从那条小道走了进来,流水一样的袍摆,忽隐忽现的端口丝履,腰间的墨竹烟枪打在佩玉上,叮叮咚咚的响。
我紧紧抠著窗楞,碎漆混著墙上灰白的烧土扑嗦嗦地洒落,竟生生把朽败的木楞,抠出个洞来,漏得我的脚面上一孔星光。
还记得那个下午,农家的泥地上,我躺在他身旁。他身上的野草味道被我贪婪地吸食,令我清醒、令我迷醉、令我舒适、令我癫狂,他脱掉了自己的衣袍,然後又脱掉了我的衣裳……
可现在,他一手提著口匣子,拉著怀里抱著另一口匣子的顾淳郁,就这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在我的眼里,左匀翊是团火,灼烧著摩罗地狱里的灰烬。而他身侧一身缟素的子信,在黑暗中却凝著清凉如水的月光的味道,瞬间浇熄了一切燃著痴念的业焰。
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奔赴此地,难道就是为目睹挽著手的子信和左匀翊?不死心?非要听到了,看到了,才肯承认自己的多余?钝刀割肉的痛,痛彻心扉。难以言喻的悲伤像柔软多情的藤蔓顷刻间攀爬纠缠,束缚住我的四肢,勒紧了我的脖子。耳中轰鸣阵阵,我仿若听见西边林间露珠从竹叶上跌下,摔得粉身碎骨;听见闷雷滚过南边的天际,闪电窸窣著逃窜;听见东边苍老的泸州城脚下,洪水在岩门溪中咆哮翻荡。
空气里弥漫著苦涩的气息,那是泪水汇入唇中的味道。
左匀翊把匣子搁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冲著邵愆跪下磕头。很少见他这样呢,在自己主子面前,到底还知道收敛。
子信立在那里,看了看邵愆和布隽,声音略显沙哑:“南韩紫东阁镇抚使顾淳郁,见过二位君上。”
布隽蛇一样攀至子信的手臂,附在他耳边:“终於等到你了,欠我的人情,今儿夜里怕是该还了吧……”
子信後退一步,不著痕迹地闪开布隽的身子:“在下答应各位的,自不会赖账。北邺西岷在我大邗此次风云突变之际,能不出兵干涉而对顾某鼎力相助,顾某自当倾力回报。五城之地,南邗驻军一旬便会撤退殆尽,以两国的疆土之扩,换我大邗安定昌荣,乃是千秋功业。”
顾子信果然是顾子信,从我第一次见他,他用我和那死在路边的小厮的性命引开追兵那一刻起,从来没有改变。
我叹,原来一切皆是早已安排好的。
脑中渐渐清晰:围攻温恪的艰险时刻,为什麽子信的帐子里竟然有装著宜州西瓜和沧州雪梨的匣子;为什麽那匣子是正好能装下一颗人头的样子?为什麽梦里温裕的尸身上,没有头颅?
双腿早已发麻,我扶著栏杆,慢慢站起身来,静静地俯视著脚下那些叱吒风云的大人物们。江山,天下,百姓,苍生……不过都是借口罢了。连我於旻远,恐怕也只是一个可笑的消遣。
布隽缓缓地打开左匀翊递给他的匣子,捧出一颗嫩白的头颅。那张面孔像揉皱的宣纸一样,被香料腌制出层层干枯的褶皱。
“没想到这麽大了呢,初见他的时候,还是在南邗千秋国宴上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可再见之时,仍是不会开口向我说话。”布隽温柔地望著那双微睁的双眼,仿若在对著邻家小弟喃喃自语。说到这儿,他忽而一笑,面上的刺青反射出山林里狐火的磷光:“今夜满月,布某终可一尝夙愿,拿这南邗皇帝的项上人头,祭我犬神盘瓠,愿不日之内,便可天下左衽。”
左匀翊嘴角勾了勾,他的小动作我再熟悉不过,狡黠的眼里,透著一丝怅然。
布隽笑著转头,对子信道:“顾淳郁果然守信,咱们的帐两清了。”而後又眯著眼睛,用鼻尖嗅了嗅温裕那泛著青黑色的半启的唇。“邗地的香料皆属上等,龙脑冰片、桃金丁香、国老甘草、尾松茯灵……防腐功用可使肉躯百日不化,果然珍品、珍品……”
子信脸色苍白,怀中尚未打开的匣子被他紧紧抱著,关节变得通红,而指甲却泛著青灰。
邵愆向他伸出手道:“拿来。”
越陌度阡 第四十章(下)
越陌度阡 第四十章(下)
一支支火把上火焰赤红,血影缭绕,挑起缕缕盘旋上升的黑烟。
子信抱著匣子,嘴唇抖动:“……望君上成全。”
在宫变时的大殿上,也没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这让我瞬间产生了莫大的快 感,又孕育出许多难言的悲伤。
年轻气盛的北邺君主依旧盛气凌人:“拿来!”
子信卑微而痛苦地问:“人已亡、魂已丧,为何偏要要纠缠一个小小承诺?”
“我怎知道他确是死了?”
“新君登基京师大赦,不料致瘟疫蔓延。短短几日,国都内尸骸相籍,焚烧尸体的浓烟遮盖了奉天殿顶半个天空。他确实已……殁於这场疫症。顾盼之间,身死家覆魂落九泉,此乃天意。顾淳郁并无奢求,只愿能洗清罪孽,为我南邗社稷战死沙场後,可与他同葬一穴,还望君上成全……”
邵愆看了看捧著温裕人头的布隽,满脸的陶醉欣喜,不由地更加怒火中烧:“你大邗孝宗仁皇帝的国葬不比那人的风光,还不是被你挖出来割了脑袋。怎麽温裕的人头布隽要得,而你顾淳郁一个家奴的人头,我邵愆就要不得!!!”
“只此、只此薄愿……哪怕再用十座城池换他一具全尸,顾某也心甘情愿。”
“废话休讲,别说是十座城池,纵便是万里江山,我邵愆若取,谁人敢拦?今日拿不到人头,朕绝不善罢甘休。”
“陛下肯为一素不相识的小童求情,为何不肯留他一具完整尸身……”
“沄江之畔,他毁我八十万大军!怎可与此小童并论?食其肉而寝其皮乃朕之夙愿;其於你不过是个暖榻之奴。你何必如此?!你本答应了朕,今日却又反悔,敢问你顾淳郁日後怎有颜面再与各国相谋。退一步讲,你既舍不得他,朕拿左卿与你相换,左卿也是伺候过你身子的人,你不是早就想讨了去麽……”
左匀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著脖子闭上眼,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大喊:“谢主隆恩……”
布隽掩口失笑:“左大人谁的身子没伺候过,还次次都是奉旨卖尻,真真天下第一有福之人。”
邵愆脸上挂不住,直逼著子信喊:“拿来!”
子信摇头。
“拿来!”
摇头。
“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