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混蛋,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
我知道昨天是我理亏,但总觉得他也不该生气,这一点点自信却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平常也闹过别扭,但都没这麽久过,因为夜晚到来之前他就会把我哄得好好的,虽然说……是出於某种难以启齿的目的吧,但也都是他在哄我,不管是谁的错。
他有时会抱怨说:嘉北,你咋就不会哄哄我呢,其实只要你声音软一点,跟我撒个娇,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切!我要天上的月亮干吗?
还没到门口,先闻到熟悉的香味。
我推开门,王贺文的歌声从厨房传出来,伴随著叮叮咚咚的锅碗碰撞声,我忽然释然了。
其实一切的烦恼都是自寻烦恼,谁先道歉,谁先开口,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又能怎麽样呢。
他从厨房探出头来,看我一眼,又缩回去。
过一会才传出声音:“今天有点晚啊。”
我恩了一声,把包和纸袋放在客厅,去卫生间洗了手走进厨房。
料理台比平时乱了很多,锅里已经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今天吃什麽?”
他不看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馄饨。”
“啊?”
“啊什麽啊,馄饨啊。”王贺文说话有些含混,神色也有些躲闪,“不是说好了麽,天冷了包混沌……”他咕哝著,从柜子里拿出调料往两只大碗里撒。
“这是什麽?”我走过去。
“虾皮。”
“这个呢?”
“紫菜啊。”
他还是低著头,对著我的眼角旁沾了块面粉,被汗水浸泡,变成稀稀的一块,可能觉得痒了,他伸手去蹭,那里又沾上更多的面粉。
“别动,我来。”我伸手去抹,他微微避了一下,我一瞪眼,他又乖乖的不动了,只是眼睛还是盯著别处。
我故意磨蹭,在他脸上摸了好几把,摸到眼皮时,他眉心拧了起来。
“抱歉啊。”我说。
“恩?”
“昨天。”
“靠,我都忘了。啊水开了!”锅子咕叽咕叽的响著,水泡张牙舞爪的从锅盖边沿往外钻,他趁机闪开我,手忙脚乱的掀开锅盖,往里面加了半碗水。
我从後面抱上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後面,他稍稍僵住。
“真的忘了?”我吻了吻他的脖子,“好伤心啊,第一次这麽失败,不但做到你睡著了,还忘了。”
“老子的第一次不是更亏?还他妈是捆绑系!”说完他自己也乐了。
我看到他的脖根红了,我又吻了一下,然後我们一起等馄饨再次浮上来。
……
馄饨终於出锅的时候,他看到我放在餐桌上的纸袋,问:“这是啥?”
“红鸡蛋啊。”
他一脸被噎到的表情,“靠。你哪来的?”
“买的。”
他将信将疑的打开纸袋,看了一眼就怪叫:“你骗我,这明明是茶叶蛋!”
我怔住:“咦?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
“那你还吃。”
……
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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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们吃鸡。
呃,别误会,是红烧的。
王贺文有些心不在焉,我注意他很久了。
他先是一边咀嚼一边发呆,然後干脆光发呆不咀嚼了,发呆也就算了,他还目中神色变幻起来,像是想到什麽十万火急的事,非要用脑不可。
我也放下碗筷。
他目光凝视著空气中一点,嘴里含著半块鸡肉,粗重的眉头纠结在一起,慢慢展开,然後再纠结,再展开……反复了三次左右,终於晒然一笑,端起饭碗猛扒了一大口。
我看得叹为观止,正要询问他到底想通了什麽窍要,他也正看著我,问:“发什麽呆呢?怎麽不吃饭?”
呃?
“你刚才在干什麽?”
他眉头一皱:“什麽在干什麽?”
“别告诉我你刚才元神出窍神游太虚去了。”
“哦,刚才啊……”他笑呵呵的,“牙里卡了个鸡骨头,这不刚弄出来麽!”
“……”
……
又一日,我们吃饭。
王贺文不关心手里的碗,也不关心电视里的新闻,专门盯起我来,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住用手指揩嘴,没有米粒或酱油之类的残渣,放心了。
吃到一半,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终於开口:“嘉北。”
“干吗。”
“你掉饭了。”
“啊?”
“我注意你很久了,”他起身,指指桌面,“你看。”
我低头看,果然掉了几粒米,心想,还不是一直被你古古怪怪盯著闹的,他又说:“啧啧,撑死几只小鸡了。浪费啊。”
“喂有完没完啊,已经掉了又怎样?”
“不,不怎麽样啊……”王贺文低头继续吃饭,一边嘟囔:“农民伯伯多辛苦啊,每天背朝黄土面朝天的……”
“什麽?你再说一遍。”我抓到他的语病。
“怎麽了?背朝黄土……”说到一半他也察觉到问题,我已经拍著桌子笑起来:“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吧!让你一夸,人家农民伯伯成天躺著啊!啊哈哈~”
……
这日,还是吃饭。
王贺文又开始看著我欲言又止心不在焉起来。
我看看碗边,没有饭粒,摸摸嘴,挺干净的啊。
“干吗?我很下饭吗?”我忍不住瞪过去。
“嘉北,这个周末天气好像不错。”
“恩啊。”
“想不想去特别的地方玩?”
“好呀。”我眼睛一亮,“有什麽好建议?”
他迅速报上一个地名,我想了想,说:“那边都是住宅区吧,没听说有啥好玩的啊。”
他低头不吭声。
我忽然反应过来,把他的筷子没收,看著他:“说,实,话。”
“我想带你回家。”
“啊?”
“那个……我爸妈听说了,想让我带你回家看看。”
我瞬时有种被雷轰到的感觉,这几天都在接收小路的温情“轰炸”,什麽拿不准要买点什麽过去啊,拿不准穿什麽好啊,拿不准该管人家叫什麽啊……
我笑他杞人忧天,都让你去了哪还那麽多屁事?
笑话他的同时也顺带联想了自己,真的只想了那麽一小下,我才不是盼望或怎样,我最讨厌和年长者相处了,都说三年一个代沟,和父辈的人见面,那简直是隔了千山万水。
所以面对王贺文有点期待的目光,我斩钉截铁说:“不去。”
他的脸霎时挎下来,“为什麽啊?”
“你出柜了,我又没出,干吗要去你家袒露性向啊?我白痴啊?”
他没再说什麽,但是明显很失望的样子,直到晚上整个人也没精神。
起因在我,我又不好说什麽,如果我安慰他,他肯定会打蛇随棍上借机再要求我和他一起回家,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临睡前电话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看我才接起来。
“妈。”
“恩,恩,挺好的,都挺好的。”
“那个啊……不是说还没定麽。”
“不是,不是,主要这周末我得加班……对,所以不过去了。”
“是是,是我不好,没把工作排开……下周?下周……再说吧,主要我这段时间特忙,恩……知道了,肯定记著这事,恩……”
电话挂上,我赶紧低头喝水,假装没听到。
……
第二天午休时间,我被茶水间的女人们吵得耳鸣。
起因是Lily穿了一件很花哨的外套,引来大家围观。
“哇,丽姐,今天什麽日子啊,穿这麽风()骚?”
“晚上和男朋友去吃饭啊。”
“嘁……骗人!你天天和男朋友吃饭,平常也没见你这麽捯饬啊。”
“这不是……晚上去他家吗。”
“去他家?那应该穿性()感点吧,这个……”同屋的小谭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麽,Lily那件外套,白送我也不要,约会穿这个?疯了吧?
Lily敲了一下她的头:“小丫头你懂什麽?”说著坐到桌子上,整了整领子下的蝴蝶盘扣,“今儿晚上姑奶奶去见他父母,这件外套可是特地买的,又够正式,又够传统,学学吧你们!”她长眉一挑,配合粉紫色中式对襟外套很有点老鸨子传授经验的范儿。
众姑娘受教了。
小谭竖起大麽指:“丽姐乃神人也!”
“可不是,第一印象最重要了。”
“虽然说婆婆和媳妇是天敌,但是现在都各过各的小日子了,也没那麽复杂啦。”
“是啊,偶尔周末聚一聚,还蛮开心的!”
之後的话题逐渐演变成各路姐妹大显神威,已婚的姐姐通通跳出来炫耀自己讨长辈喜欢的心得,听得一干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愣一愣的。
真该把小路叫来,一定聊得来。
其实哪有那麽复杂呢,人心都是肉长的,讨人喜欢又有什麽难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点好奇,王贺文的父母又是什麽样的呢?都说儿子像妈,我脑中不由自主勾勒出一个有著王贺文面孔的老太太,呃……算了,还是不要想那麽多了。
回到家,王贺文还没回来,我打开冰箱,把前一天的剩菜拿出来,放进微波炉前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他回来再热比较好。
“你猜我家谁做饭?”饭桌上,他忽然问。
我犹疑了一下,答:“你爸吧?”
记得他上次说过,他爸给他煮牛奶。
“不对!”王贺文得意的舀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小时候是我爸,後来就变成我妈了,一直到现在!”
你得意个屁啊。
我看著喷进盘里的饭粒,他嘿嘿一笑,用手拈起来吃了。
“其实我妈原本不会做饭,有一段时间我爸上夜班没法回来做饭,我妈就随便炒了米饭给我吃,我一个劲的说好吃,我妈受到鼓舞,一口气练了好几顿,直到现在……”
我忍不住问:“真有那麽好吃啊?”
第一次做饭就成功,不是食神吧。
“好吃……个屁!我爸临出门前给了我十块钱,说无论我妈做什麽我都得说好吃。”他忿忿的。
我的脸要抽筋了:“你爸太逗了,这麽说你父母感情很好喽?”怕妻子失望而买通儿子的父亲啊……太可爱了。
“还行吧,当时我光想著怎麽花那十块钱了,後来长大了才明白,那就是爱啊~”王贺文拉长了调子感叹,“就说这是基因吧,还带遗传的。”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起我放在一边不吃的葱和菜花。
我总算明白王贺文这麽大的人,为什麽性格里老有特恣意特纯真的一面了,成长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也比我们这样的人顺一些,他们不怕吃亏,不计较得失,因为它们的生活里本就满满的都是爱,他们不在乎施予,也无所谓得到。
我正感慨著,只听他怪笑一声:“嘿嘿,直到这几年我才明白……我爸爱我妈,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自从我妈开始掌勺,我爸就彻底从烽火前线上退下来了。这老小子太腹黑了。”
“看来你性子挺随你爸。”这点心思,和王贺文有点像。
“哎?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啊?”
“算夸吧……”
幸好我们没有为十块钱撒谎的孩子。
“不过,你怎麽这麽说你爸啊?”
“什麽?”
“就是……刚刚那个称呼。”
“哦,哈哈我们经常这样开玩笑的!父子感情好的话,和哥们也差不多!”
看我不解,他又给我讲了很多,都是他们父子间的趣事。
听到高一时他爸还会揍他,我不禁咋舌:“你爸还打你?”
“是啊。”他耸耸肩:“男孩子不都是打大的麽,而且那时候我那麽淘……嘉北,你爸没打过你吗?”
我摇摇头。
即使打过,也记不住了吧。
“你妈呢?她很疼你吧?”我转移话题。
“我妈啊,别提了,每回都是她告状,不过真看我爸动起手来,她又拦著……”像是想起了什麽,嘿嘿傻笑了一阵,突然扭头看我:“怎麽对我的家庭这麽感兴趣了?”
“啊?没有哇。”我移开视线。
虽然没看他,但能感觉得到他在看我,过了一会听见他又说:“我发现这一点你和我爸倒挺像的。没准你们聊得来。”
“什……什麽啊。”
“嘴硬啊。”他又说:“当年我和家里闹翻时,我爸气得不得了,一个劲嚷嚷著要把我从户口本上除名,最後提议想见见小黎的也是他。”
“……”
“但他不承认,直到人带过去了还绷著脸不说话,後来我妈偷偷跟我说,我爸说了,甭管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只要能好好过日子就成。”他按住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我和小黎吹了的事,他们比我还揪心,因为我之前和他们保证过,即使喜欢男人,也不会胡搞,所以他们一度把小黎当儿媳妇看呢……”
我把手抽回,什麽“儿媳妇”,要是王贺文敢把这词用我身上我非抽他不可。
他又揽上我的肩:“你看,这回知道我又有对象了,他们比我还上心呢,因为知道我什麽性子,就怕我又被迷得五迷三道找不著北……我说异性恋还得挫折个几回呢,这才哪到哪啊,这回我那口子名字里就带个北字,绝对不会找不著北……”
我看他越扯越远,赶紧拉住:“说重点!”
“哦,我就想说其实你这人就是嘴上别扭其实你挺想了解我的家人的是不是?你不否认吧?不否定就当你承认了哦,给你机会反悔,我说123你再决定,好现在开始123!好,你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