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下部————西楼喜月

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汹涌的声浪，战场中的两个人却依然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原本肃杀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无比。
"元帅！将军！出大事了！"前营的不少士兵气喘吁吁跑过来，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一头雾水的表情。
"怎么了？"蒙优纱和萨兰拓对望一眼，都是不明所以。
"出了什么事？"
"元帅！对岸的神族大军今晨，全部撤走了！"其中一个结结巴巴道，这真是他有生以来遇到最不得要领的状况！
"公主殿下、萨兰大人！重要的--军情！"负责传讯的"眼睛"适时地冲了过来，立刻成为众目的焦点。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好好说清楚！"
"是！昨夜，有两个人去过神族军中，好像有过一场大骚动。听说是他们久以失踪的二皇子烈希辰殿下突然出现了。今天，神族大军就全体退兵了。"
"神族的二皇子？"蒙优纱皱眉，"那就是烈唯征的弟弟了？"
"不过，不过那个人好像......""眼睛"欲言又止。
"像什么？该不会......"蒙优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那个人，是不是约拿歌者？"一旁的萨兰拓忽然接口。蒙优纱听得一震，这句话无情地揭开她心中最想掩盖的伤口，有些木然地看着"眼睛"愣愣点头。
"你没有看错？"萨兰拓大有深意地瞟了一眼身边的蒙优纱，又问了一句。
"正是约拿歌者没错，虽然属下藏身在远处，不过当时神族士兵人人手擎火把，所以看得十分清楚！"魔族专门负责刺探军情的"眼睛"都是经过千里挑一的层层选拔，并接受过严格的训练，眼力当然都非同一般，是万万不会看错的。
"其实，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女人。""眼睛"吞吞吐吐道，好在现在优法殿下在西都养伤，不然这话是怎么都不敢说的。
"那女人是谁？"萨兰拓发现传讯兵的闪缩，追问道。
"那个好像是，是上次优法殿下从神族带回来的女人。不过，又好像不是，因为，她的眼睛，也是紫色的......"
这一次不单是蒙优纱，连萨兰拓也愣住了。
神族东都
神族皇帝携其弟烈希辰返回东都，举国震动。
"希辰！哥已经帮你找齐所有的药材，再加上你身上的黑玉，终于可以配成那剂药王的遗方，你终于有救了!"烈唯征十年来难得如此开怀。他探手到希辰的颈间胸前来回寻觅，"黑玉呢？你放在哪里了？"
"哥！对不起，黑玉，已经没有了。"希辰低垂下头，艰涩地说道。
烈唯征的手僵在他的胸前："你，把它弄丢了？"
"我，我拿它救了优法王子的命。"
"你说你拿去救了别人的命？"烈唯征半晌才道，目光瞬间变冷，凶得可怕。
"对不起！哥！"希辰想拉住唯征的手，却被唯征一把挥开。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集齐救你的药材！"
"......"希辰默然。
"你知不知道，没有黑玉，你可能随时会死？"
"哥！你就不要再为我费心了。不管哪天死也好，静静地陪我过完这最后的日子不好吗？"
"啪！"烈唯征怒极地打了希辰一记耳光，这十年来，他舍不得伤他一根头发。这次竟然动手打了他！
"这算什么，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是对我的施舍么？反正是要死了，就施舍给我最后的时间，最后的感情！我真的这么不值得你眷恋么？嗯？"烈唯征死命地抓着希辰的双肩，"你真不明白吗？"烈唯征痛心地指着自己的胸膛，"你的命，也是我的命啊！你总是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自己，那我呢？你为什么就不可以为我一次？"
希辰痴痴望着烈唯征愤怒而去的背影--不是施舍啊！哥！我爱你！早早地，早到你我相识之前，早到我知道有你这个哥哥的那一刻，不，似乎是更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地，我就是这么爱你！胸口一阵灼热的痛楚汹涌袭来，希辰不由抓紧了前襟，低低笑道：
"长相思，摧心肝呵！我就是活了又能怎样？我能和你在一起么？"
"烈唯征，希望复失望的滋味如何啊？"一个缥缈至仿佛从天外飞来的声音风一般钻入烈唯征的耳内。那熟悉的感觉又一次降临了！这听来如女皇般高贵动人的声音，却会勾起烈唯征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你到底是谁！"烈唯征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喝道。然而他面对的，只有冷漠无际的苍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然而那是从他儿时开始，就时时纠缠在他梦里的感觉。
"你暗中窥看了我这么久，为何没胆子出来一见？"
"哈哈！窥看？"银铃般的笑声在烈唯征耳畔飘忽，这次竟完全判断不出方向！天下若真有人的武功练至此种程度，真跟神鬼无异了。
"不然，就是尊驾的样貌实在太过丑陋，才如此羞于见人吗？"
"哼！真是没有礼貌的家伙！"女声似乎有些生气了，"反正我也太久没有见过你们这些‘人'了！就让你见一见吧！我看在你的历代先祖都赔我玩得这么开心的份上。"
苍穹蓦然光华夺目，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剑一样刺破了夜空中那轮明月的光华，烈唯征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一刻的失明，满眼只剩下璀璨的白光，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光芒背后，一个女子的影像在虚空之中显现，浮幻而真实。玉颜上带着世间女子无法比拟的圣洁肃穆，色笑如花，却笑世间苍然无物。更奇特的是，他们俩看似近在咫尺，烈唯征却感觉那一步的距离就像一道鸿沟似的无从跨越。
"你，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烈唯征惊疑不定地问。
"在你出生后的这二十五年中，不，在你的这副灵魂存在于这世上的那天，我就时时都在你的身边。因为，我是你的命运之神。"女子悠然一笑，"你们烈家世世代代享有的这无上的权利，都是拜我所赐。就连你们的祖先定国名为‘神'族，也都是因为有我在暗中指引。我是主宰着你烈氏一家命运的女神--帝玥。"
"女神？"烈唯征从鼻管中哼出一声冷笑，"我看你简直是个疯子！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这些鬼话？"
"你为什么不相信！"帝玥跺脚嗔道，旋又转怒为喜，欣赏着自己的完美无瑕的玉手悠然道："你嘴上说不信，实际上心里早就信了。"
烈唯征心中一凛，她竟然，猜到了我心中所想!
"我相信你并非普通人，拥有非凡的力量，但若说你能左右人的命运，我就不相信！难道还能左右人的感情意志不成！"
"意志？"帝玥笑不可遏，"人是世上意志最薄弱的动物，就说你烈唯征好了，你三岁丧母，七岁见弃于父，十五岁夺得皇位，君临天下，十年间，你转战西陆，大小四十七役，未尝败绩，打得东陆诸侯降服。其间你杀人无数，身历险境、生死一发之际更不下十余次，然你面不改色，谈笑自若，在世人看来，可算天生心志如铁之人了！可是，我给你的心中放入了无边的愤恨和孤独，你也只能如一头受伤的凶兽般疯狂地咬啮罢了。人的感情，真的不可以控制么？你想过么，你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弟弟？爱上一个男人？那个你曾经恨得蚀心刻骨的人，如今，你却可以为了他负尽天下！那是因为，你们是注定要相爱的宿世恋人。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甚至转世成了男人，你还是会不知不觉、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哈哈......"
"你是说，连这都是你的安排？"烈唯征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你在胡说！"
"不是我的安排，是命运！就连我，也无法改变的命运！哈哈！"帝玥放声狂笑，却难掩语气中淡然的凄凉。
烈唯征已经镇定下来，冷冷地盯着她，"你到底想怎样？"
帝玥收起顽皮的神态，肃然道："命运最令人震慑的地方，就是明明知道结果，去永远无法逃脱！你父亲之所以把你送走，就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反抗我！自古以来，伴随着权利的都是罪恶、贪婪和无情。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并不仅仅是巧合，而是权力的代价。你们的先祖为你们选择了这样的命运，当然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烈家世世代代的子孙，都会兄弟相残，连你的父亲也不例外。"
"胡说！我父亲根本没有兄弟！"
"嗬嗬！傻孩子！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告诉过你么？你父亲当然有兄弟，当年你母亲抛下你们父子为了谁？这也难怪，当年的知情者统统被你父皇杀了。就算还有人知道，也是没人敢对你说的。"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忍不住相信的诡异魔力，"就是为了你的亲叔叔，你父皇的双胞胎弟弟。"
"这不可能！"烈唯征的身体剧烈的颤抖，早已逐渐遗忘的痛苦再次汹涌起来。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为了别的男人而死，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勇气去探寻真相。
"所谓刻骨铭心的爱情，其实只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你的母亲莫怀雪的出现，也是命运的安排。"
烈唯征再也说不出话，心中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耳中的事情令他无法相信却又仿佛受到蛊惑般忍不住相信。
"可怜你父亲他们兄弟二人，为了她争得你死我活，赔进自己的一生！哈哈！"帝玥拍手笑道。
"不过你是不同的！烈唯征！在烈家的历代男人中，能够挑起我兴趣的实在不多，所以我要为你，创造一段无与伦比的精彩人生！"抬手在虚空中描摹他脸庞的轮廓，柔声说道。
烈唯征只感到浑身血液都冰冷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这是交易！千载之前，你的祖先，也是你的前世，用他最珍贵的一样东西向天神要求了无上的权利！现在，千年的约期已经到了，一切终归要有个结果。"
"那他付出了什么东西？"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这是天机，不该由我来告诉你。"少女长笑着飘然远逸，如一抹轻烟般消失无际。
"主上！自从希辰殿下回来以后，坊间多了不少不雅的传言......"
"哦？是么？都说什么了？"
"呃，这，说希辰殿下的紫眸，实在有辱国体......"
"哼！难道还要他剜目明志不成？"
"若能如此，自然是平复民怨的最好方法......"
"混帐！"烈唯征一巴掌将说话的臣子打翻在地，其他的一众臣子立时噤若寒蝉。无人再开言。
"你们，你们难道都是来劝谏此事的？"烈唯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主上！"左政源一脸肃然地开口，"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外面的传言比这更加不堪的也不是没有，主上在战场之上的举动，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主上为了希辰殿下视战争如儿戏，置百万将士的生命于不顾......"
"放屁！希辰是先帝幼子，我的亲兄弟，他身陷魔族险地，难道要我这做哥哥的置之不顾？若连自己国家的王子都无法保全，神族又有何颜面称霸于世？"
"我警告你们，烈希辰是我的弟弟，神族最尊贵的王子，即使他的眼睛成了紫色，他的血管里流得依然是烈氏最高贵的血！如果谁胆敢再进言要动他一根汗毛，就是我烈唯征的敌人，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左政源眼看着烈唯征怫然而去的身影，深沉不定的眸中闪过一丝痛惜。主上！在你的眼中，只剩下一个人了么？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人放弃整个天下么？你到底要给神族一个怎样的未来？连一统天下威行四海的壮志，也消磨在那双紫眸中了么？
第三十五章
神族昭华宫
"真的没有时间了么？"希辰凝视着指间的鲜血微微苦笑。连在心中默默呼唤哥哥的时间也没有了吗？只要这样就行，只要这样就能满足、就已足够幸福了！连这样，也不行了么？
--烈希辰，只有这样短暂的瞬间，你就满意了么？一双淡漠的眸子隐藏在寥廓天宇后，静静注视着尘间的一切。
"我可以让你活，只要你到我身边来！"不知何时，帝瑀幽渺的身影出现在希辰身后。
"那样的话，就没有理由活着了。"烈希辰倔强地挺直了背脊。
"傻瓜。不能在一起，就那样远远地望着就是你想要的爱情了么？清醒一点吧，别在任性了！"
"帝瑀，人们渴望爱情的理由是什么呢？"希辰忽然反问。
"理由？"帝瑀一愣，"是因为他们害怕寂寞吧。哼，脆弱得连独自抵受悲苦命运的勇气也没有，所以要找一个相依的伴侣，与自己同一战线。"
"其实，人们渴望爱情的理由因为想得到幸福。"
"你和我的答案有什么区别么？不再寂寞之后自然就会幸福了，不是么？"
"不一样。真正爱一个人的话，即便不能够拥有，只能远远地望着，也不会寂寞的。"希辰紫色的眼眸中焕发出圣洁肃穆的光芒，令身为天神的帝瑀，也生出自惭形秽的错觉。
"所以现在的我已经足够幸福了。只要能呼唤着哥的名字，不，只要一想到他的名字，我就觉得幸福了。"
"这样的幸福我还真是不能理解！你想要的，真的不算多。"帝瑀嘲弄道，"可惜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连这点儿幸福也马上会失去。这也无所谓么？"帝玥到底在干什么？你为那颗心所选择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力量的废物么？
"或许，你哥哥烈唯征会比你更贪心吧！"帝瑀欣赏着希辰一闪而逝的痛苦神情，淡笑着消散无迹，苍穹辽阔，空无一物，仿佛刚才人与神的对话，只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幻觉而已。
魔族西都
朝颜！我还是不能这样放你离开，不能这样眼看着你走出我的人生。即使你真是这么一个绝情的女人，那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算不放弃，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家伙......
总之，不会放弃的。就这样做吧！去找你！我不相信，我们过往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蒙优法回首最后望了一眼西都的方向，握紧手中的虎吟，纵马绝尘而去。
--父皇！对不起！如果我这次回不来，您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魔君！不好了！优法殿下又失踪了！"最先发现的侍女莲生早已面无人色。
"魔君，属下立刻加派人手出城追赶殿下！"索伦凯恨不得杀了自己，居然两次让殿下从自己身边溜走。上次殿下敲昏自己出去后，失魂落魄地回来，刚到府门就晕了过去，差点吓死所有人。这次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
"算了，由他去吧。他的人生终究要他自己来决定。"蒙聿长长叹息了一声，雄伟背影不经意间，竟有些消颓了。
哥！我是真的老了。我们舍去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到现在还要赔上我们的儿子......究竟是不是值得？
"殿下他该不会去了神族吧！"萨兰拓突然说了一句。
蒙聿默然不语，显然同意他的猜测。
"父皇！真由着我哥胡闹么！那个烈唯征是个可怕的人物，哥若真去了神族......"一旁的蒙优纱忍不住插嘴，一提起烈唯征紫眸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