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的爱情————姬百合

“贾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明，你来中国有几年了？”被询问的老人喝了一口手中的茉莉花茶，不答反问。
　　“六年了。”
　　“时间真快呀，一晃你都来了六年了。六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你没有回国的打算吗？”
　　“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杨明有些吃惊。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日本是他的故乡，但近年来他一直不曾回去过。
“老实说，你是一个位围棋而生的人，拥有极高的天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适合围棋的人。不是我自夸，我的围棋水平在国内也是一流的。”
“是的，贾老师是中国的顶尖棋手，被誉为当代棋圣。如果您说自己是第二的话，没有人敢夸口自己是第一。”
“现在连我都不能轻易赢你，可见你的实力有多强。这几年你已经将中国围棋界的精髓吸收殆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点你的了。再留在这里，你的水平也不会有很大提高。说得再明白一点，是浪费时间。”
杨明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贾玉斌老先生的话是对的。
自己的棋艺这几年能飞速进步，除了自己的天分和努力，贾先生的帮助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素。毕竟不是每位棋手都能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人，尤其是一个外国人，很有可能成为日后本国敌人的人。贾先生是真正热爱围棋的人，他的目标是整个世界围棋水平的提高，而不是局限在一国在世界的排名。因此，杨明对贾玉斌发自心底的尊敬。
“我出面联络了日本和韩国，希望进行三国之间的交流。每个国家派出一名年轻的棋手，到其他国家和有经验的棋手下棋切磋，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哦。”
“可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已经和其他两国协商过，这次交流的目的是促进围棋的发展，所以是非正式比赛，不一定选派本国选手，也没有一争高下的意思。”贾玉斌接着说，“老资格的棋手已经决定，是我、日本的塔矢行洋和韩国的金永辉，年轻的棋手还没有确定，不过韩国好像初步选定高永夏。怎么样，不想参加吗？”
“那我是……”杨明猜到结果，还是不敢确定。
“对塔矢行洋。他的实力很强，近年因为身体缘故很少参赛，不过水平可以说是日本第一，机会很难得。你一直没有回国，和你同龄的日本选手有几个很不错，你不想回去看看他们的水平吗？或许会找到对手，现在你会有寂寞的感觉吧？”
杨明低头不语。
六年没有回国，他怎么会不想念亲人和朋友，不想了解当年一起下棋的朋友的情况。只是，他还没有自信，能够平静的面对当年想要遗忘的一切。
轻柔的音乐响起，提醒主人要快点行动。杨明站起来：“贾老师，请让我考虑一下。我现在要去接小薰和小武，明天告诉您我的决定。”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望着杨明离去的背影，贾玉斌微微一笑。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吧。为这个孩子的成长搭好阶梯，不久的将来他会成为围棋界一颗耀眼的明星，未来是属于他的。不过今后不能经常见到小武和小薰了，少了那两个孩子，会有些寂寞吧。为什么杨明不是中国人呢，真希望自己的国家也有这么一个天才。今后的时间里，中国队会多一个头疼的对手啊。
小武和小薰看到平时忙碌的父亲来幼稚园接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人抓住杨明的一只胳膊，讲述幼稚园里发生的事情。看着孩子们兴奋的神情，杨明心里一阵内疚。他为了围棋花费很多时间，陪孩子的时间有限，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爸爸，今天老师讲到日本了。我说那是我的祖国，有漂亮的樱花和富士山，别的小朋友好羡慕呢。”小薰绿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起伏，看起来就知道是个活泼的女孩。
“你又没有看见过，有什么神气的。”弟弟小武看不惯姐姐的啰嗦，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否则，一旦她说上瘾，这一路就只有听这个话题的份了。
看着两个孩子，杨明心里盘算：两个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不好。虽然他们在电话里没有提，但还是希望他回国吧。中国有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他却抛下父母一走六年，作为独生子，他实在不是一个好儿子。
塔矢行洋，当初满足佐为愿望的人。他还在等待网上的sai吗？可惜佐为已经消失了，他永远也等不到他的对手了。想起当初他看到的寂寞眼神，总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似的。自己的棋风和佐为很相近，如果和他下棋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多少弥补他的遗憾。
或许，他应该回国了。
回到家，李嫂已经做好饭，等着父子三人的归来。
晚饭后，孩子们早早上床睡觉。李嫂收拾着碗筷，杨明在一旁扫地。
“李嫂，这几年真的是麻烦你了。”
自己毕竟是个男人，在照顾孩子上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要不是李嫂帮忙，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李嫂对这两个孩子来说，不仅是保姆，也可以算是半个母亲。（你问她的母亲在哪？接着看就知道了……）
“别这么说。是陈家亏欠你的，我只是尽一份心意。”
“我说过多少次了，陈家不欠我什么。当初是我自己同意的，而且广川还为我父亲治好了病，我当初出国也是他帮的忙，更重要的，是让我有了小武和小薰这对无价之宝。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李嫂看着微笑的杨明，一如当初第一次看见他时那么坦诚、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男孩子，在仅仅只有十七岁，得知父亲的绝症治愈率极低时，被陌生人找上门。告知他可以治愈父亲的病，而且不用担心医疗费用和营养费，条件是他接受医学实验，而且对实验内容不能告知。在是否对身体产生损害都不知道前提下，同意陌生人的提议，需要多大的勇气。而且万一对方反悔，鸡飞蛋打的可能性非常高，恐怕没有几个人会为了父母牺牲到这种程度。
当初让她震撼的，就是他眼睛里的坚定。
“为了爸爸，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一试。”明明他的身体还显示他的紧张，却为了父亲同意了。就是在那时，她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喜欢上了他那颗纯洁的心灵。
所以当听说他要来中国时，自己就像少爷要求来到他身边，帮忙照顾孩子。
杨明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她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成长，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李嫂，我打算回日本了。”
“是短期还是就留在那里？”
“应该是长期留下来吧。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也需要我照顾，虽然我很喜欢中国，毕竟日本才是我的祖国啊。”
“什么时候走？我好准备行李。”
“您也跟着走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跟你们一起回去了，难不成你嫌弃我碍事，不肯带我走？”
“怎么可能，我当然希望您和我们一起回去，孩子可舍不得离开您呢。”
“开玩笑的，知道你会让我一起回去的。”
“那就麻烦您了。”
“没问题。”
　　　　　　　　　　　　　　　　　 2
李嫂的效率果然很高，一周之后，杨明已经带着孩子站在了日本机场。
小武和小薰是第一次回日本，兴奋地看着梦想已久的地方，东张西望根本安静不下来。
为了给父母一个惊喜，杨明没有告诉父母他回国的消息。当他领着孩子站在阔别六年的家门口时，在院子里浇花的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手里的水壶滚落到地上，颤巍巍的靠近他，颤抖地问：“是……小光吗？”
看着明显苍老的母亲，杨明百感交集。他点点头：“妈，是我。小光回来了。”
母亲一把搂住儿子，用手在他身上摸了又摸，确定不是幻觉后，朝屋子里喊：“孩子他爸，孩子他爸，快出来，小光回来了，小光回来了！”
屋里传出急速的脚步声，父亲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出了屋子。
“小光，你终于回来了。”父亲没有了记忆里的威严，声音哽咽。
“爸，妈，儿子不孝，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望您们。”
“别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对了，别站在这里说话，快进屋快进屋。”母亲用衣角擦擦眼泪，才发现儿子一直站在外面，连忙把一行人让进屋里。
等到一家人从激动中恢复平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小光，你这次回来……”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生怕听到儿子不久之后又要离开的消息。
“妈，爸，这次我回来就不再离开了。小武、小薰，这是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好。”祖孙两代以前只见过彼此的照片，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小武和小薰乖巧的打过招呼，就扑进老人的怀抱，“我们好想见爷爷奶奶哦。”
“乖孩子。”看着可爱的孙子孙女，老人怜爱有加。
“这是我提过的李嫂，这几年孩子的照顾没少让她费心，都算得上是孩子的半个母亲了。”
“小光过奖了，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尽自己的能力帮一点忙而已。”
“小光，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进藤留美子开口询问。
“贾先生帮我安排了比赛，之后我会参加日本的本因坊比赛。这几年不在国内，又有不少新人出现吧？我也想会会我的几个好友。”
“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三句话离不开围棋。一路上一定很累，先好好休息几天吧，别的事以后再说。”进藤留美子感慨地说，“好了，先去洗个澡解乏，我这就去准备晚饭。好几年没吃过正宗的家乡饭了吧？今天让你解馋，晚上好好和我说会话，把你这几年的生活情况告诉妈妈。”
“是，母亲大人。我这就去洗澡了。”进藤光起身直奔浴室。
“这孩子，长大了。”看着进藤光的背影，进藤文彦轻叹。他的儿子，几年的时间，退去了年少的幼稚，多了几分稳重，他也可以放心了。
接下来的时间，一家人忙碌着。久违的团圆饭，热闹喜庆，一扫家中平日的孤寂。老人抱着孙子孙女，询问着在中国的生活，李嫂的叙述不时引发众人的笑声。久别归来的喜庆可想而知。
进藤薰和进藤武虽然出生在中国，但进藤光并没有定居中国的打算，所以还是教了他们日语。即使在中国，父子三人的日常对话也是用日语。这样的好处在现在显现出来，两个孩子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语言问题迎刃而解。
接下来的日子，进藤文彦和妻子领着孙子孙女观赏东京，在各个名胜游览，让两个孩子兴奋不已。进藤光则为马上要进行的比赛做准备。
不知道贾老师是通过什么途径，居然能够将比赛安排在静水轩。这可是东京有名的美景，位于近郊，环境清幽，古典的中国风味吸引了大批食客。但主人坚持自己的理念，不肯扩大营业规模，造成想吃一顿饭要提前三个月预约，想住宿至少要提前一年的盛况。贾老师居然包下整个静水轩，还是从比赛开始直至结束。更难得的是，取得塔矢行洋的同意后，这次比赛不对外公开，少了媒体的关注，让进藤光轻松不少。
当再次面对塔矢行洋时，进藤光发现他苍老不少，岁月留下的痕迹难以掩饰。塔矢行洋见到进藤光先是一愣，接着明白了中国发面提出那些条件的原因。“杨明就是你？”虽然是疑问的句子，语气是十足的肯定。
“杨明是我的中文名字。贾老师没有说明吗？”进藤光没想到贾老师连这一点都没有告诉塔矢行洋。
“恐怕是想你亲自告诉我吧。难怪中国发面不希望比赛有媒体介入，是想让我吃惊吧。贾玉斌喜欢恶作剧的毛病还是没变。”塔矢行洋无奈的摇摇头。
“塔矢老师，我们现在开始吗？”
“好的。”
两个人不再说话，开始对局。
黑白两色的棋子在棋盘上一一铺开，塔矢行洋的脸色也越来越震惊。因为，这盘棋和几年之前他和Sai在网上的对局一模一样。不知道进藤光有什么打算，他小心翼翼的下着每一步棋。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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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次对局，塔矢行洋如在梦幻里。看着围棋的布局，他叹了口气：“进藤君，我输了。”
进藤光放下手中的棋子，松了一口气。
佐为，我终于做到了。你的梦想，我答应帮你完成的梦想，今天实现了第一步。你看见了吗？
看着眼前的青年，塔矢行洋感慨万千。当初他就知道进藤光是个天才，拥有学习围棋的天赋，加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没想到才短短六年，他的水平就已经如此之高，连自己都不是对手。是他在中国学习的成果吗？可是他的棋风是日本的，和本因坊秀策的极为相似，更和当初的Sai几乎同出一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塔矢行洋不明白。
“进藤君，你可以告诉我你下这几局棋的目的吗？还有你和Sai的关系？”塔矢行洋知道进藤光不会没有目的的这么做。七局棋，和当初的对局同样的步骤，却在最后以七种不同的手法收尾，完美无瑕，找不到一丝的破绽。
“塔矢老师，您曾经问过我是不是Sai，当时我没有回答。今天您对这个问题的判断是什么？”进藤光不答反问。
“你的棋风和Sai虽然很像，但应该不是一个人。现在你的棋力比起当时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塔矢行洋思考一会儿，得出上面的答案。
有过之而无不及吗？能够听到这样的答案是对自己努力的最佳肯定了吧。
“塔矢老师，我知道当初我一只欠你一个答案。今天，我可以告诉你。Sai是我的启蒙老师，因为某些原因，他只能在网络上下棋，这也是我的棋风和他的很接近的原因。当初和您的对局是他最自豪的杰作，可是他已经不在了。”进藤光沉默了片刻，“我知道您一直很想再和他下棋，但恐怕不能如愿，这也是他的遗憾。我这次参加这次比赛，只是为了替他了却这个心愿。对不起，让您失去了对手。”
“难怪你的棋风和他相近，原来是你的老师。”塔矢行洋微微一笑。“只是，他最大的骄傲应该是教导出你这样优秀的学生。”
“进藤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会参加马上要进行的本因坊比赛。”
“看来你对本因坊有很深的眷恋呀。日本围棋界会因为你的归来掀起惊涛骇浪，不，震惊世界围棋界也说不定。今后的围棋界，是属于你的天下，好好努力吧。”
“您过奖了。我只是侥幸取胜。”
侥幸？两平五胜的战绩在顶尖高手中意味着压倒性的胜利，谁会不明白。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过无聊了。日本围棋改朝换代的日子为期不远了，那些年轻一代的棋手也会感到危机吧。
“我想把这几局的棋谱公布，进藤君有意见吗？”塔矢行洋征求进藤光的意见。
“我没有异议，您怎么处理都可以。”
“祝你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一帆风顺。”
“谢谢。多谢您的指教，我会努力的。那么，我先告辞了。”进藤光起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