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三、四————太阴玄武

飞雪很好看，虽然像极了柳姬清，却全没有那种阴柔作态。莫问书不自禁的抬手去轻抚谈飞雪喉间的突起，沾着不知是自己的亦或是飞雪的汗，慢慢的摩挲着。

觉得颈间有些微痒，谈飞雪发出一声呢喃，却不愿张开眼睛。他伸手握住了莫问书那只不按分的手，制止了他想要下行的动作。

“飞雪，你真好看。”莫问书轻叹着，俯了身去吻谈飞雪的额头。

额上传来的温热麻痒让谈飞雪轻笑了出声。他有些无奈的张开了眼睛，伸手推开了莫问书想要再吻他的架势，“你果真疯了。”

眼里满是柔情，莫问书也笑了起来，他以手轻拢着谈飞雪的发：“飞雪，先化了魔的那个好象是我。”他移指到谈飞雪的眉间，轻轻划着他的轮廓，轻叹道，“我竟忽然觉得，要你拿那些肮脏的死人来练功是真真切切的不妥。该给你用的，应当是那些清洁漂亮的……”莫问书突然住了口，他想起了天乙，想起了任何事情都要亲自过问绝不假他人之手的天乙，想起了要在飞雪的药里配以花草去味的天乙。

天乙，你的心情我好象终于明白了。莫问书又是一笑，翻身坐了起来，撩过自己的衣衫披在身上。

直对着门外的，是那死囚在寒风中已然僵直的身体，满是血污的样子很是掺人。脏乱不堪的样子叫人禁不住的皱起了眉。

“莫问书，你真的疯了。”侧支起身的谈飞雪看着莫问书脸上那几番变化的表情，这个让自己很是安心却有些陌生的莫问书。他伸手扯过自己的长袍披上，这个人已经无法回头了，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慧闻回到达摩院的时候，那死囚的尸体仍在风中僵挺着。他看着那尸首很是一愣，缓缓的抬了头起来，对上了莫问书毫无悔意全没动摇的眸子。

“书儿，你……”慧闻捏在手中的佛珠一紧，小徒弟终究是化魔难收了么？他有些怅然的去看法堂内的佛像，从那双怒张的大佛的眼中，他像是看透了些什么。本该是慈善面目的佛祖连日来总是狰狞隐怒，终是业障一场……业障一场……

慧闻在心中不住的感叹着。亲见了谈莫两家两代人的恩怨纠葛，慧闻忽然觉得在上一辈身上他没能做的事情，终是到了他该动手的时候。

“师父，弟子不孝，师恩隆重无以回报。只是弟子已不愿再回头，如今也想通透了。弟子就要带着飞雪离开此处。师父珍重！”莫问书向着慧闻深深一拜，重扣了三个响头，又是很快的站了起来，拉过谈飞雪的手就要走。

紫褐的佛珠发出啪嚓的摩挲声，慧闻伸手拦在了莫问书的面前。

“书儿，你既已入魔，为师又怎能让你离开？”慧闻说的缓慢平和，仿佛在诉说佛经道理，全没有杀人戾气。

“师父……”莫问书抬手护住谈飞雪，将他挡在身后，对上了一脸平静的慧闻大师。

面前的这个白眉老者仍散发着自己所熟悉的气息，眼神间全没有一丝杀戮，然而莫问书是知道的，师父已经动了真念，下了决心。这位尊长老者仿佛将寒风扭转了，强大的压迫感让莫问书无法再动弹一下。这是师父的魄力，这是在江湖上人人敬而畏之的慧闻禅师的魄力。

慧闻就这样和莫问书对视着，像是在给莫问书最后的余地。

莫问书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强使着气力把手往后挡了一些，碰触到了谈飞雪温热的身体后，他忽然觉得有一些大胆的勇气从心底升起。

“飞雪。”他回过头看着谈飞雪，那个微微攒着眉正在读着慧闻的神色的谈飞雪，那个总是轻描淡写毫不在乎的飞雪，眉眼间淡淡的忧虑之色让莫问书越发的心安，“飞雪。”他握住谈飞雪的手，重重一捏。

谈飞雪从莫问书的眼里读到了安慰，读到了无奈和誓死一战。莫问书不要他插手，同慧闻的这一战，莫问书没有胜算，然而他不能出手。

谈飞雪闭了眼，微微转过头不再去看莫问书。

看着这样的飞雪，莫问书忽然笑了。他转回了身看着慧闻，看着他的师父，看着他必须与之一战还要斗赢他的人！儿时被爹拖拽着带到少林来拜师的情形浮现在眼前，师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鸣灌入耳，师父对自己的偏爱对自己的用心。莫问书用力的吸了口气，师父，弟子定要打赢你！弟子不得不打赢你！

一阵风袭来，卷动了慧闻的紫褐佛珠，劈啪的碰响着。慧闻大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左足点地一个飞跃，猛地向莫问书扑来！

第八十三回 慧闻圆寂

招招凌厉，锐不可挡。慧闻显然是没有给莫问书留任何余地。莫问书借着年少的气力四下的躲闪着，尽力的不让慧闻期近自己。

虽是知道终要一战，可是他很怕，他战不赢师父，他也没有可能战赢这位少林的方丈祖师！莫问书一时失神，手中的经纶剑被慧闻的念珠封住了去向，两人僵持着，无路可退。

“书儿，你还不知悔？”慧闻气定神闲，只一手就抑住了莫问书全部的动向，蓄力而发的掌护在腰间，仿佛下一刻就会招呼到莫问书身上一般。

“弟子无悔！”望着师父的双眼，莫问书一咬牙，狠狠的抽回了经纶剑。宝剑锋利无比，撕裂了慧闻手中的念珠，撕裂了慧闻对他最后的耐心。

一股排山倒海的掌风向自己涌了过来，莫问书想要逃开，脚却不听使唤的动弹不得。少林金刚般若掌，如是中了，重伤无疑。

恍然之时，眼前青衫翻飞，谈飞雪踩着轻功带着莫问书险险的避开了这一掌，狼狈不堪。

谈飞雪拎着莫问书的领口拖到离慧闻几丈远的树旁，脸上全是肃杀之气。慧闻老和尚是真的动了杀心，刚才那一掌上了十成十的功力，莫问书必死无疑。原本以为老和尚会念在师徒情分上保有余力，却是他的天真了！

微眯起眼看着慧闻，谈飞雪盘算着这位武林前辈的破绽之处。精湛的内力，只肖你一动弹便知你走向的洞察之力，自己的胜机很是渺小。他的眼光定在慧闻的脸上，那张平静的苍老面孔上全没有半点怜悯，自然也寻不出半分肃杀。

无即是有，有即是无。

谈飞雪禁不住在心底一声喝彩，好一个慧闻大师，好一个在世佛陀！

然而他不能死在这，莫问书战不赢慧闻，自己必须战赢。正在寻思着，莫问书却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谈飞雪有些诧异，不觉往后靠了几分，却不敢贸然回了头去看他。慧闻既已是强敌，自然不得轻心半分，此时分神，后果不堪设想。

像是觉察了谈飞雪的小心，慧闻却是收了架势做了个礼佛的姿态。大有你二人有话还可再说，老衲等得的意思。

慧闻的悠闲引得谈飞雪冷笑出声，好厉害的和尚，好不在乎的态度。方才莫问书与慧闻的过招，他显是没有用上什么真正的心思，那上了十成的掌力也像是玩乐一般轻易的就推了出来。只是莫问书也并未真正上心。莫问书的畏手畏脚阻去了功力的施展。

“飞雪，让我来。”

“你？”谈飞雪轻蔑一笑，“去送死？”

“师父会杀你的！”莫问书急道。师父对自己处处逼狠却没有杀招，莫问书感觉得到，然而那个对立之人换做飞雪，师父是否还会这样做，莫问书不敢说。他不愿让谈飞雪冒险，即便他斗不赢，至少他有一线生机。

看着像先前的自己一般天真的莫问书，谈飞雪冷哼了一笑。莫问书，你那师父不杀人也不会让你好活。老和尚动了杀心就是地狱的恶鬼，你却还自以为……罢了，你总是这样的。

谈飞雪扯回被莫问书拽住的袖口，也顾不得莫问书的阻拦，一个飞身往慧闻的方向跃去。

慧闻大师见他这样的来势，瞬的摆了伏虎罗汉的姿态。哪知谈飞雪半途却旋了身踩着飞絮顺风直上，掠过了慧闻转到了他身后。风里带起的几丝微小异样终究也是被慧闻觉察到了，他侧了身闪过那直逼自己而来的诡异盈绿的细针——碧玉针。

“阿弥陀佛。”慧闻瞥了那碧玉针一眼，似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借此暗器独行江湖的妖女柳姬清，抬了眼又看谈飞雪时，眼里竟是多了几分凌厉。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杀他由谁来杀！像是真正彻悟了一般，慧闻大呵一声，以攥珠的那掌大划了个圈，真气直涌而上，向着谈飞雪猛烈的推去。达摩神掌的掌风所到之处，高树尽折，地上的细石被卷的跳了起来。

这一掌是绝对避不开的，若要硬生生的接下，怕是凶多吉少！谈飞雪在心中一阵苦笑，却也只能以足划圈，暗暗寻思着能让自己伤的最轻的法子，提了口真气上来想要勉强接下。

“飞雪！”只听得莫问书一声凄厉的大吼，一道剑风由背后直向着慧闻而来。

“呆子！”谈飞雪正要与慧闻的掌风对上，口里发不得声音，只得在心中暗骂。他二人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功力将要相抵，这呆子却硬撞上来！慧闻的背后没有生眼睛却有真气护体，经纶剑虽是锋利可破开罡气，可硬撞之人也会重伤！

电光火石之间，谈飞雪瞟见慧闻的片刻犹豫。他对上了慧闻的双眼，两人只在这一瞬，纷纷都撤了自己的掌力。谁都不愿真正在这样的景况下伤及莫问书，慧闻也好，他也好。

慧闻收势的一瞬，谈飞雪却是慢了半刻。谈家独门护体的怪异内力就如同前一次慧闻想要替他疗伤一般如潮涌似的往慧闻的身上卷去。

老和尚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暗暗摇头。这个信字终究要付出太多代价。生生吞下谈飞雪掌风里的四成余力，慧闻强抑了胸口的血腥翻涌之气，定定地站在那无法动弹。

眼见着莫问书的剑锋就要抵上慧闻的背中，谈飞雪暗扣了几支碧玉针在手中。稍晚撤掌力之事虽是卑鄙却也无可奈何。他同莫问书要战赢慧闻大师，若果不使些阴谋小计，绝无胜机。只是现下不知慧闻大师尚余几分气力，罡气未散自行溢出的话，莫问书仍是会受重伤。

这样想着，谈飞雪一扬手，碧玉针悉数飞散开去，叮当之声撞在经纶剑上，将那经纶硬生生的弹开了几分，偏离了慧闻大师的身体。

莫问书原本飞身而出，已是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可想，哪知眼见飞雪和师父都收了掌力，自己那飞身之姿却是怎么也收不回来。这会儿见到谈飞雪以碧玉针助自己偏开剑锋，心下一喜也敛了神撤了几分剑劲。

那炽热微红的经纶终是轻轻擦过了慧闻大师的袈裟，在那臂膀上落了道不深不浅的剑痕，偏开了致命的后心。

莫问书大舒了口气，踉跄着落到地上，转了身连忙奔到谈飞雪的身旁。

“飞雪，你可好？！”

谈飞雪又扣了几支碧玉针在手，却不答莫问书的话，他死死的盯着慧闻看。

被经纶伤到的人伤口极难愈合，那炽热剑气像是会将人血化做奔腾之势全力涌出。只这一忽儿的功夫，慧闻左肩的袈裟已是染红了一大片，有几滴艳红的血落到了地上。然而慧闻大师却不像觉得疼痛那般定定地站在他二人的面前，一动不动。

“飞雪？”谈飞雪的小心引得莫问书也狐疑起来。他原本以为撤了掌力的师父已不会再与他们相斗，然而飞雪脸上凝重的神色却叫他不得不忧心起来。

顺着谈飞雪的目光，莫问书也转了视线去看慧闻。

慧闻大师仍是没有动弹，持着念珠看着他二人，也不去护住自己的伤。

寒风拂过，尘土飞扬，慧闻那明黄纹着晶亮细丝的袈裟混着鲜血翻飞着。那血滴渐渐收住，不再趟下。慧闻如同一尊现世的大佛一样站着，那双望着谈飞雪和莫问书的眼眸里存着惋惜和慈爱，还有几分遗憾同感慨。肃杀的戾气，瞬的散了……

轻轻拨开莫问书护住自己的手，谈飞雪走了上前，他站定在慧闻的面前，伸了手到他鼻下。

莫问书的脑中像是响过了一声焦雷，也急忙奔到了慧闻的面前，以手探向慧闻的颈间。

没有气息。这位威震武林的少林祖师竟是这样在他二人面前圆寂了！

莫问书转了头对上谈飞雪的眼，才要说些什么，身后却响起阵暴怒的大呵！

“莫问书！”

第八十四回 莫辩险离

抢着以声制人的，正是领着一干江湖人和少林同门奔来达摩院的广安。他虽不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慧闻大师身上一片血迹，谈莫二人却是完好无损的样子让他瞬的就在胸中生出了计策！

广安做出一副盛怒的样子，冲上前狠狠地挡开了莫问书和谈飞雪，将慧闻大师护在身后：“莫问书！你竟伤及祖师！”广安一使眼色，一众小沙弥在慌乱之中持着棍纷纷奔来将谈莫二人团团围住。

“师祖，弟子来迟……”广安的装腔之词还未说完，谈飞雪凉凉的开口了。

“他已经听不到了。”

这一回不止是广安，广宁同镜全还有被一齐带来了达摩院的莫行风连带那些江湖人都瞠大了双眼。广安飞快的转过了身，探了慧闻大师的鼻息。背向着众人，广安止不住的想要发笑！佛祖！您竟如此厚待于我！

广安猛的双膝落地跪在慧闻的脚边，悲切的哀叫起来：“师祖！”

见他这样，少林众人纷纷垂了眼闭上眼做出默送的姿态。镜全大师重重的叹了一声阿弥陀佛，终是什么都没再说。

慧闻大师竟然圆寂了。他那姿态虽称不上淡然，却犹如浴血的金刚佛陀！

“是你！是你们杀了师祖！”还没有从慧闻大师的圆寂里醒悟过来的众人只听得广安又是一声大吼，狠狠的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莫问书大骂道：“莫问书！你这妖孽！师祖收你为弟子！我们尊你一声师叔！你却弑师灭祖！”

顺着广安的指向，莫问书手中的经纶剑还在滴血，从剑尖散开了一层微薄的红光，像是吸走了慧闻大师的血一样诡异的赤红起来。

“书儿！你！”莫行风大惊！这是经纶剑没错！这是经纶剑舔血之后的姿态！慧闻大师身上的伤必然是为经纶所伤！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如芒剑一般刺向莫问书，刺向他握着经纶的那只手。

辩无可辩，百口莫辩。

莫问书颤着唇想要说什么，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师父死了！应该不是被自己杀死的！可如果不是他和飞雪同师父有了这场恶斗……师父……师父他会死吗？！莫问书有些惊惧的踉跄后退了一步。

“慧闻大师不是他杀的。”谈飞雪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淡淡的开了口，“慧闻大师的确并非莫问书所杀，镜全大师理当明白。”他说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坦坦荡荡全无半分亏心。

镜全和广宁对视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就要走近慧闻大师的尸身一探究竟。

“妖孽！休得胡说！你二人合力杀了我少林师祖！如今还要狡辩！”广安张开双手挡在慧闻身前，怒瞪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师父！这妖孽的话不能信！”

“广安师兄。”不等镜全大师开口，广宁簇了眉轻呵了一声。他素知广安师兄对莫师叔多有偏见，只是如今事关人命，还是少林师祖慧闻大师的生死之迷，实是不该如此。

“广宁！你莫要偏帮那欺师灭祖的畜生！”到了这个时候，广安终是不再忌惮莫问书的师叔辈分，大骂道：“他如今已为妖孽迷惑！做绝了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且问他沾了多少人命！他手中之剑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广安说着，暗瞪了一眼混在人群里的阮小一。

看到师父向自己使眼色，阮小一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咬了牙。莫少侠，你不要怪我！我不过也是为了活一条命！

阮小一奋力的挤出人群，连滚带爬的跌入众人的视线，指着莫问书凄厉的喊道：“他杀了棍僧同门！还杀我师弟众人！他已是北辰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