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代价————风凉

　　所以，仔细想想，这么不快乐的雅子，似乎是自己害了她。她还年轻，就跟习羽一样，可是他们两个人的人生，都被自己亲手给狠狠撕伤了…

　　“嗯。以前我总不知该怎么回答，可现在我找到答案了…”蓦地雅子语气有些悲伤，神情也黯淡了下来。

　　“嗯？”不明白雅子话中语意，今井再次抬头，却发现雅子正从容的由牛皮纸袋内抽出一份文件，而那，赫然是离婚协议书，而且上面已经有她的亲笔签名了。“这…”半晌，今井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这一天不会这么早到，甚至是永远都不会到；然而再瞧见了那张泫然欲泣的秀颜，他并不觉得心痛，只是心虚已凌驾一切。

　　“我已经跟爸妈都商量过了，他们说，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他们不再过问了。”不意外的在今井眼里，她看到了一抹惊讶，只是就如意料之中一样，今井对她感情始终淡然，就连现在，她依然在他身上看不到她渴求的幸福。

　　其实，直到现在在递出离婚协议书的同时，她仍深爱着他；只是她不知道，这样貌合神离的婚姻再维持下去有什么用？

　　所谓婚姻，是要两个相爱的人共同维持的，否则哪怕单一方再如何掏心掏肺，极力挽留，也是没有意义的。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只是，这么久以来，她已经觉得累了。

　　一直以来，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始终是给了关习羽。不管再有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管做了多少让关习羽无法原谅的事…彻，你的心还是骗不了自己，你始终只在乎他。不是吗？否则你所有温柔宠爱的目光，为什么从一年前到现在，始终只停留在那只领带夹上？

　　“雅子…？”相对于她的坦然、冷静，今井却难得有些慌措。他知道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她不会轻易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她曾经那么坚持的要这个婚姻。

　　“我不是开玩笑，我已经想了许多，也想了很久…”似是看出今井的犹疑与讶异，一反平常总是精明干练的模样，雅子此刻语气出奇的柔顺，一张秀颜漾着浅笑，漂亮的双瞳里有着一丝轻松。“我们的婚姻，让我们两人都不快乐，”她曾经告诉自己，感情真的可以慢慢培养的，言情小说不也都有这样的情节，原本互看两相厌的男女主角，在经过相处之后，意外的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伴侣就是对方…只可惜，现实与虚幻之间终究是有差距，虽然她一直都不讨厌他，但若再这样下去，怕最后她终会恨他。

　　“我们离婚，却可以同时让四个人都得到想要的幸福。”蓦地，雅子脑中浮起了那抹一直在自己背后苦苦追寻自己的伟岸身影。

　　望着雅子的笑，今井突然有些明白。“三嵨对你好吗？”早在结婚之前，他就知道雅子身边一直有个十分用心的追求者，那人对她的好，对她的疼宠，是自己这个做丈夫的，所比不上的。

　　“嗯，你能给的，他也可以给，可是，”顿了顿，雅子望向今井的眸子难掩哀怨，然而语气却是平静异常。“你不能给的，他却也可以给。”每个女人一生中想追求的是什么她不尽清楚，但如果以自己而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要的是一个幸福的婚姻，身边有一个真心疼惜自己，可以携手共渡一生的男人，而这绝对是比豪奢的物质生活还来的强，只可惜这些在今井身上，她至今仍全部都看不到。

　　“……我明白了。”接过了离婚协议书，今井大略看了一下，离婚条件很简单，雅子甚至没有要求赡养费。“真的不后悔？”像是问她，也像是问自己，拿着笔的指尖意外的有些颤抖，不信的抬头望了雅子一眼，却见她只是淡笑着点头；眼闭了闭，再次睁开，纸上已多了自己的名字。

　　见今井签下名字，雅子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是不舍，是不甘，却又是解脱。动作缓慢的将那纸文件收入纸袋，像是想藉此好好回忆他们这短暂的夫妻情份，与他结婚以来，从来没有一刻是像现在，心是如此接近，以前她总绞尽脑汁期盼可以早日走进他的心房，未料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两人的心才终有所交集，想想实在讽刺。

　　“彻，我知道你做事向来不后悔，因为你深知后悔已于事无补。”她就是看清了这点，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决定，或许这也就是今井的魅力所在吧！可以温柔体贴，却也可以同时翻脸无情，既冷酷，又高傲，可却又叫人深深迷恋。“只是有时候，有些事，却是值得后悔的，也许虽然不能重头再来，但却可以让错误的事实就此停止，甚至是予以导正。”当年关习羽潇洒退出，来成全他们；时至今日，物换星移，该是轮到她，把强求的幸福还给他了。

　　她不是宽宏大量的女人，可她不愿自己一生就这样渡过，曾经在外人眼中，总是自信强势的自己，着实不需为了一个婚姻，一个男人，一个至始至终都不爱自己的男人，如此委屈求全。

　　委屈求全的爱，呵，又哪会是爱！？

　　“他在北海道，诗音说的，要道歉，得趁早。”平心静气的开口，雅子希望今井能认真的看清自己的心，纵使直至现在她仍深深的嫉妒着关习羽，纵使她不明白男人怎么会爱上男人。

　　“…？”俊颜一怔，微张着口，纳纳说不出话来，今井显然无法立即反应。

　　然而望着眼前难得失态的今井，雅子却一点也不感到讶异，毕竟在一开始，她就知道两人终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而他与关习羽却会以这样的结局而开始。“祝你幸福。”再次笑着开口，她把当初习羽送她的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今井。

　　问她会后悔吗？不，不会。因为只有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勉强夺来的虚假婚姻――太痛苦了。

　　定定的凝视今井，像是想将他的身影再次的深深烙进心海里，忍着不让瞳眸里的泪水掉下，缓缓的将无名指上的钻戒拿下，放在桌上，雅子旋即转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似是想起什么今井猛然回神，急忙站起身来，走到雅子身后。“雅子…谢谢你。”轻柔的由背后抱住她，感受着雅子微颤的身子，今井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可以这么任性的再向她撒娇了。

　　“嗯。”仍是没有回头，雅子泪水却已掉了下来。

　　良久，雅子轻轻挣开今井环抱着她的手，“今晚的月亮好圆、好亮。”窗外墨染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明月，点缀着一闪一闪的星子；她曾经想着如果有天能和今井一同欣赏这样的景致，该有多好？只可惜，已经不可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睡。”没有等今井回话，雅子径自的走向门边，那秀美的身影依旧挺直，彷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嗯。”叹息溢出，他知道方才雅子哭了…可他却没有勇气伸手拭去她的泪。“雅子，祝你幸福。”

　　闻言，身子一颤，雅子只说了句谢谢。

　　只是，两人心知肚明，从今以后，除了朋友关系，他们之间已再无可能。

　　◇◇

　　在雅子离开了书房之后，今井慵懒坐回椅上点燃了一只烟，状似悠闲；可是只有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方才跳得有多快；已经无心在公事之上，望着那冰冷的领带夹，他突然觉得一股惆怅涌上心头。

　　就如同雅子所说，自己做事向来不后悔，所以对习羽也一样，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心到现在仍是念念不忘，甚至那样的疼痛感从一年多前到现在，从未消失减弱。

　　吐出一层薄薄的烟圈，今井闭上了眼，脑中顿时出现许多景象――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习羽，那种深受吸引的不可思议感，至今仍盈绕心头；想起了第一次吻习羽的时候，他虽昏迷不醒，自己心脏却无法自抑而狂跳不已的感觉；想起了高中三年与习羽之间那若即若离的关系，每每看他展露笑靥，自己也随之飞扬的心情；想起了与习羽重逢之时，为了说服他屡行当年之约，句句似真亦假，却是出自肺腑的话语；想起了与习羽同居期间，那份得来不易的轻松与自由，总让自己不由自主的想小心翼翼的放在心版上珍藏的感动；想起了每每看见习羽落泪，自己心头亦随之揪紧的难受痛苦；想起了在家时候习羽那一贯的洒脱与无厘头，让自己情不禁的萌生了想就此与他共渡一生的念头；也想起了自己曾经亲口对他承诺过的每一句话……更想起了自己在他人身上找不到完整的他，那种苦涩而强烈的失落感…想起了自己与习羽之间很多，很多的事……

　　睁开眼，今井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呵，一年，原来已经过了一年了。只是为什么脑中回忆仍是如此清晰，就像昨日才刚发生过的事。

　　当初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之下说爱他，说愿意与他共渡一生？当时的感受都是出自于内心最真实的反应，那是任凭自己再如何掩饰或假装都是做不来的…所以，如果只是谎言，为什么会真实的让自己几乎就要付诸行动？呵，难道真如由贵所说，在谎言的背后，自己亦同时拿出了真心，所以才会一直忘不了他的存在？

　　依稀记得在看见了他那张受伤却同时了然的神情，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反而是一种莫明的悲伤缠绕在心…长久以来，自己的身体里面像有两个自己，一个明明很想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个却只想完全背道而驰的狠狠毁了他…可最后，他用离别来结束了一切；自己却因他的离去，而宛如心死……

　　呵，难道真如吉井所言，自己后悔了？一年前，他终于承认爱上了自己；一年后，是自己终该承认爱上了他吗？原来，作茧自缚的，始终只有自己？原来在绕了这么一大圈之后，得到的事实竟是……呵，爱恨之间，难道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习羽永远都知道他自己在追求什么，即使是在自己伤了他之后…那自己呢？自己真的知道自己在追求些什么吗？

　　凝视窗外星空，今井一张俊颜满是迷惘；无数的问题缠绕在心，不知从何解开……良久，似是想到什么，按下电话号码，“我要一张到北海道的机票，日期是……”

　　忠于自己的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是该亲自去揭晓的时候了……挂下电话，今井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

　　印象中的北海道，是辽阔而美丽的；虽然没有东京那样的繁华热闹，却自有一种宁静而自在的味道。坐在出租车内，看着窗外那壮阔瑰丽的景色，莫明的一种安心的感觉浮上心头，习羽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清净无瑕，纯粹自然，难怪在与他同居的那段时光，自己总是觉得轻松自在，就像此刻。

　　约莫经过了两、三个小时，出租车停了下来，是在一座小牧场的前面。付了车钱，男人走下车，看了看，没错，这是雅子给的地址。习羽就在里面吗？看到了自己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拒绝？是接受？是视而不见？还是会热烈欢？心跳的好快，今井有些意外，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这么紧张。

　　手心有些冒汗，今井仍是按下心中翻涌不已的思绪，上前按了门铃。半晌，好不容易有人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脑海里的身影，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陌生…却又有些熟悉…只不过是谁，他想不起来。

　　前来开门的川崎，一看到眼前男人倒也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是学校的同事或研究室的学生呢。哪知是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只是，是错觉吗？他怎么又觉得有点熟悉，眼前这张成熟俊逸的脸孔，他总觉得好象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了。“呃…请问你找谁？”看着男人也是一脸错愕的模样，川崎还是有礼的开口询问，毕竟，总不能这样一直僵在门口吧！

　　“敝姓今井，请问关习羽是住在这吗？”很快的收起初见时的惊诧，此刻的今井已恢复一贯的从容。悄悄的打量眼前男人，年纪似乎大他许多，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难道雅子的地址给错了？还是说这一年多来，习羽一直与这男人住在一块？莫明的一股妒意涌上心头，原本温和的眸子，霎时间也染上了一抹犀利的色彩。

　　“今井…”喃喃念着，川崎顿时一惊！难怪总觉得眼熟，原来他…“今井彻！你来做什么？”随着出口的话语，防备浮上心头，原本有礼的态度也变成了拒绝。

　　一听男人喊出自个名字，今井心里同样一惊，只是在仔细定眼瞧过之后，脑里蓦地浮现吉井说过的话：他在川崎身边，你又何尝能够真正安心？原来如此。“好久不见，川崎教授。”不愠不火，面对川崎态度，今井心里已明白几分。“习羽在吗？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笑意盈盈的开口，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你…”默默打量着久未谋面的今井，川崎暗暗在心中思忖，到底该不该让他进来。半晌，轻叹了一口气，“进来吧！”从今井身上他看不出一丝恶意，可除此之外，他却同样也看不到什么。

　　一进门今井便按捺不住心中思念，左顾右盼的想瞧瞧习羽有没有在这里。可惜望了半天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正当失望之余，目光却被一旁书桌上的字迹给吸引了过去――那是习羽的字。指间轻触着那自己曾经再熟识不过的笔迹，今井怔怔望着，竟有些失神。

　　“很不可思议吧！学生时代性喜逃课、迟到的他居然当了老师。”许久身后传来的是川崎那有些感叹的嗓音，转过头，今井同样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苦笑，接过川崎递上的啤酒打开就喝。“习羽这几天都不在，他带小朋友到富良野去做户外教学。”坐在另一旁，川崎轻描淡写的解释着。

　　“…他好吗？”半晌，似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今井缓缓开口询问，低沉惑人的嗓音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呵，你说呢？”同样简短回答，只是不同于方才初见之时的惊诧，此刻一抹意义不明，似笑非笑的神情浮上脸庞，盯着今井那张俊秀的颜，川崎将问题丢回给他。

　　“我不知道。所以我来看他。”有些出乎川崎预料，印象中那总是高高在上，盛势凌人的语气此刻竟有丝挫败的感觉。

　　“不知道啊…呵，给你一个建议。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来；因为，习羽压根儿不想见到你。”他想起了习羽曾经说过，知道真相的自己着实无法与今井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因而当时他才会那么匆促的做出决定而狠狈逃离；所以，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们有相见的机会？与其藕断丝连，与其再让习羽伤心痛苦，不如就此了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习羽面前！”

　　闻言，今井镇定的眸子有丝惊愕，想要说自己对习羽真正的心意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已经犯了无法挽回的错，难道，自己与习羽之间就真的这么完了？就真的变成两条不相干的并行线了？“我对他…”

　　“今井，你也太天真了吧？你真以为习羽真的爱上你了吗？”像是知道今井即将出口的话是什么，川崎截断了它。“他的确迷恋你。但那是他想在你身上看到他父亲的影子，就像你想在他身上找寻你所缺失的部份。”顿了顿，不意外的他在今井脸上看到一丝不信和心思被拆穿的狼狈。“你跟熏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们两人与习羽的父亲都有点像。熏是代表着他父亲柔和的笑颜，而你则是象征着他父亲绝情的一面。习羽渴望父爱，所以在失去了熏之后，他焦急的想赶快找一个新的代替品……而这时，你出现了。所以，如果你以为你对他的感情在经过时间考验，你终于明白你要什么……可习羽却未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