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江湖————万径人踪

作者:万径人踪  录入:01-30

  陆远山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往椅子里一靠,拿只手扶了额,眼睛却在半眯之间打量着全场,林逸秋并不相信陆远山仅仅是为了来混顿吃的,甚至不相信今日来到金州只是偶然,也打叠起精神留神四周查看异样。

  “骆长老所言极是!”随着另外几位长老站起身的齐声附和,台下开始纷纷叫好。

  一直坐在高台角落上的姜睢崖此刻已然站起身:“骆长老此言晚辈实在不敢当。今日本是姜某人为了传承我兄长隗镇绶隗大帮主武学技艺的开山宴,众位英雄卖我姜某人薄面,看在隗帮主英年早逝后继无人的份上来捧这个场,姜某不胜感激。

  只是姜某身为商贾,精力实在有限,如今局面已是疲于奔命,由此才想将我兄长所授武学悉数代为传授,以期继承隗帮主意志。

  姜某才疏学浅,从不涉足武林,如何能接得兄长的这番大业?骆长老,各位长老,各位英雄,还请另择贤能,隗帮主在天有灵,一定欣慰非常!”

  姜睢崖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时候,林逸秋很清晰地听见陆远山轻“咦”了一声,随即就被他低低的轻笑带过。

  姜睢崖很意外地没有沾染上任何江湖气息,长身玉立,脚蹬一双银色掐花步云履,身着赭色暗袖松针纹样长衫,腰间系着一条一掌宽的银地金红百蝠腰带,头上戴着时下最常见最流行的书生冠。

  最让人吃惊的,是姜睢崖那张不沾惹尘世俗气的脸,明明是一个年近不惑的是商人、豪侠,却没有任何江湖气息,面庞清俊闲淡,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等待出将入相的庙堂中人。

  “姜大当家请莫推辞!我帮历任帮主均英武有余,姜大当家若肯屈就,必然可让我帮刚柔并济。”说着,骆长老已经带着台上其余的四位长老一起下跪行参拜大礼。

  “请姜帮主正位!”声音仿若洪钟,震得高台上的铜锣大鼓一起跟着嗡嗡起声,正是一刀断岳骆无雪的独家内劲——震天钟。

  台下的扁担帮帮众自然也忙不迭地哗啦啦跪下,口里唱喏:“请帮主正位!”

  不过千余人的声音,却响彻天空,想是这些扁担帮担些执事的头目都早已商定,是以同心同声。

  林逸秋环视一遍,还坐着的,大半是接了请贴过来观礼的武林人士,像自己这般打扮了的“商人”确实不多见。

  “兄长可看出那枣树地下阴影里坐着的那位是什么人?”陆远山压低声音斜倚过来,倒像是乏了借个肩膀靠着的娇气公子般窝到林逸秋怀里。

  林逸秋显然呆了一呆,只好伸手假意揽了肩:“可是着了风凉?”

  拿只手去探额时却凑近了说:“没看出来,不像江湖中人,也不像商贾。”

  “那人多半是朝廷中的。”陆远山的气息吹拂在林逸秋耳边,痒痒地动人心弦。

  高台上,姜睢崖还在百般推辞,台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台下的安静,台上的热闹。

  “温至德,还不快扶你师傅安坐接受参拜!”骆无雪一声暴吼,震醒了一直跪在身后的年轻人。

  台下开始有节奏地用扁担顿地,“笃笃”之声渐渐清晰,扁担帮帮众开始吟哦一种奇特的语句,听不出是在念什么,却有清晰的抑扬顿挫。

  林逸秋正侧耳想听清楚些,陆远山已经拿袖子遮了脸在那里笑:“原来是打算不从了直接用挑的,挑上帮主宝座吗?”

  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一把陆远山的肩膀,林逸秋压低声笑骂:“他们喊喊号子,只是他们的习惯,你取笑成这般模样心胸也未免太狭窄了些。”

  “兄长心胸宽阔,小弟自然不及。”说着,拿大氅遮掩了的身形抖得更是厉害。

  林逸秋无奈地摇摇头,又偷眼去看树荫底下坐着的那个黑袍客。

  几番推托之后,姜睢崖自然还是没能推掉这个江湖第一大帮的重担,半推半就地坐上了正中上座,接受帮众的正式参拜。

  枣树下阴影里坐着的黑袍客一待新任帮主正位正式接受众人道贺就挥手,上来八个身材板结的硬朗汉子,个个步履稳健,手上都端着一盒不大的彩礼,都用匣子装了,外面裹上绫罗绸缎。

  “恭喜姜帮主,贵帮十年来群龙无首,以致消沉至今,今日幸得全帮上下一力拥推,振兴指日可待!”说话的是玄天观掌教怀谷真人的大弟子——一剑寒江栾一锦,左手一直提着的那柄银光闪烁的正是武林十大名剑之一的寒江剑。

  不愧是名门大派,最先从不算太出乎意料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安之若素地过去道贺。

  “栾少侠年轻有为,有玄天观襄助,扁担帮才强撑至今,敝帮上下无不感戴怀谷真人大德。”说着,姜睢崖深揖下去,“请栾少侠代为转达我帮上下谢意,今后但有差遣,扁担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帮主客气了。以姜帮主在江湖上的豪名和雄踞中原的财力,我教所为本就是锦上添花。前日下山时,师傅曾言今日乃姜帮主正式步入江湖的大好日子,一语成畿!”栾一锦身材伟岸,稳如山岳气度不凡,与陆远山倒似是该相互换个名字。

  幸而接到邀请的门派不算多,姜睢崖一番应酬下来,很快到了林逸秋面前。

  陆远山早就已经受不了没什么营养的应酬场面,装腔作势了半天竟真的渐渐睡去。

  林逸秋哭笑不得地伺候着陆大公子打盹,见姜睢崖挨个过来谢客,不得不就着陆远山没骨头一般的倚靠抱了抱拳:“家弟身子骨柔弱,禁不得风寒,还望姜大当家恕罪!”

  说罢,单手从怀里掏出一方极小的匣子递给端着酒杯跟随师傅过来谢客的温至德:“些须小礼,原只是件把玩的物事,谨做觐见之礼,冒昧而来,还请姜大当家见谅!”

  没有明确表明身份,却一口一个“姜大当家”,显然不是按照江湖规矩的称呼。

  温至德微微一撇嘴,还是在姜睢崖温和的一笑示意中接过了匣子,打开,却是一颗七彩玉龙珠,光彩可人,上面雕刻着七条不同色彩形态各异的龙,祥云缭绕之间,或嬉戏或盘旋,或游斗或相伴,栩栩如生,细腻非常。

  姜睢崖饶是见多识广也目光停顿了一下,浅浅弯了弯腰:“这位公子如此重礼,睢崖愧不敢当,敢问公子何来?”

  第六章:神秘之客

  “河间林家。”林逸秋依然没有起身,搂抱着拿大氅遮掩了全身小憩的陆远山,一脸歉疚似的笑。

  “哥哥,宴会结束了吗?”

  正当众人纷纷猜疑这一个丰神俊朗姿容绝世一个却连身形也看不出来的兄弟俩时,大氅下已经传来陆远山懒洋洋的声音。

  悉索一阵之后,氅下露出半拉脑袋,清俊优雅更胜林逸秋无数,看得众人一阵发呆。

  “宴会结束了吗?不是说有杂耍焰火可看?”陆远山卷了卷身上的大氅,半倚在林逸秋身上,瑟缩了一阵,倒像是禁不住寒的样子。

  “山儿,这位是姜大当家,还不快起来见礼?”语气中半是宠溺半是威严,活脱脱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

  姜睢崖温和且客气,款语慢声:“贤昆仲不必如此多礼,早就闻得河间新近崛起一家豪富,睢崖杂务困身,一直未得闲拜访,还请贤昆仲转达我对林当家的谢意。”

  商贾富室来的虽然不多,却也好歹有几位,江湖豪侠们也不以为意,窃窃私语了几句这对兄弟的奢华美貌之后纷纷安座,等待正式开宴。

  姜家不愧是泷朝首富,尽管办的是江湖之事,依据江湖规矩,可宴席却依然是姜家主理,淋漓尽致地彰显了豪阔气派。

  “不比皇家御宴寒酸。”林逸秋的评价相当高。

  陆远山夹了一筷子的雁舌,在那里咂嘴:“兄长这话透着酸,正好下这难得的雁舌。”

  “你也不嫌甜甜的沾了醋之后味道变怪。”

  这道蜜渍百味雁舌乃是将大雁的舌头活拔了,留存着血气,用春花、夏雨、秋露、冬雪分别浸泡煎熬,最后腊制成干,再用竹青丝串了与百合、山楂、脆梅等四时鲜果一起用蜜腌渍上半年,取出装盘时再洒上刚刚炒出锅的芝麻、核桃碾的粉,端的美味至极。

  “兄长真不解风情,若是这般美味的雁舌能让小弟天天吃上一碟,莫说沾醋吃,便是沾黄连吃,小弟也乐意,只是不知这姜大当家还收不收徒弟。”陆远山的笑有些甜得讨厌,微偏了脑袋在那里瞪着雁舌端详了半天,不死心地补上一句,“不收徒弟肯收义弟也不错。”

  林逸秋被陆远山的话噎了半天,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话来驳斥,只好瞪着眼珠子撅在那里,直到陆远山塞了一筷子雁舌过来才找着台阶下来。

  “各位英雄,各位朋友,今日本是鄙人开山收徒的日子,按照惯例有一场比武大会,为和谐(俺太中意这个词了,雷翻者请自行点叉出去狂笑)起见,还请各位英雄只比招式切磋。下面刀手会正式开始,先由小徒献丑,请各位英雄指正!”姜睢崖尽管没有江湖气息,这番话说来,却也四平八稳。

  翩翩风度的姜睢崖慢步踱过高台,从这一端走到了另一端,眼神像是无意地在林逸秋和陆远山身上停留了半刻,眼神犀利透彻,看得林逸秋心中一凛。

  温至德很普通,不过是扁担帮中一个基本功相对扎实的青年,一趟虎爪手演下来,没有什么破绽,却也没有什么新意,显然是跟随姜睢崖有些时日却始终未得隗镇绶武艺精髓。

  “承让!”温至德款款抱拳,脸上微有得色。

  隗镇绶的成名绝技确实名不虚传!连续上的几个年轻后进都被温至德比下台去,不直接交手,只是演练招式,虎爪手这种气势强大防守严密的手上功夫占了不少便宜。

  林逸秋正在猜测下一个上去的会是哪一派的人手时,一剑寒江栾一锦对身边一直站立着的年轻师弟低低耳语了几句。

  林逸秋正狐疑之间,那年轻人已经跳上台去:“小弟宁见松请温师兄指点!”

  说着,一招童子拜山的起手剑式遥遥向温至德示意。

  “宁少侠客气了!”年龄上略比宁见松长上几岁的温至德确实也难按实际辈分开口称呼,只得少侠来少侠去地招呼。

  一招猛虎送亲起手。

  宁见松称温至德师兄,实乃客气。

  宁见松虽然年纪极轻,辈分却高。

  论辈分,如今已登耄耋的怀谷真人与少林前任主持灵空大师平辈,与扁担帮前任帮主隗镇绶的授业恩师齐名,壮年之时一直物游化外,直到晚年才开山收了稚龄丧父的栾一锦为大弟子,此后二十年,也不过总共才收了三位徒弟,却大多由栾一锦代为授艺。

  台上招式转瞬变换,宁见松走快,温至德走猛,渐渐越斗越酣。

  一边如穿松苍鹰,一边如林间恶虎;这边一招雨后飞虹,那边一招一步穿山……让人目不暇接。

  林逸秋轻轻拍了拍陆远山的肩,压低声音笑:“看来这温至德空有虎爪手的气势却没有虎爪手的威力。”

  陆远山早就已经安坐看戏,却依然半歪着,一副病恹恹的公子哥模样,惟有那双眼睛闪亮动人,没有漏过任何一个角落:“要是隗镇绶也是这般能耐,那这武林十大高手也太不值钱了。想必是隗镇绶死得太早,姜睢崖也忙于杂务,温至德悟性也不算高。”

  也是,就温至德的虎爪手,只是徒有形式,行家看上些许时光便能了然,就这等水平,连隗镇绶颠峰时期的一成本事也不到,如何做得传人?!

  “回去吧?”看陆远山兴趣缺缺的样子,不自觉地也无聊起来,就算那黑袍客有再大的蹊跷,也不可能在这宴席上看出端倪,不如回去另想法子。

  “还是等等,看看未来武林盟主栾一锦的实力。”陆远山话音刚落,宁见松已经以一招白鹤追云取胜。

  其余各门派见玄天观出手也开始纷纷上台,难得与人丁单薄的玄天观门人动手,虽然不是正式的交手,却也受用无穷,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机会。

  林逸秋再抬眼看那阴影下的神秘黑袍人时,那人已经消失了,正放眼搜寻时,陆远山扯了扯袖子:“哥哥,我有些乏了,回去歇歇吧。”

  林逸秋只得边揣摩着陆远山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边起身。

  才告了罪出得门来,陆远山已经扯了大氅裹住上了车:“那人有些古怪,袖口内掖着的帕子是大内才用的重锦玄帕,我方才见他向姜家大院的月河楼去了,想必不是姜家贵客就是相交至深。”

  “看得这么仔细,莫不真是你新认的义兄?”林逸秋一口酸气一直憋到现在,忍不住取笑。

  “你好歹也算天皇贵胄,怎地如此心胸狭隘。”陆远山并不卖帐,“看见栾少侠一表人才就走不动步了?想要比试也得去净香山去闯山呀!”

  净香山就是玄天观的所在,不高,却是有仙则灵的去处。陆远山这番话正是针锋相对地挖苦林逸秋之前闯山结拜的鲁莽。

  “好一张利嘴!”林逸秋败下阵来,只得摇头。

  去洞天阁稍事休憩,直到夜深,栾一锦才带着两名师弟回转,远远地看见立在檐廊下看夜空的林逸秋和陆远山微微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陆远山却扯了扯林逸秋:“你看他的袖子。”

  凝神望去,宁见松的袖口多了三缕裂痕,明显是虎爪手的印记,心下吃了一惊,单凭温至德断不可能留下如此痕迹,可姜睢崖新任帮主,自然持重不会亲自动手,这个能裂了玄天观幼徒的人,究竟是谁?难道又是看走了眼?

  “去吗?”回到房里,陆远山已经裹了一件黑锦长袍在身上,正回头问。

  “一起?”林逸秋知道陆远山想去探一探究竟,究竟是要去探什么,他不说,林逸秋便也不问。

  陆远山的轻身功夫相当飘逸,即便内力浑厚绵长如林逸秋,也不得不惊叹。

  “贤弟好俊的功夫。”轻轻尾随着陆远山落在姜家大宅的月河楼顶,林逸秋不吝夸赞。

  “兄长这是想让小弟也吹捧你一番吗?”不分轩轾的速度和游刃有余,却去夸对方,陆远山的取笑确实有强大的理论依据。

  不得不停止跟陆远山打嘴仗的可能,将攒尖楼顶的瓦片揭开一片,摊了口气,檩条、椽子、大梁密布不说,下面居然还有一层密实的望板,别说是偷窥室内动静,便是光也透不出半点来。

  动手戳个窟窿确实不难,可室内有人,还有可能是个神秘高手,贸然动手,泄露行藏还是小事,动起手来,“南林北山”的盛名怕是就要栽在这个金州姜宅之中了。

  林逸秋正犹豫间,陆远山已经出手,气劲直透指尖,用小指在望板上划了一个圆圈,却不完全闭合,留了那么一丝挂着,伸手去扯林逸秋:“得你来了。”

  可刚可柔的滴水功最善此道,林逸秋也不推辞,伸掌过去暗运内劲,将那半掌大的圆板吸出。

  探眼望去,正是姜睢崖和白天枣树下那神秘客在密谈。

  希奇的是,姜睢崖居然拱手肃立,意态谦恭,神秘客却态度倨傲,安坐在太师椅上低头端茶细品。

  “今日你终于执掌扁担帮,可喜可贺。”神秘客的声音透着威严,一字一句说来,有着说不出的压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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