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仗大人栽培。”姜睢崖虽形态谦恭,却依然不输气势,温和恬淡之下,将那压迫力消于无形,和那神秘客隐隐成分庭抗礼之势。
“风闻武林中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叫做飞鹤楼,你去查查他们的来路,切不可大意。谋划了二十余年,屡屡的失败,你该长点记性。”
“是。”姜睢崖的声音平淡温和,没有半点起伏。
“臻王已然挥军南下,我们还要做好准备,废太子和青家余孽就交给我,江湖中的……”神秘客的话越说越低,林逸秋听得浑身透出寒来,这两人显然是在密谋什么,一个管朝堂,一个夺武林,要把江山断送。
陆远山拉了拉林逸秋的袖子示意让自己也看看动静,却被震惊之下神魂出窍的林逸秋挥手一掸,全神贯注之际没有控制住分寸,陆远山毫无防备之间竟被挥退了一小步。
就那一小步,踏得瓦面“迭咯”一声轻响。
“谁!”室内迅速挥灭了灯火,姜睢崖的声音暗挟威逼,竟隐隐有奔雷之音,陆远山只听得林逸秋闷哼了一声,就再没了声息。
室内弹出一支呼哨厉响的小箭,院内立刻从四周奔出许多黑影,直扑月河楼。
第七章:追风奇毒
月河楼,取九天银河挽月的意思,楼高三丈,是金州城内最高的建筑,观星赏月自然一流。
匾额上“月河”两个大字乃当朝太傅的亲笔,金碧辉煌,闻名遐迩。
心下知道行踪已经被发现了,陆远山再顾不得其他,低喊一声:“走!”
月光很明亮,虽然不是十五,可半挂明月在习武之人眼里已然足够。
林逸秋没了是声息,陆远山踏出两步才感觉到林逸秋的异样,回身去看,才发现林逸秋已经软倒在那里,不过比方才偷窥的姿态略绵软些。
伸手急探鼻息,陆远山大吃一惊。
“兄长可还能说话?”
林逸秋的鼻息紊乱,满脸都是汗。
“好象中毒了……”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嘶哑干涩的话来。
陆远山眼见得人越来越靠近月河楼,没奈何,只得揪了林逸秋的领子背了。
总不能叫结了义的兄弟在自己手上被人逮了吧?“南林北山”,好歹还是要讲究点脸面,更何况这林逸秋乃是皇室子孙,如何能落入这些人的手里!
翩若惊鸿一般地掠起,背负着半昏迷的林逸秋究竟远不如平日来得轻。
姜睢崖和那神秘客并没有追来,想是也不愿暴露身份,尾随的姜家护院早在姜家宅门口就跟丢了。
跑到金州城外的一片密林,陆远山被几个扁担帮长老围住。
陆远山缓缓抬头,脸上早就蒙了一幅黑锦,连带着将背负着的林逸秋也遮了个严实。
“足下究竟是谁,夜探我帮主宅院,意欲何为?!”骆无雪的震天钟此刻喝来威力非常,在深夜的密林中竟隐隐有回音。
陆远山只是轻笑:“待我出手,你便知了。”伸手扯开腰带将林逸秋捆在自己身上,陆远山并无怯意。
“我看足下也并非鸡鸣狗盗之徒,若是有什么隐情说明原委,我等也未必就难为了你。”
冷哼一声,是不难为,正主都没来,解药当然也没来,林逸秋自然是完蛋的面儿大,撇去中了毒的林逸秋,他“陆上远山”岂是这几个人拦得住的?
薄薄的锦缎,柔韧且轻飘,在陆远山手里却是和树叶一般的利器。
就在扁担帮长老们十拿九稳的时候,陆远山撕下整整一幅前摆,一个运气裂成了千百个碎片,再一挥袖,漫天飞舞的锦缎就成了利器奔向站定四方的长老们。
在陆远山撕下前摆的时候,长老们还尚且以为他是在继续固定林逸秋,哪里料得到变故陡生,布帛竟成了攻击利器?!这种招式闻所未闻!
不知道是该用刀还是改用剑来对付这些薄如利刃小如暗器的锦缎,骆无雪犹豫了一下,立刻被一片薄锦划破了手臂。
“定气运功!”这漫天的锦缎靠的终究是陆远山的内劲来操控攻击,骆无雪不愧是行家里手,迅速就反应过来破阵的关键。
陆远山却并不恋战,趁着长老们和一堆碎锦搏斗的时候运气挥了两挥就急速向更深的密林处掠去。
不远处的树梢上一直有个极轻微的呼吸,虽然没有跟扁担帮的长老们一起发起攻击,却毕竟也是敌友未明,况且,那几个长老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无论哪个拉到江湖中单打独斗都是一流高手,再自负,陆远山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在他们的围攻中取胜。
“三叶分花落九千,陆上远山定尘埃。前面可是‘北山’陆远山?”清亮温润的嗓音,虽声音不大,却气息悠长,在急速飞掠中开口,一点也没有勉强之意,显然是个高手。
陆远山干脆停了下来,回头,扯下脸上黑锦,粲然一笑:“我没把握杀你,却有把握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说着,陆远山解下身上捆绑着的林逸秋,轻轻放在地上,脱下身上的黑锦外袍盖上。
“可惜你的同伴已经等不起了。”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一个人,单手提着剑,一身的月光,镇定如山岳,不是栾一锦却又是谁?!
“你认得这毒?”陆远山一面暗运内劲,一面问,连他自己也拿不准这一剑寒江究竟是敌是友。
“我不记得北山居然有一个共进退的伙伴,还是功力相仿的伙伴。”栾一锦并没有回答陆远山的问题,显然更有兴趣知道林逸秋的身份。
“我也从不知道栾少侠居然这么爱管闲事。”陆远山心内忧急,成名虽有一年,却从未与像栾一锦这种盛名满天下的高手交手过,加上中了毒的林逸秋,不由得焦躁起来,五指箕张,便要发动攻势。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中的应该是‘追风夺魂’。”就在陆远山蓄势待发的时候,栾一锦轻轻开口,泄了陆远山憋得满满的气。
“追风夺魂!”不由得陆远山不震惊当场。二十年前的武林,曾被这种无声无息的奇毒几近毁灭,连栾一锦的师傅怀谷真人都曾遭暗算。
相传是宫廷流出的制毒秘方,几经辗转后却又消失,再无人见过这种无声无息的毒。
“我从不知道‘陆上远山’居然如此年轻貌美。”栾一锦的话好象不是夸赞,而是谓叹。
“我也从不知道一剑寒江是这般轻狂之徒。”勃然变色,陆远山从没有被人这般轻薄过,脸上氤氲出淡淡的红色。
栾一锦像是呆了一下,随即笑道:“还是赶紧帮他解毒吧,只是药祖秦沉寂江湖已有整整十年,我实在不知道能配出解药来的,还能有谁。”若不能靠深厚内功逼毒,只有去寻找药祖秦,栾一锦的暗示相当明确,陆远山却假装不懂。
陆远山已经镇定:“既然你不是来追杀我的,那么还是请回吧。”陆远山懒得说什么“后会有期”之类的套话,更不愿许下什么“但有差遣万死不辞”之类明知道自己做不到的诺,更何况药祖秦也仅仅是对别人来说消失了。
若肯出手用怀谷真人当年逼毒的功法救林逸秋当然好,可玩弄玄虚卖人情,陆远山不收。
“连个谢字也没有,‘北山’果然好无情。”栾一锦终于笑了,“如此,现在就先还我这个人情吧。”
说完,栾一锦抽出手中长剑;“久闻‘南林北山’武艺高强却神秘莫测,今日有幸得见庐山真面目,此趟金州之行也不算虚妄。请赐教!”
不由得陆远山不怒极反笑。
栾一锦也只是笑,将那柄伴随他成名十年的寒江剑插到地上,手持剑鞘就向陆远山攻来:“和你过招,没有剑我必输,用剑却容易失了分寸,将就吧。”
再不可能只是挥袖应对,栾一锦不是林逸秋,更不是扁担帮长老,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成名十年,况且已经在旁观看了半天,没办法再出其不意。
何况,能从碎裂锦缎的攻击中迅速看出自己的功法身份,修为已然不低。
从怀里抽出战韬剑,陆远山一言不发。
“没想到‘陆上远山’的武器也是剑。”栾一锦轻飘飘地拍过一剑,剑鞘点向战韬剑的剑柄。
“不,这不是我的武器。只不过以剑对剑方才对得起栾少侠的身份,我现在没胜你的把握,只能依靠利器。”
“哦?”栾一锦收回招式,立定,倒确实像只是手痒痒找人比试的样子,“如此,等你有心情了咱们再比试不迟,你找个僻静所在,喂他吃颗清风丹,我去洞天阁取东西,马上回来。”
说着,竟收了剑过来塞了瓶药丸给陆远山,翩然离去。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拿准这个声名显赫的江湖第一青年剑客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陆远山只得去照看躺在地上的林逸秋。
“冰……”林逸秋已经渐渐陷入昏迷,低低地喃喃着。
严格说来,林逸秋不能用俊秀来形容,眉目深刻鼻梁高挺处处透着坚毅刚强,即便是中了毒,额间发际添了许多细碎的汗珠,也依然掩不去他与生俱来华贵雍容的气质。
把了把脉,陆远山沉吟。
能让以浑厚内功闻名的神秘高手“南林”在半柱香的时间内就陷入昏迷,这毒的确不一般,有些踌躇起来。
金州本就紧挨临江峰,一离城,山林便越来越茂密。
陆远山寻了处小溪,就着月光喂林逸秋喝水。
唇色已然发乌的林逸秋勉强吞咽了两口,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陆远山的手:“带我去河间走廊……”
河间走廊,其实是一条极其险峻的栈道,因其狭长凶险,被武林中人称为“走廊”,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界。
栈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迎面交错必然需要有身体接触,一面是悬崖峭壁直耸天际,一面是万丈深渊悬于厉江天险之上不下千丈,下面乱石穿空,如狼牙森立,一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即便是武林中人,也极少选择这条凶险无比的道,宁可绕道多走上半个月。
“河间走廊?”难道独君客的宫廷传人竟然隐居在那里?用滴水功逼出内毒倒不是不可以,可这里离河间走廊尚有十天路程,林逸秋能支撑得住吗?
沉吟良久,陆远山还是带着林逸秋寻了处山崖洞穴,点了堆火,抱着烘烤渐渐发寒的身体,将内息缓慢地透入林逸秋体内。
陆远山的内劲偏阴柔,轻轻地透一点进去,就感觉到林逸秋本身的滴水功迅速起了反应,内息奔流浑厚却有些混乱,本能地抵抗着外来的内劲。
究竟不是可以疗伤逼毒的内功心法,陆远山只得收手。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林逸秋依旧在昏迷,陆远山探了探鼻息,方才对着洞外说。
一个蒙面人无声无息地走进来,轻轻跪下,没有出声。
“你可有‘追风夺魂’的解药?”
摇头。
“那人的来历查清楚了没有?”
“李相之子。”
“赶紧回城北准备去吧,他们对我暂时不会有威胁。”陆远山顿了顿又说,“把秦正声给我召来。”
蒙面人仿佛是呆了一下,略微有些不情愿,却依旧无声无息地退下。
陆远山看着蒙面人消失,叹了口气,无奈地打开栾一锦塞过来的药瓶闻了闻,果然是玄天观解毒圣药清风丸,赶紧捏开喂林逸秋吃下一颗。
第八章:一剑寒江
栾一锦不但带来了宁见松,还把墨骓、红云两匹马都一并带了来。
在山洞里远远地就听见了墨骓独有的碎步慢踱的马蹄声,陆远山清啸一声,微风拂过,栾一锦已然先行施展轻功掠到。
“他现在如何?”依然是单手提剑,栾一锦就着火光看了看林逸秋的脸色,伸手就去探林逸秋的鼻息,“果然如此!”
说着就盘膝坐下,直接伸手抱林逸秋入怀:“见松,去准备汤药。”
陆远山端详了林逸秋半天也没看出到底“如”的是什么“此”,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端坐一边看着栾一锦忙活。
“怕我杀他?还是怕我救不了他?”栾一锦一掌拍向林逸秋顶门的时候撇过头笑了笑。
陆远山有些尴尬地一回头,正看见宁见松端了盆水过来,捏了几颗药丸进去化了:“远山兄不必多虑,栾师兄已尽得师傅真传,且尚是童男子,用真元功逼毒一定没有问题。”
陆远山明显看见栾一锦震了一下胸腔,又绷住了,赶紧转开脸去。
宁见松大约也知道自己失口了,放下盆赶紧跑了出去。
“帮我把盆递过来。”栾一锦倒确实内功深厚,一边逼毒一边还能游刃有余地开口说话,只是那话音多少含了些强忍的笑,让人感觉是个江湖骗子在耍风流。
“真元功如果不够纯粹很容易被这追风夺魂的毒反噬,如果失了童男身,我确实不敢替他逼毒,见松他只是想让你放心,你千万别介意。我一定尽力!”栾一锦将林逸秋的一双手都浸入水盆,“替我护法。”
单手把随身的剑递到陆远山手里,栾一锦将两只手通通按上林逸秋顶门,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自己实在没有卑鄙的气质,还是这两个人都太没戒心,陆远山看了看已经入定了的栾一锦,提剑走到洞口站了。
“师兄让你护法?”宁见松去猎了几只鸟回来,看见陆远山立在洞口,倒也不惊奇,自顾自丢了猎物到边上去料理。
“见松。”栾一锦的低呼有些虚软。
陆远山身形微动,还是没有转过身去,没有呼唤,去闯别派的运功之所乃武林大忌,就算不怎么和这些武林主流人士往来也该知道。
一阵悉索声过后,栾一锦走了出来:“他是在姜家中的毒?”
陆远山点头。
“没想到。”很平淡的一句,栾一锦不愧是少年成名十年不衰,行事稳健给人安定感。
“江湖之事本来就难以预料。”陆远山本就善兜圈子,心内安定下来之后也就泰然自若。
“他的内功心法很像一个人。”栾一锦盯着陆远山的眼睛。
“哦。”陆远山偏偏不接这个话茬。
栾一锦像是无奈地笑了笑:“他大约要醒了,你去给他换套衣服吧,行李在马背上。”
一连给林逸秋逼毒三天,栾一锦还是不得不放弃:“去净香山吧。”
这个毒已经不是纯粹的追风夺魂了,唯一相同的就是无声无息和见风窒息。
经过变异之后的追风夺魂显然更具杀伤力,若不是林逸秋本身内功浑厚,怕是早就死在陆远山带着他飞掠的途中。
栾一锦没敢说。追风夺魂之所以叫追风夺魂,是因为中了这个毒以后绝不能见风,见了风,就夺了魂,即使变了异也依然如此。
林逸秋早已苏醒,天天顶着张缺氧的脸盯着栾一锦和陆远山看,直看得陆远山干脆时刻端坐在林逸秋一臂远的位置,片刻不离方才脸色稍微好看些,只是那缺了血色的脸庞配上那勉力而为的微笑,多少有些阴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