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然后精疲力竭似地缓缓倒向前方。她的背后,插满了数量骇人的金属片。重叠倒下的两具尸骸,被浊流卷蚀而去。
前往停机坪的通路,陷入了恐慌状态。争先恐后地涌上阶梯的人们,被熊能燃烧的火焰和黑烟堵住去路。就算能够分开人
群,幸运地逃上甲板。停机坪也早已空掉了。
在楼梯入口处彼此推挤的人群前,贵之看了草薙一眼。看到这一瞬视线.草蕞便了解了贵之的意思。两人同时返回了原路
。“通路和各个房间应该都备有救生衣才对。”
“我去。你把小鬼和这孩子送上甲板。”贵之把不愿意离开草薙、紧抱住他的小男孩硬是拖开,用单臂抱起他,另一只手
紧紧握住柾细瘦的手,踢开通往甲板阳台的门板。月光照耀着无人的木制甲板及黝黑的海面。人群的悲鸣和怒号声,从上
面的停机坪传了过来。在开始倾斜的甲板上。为了不让两人滑倒,贵之把孩子抱到膝上,要他抱住自己的脖子,让柾背对
栅拦坐下。他的双手紧抓住栅栏,把孩子夹在柾的身体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柾一险茫然。失去生气、变得混浊的眼睛,虽然望着贵之,视线却穿过他的身体,望向遥远的某处。肩膀瘦了一圈。手肘
和颈子变得筋骨可见。脸颊削瘦、眼眶凹陷,简直变了个人。毫无光泽而干燥的头发凌乱地伸长.可能是许久没有入浴,
整个身体发出酸臭的味道,脸和脖子都沾满了污垢,真的是惨不忍睹。
他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遭受了多么大的屈辱?内心百感交集,贵之的视野被泪水模糊了。他握紧柾的左手,轻轻按上自
己的脸颊——确定他完好无缺的手指。
“……柾……”
没多久,草薙便抱着荧光橘的救生衣回来了。
“不巧的是,小艇卖光了。用这个忍耐一下吧!”
“三个啊?丢铜板决定吧!”贵之接过救生衣,首先让孩子们穿上。草薙在旁边一屁股坐下。
“……吁……累死我了。我就在这里抽根烟休息好了。贵之,你带着小鬼和那孩子先走!”
“有时间在那里开玩笑,就过来帮忙!”
“夜晚的大海,实在教人提不起劲哪!看起来又冷,而且还有那个,水母也会出现。我很讨厌那玩意儿碉!小时候被水母刺
到屁股,那股痛楚教我永生难忘呢!”
“别开玩笑了,快点……!”贵之回过头去,皱程了眉头。草薙伸出双腿、无力地把头靠在墙上,即使在黑暗当中,也看
得出他的脸色相当地糟,额头到太阳穴全都渗满了冷汗。
“你从什么时候就在忍了?”
“别这样啦,我身体可是二十岁以上禁止侵入……好痛!”
“让我看!”贵之按住扭动身体想要推开自己的草薙,施以触诊。右边的肋骨断了两根,还有右脚。恐怕不是骨折,就是
骨头裂了。焦躁感涌上胸口。脚还好,可是肋骨……。这里距离海面有数公尺。要是入水时的冲击,让折断的骨头刺破肺
部的话——。
“大人……?人人,会不会痛?要不要紧?”
“……嗯,不要紧的。”
小男孩担心地望过来,草薙用力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推他的背,把他塞给贵之。
“这孩子拜托你了。未满十五岁的小孩,不在我的守备范围内。”“……笑话只要有你那张脸就够了!”
“说老真话,我痛得快死了。连一步都动不了,也站不起来。”
“别说那种没出息的话,我不想听你抱怨!”
“真是不懂幽默的男人哪!”草薙一边的脸颊痉挛了。他本来可能还要笑的吧?好象呼吸都很痛苦,草薙的胸口“呼、呼
”地上下急促起伏。“救生衣只有三件。用四是除不尽的。你不是很聪明吗?因为是东大出身的嘛!”
“是你太马虎了!你一定只随便找了一两个房间而已吧!你从以前就这样,随便又马虎……”
“……贵之。”
“干嘛!”
“冠城飒……是我的爱人。”在草薙面前跪下,就要为他穿上救生农的贵之,听到他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顿时停住了手
。脖子的肌肉仿佛被泼了冰水似地,瞬间僵住了。草薙单手按在侧腹上,无力地闭着眼蹄,他白色的吐息在眼前飘动。
“我从他小时候开始就认识……已经交往快十年了。他也是我工作上的伙伴。飒怀疑我和小鬼的关系,不管我告诉他多少
次,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他就是听不进去。……飒打从心底嫉妒小鬼。的确,小鬼真的很可爱。健康、永远充满了太阳
的气息,率直而耀眼……没有任何人不会喜欢上他的。”
草薙望向柾。少年穿着橘色救生衣、失了魂似地抱着膝盖靠在栏杆上,比身上的伤痛更加深沉的痛苦,在草薙望着少年那
削瘦悲怆模样的脸上落下了阴霾。
“……或许我比自己所想的更被小鬼吸引,是这种心情,让飒变得疑神疑鬼的吧?……把飒逼到这种地步的是我,所有的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把那只手伸过来。”贵之硬是把草薙的右臂穿过救生衣。
“我去找救生艇。要是三分钟以内及有回来,不用等我,跳下去吧!” “不用找了。这一楼里没有救生艇。里面已经是
一片火海,别管我了。”“闭嘴!”贵之激动地抓起草薙的衣襟。
“因为你的爱人,柾差点死掉,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你。就算这是事实,那又怎样?这能当作我对你见死不救的理由吗?
要是有告白那种无聊事的力气,就给我站起来!谁会让你一个人死在这里!就算用拖的,我也要把你带回去!”草薙的手反
揪住贵之的衣襟。
“你才是,给我冷静一点!带着伤患一起走,生存率会跟着下降!把碍事的东西丢下来,自己走!”
“怎……!”贵之准备开骂,却忽地闭上了嘴。
“…… 等一下。”他仰望天空。抓着彼此的衣襟,草薙也诧异地跟着贵之望去。没有一丝云朵的夜空——十分硬币大小
的柠檬色巨大满月上,逐渐渗出点点黑影。约有指甲大小的黑影发出轰隆巨响,转眼间就膨胀变大。两人瞠目结舌。那是
一大群成群结队的大型直升机。两人茫然仰望天空,教人忍不住覆住眼睛的强烈照明突然射向轮船。甲板变得宛如白昼般
明亮。
“救援吗……?”草薙眯着眼睛呻吟。
“………不……不是。”贵之用手遮着眼睛,仔细望进强烈的光线中。直升机的大小、颜色,队列。那不是海上保安厅或
湾岸警备队的直升机。
那是——“美国海军……”草薙愕然张大了嘴。直升机发出轰响,从天而降。螺旋桨的风压在甲板上逆流。
“……是老爷吗……”
“……这么说来,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四方堂的会长室里,有直通白宫的热线……”草薙虽然痛苦地扭曲着脸,还是“咻
”地吹了声口哨。紧抱住草薙膝盖的小男孩,也吃惊地望着天空。
“真有—手哪……那个臭老头。”现在上空充满了眩目的光芒。绳梯被放下,士兵们一个个降落。贵之的双臂紧紧抱住柾
的身体,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悠一?你还没睡吗?”先上了床的理子在半夜里听到微弱的声音,醒了过来。隔间另一头亮着灯。她在借来的睡衣上披
上长袍起身,悠一把矮桌拿到1K的狭窄厨房,正摊开教科书和笔记本。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我马上就去睡了。”
“……又在帮冈本抄笔记?”
“嗯……”
好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发现似地,悠一立刻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悠一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减少自己念书时间,为
休学中的朋友整理各科笔记……这种事,悠一事实上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他的挚友失去连络,已将近两个月了……三
月初的时候,悠一还废寝忘食地追查好友的行踪,可是到了最近,他连冈本柾的名字都绝少提及了。悠一茫然沉思的时候
变得多了起来。不管多么愉快的聊天,他的眼神也会忽地望向遥远的彼方。
虽然看起来成熟冷酷,但悠一事实上比他人还要纤细敏感。理子非常清楚,他有多么地担心好友。这一阵子连饭都没好好
吃,体重转眼间直线下降。拥抱的时候,理子能够感觉出他背部的肌肉都瘦了下来。
安慰的话传不进他的心中……仿佛所有的—切,都从开在悠一胸口的大洞里溜走了似地。
……真教人嫉妒呢!回想起有着太阳气息的少年笑脸,理子把头靠上比自己年幼的情人肩膀。
男人都是这样的。不管身体如何契合、交换过多么激烈的亲吻,男人的心终究还是会回到男人那里。虽然寂寞……但女人
无法填补他们心灵的空洞。
“……不要紧的。冈本一定会回到学校的。或许他明天就会突然露脸了也说不定。带着轻井泽的土产回来,跟你说‘让你
担心了,对不起’。”悠一“呼”地叹了一口气。
“理子真是乐观呢!”
“是悠一太悲观了。”理子反驳道,食指像节拍器似地左右摇晃。“明天冈本会打电话来。来,复诵一遍。”
“……”
“说呀!明天冈本会打电话来。语言是有魔力的。说出口的话,就会成真。”
“你说的是言灵这玩意儿?”
“……哎呀,你嘲笑我是吗?那算了,我自己说。冈本明天会打电话来。冈斗明天会来见悠一。土产是万平饭店的杏仁果
酱。”
“……我比较喜欢香肠店的西班牙口利左蒜肠。”悠—笑道,抚摸情人的长长鬈发。彼此依偎,仰望窗口。摩天大楼的另
一头,正挂着一轮柠檬色的满月。明天阿冈会打电话来。……悠一在理子耳边,如此悄声呢喃。
自己被温暖的毛毯包裹着。毛毯十分柔软,而且好香。温柔的触感轻触着脸颊。是贵之在摸我……,在睡梦当中,柾这么
感觉到。
我又梦见贵之了。贵之的床。软绵绵的羽毛被、喀什米尔羊毛毯。染上些许Penhaligon’a香水味的被单,夏天是麻料的
,冬天就换成绢布。寒冷的夜晚,抱着枕头到贵之寝室的话,贵之虽然会受不了地说‘你真是爱撒娇呢’,但不管是在看
书或工作,他都会陪柾一起上床。柾最喜欢钻进在床上看文件或查东西的贵之腋下,在那里打瞌睡,或是把冰凉的手伸进
他睡衣里恶作剧了。
“柾有太阳的味道。”贵之总是这么说,然后像这样抚摸自己的头发,被贵之这样做,就会觉得非常安心,非常幸福。
“……睡得很沉呢!”
“因为安心了哪!……不知道在做什么梦呢?”
咦……?这个男中音……是薙兄?为什么连那个大叔会跑进我的梦里来……?柾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中,映出
两个人的身影。草薙,还有贵之。可是,草薙的脸哪里怪怪的,好像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是
少了胡渣啊!
“……好奇怪的脸……”……果然是在做梦。薙兄怎么可能会刮胡子嘛!!柾把头靠到贵之肩上,又昏昏沉沉地闭上跟睛
。!
“说我奇怪?喂,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真受不了。喂,你这个饲主怎么没有好好管教啊!”
“是吗?柾对于能够尊敬的人,就算比自己年轻,态度也会自然而然地变得警重的。”
“……小鬼的坏嘴巴原来是遗自你的啊!”
“你是四月一日出生的吧?我比你年长五个月,敬重我吧!”
“这么一想,学生时代里,强迫成命令学弟的学长,没一个是好东西哪!”
咦?薙兄是四月一日愚人节生的啊?好死不死就是愚人节?真是太适合了。忽然莫名兴奋了起来,柾忽地张开了眼睛。
“…… 醒了吗?”贵之抚着柾的脸颊,露出温和的笑容望向他。几丝前发垂落到额头。这样看起来就比平常的发型年轻五
岁,柾最喜欢贵之这种造型了。仿佛置身梦境般,他“嗯……”地应了一声。眼皮又变沉重了。 即将再次落入睡眠的柾
,忽地发现贴在贵之脸颊上的白色大贴布,还有衬衫袖子上也沾着血迹。柾以满是煤污的手揉了揉眼睛。不过贵之还是没
有消失。柾茫然的双眼急遽集中焦点,视网膜清楚地映出两个男人的影子。
——身穿破烂的礼服、脸上满是煤灰,却是全世界第一可靠的男人们的影子。柾的眼皮慢动作般地缓缓眨动。
“……贵之……薙兄……?”
“……再睡一下吧!马上就到东京了。”
“贵之……?”柾再一次问道。声音虽然嘶哑,但是清楚地说出话来了。贵之形状姣好得教人陶醉的嘴唇,微微向上扬起
。
“没错,是我。……贵之。”
柾瞪大了眼睛。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在直升机中,身上盖的是贵之的上衣。对面的草薙放下座椅,躺在上面。他身上的
衬衫破破烂烂而且染满血迹,黑色的长裤也被灰尘弄得一片白。他的右脚被绷带固定住,没有胡渣的脸上满是煤灰,额头
和脸颊贴着大大的OK绷。他抽着一样的香烟,脸上得意的笑容也一如往常。
“……梦……。”柾眨着眼睛,贵之清楚地回答了。
“不是梦。”
“不是……梦……真的……?”
“嗯,这不是梦。”贵之轻轻抓起柾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好温暖。不是冰冷的水泥地,也不是梦境,而是湿润肌肤的
温暖。
柾知道这股温暖。它总是温暖了柾。清洁的肌肤。Penhaligon’a的香味。
“……贵之……?”
“嗯。”
“真的……是贵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