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罗曼司——一截柳木

作者:一截柳木  录入:07-30

忽然从屋里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本来还在发呆的林鲒赶紧答应了一声,急吼吼地往回跑。

这是怎么了?——林鳐明显觉出了不对味儿,话说回来,小弟怎么会自己出来倒垃圾呢?还有这个时间他怎么就起床了呢?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林鳐跟了上去,发现林鲒连大门都没关,门内传出了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还有炒菜的声音。林鳐一边听一边靠近,悄无声息地进了门。

而在屋内,庄连城正在准备午饭,林鲒还是那个德性,坐在操作台上晃荡着腿。两个人的声音不大,隔着翻炒的声音就更听不清了。

“看着不烦?”庄连城调笑着问道。

林鲒摇摇头,继续认真专注地看庄连城炒菜。

“帮哥擦个汗。”

林鲒切出一声,不做理睬,没过一会,他撑着桌面跳了下来,晃悠到庄连城身后,轻轻从背后把人一抱,两手插进那人身上围裙的口袋里。

“别烫着你。”

“烫不着。”林鲒回答着,学着每次自己被他从后面抱住的样子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正合适的高度,不需要弯腰也不需要踮脚。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舒服呢?林鲒皱了皱眉,哦不,以前也是舒服的,他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那个人好像一直都是让人如此舒服,如果没有中间的那些事……可是如果没有的话,现在又是怎样呢?林鲒想象不出。“嘶。”手臂一疼,林鲒整个人抖了一下。

“啧,烫着了吧,赶紧的,离远点。”

“多大点事儿,你急什么,快点弄好不就得了。”

“好了好了,来。”庄连城果然火速装好盘,向后动了动脖子,示意林鲒把围裙帮着解开,林鲒一派自然地帮他把围裙解了。

两人和和乐乐地一回头,就看见桌子边上多了个人。

厨房安静了漫长的五分钟,桌子这边是林鳐,桌子那边是并排而坐的庄连城和林鲒,桌子上则摆着几道新鲜的小菜,尚有热气。林鳐的面色非喜非怒,只是一直盯着小弟没有动过,林鲒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庄连城则是好像局外人一般侧坐着来回看着这姐弟俩。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声音显得格外大,实在是太不自在了,他又戳了林鲒一下,“我能抽口烟吗?”

林鲒侧过头看他一眼,“你问我啊?”

庄连城已经叼上了一根,然后直接把烟盒又送向了对面,“二姐来一根吗?我记得你以前瘾不小。”

突如其来的首次交锋,庄连城神态自若,林鲒诧异地看着,大脑失去反应能力。而对面的林鳐看了庄连城一眼,接过了烟。林鲒有日子没见过二姐抽烟了,要说当年自己的烟瘾还是偷二姐的烟偷出来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抽成了习惯,可二姐还是不声不响地把烟给戒了。

一阵吞云吐雾之后,林鳐手指磕着桌面,眉头一皱,“你够可以的啊,什么我想不到的事都能来一出。”

“二姐你不是说只要不是杜鹃就行……”他声音越来越小,倒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事,只是他面对林鳐的胆怯度通常是和事情的复杂度成正比的。

“头抬起来!”林鳐砰地一拍桌子。不光林鲒火速坐直,连庄连城也被惊得放下了二郎腿。“你小子出了事了才知道跟我装孙子,一问你就低头一问你就低头,不会抬头挺胸好好说话?一没偷二没抢的你就不会理直气壮一点?!”

“这这,这不是习惯了吗……”

林鳐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而面向庄连城,“你小子也够可以的啊。”

庄连城听完林鳐刚发完的一通脾气,心里一瞬间有了底,他干脆地回答,“二姐说的是。”

只见他不卑不亢,这会功夫居然还有心情拍马屁。林鳐吸尽了最后一截子烟,又盯了庄连城半晌,末了叹了口气,直接起身准备走人。

这就走了?林鲒慌手慌脚地站起来,“二、二姐!”

“干嘛?”

姐弟俩隔着桌子对了一眼,林鲒抿抿嘴,“吃了饭再走……吧?”

“我又不是来吃饭的,强子的事你不瞎想我就谢天谢地了,别的我管不着,我说过,我只管你作不作妖,别的……”她的视线又在两人之间逛了一个来回,“只要你好好的,有人顾着你就行。”

林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在林鳐的面前从未长大过。林鳐的思路其实很好理解,不希望小弟去照顾别人也不希望他孤孤单单一辈子,如今看来她的思路的确没错,林鲒横看竖看都不像个能好好持家的主,就算有心估计也是无力。她麻利地收拾起不小心走漏的真心诚意,眉峰一凌,“爸妈刚从六姨那儿回来,我也多呆几天,这事我回头直接跟他们说,你别想给我瞒着,行了,我走了。”

然后便是一声门响,林鳐就这么走了。

人刚走,林鲒的肚子便适时一响,他如释重负地端起碗筷,“饿死了饿死了。”

庄连城却是没了方才的泰然,他心有余悸地坐到桌子对面,一想到是刚刚林鳐坐过的位置,屁股长针似的跳起来又换了个椅子。传说中的林家二姐果然还是豪杰风范,他其实并未担心过林鲒的家人,以他从小对这家人的见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能说得明白,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说不明白,理绕人,可他庄连城心里有底。

林鲒看庄连城坐那不知道琢磨什么呢,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吃饭。”

庄连城偷笑了一下,没笑好,烟呛着了,咳嗽个不停。

“把你吓成这样啊?”

“咳咳咳咳……做过心理准备,真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怵。”

“你也怕我二姐啊,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怕呢。”林鲒像个得逞的孩子一般乐了起来,自打强子的事情出来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不带杂质地笑过了。庄连城向前捏过那人的下巴,轻轻吻住,这回真是自己的人了。

几天后,俩人被林家人叫回老房子吃了一顿饭,除了留宿学校的池凯以外连本来准备翘课出去旅游的伍柳都来了,席间百态自然可想而知,不提也罢。

真是神奇的一家人啊,难怪能养出林鲒这么个宝,庄连城一边走着夜路一边笑得直不起腰。因为防着要喝酒,两个人都没有开车,准备吃完就近回庄连城的家,反正也不远。林鲒提着几盒子菜,走在庄连城的身边。他看着那人笑得眼泪都出来的摸样,深觉不可思议。仔细回忆一下庄连城总是因为与自己有关的一点点事情大笑不止,幼稚的玩笑也玩得十分开心。一想老娘方才还说什么“我们三儿不懂事,凡事你多担待着点”——到底谁像个弱智啊?林鲒一脸愤愤。他抬脚踢了踢庄连城的屁股,“喝高了吧您,别给我丢人现眼。”

庄连城回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林鲒,昏暗的路灯下好像给人打上了朦胧的一层雾,那个人还是这样好看,纤细地与少年人别无二致,疾走二十年的光阴却停下了一个人的位置。

“你怎么这么好看呢。”庄连城口齿不清地咕噜了一句。

“你发酒疯也不……哎哟!”话没说完,庄连城懒懒地把人一抱,抱得林鲒差点没摔倒。喝醉酒的人总是显得比平时死沉,这会子林鲒脑子清醒些,被压得龇牙咧嘴。

“怎么这么好看呢……怎么这么好看呢……”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念在林鲒的耳边温温热热的。

“你不就冲着我好看来的吗,还说呢……”

“哪儿哪儿都好看,可好看了,够看一辈子的。”

“又他妈的放屁。”林鲒爆着粗口,语气却是轻而慢,好似情人间的细语。

“你说……你说……我怎么真就成了呢,没波没澜的……嗝!真……真成了……”

“说什么呢?”林鲒也算是有耐心了,环抱着那人的后背,不紧不慢地陪着他胡言乱语。虽是深夜,偶尔也有人路过,纵然不清晰也明显能看出是两个大男人,林鲒就权当看不见。

“人都说好事多磨,我们没遇上多大事儿啊,我这有点怕……”

林鲒简直不敢相信双耳所闻,这是那个他认识的庄连城会说出的话吗?他真是太后悔没有录下来给他明天听了。可这也不重要,林鲒一手拎稳了菜,一手轻轻顺了顺那人的后颈,也不管他在不在听,像是说给自己一般,“一把年纪了还想整事儿,趁着我还好看,你就多看几年吧。”

第二天一早,庄连城体内的生物钟准时催促他起来上班,一睁眼,除了觉得脑袋挺疼以外就是身上挺重,他胡乱挣扎了两下换来后背狠命的一掐。林鲒伏在庄连城身上睡得正香,两下一动烦得他直接下手,立马就把庄连城掐起来了。

“哟嗬,你手下留点情啊祖宗。”庄连城费了半天劲才摆脱了那只手,再看林鲒,根本就没睁眼,被子一裹翻身又睡了。庄连城觉得哪儿不对,好像忘了点什么,他想了想,伸手掏了一把裤裆,脑子一木,又轻手轻脚地去掀了掀林鲒的被子,立马就明白了。合着自己昨晚还办了这么件事啊。

他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也无暇顾及其他,赶紧洗洗漱漱出门去了。

中午推掉了一个饭局,同事都笑话这庄连城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近了,最近总见他往家跑,人也倍儿精神。他一个劲地装神秘,谁也不拦他,就让他走了。一回家,果然,那人还在那睡着,不过已经是要醒的样子了。他爬回床上憋着气盯着林鲒看,林鲒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就看到了这么一张贱脸,眉头一皱,又翻过身去了。

“哎哎哎,这醒都醒了,还睡什么呀!”

“你怎么回来啦……”林鲒不理他的拉扯,闭着眼睛问着。

“下班不就回来了。”

“废话,你们公司远着呢,这么两个小时还回来一趟干嘛,我又不是残废,外卖会自己叫。”

庄连城不管他说什么,厚着脸皮凑近了点,在林鲒的肩头吧唧亲了响亮的一口,“这我弄的?”他一边轻声细语地问着,一边在被子下面摸索着林鲒身上一些不算太明显的青紫。

林鲒被摸烦了,伸手把那爪子逃出来甩了出去,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又忘了戴套?”

“戴了。”

“戴了?”

“我帮你戴的……”

这算什么事儿?不过好像也说得通。庄连城越想越觉得此等好事自己居然完全不记得了真是损失,便笑嘻嘻地又把爪子伸进了被窝一通乱摸。林鲒被烦死了,想睡也睡不好,直接翻身坐起,“弄对地方了吗!乱摸个鸟!”

“这……那我争取每次都看清楚了再摸。”他说完还作势瞪圆了眼睛。

“摸你自己去。”林鲒把被子摔倒他脸上,自己光溜溜地进洗手间洗澡。没洗一会,隔间的门被敲了两下,他眼睛正被洗头水给刺到了,没好气地回着,“干嘛?”

“林鲒,你,你要搬来和我住吗?”

“……”莲蓬头的水哗哗打在脸上,一点点把眼睛的刺痛给冲淡,林鲒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外卖来了,你快洗洗出来吃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林鲒关上了水,擦着头发出了隔间。洗手间很快蒙上了雾气,他伸手在镜子上抹出一个圆,圆圈里的脸看起来比实际上年轻漂亮得多,只是水滴划过造成的扭曲提醒他这不过是雾气的把戏。想起昨晚庄连城反反复复地“好看”两个字挂在嘴上,林鲒忽然有点不开心。

哈,还说他整事儿,自己这又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镜子上的水迹很快花了,大滴大滴的水珠刷刷滚下。镜子哭了呢——林鲒如是想,居然看到自己就哭了。

饭菜香已经窜进了浴室,林鲒赶紧擦干自己,穿好衣服出去。

“我昨天喝过酒说了什么了吗?”饭吃到一半,庄连城问道。

林鲒左右腮帮子都鼓得高高的,停止了咀嚼,“你话说得多了,想问哪句啊?”

庄连城思路一转,“就问那句让你不舒坦的。”

“你没说什么不对的话啊……”林鲒低头夹菜,“再说了,要是你没什么不对的心思,还怕什么酒后乱说啊。”

“嘿!我就知道有,”庄连城把碗筷一放,绕过桌子坐到林鲒对面,把他整个人挪过来面对自己,“别吃了,看着我。”

他们俩就这么看着,看着,继续看着,林鲒眉头一皱,“烦死了我要吃饭啊!”

“那你有事不跟我说我还吃不下了呢!”

林鲒那眼睛又瞪了起来,他一瞪,庄连城的眼睛一眨吧,嘴上没说话,整张脸的弧度却都柔和了。林鲒如今不比当初,已经对庄连城的一言一笑颇为熟悉,他一看那人的表情便垂了眼,“好看吧?”

“嗯?”

“昨天你说的。”

“我?”

林鲒点点头,庄连城好像明白了,一转头,好像又不明白了,“不是,等会儿,这句话哪里不对吗?我这夸你呢啊。”

“所以就是没什么,快吃吧快吃吧。”林鲒敷衍着想结束这个话题。

“吃什么吃啊都给你弄糊涂了,哦,合着我以后都不能夸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林鲒刚捧了碗筷,发现已经被弄得没食欲了,干脆又转过脸来,“那你就会这么一句啊,‘你真好看你真好看’就这么四个字说了一个晚上,我他妈就好看没别的了是吧!”

庄连城被说得直愣神,不过愣神归愣神,明白倒是真明白了,他直接一点头,“对啊。”

“你说什么??”

“不是,你听我说,我就说我昨晚没醉糊涂到那种地步,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什么意思?”

庄连城忍不住想笑,为了这种事生气果然是林鲒的作风,他认真道,“那我跟你说说你的好处,你听听?”

林鲒一听,不禁有些不自在,刚被热水洗过的皮肤很容易就让面上有些飘红,他眼神一闪,嗯了一声。

“你听着啊,咳咳,我十岁那年搬进大院,一进大门就看到你被你二姐从人工湖里救了上来,一打听,你想整人落水,结果把自己整下去了,我还偷偷跟过去看是什么人这么二,跟到你家就看到你被扒光了裤子在院子里罚倒立,亏你二姐想得出来;后来我转进你们的小学,先搭上强子后又借机会认识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猜得没错,我当初就是故意的;十二岁我跟你去偷老李头家没长熟的桃子,被追着掉进了荷花池,那时候往荷花池里倒粪的老人家多,你踩着我爬上去再把我拉上来,结果为了把几个桃子捞上来又把我踹下去了;十五岁我们一群人跟隔壁中学的人干上了,最后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逃跑,你一个没坐稳从车上摔下来把下巴磕了个口子,我和强子回头去捡你结果三个人一起给带进了警察局;十六岁……”

“停!”林鲒伸手喊停,一脸莫名其妙,“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夸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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