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说……”
“嗯?”
“连个影儿都没了。”庄连城当年一句话不说就没了,林鲒表面上没什么,心里确实有点不是滋味,不过那一点点的不是滋味很快就在潮涌一般的怒火中被盖过,他那时候心思特简单,就想庄连城死干净了别回来。
“好了我走了。”正回忆着,庄连城突然就撒手准备走。林鲒愣了半晌,见他都要穿鞋了才追问,“这就走了?”
庄连城一脸坏笑,“怎么你还意犹未尽了?”
“放屁,早该滚了!”
庄连城从以前就特会贱,几十年过去了,贱皮子练得更胜当初,“喂,我不走了。”
“你他妈到底走不走!”
“我是说我搬回来了,不走了,以后兄弟们出来聚,别看着我就躲,成吗?”
这话说得诚恳,林鲒知道自己这是被劝降了,可是别无他法,他点了点头,“成。”
一个人坐着电梯的庄连城面容平静,嘴角却是笑的,不是开心,而是这人天生了一张笑模样,心里想的啥却是难猜。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迎面一个阴森森的影子居然吓得他脸色一白,仔细一看,是个学生啊,还以为见了鬼了呢,现在的孩子真是什么样的都有。他暗自抚了抚心口,走出电梯门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渐渐合上的门缝里,那个死气沉沉的男孩子还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莫名的有点在意。
电梯门内的自然是池凯,莫名有点在意的自然也不止庄连城一个人。
庄连城一路走出小区,上了自己的车,点上烟抽了好一会。车窗恰可看到林鲒家的窗户,他笑了,这回是真的笑。原以为什么都会变,若是当年的他也不能免俗便罢,可如今一面两面却已经勾得庄连城心痒难耐。他最后吸了一口烟,丢掉烟头,发动车子。
庄连城很早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心理上的,看不出来也就无所谓了。那个年代的人单纯,他又总是比别人多长一个心眼,稍微掩饰掩饰,谁也发现不了他哪里不对劲。女朋友变着花样的换,个个分了手还能做朋友,人都称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即便面对林鲒,他也能相安无事地和他做了多年兄弟,可当初的他显然低估了自己这回掏心的程度,终于是一失足千古恨。
那年他们都没考上大学,林鲒来回换了几个工作都不满意,起初又是有着一股子犟劲不太愿意让父母安排工作,于是胸脯一拍决定当兵去。送行宴的当晚,庄连城一个没控制住,喝高了。其实也没高到哪去,只是于他而言,过了理智线。酒过三巡,林鲒说要去放尿,庄连城鬼使神差的跟着去了,结果……虽然是没得手,却也是被狠狠招呼了一番,醒来时,自己还躺在那泡干了的尿上。然后他就那么坐在原地,很不爷们儿地放声大号了约七分多钟。号清醒了他才想起来昨晚的事,他记得林鲒被自己吓得不轻,可惜还是没得手,当然这也不是该可惜的事儿。他知道完了,林鲒的性子他太了解,这回是真完了。
后来他连堵了三天,才终于堵到不得不出门办理参军事宜的林鲒,那人的脸上已经全是厌恶,他几乎就要败下阵来。最后他硬是厚着脸皮扯出笑,明明白白说出了喜欢,换来肚子上狠狠的一拳,几乎能吐出胆汁。再后来便如众人所见,庄连城不声不响地举家搬迁了,至于搬到哪不是没有人知道,只是都没有传到林鲒的耳朵,谁都知道这亲兄弟似的两个人翻脸了,为什么,却是无人知晓。可如今,庄连城回来了,也有了新的觉悟,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
林鲒一个人木然地坐在客厅,大脑一堆浆糊,照道理说他早就不气了,他这人颇有点小孩子心性,气得狠忘得快。可是那股子难以释怀的感觉还是在,从听到强子吞吞吐吐的话开始,那种强烈的排斥感还是在。他当年是真被吓到了,好好的撒着尿唱着歌,大庄就这么鬼似的出现在身后,也不知他就那么变态兮兮地看自己撒尿看了多久,总之等林鲒发现时,庄连城已经整个人从后背抱过来。虽说两个人是光屁股玩大的,但是那一下子太不对劲,林鲒整个人都痉挛了,尿也歪了,裤子也湿了,什么也不顾,回头就打。他记得只是自己在打,大庄一下都没还手,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抱过来,口齿不清地说着“别走成吗?成吗?别走……没你,我受不了啊,受不了……”
“舅?”
忽然的一声,林鲒回了神,指尖的香烟断了一截子灰,弄脏了地板。他转过头,看着已经进门的池凯,神色一转,“还不做饭去!”
池凯倒是对这句话没什么意见,只是颇觉得老舅有点不对劲,难道不是准备出门吗?他疑惑着偷偷打量起林鲒。
林鲒起身回房间换衣服,池凯放下书包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地上的烟灰。庄连城来的时候,一没喝上茶儿没吃上饭,可是池凯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有人来过了,他也颇为邪乎的把这么个人直接和刚才电梯里那个笑面虎划了等号。
“哎!我叫你做饭,你蹲那攒粪呢!”林鲒又恢复了一贯的唯我独尊,穿着松垮垮的睡衣耀武扬威起来。
池凯一看林鲒这样就乐,只不过他的面部机能太弱,微笑这种程度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来。他收拾好了便开始准备晚饭,当然少不了一锅简单的西红柿鸡蛋汤,林鲒这人挑剔不到这个份上,有汤,见天不重样就行,不在乎是食堂级别还是饭店级别。
见他喝得正欢,池凯斟酌着开口,“舅今天不是要出去的吗?”
“不去了。”闷头喝汤,态度还算良好。
“家里来人了?”
林鲒明显顿了一顿,又继续喝,不再多说话。池凯却是内心塌了一座塔,他很敏感地嗅到了古怪。
“今天去新学校怎么样啊?”
“还行。”池凯收敛胡思乱想,认真回答老舅的问话。
“都留级了就好好读,别再丢人现眼了,你以为你爸妈挣点钱容易啊。”
“嗯。”
“有同学欺负你吗?”
“没。”
“老师呢?”
“也没。”
“那就成。”
二人继续默默吃饭,安静地好像池凯刚来林鲒家的那几天。林鲒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虽然讨厌池凯,可是就算发牢骚也要从早说到完,这么安静,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池凯心绪起伏地吃完了一顿饭,末了才安慰了自己一下,至少老舅关心自己了。
第二天,池凯已经开始规律的走读时光。林鲒睁开双眼时又是独自一人,只不过温热的柠檬茶还是提醒了一些池凯存在的意义。池凯从橱柜里收拾出崭新的保温杯,不知道闲置了多久,用起来却是效果好得很。林鲒总是会一时脑热买一堆昂贵的好东西,却又懒得用。
另外坏了半年的微波炉也被池凯送修归还恢复使用了,于是微波炉的里面还有着一些简单的早点类熟食,以防万一林鲒会突然嘴馋。
“挺能啊,这小子。”林鲒热了个饭团,颇觉得心情舒畅。
到了傍晚,夺命追魂call不断,林鲒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声如洪钟地答应着,“来了来了,这就来,cao!谁他妈憋家里来红啊,你们给我等着。”
等到了饭店包厢的门口,他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果然,庄连城坐在牌桌上,看到林鲒时,颇为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林鲒咽了咽口水,扯了个笑,嗯嗯着算是答应。这么一来一回,可算是让强子为首的众人都大大舒了口气,不再绷着了。
有人招呼着林鲒先来打一牌,林鲒看了眼庄连城,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一边点烟一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你们玩着,我一会儿再来。”
“嘿,还真是来红了,不理他。”强子贼兮兮地笑。
林鲒抄起抱枕就砸过去,脸上却是没有怒气,“让你TMD臭贫,你妈才来红呢!”
“得了吧,我妈那功能早就退化了,修都没处修去。”
众人又揶揄起强子说话没谱,一派和和乐乐。庄连城却是站起身,对着林鲒道,“来两盘吧,正好我打到现在了,这个位置旺。”
林鲒摆摆手,“上个月工资还没到账呢。”
“没劲,我的底子你接着用呗。”
“真不用了,我这刚起没多久,晕着呢。”两人说起话来还是有那么点不自然,但其实不自然的只是林鲒,庄连城想的话可以很自然,只不过就怕有人不乐意。
庄连城还是没有继续打牌,他挪到沙发那边,很自然地坐下抽起了烟。都是打小一块混大的兄弟,闹腾起来没个边,谁也没有注意有两个人显得相当安静。
“谢了。”庄连城吐了口烟。
“嗯?”
“你能来,谢了。”
“合着我为了那点破事儿还就记仇一辈子了啊。”
庄连城却是笑了出来,“你可不就是准备记仇一辈子吗?”
林鲒一急,赶紧就争上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就是……”
“差个台阶嘛,我还不知道你,”庄连城了然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我也知道早在你差不多消气的时候跟你说清楚你也一定不会再怪我,可是我也给你打了两顿啊,还不兴我深受打击么。”
林鲒看着庄连城苦笑的样子,莫名的有些酸涩,他知道这事儿没法解决,这事儿,他帮不来。林鲒这回完全忘了自己对这家伙多么犯恶心,他稍微凑近了点,小声问着,“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
“就这事儿呗,怎么就是我了呢,你不是把我当兄弟处的啊?是不是哪儿搞错了你误会了啊,我记得你那会儿女人可多着呢。”
庄连城看着他那一副认真的样子颇觉好笑,是啊怎么就是他了呢,“可说好了,这回不是我提的,你是先提的啊。”
“哎呀知道知道,我这不就是问问嘛,好嘛,我当年只知道自己挺招女人喜欢,没想到还有这种魅力,这不是吓唬我吗!你不知道,那事儿以后我看周围谁都不对劲,上厕所都偷偷摸摸的,生怕又被谁扒裤子来着。”
庄连城听完一口烟就呛着了,“咳咳,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咳……咳……”
“你怎么回事儿啊!有话就说咳个屁!”林鲒疑惑着狠狠拍打起庄连城的后背,越拍越咳。
“咋啦?又打起来啦?”强子忙里偷闲从牌桌里探出一个头,关心关心这边的情况。
“没你的事儿,玩儿去!”林鲒根本看都不看强子一眼,他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想弄清楚庄连城当初还有现在那是怎么一个思路。
庄连城咳好了,他想说点感人肺腑的对白,指不定就此拿下了呢。当然,想想而已,庄连城太了解林鲒了,多年的空白并不足以让这点了解失去强度,因为眼前的人没有分毫的改变。他又点起了一根烟,敷衍着说,“你就当我jian呗,你多招人喜欢啊,所以我也喜欢一个呗。”
林鲒问不出什么,感觉满心的疑惑更多,庄连城看着他揪起的眉头,越看越觉着喜欢。
多傻一个人啊,要说的多明白才能明白啊,因为喜欢你呗。
林鲒恢复了正常的夜生活,见到庄连城也不再尴尬,各方各面都呈一派良好发展的趋势,虽然庄连城心里有小九九,不过他是谁啊,憋着忍着装模作样最拿手。就在这个当间,一通末日电话打到林鲒家的座机,是单位的主任许致富,通知他老领导退休了,换了个新的来,要上几天班了。林鲒顿时两眼一黑,半天没回过味来。上班?怎么上?他连办公室门往哪开都不记得了。
“换领导?老马才多大啊就换?头发还没白吧?”
“那是你还在上班的时候,你也不看看你都在家呆了多少年了,好嘛,除了年底例会露一次头,一年到头看不到人影!”
“谁说的,元旦联欢会歌唱组年年第一不是我拿的吗?”
“狗屁,你都两年没来唱了,流动红旗都换颜色了!”
“……”林鲒傻了眼,他还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两年没去唱歌了。
“你也就这点贡献了,要不是老马跟你爸妈多年老同事,早就把你拖出去扔沟里了……”
林鲒被骂了个通透,最后只能连连求饶,好说歹说才把电话给挂了。他艰难地起了床,费了半天劲赶到单位时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好久没吃单位食堂,他还有点兴奋。
“喝,瞅瞅谁来了嘿!”许致富端着餐盘坐到林鲒的对面。
林鲒讪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吃自己的饭,他觉得老许也是老了,头发居然都花白了。
“你呀,还有那个谁谁谁来着,你们这一帮子都是院里的特大号寄生虫,干拿钱不干事儿。”
“别谁谁谁的,没几个了,有也都各自出去赚大钱了,你们就安安生生把我们几个养完这辈子得了。”
许致富点点头,觉得也是,林鲒那一代寄生虫少爷们说起来多,其实努力在院内升职的有之,直接辞了工作去赚大钱的有之,剩下来的像林鲒这样占了个坑的萝卜也真是没几个,打发掉就算了,也不是养不起这么几个。
“个人问题解决的怎么样?”
“没解决呢,不解决了。”
“你呀,好好的媳妇让你给离了,四十来岁的人了,也亏得你爸妈还有心思旅游,换成你是我儿子我早就……”
“行了吧,你还想给我做爹呢,咱俩差几岁啊。”
许致富给憋了回去,虽然差不了太多岁,可是林鲒几十年如一日的精气神实在是让人无法不把他当个晚辈,他也确实觉得林鲒这么下去让人愁,想了想道,“跟你说啊,我们家那口子最近换了个婚介所的工作,你看……”
“嘿,我没人要了是吧,别在我这给你老婆拉业务。”
“小兔崽子,老子这关心你呢!”
“用不着!”说完居然还敲了老许一筷子,这一下不重,却敲得老许一愣一愣的,要不是他知道林鲒这人就这性格,那暴脾气早就上去了。太没规矩了,太没规矩了。
林鲒想起了他的前妻,是当年那一堆围在他身边的女人里贴得最瓷实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被催得受不了选择了结婚。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但对林鲒也算得上一片痴心了,先从家里人下手,再融入林鲒的朋友圈,可以说是由内而外由外再内地全面瓦解了林鲒的防线。林鲒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当时是被俘虏了,可是也没什么,他觉得挺多女孩子都挺好,可是找一个结婚的话就选择障碍了,既然自己选不好,那被选的话也省事儿。结婚后,他虽然还是那个贪玩的个性,可是很明显的和女性朋友保持了距离,也颇有点计划的做起了股票和房产,想为日后有了孩子做准备。可惜……都是过去的事了。
“怎么着?还想着前一个呢?”
“嗯?”林鲒走了神,是想起了以前那位,不过不是老许那意思,他一皱眉头,“想多了你。”
“要我说啊,二婚怎么着都不如原配,你还离,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呀……”一个话头挑起,许致富又开始唠唠叨叨,林鲒觉得自己倒霉死了,只能火速扒饭。
“嘿!”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后背一个狠拍,林鲒差点喷了老许一脸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