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鳐皱眉,虽然作为一个母亲这样想很不应该,可她也对池凯这些年的性格养成感到无以言表的腻味,她明白自己有责任,可是现在养个男孩子不容易,尤其是池凯这种充满未知数的异类,她和丈夫都不是什么有背景有学识的人,除了尽可能地盯着手上的生意为孩子攒资本,她想不出任何方法来为他铺路。无数次的谈话沟通也都是这样无疾而终,最后她也只能叹口气,“老舅瞎使唤你不想搭理的话就别搭理,他跟你眦毛你就打电话给妈,知道不?”
池凯这回抬了头,缓缓道,“老舅没瞎使唤我啊。”
林鳐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被无形的手揪了起来,她说不好哪里不对,因为这个孩子总是不太对。“你……”
“二姐!!到了到了快过来!!”林鲒在这时大喊了起来,应该是队伍排好了可以进站了。
“妈,走吧,该上车了。”池凯已经主动提起了林鳐的行李。时间不等人,林鳐没说出口的话、没问出嘴的疑虑都随着嘈杂不安的人流烟消云散了。
天气渐渐回暖的时候,林鲒和强子的“杯弓茶影”总算是渐渐有了样子。林鲒没有过问太多,他的三分钟热度已经不足以让他从去年一直坚持到现在了,直到他终于喝到了自己店里的奶茶,试营业期都已经过去一半了。
“噗——”一口奶茶又是喷了强子一脸,“呸呸呸,什么玩意儿,真是天下奶茶一般黑,都他妈跟闷馊的牛奶似的。”
强子一脸淡然地抹干净脸,“对了,这就对了,要不怎么找你来合作呢,这种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只要你说难喝我他妈就成功了。”
林鲒是喝不惯奶茶的,不光奶茶,上回的聚会开在市里新开的巧克力喷泉店,也没让他吃饱,还有上上回的全芝士宴也恶心了他好几个月。他在这方便的适应能力极差,就如同他那片叶不沾身的性格,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纸老虎。
“真搞不懂这种东西怎么能卖钱,呸呸呸。”林鲒一边狠命呸着,一边拿起烧烤架上的一串鸡翅啃了起来,还啧啧有味道,“看,这就好多了。”
强子无奈摇头,看向收银台那边排起的学生妹长队,那些清一色的女学生都无一例外地将视线停留在林鲒的身上。强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过你小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嗯?”
“喏。”强子吸了口烟,向学生妹那边努了努嘴。
林鲒一抬头,顿时明白了,他白了强子一眼,“我说你怎么可能这么好,果然不光是利用我的钱啊。”
“你又不吃亏。”
“吃什么亏啊,你也想太多了,我都多大把年纪了,当她们爹都成了,你以为她们真就是冲我来的啊。”
“我还真就这么认为了怎么着吧,”强子一拍林鲒的大腿,“现在的小丫头还就喜欢你这种有点沧桑感又不影响成色的。”
“拉倒吧你,那我跟你说啊,我可没空天天来这给她们看,想累死我。”
“不用,偶尔来就行,看多了不金贵。”
“你就会一张嘴,有事儿,走了啊。”林鲒就此告辞,而实际上,也的确是只要他出现的日子,店里赚的都比平时多,双休节假日也不例外。学校是神奇的集体,说起来影响力也不太大,也就周边学区,可是周边学区内的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很快传得人尽皆知。新开了奶茶店,还有个体面的形象代言人不定时出现,已经足以动用全校女生前来一探究竟。
“啥?又去喝奶茶?这帮女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奶茶糊住了吧?”
“可不是,听说就为了看一老男人。”
“啥呀这么神啊,哪家店啊?”
“特逗,听说叫什么‘杯弓茶影’。”
就连男生也会偶尔参与两句话题的讨论,尽管方向和目的并不统一。于是这样的话,很快也传到了池凯的耳朵。当天下午放学,他试探着挤进了满是女生的“杯弓茶影”,说巧不巧,正看见林鲒在手忙脚乱地收银,今天的人也是多得离奇。
他找了个安全的角落静静地等着,隔着长长的女生队伍,偶尔能看见那个人满头大汗的样子,他想笑,也许真的笑出来了。那个人总是这样,一副以为自己了不起的样子,其实稍一碰到点麻烦就立刻手忙脚乱要炸毛,可又不会真的四处对人发火,只是拿亲近的人出出气。林鲒和林鳐很亲近,虽然总是吵架,可池凯知道他们姐弟的感情真的很好,于是从小他也能沾光经常看到林鲒。可惜林鲒对自己很是看不上眼,这点他也是完全了然于胸。看不上就看不上吧,他总想着总有一天可以让这人至少能在某一方面离不开自己,现在能用锅汤把他拴住也许也是个好的开始。这种不可说的执念算是喜欢吗?算的吧,池凯觉得至少在这方面自己应该不会那么迟钝,应该。
“林、林哥,我回来了,对不住对不住。”一个年轻男子慌慌忙忙赶回来,一个劲儿跟林鲒道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快,老子脖子都要断了,你快上。”
年轻人哎哎哎着接手了林鲒的工作,果然迎来了一阵怨声载道。不过林鲒是真的快死了,收了半天的钱,停都没停过,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他做了个一掌劈死你的动作警告年轻人下次再敢堵车迟到就活削了你。堵车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啊,年轻人很想说一句,可是记着大老板的话“无论二老板说什么听不懂的都点头就行了”,于是他也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池凯看林鲒终于脱离了苦海,想张嘴叫他,不想林鲒居然照直不打弯地走到自己这边,“等急了吧。”
池凯一阵惊喜,“舅,你、你看见我啦?”
“老子还没瞎呢。你怎么在这儿啊?家里钥匙没带?”
“不是,放学,路过,就……”
“嗯?路过?你在行知中学上学啊?”
“嗯。嗯。”对于林鲒这样不可思议的粗神经池凯现在算是足够镇定了。
“嘿你早怎么没告诉我啊?”
池凯还真被问住了,他想了想道,“舅也没早早告诉我店在这儿啊。”
“你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利落?”
“哎?”池凯赶紧又思考了起来。却见林鲒扑哧一笑,“傻小子,走吧,回家。”
池凯明白过来这是老舅在拿话逗他呢,他莫名有些得意,乐颠颠地跟着林鲒出了杯弓茶影。
“晚上有汤吗?”
“有。”
“什么汤?”
“嗯……蘑菇汤吧。”
林鲒没想到开个店这么不容易,平日里没有强子坐镇,单留那么两个雇来的人根本忙不过来,也不好完全就把店子扔在那,于是自打那次林鲒的意外收银之后他又接二连三地回到同一工作岗位。
“小马!大老板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老板说是进货去了,还得有一会儿吧。”回话的是那天那个迟到的年轻人,此刻正在忙不迭地打扫上一桌客人留下的垃圾。“林哥你要是烦了我跟你换换?”
“多嘴!干你的事!”开玩笑,虽然小小奶茶店设不了几张台子,可是跟打扫沾边的事林鲒是怎样都干不来的,他宁愿收钱。
排队的人都很兴奋,完全没有等待的焦虑,好像是在享受一般。林鲒不知道自己被多少目光上下其手,他只能低头看钱,多余的一点脑水都挤不出来了。
“找你的钱。下一位。”捏着一块五毛钱头也不抬地往前一推,却被一只粗糙的手掌稳稳按住。
“我说老板,收钱都不看人的啊。”
是庄连城的声音。林鲒惊异地一抬头,正看到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怎么是你啊?”
“来看看你呗,开了店了也没看你们俩哪个来通知我,诶——”庄连城夸张的叹口气。
“没啊,我们俩这谁都没请。我这忙着呢,你先里面坐会去啊,这杯回头算我请的。”
“得,不碍着您发财。”庄连城夹着包晃悠悠地坐到吧台里面去了,他还想着这小子刚才抬头那一笑,真是好兆头,都知道主动对自己笑了。
好不容易忙过了高峰期,强子虽然还没有回来,但至少小马和内间的大刘已经可以撑住场面了,林鲒自然功成身退。他好似虚脱一般挪到吧台里,半天没点上烟。
“至于吗?先别抽了,先喝点。”庄连城有些哭笑不得。
林鲒也没看,接过来吸了一大口才发现是奶茶,顿时就要喷,无奈对着庄连城的脸喷不出来,愣是给咽下去了,本来就半死不活,这下是死全了。庄连城捂着肚子乐不停,赶紧换了另一杯,“开玩笑开玩笑,我说你倒是喷我啊,我这都准备好了。”
林鲒哪有力气跟他废话,抱着另一杯大口大口吸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柠檬茶?”
“你喜欢柠檬茶的吗?我只是随便选了一杯。”
林鲒转了转眼睛,反应过来这好像是池凯来了以后才养成的习惯,应该是让大庄给蒙中了吧。
“到底是年深日久了啊,你还是有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吗?”
“柠檬茶不就是一个。”
“那你这二十年做了什么我还不是一概不知。”
“嗯?”庄连城疑惑了一声,吐了口烟,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什么?”
“没什么。哎?强子经常不在吗?我上回也来了一次,你俩都不在。”
“嗯……”林鲒自然也搞不明白店里的运作,咬着管子支吾了半天,“新店生意又不错,应该总是要补充材料的吧。”
庄连城没有再多说,用香烟堵了自己的嘴。林鲒在这时接了个电话,他嗯嗯地答应着,让对方来店里。没一会就有人来了,是池凯。
“这儿呢。”林鲒招了招手,把门口的池凯招了进来。
庄连城和池凯四目一对,各自愣了愣,似乎都想起了点什么。
“给你介绍,这我外甥。”
“这就是小凯啊,”庄连城一副初次见面的好叔叔模样,站起来撸倒了池凯一头耸立的小短发,“我走那年他多大啊?”
“没他呢吧……”林鲒翻了个白眼表示想不起来了。而池凯只是闷闷地喊出一声“叔叔好”再无反应。
“刚刚打给你的是小凯啊?”
“对啊,我这不店都开到他学校门口了吗,干脆给他配一手机,赶上了就正好接他回家。”
“嘿你大手笔啊,看一眼不就知道你在不在还用得着特地买一手机?都说你带上孩子了还真不假。”
“你懂个球,现在的孩子不比当年,多大了连个手机都没有,让人看笑话。”
听着两人唠得欢,池凯不言不语,静静站着也不插嘴,莫名给了庄连城巨大的压力。庄连城被盯得不舒服,总想回个眼却又不好在林鲒面前发作。临了只能决定先抽身,他作势看了看表,道了句有急事儿,赶紧就走了。留下林鲒和池凯两人没一会儿也离开了。
回去的车上,池凯闷闷不语。虽然他总是不言语的,可是近来也算能跟林鲒搭上几句话,今天的沉默让林鲒觉得有些突兀了。
“怎么了?考试没及格啊?”
“没。”
“那你摆个脸给我看,我得罪你啦!”
“……那人,你朋友啊?”
“什么这人那人的,那是你大庄叔,老舅我多年的老哥们儿了。”
“从来,没见过。”
林鲒没回答,不是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这对话内容无聊,懒得回答。池凯又开口,“那天……也是,他吧?”
“嗯?哪天啊?”
池凯没说话,扭过头看窗外。林鲒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看看副驾驶的池凯是怎么了,越看越来气。他自觉池凯来自己家这半年多的时间接受了良好的改造和熏陶,自己真是太有本事了,怎么能让这么个横看竖看都是个死泥鳅一样的半大小子一没走错路二没吃坏肚三还没怎么退步。他觉得这真不容易,二姐说的对,自己是个不良范例,没跟着自己旷课在家喝酒打牌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定力了,当然他还觉得池凯的定力是小,自己最大限度地以身作则才是家长风范。这下倒好,莫名其妙的又变成刚来时候的死样子,给谁看呢。
“嘿!”平白无故地拍了喇叭,惊得远处的路人指指点点。“别整这幅样子成吗?就是看不惯你这德性,伍柳小时候都不这样。”
池凯放在大腿两侧的手攥紧了坐垫,身躯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嫌我烦,我可以走。”
话一出口就是一个急刹车,池凯没有系安全带,一头撞上了玻璃,可他只是无声无息地坐好,转过脸面对黑脸的林鲒。林鲒胸口微微起伏,他冷冷道,“下车。”
池凯不动。
“我让你下车没听见吗。”
池凯皱了皱眉头,真的开门下了车。林鲒更是一秒都不停留,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小兔崽子他妈的蹬鼻子上脸。”林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拨通了电话,百忙之中还确定了一下这里离家确实不远也够安全,这才继续加大油门。
这天晚上林鲒没在家吃饭,临时约了一帮朋友唱歌去了。池凯自然是安全到家,他没有懊恼也没有发什么脾气,和往常一样煮了饭烧了汤,吃完写了作业,晚了就洗洗睡了。等林鲒回家的时候,他还是起了床将人扛到主卧,自己轻车熟路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林鲒醒来时依旧看到了柠檬茶,微波炉里的简餐以及电磁炉上的汤。林鲒忽然觉得这些东西有些恐怖,一些长久以来回避去深想的问题骤然而至,于是他什么也没吃,就这么上班去了。
“早。”下午四点,林鲒的办公室,庄连城屁股卡在窗框上,插着口袋抽着烟,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我已经不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了。”林鲒放下包,自顾自地泡茶。
“你怎么来了?”发问的是许致富。
“老许,不带你这样的,我来上班是件这么不合理的事吗?”
“家里钥匙没带?晚上在附近有饭局?车子开到楼下抛锚了?还是……”
许致富还在不断想新的可能性,林鲒已经懒得再听。他端着泡好的茶给庄连城,“喝吗?”
庄连城看了看杯子,立刻接过喝了起来。林鲒在这时眼神一飘,恰看到庄连城身边的小桌子上一纸杯喝了一半的茶,赶紧就把自己的茶杯抢了回来,害得庄连城猛呛了一口。
“没喝完呢……”
“喝你自己的去。”林鲒狠狠瞟了一眼纸杯。
“是你要给我喝的呀。”庄连城耸肩。林鲒没什么心力和他斗嘴,又加了点水坐下来喝着。
“生气啦?”庄连城拿脚背撞了撞他,没回应,又撞了撞,还是没回应,于是又接着撞了下去。
“烦死了你!”林鲒头也不回地一推,只听庄连城一声由近及远的长吼,他吓了个半死,猛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十五楼,手忙脚乱地起身,却见全须全影的庄连城悠闲地仰头吊着嗓子。见林鲒脸都吓白了,庄连城笑得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