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鲒惊讶,来人是庄连城。“你怎么在这?”
“我来谈业务啊,这不顺便吃个饭嘛,这你领导啊?邻导好领导好!”庄连城一边热络着一边抱着餐盘在林鲒身边坐下。“聊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工作上的事儿。”林鲒一脸不耐烦。
“我跟你犯得上谈工作,这你朋友啊?瞅着眼熟啊!”
“以前院里技术部庄技术员家那小子,才回来的。”
“哟,庄叔家的啊……”许致富立马就把话头转到庄连城的身上,庄连城从来就是会说话善交际,丝毫不介意林鲒拿自己当挡箭牌,马上递上烟,很自然地和许致富聊了起来。许致富是被林鲒烦了多年,每次看到积极向上的好小子都格外窝心,他一直聊到吃完饭,乐呵呵地起了身,“庄叔这小子养得好啊,你跟林鲒一起可得多提点着他,这小子忒不让人省心了,有好的丫头也得多给他介绍着点儿啊。”
林鲒又是呛了一大口,许致富拿食指对着他指个不停,“瞧瞧,你瞧瞧,诶……”
庄连城还是笑容得体,“老许你放心,林鲒跟我那是多少年的兄弟了,这事儿我可一直记心上呢。”
老许走了,剩下林鲒和庄连城两个人。林鲒感觉到身边人不自然的抖动,他瞥眼一看,这人正在忍笑地很辛苦,他一脚就踩在那人的新皮鞋上,“笑屁啊!”
庄连城吃痛,却是丝毫没管那鞋印子,“还不兴我笑笑啊,你说你怎么还这样啊?合着你这么些年都没上班,也亏你能在家呆得住。”
林鲒不语,其实他挺在意这一点的,只不过日复一日,终究没了什么事业心,再在人生中填下光辉灿烂的一笔听起来就累。又不是活不下去,每天醒来过不了多久又是下一天了,还求什么呢,他只想保持现状。
“你那前妻又来找你了吧?”
“又是听强子说的?”
“想复婚吗?”
“干嘛呀你问这些……”林鲒眼神闪烁,不住地观察起四周。
庄连城看出了他的恐惧,“没别的意思,不是你们许主任刚说的吗,让我帮你留意,我这些年也认识了不少好女人呢。”
“别为难你了。”这句话说的认真,一点打趣的意思都没有。
庄连城心里一热,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人啊,随便一句两句不经意的话就让他心思又活动了。他吸了口烟,努力在吞云吐雾中压抑这份情感。
“来谈什么生意啊?”林鲒想转移话题。
庄连城在餐盘的边角捻熄了烟头,“还能有啥,防盗门呗,我这都回院里了,先拉几单生意要紧。”
“以前的生意呢?”
“都在开发区那边……哦,我这几年家搬在那。”庄连城看林鲒点了点头又吃了起来,凑过去喂了一声,“和你商量个事儿啊。”
“啥?”
“我回来这么久了,你除了不叫我就是一口一个‘庄连城’,能改以前的称呼吗?”
“大庄?”
庄连城一拍大腿,“顺耳多了!那我也……”
“不行!”林鲒当即回绝,他是顶讨厌别人叫他“小鲒”的,现在一回想这个称呼也是从庄连城开始叫起的,当时觉得别扭也不好多说,毕竟大家都叫得起劲。真是的,林鲒就林鲒嘛,他们姐弟三个从小就没有所谓的小名和昵称,都是被父母直呼其名长大的,什么小鲒小鲒,听着像“小姐”。想到这里,林鲒又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颤。
庄连城倒是无所谓,不叫就不叫呗,他有的是耐心,有朝一日弄上床了叫什么你不得答应着。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吃着饭,最后是庄连城先被电话催走了。林鲒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被几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当成了闲杂人等差点给赶了出去,好在和他一辈的几个米虫也在,毛头小子们顿时连连道歉,躲了个十米远。林鲒知道他们这帮人难得来上个班,存在办公室里也总是个尴尬,还不如不来,别人嘴上不说,心里是顶看不上他们这帮二世祖,只不过你不出现就没人想起你罢了。林鲒无所谓,他悠闲地坐下看了一份报纸,看到一半的时候,门口来了一帮人,中间簇拥着一个眉目严肃非常的中年人,那人四处看了看,又被簇拥走了。应该就是新领导了吧,林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喝了口茶,最后报纸一收,下班回家去了。
到家以后,没人。
当然没人,这么早,正常的中学哪里会放学。林鲒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池凯不在他还真有点不习惯了。翻了翻手机,也没人叫他出去吃饭,一起混的大部分都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估摸着都被提溜回去上班了吧。林鲒有些无聊地抓抓头,就着沙发躺了躺,一躺就躺到了天黑,最后是被汤香薰起来的。他揉搓着眼睛恍惚地看了眼厨房,池凯已经在把汤锅往饭桌上端了。
“舅你醒了?已经可以喝汤了。”池凯敏锐地察觉到林鲒的苏醒。林鲒恍惚看到池凯在对自己笑,还颇为贤惠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赶紧抠干净眼屎,再看一眼好像又是那个死气沉沉的池凯。果然是水蒸气的自带光晕。
“乌鸡?”林鲒刚抽出椅子,动作不禁顿了顿。
池凯发现老舅皱了皱眉头,满心的期待顿时降到冰点,“是……舅你不爱吃乌鸡?”
“哦,没……”林鲒默默给自己盛了碗汤,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可是池凯没有被糊弄过去,他知道自己这回是没拍准马屁。
“呃,”林鲒刚一出声,就见池凯一脸严肃地准备聆听,突然就有些心软,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和池凯住了有一段日子了,这个小外甥显然比他预想中功用大得多。他不爱说好听的话,对长辈都不,更别说对晚辈了,纵然他心知肚明池凯对自己言听计从,说得不好听,几乎就是有些纵容和宠溺在其中,可他也依旧是不愿称赞一句不愿多看一眼。可如今面对着这个阴沉的小子却说不出什么硬话,他舔了舔嘴,有些烦躁地说道,“下回还是煮老母鸡,乌鸡听着像女人吃的东西。”
池凯郑重地点头,仿佛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指示。
“汤还是好的啊,不错。”林鲒赶紧补上了一句,可惜成效微薄。他有些不自在了,总觉得池凯有些奇怪,莫名的,第一天被洗刷一顿的事儿又出现在脑海。
“池凯啊……”
池凯哎了一声。
“在学校没早恋吧?”
“没……”池凯莫名其妙的回答着。
林鲒皱了皱眉,也不知这样的回答是好是坏,汤碗一放,桌子一拍,吓了池凯一个哆嗦,“好!没早恋好,早恋是不对的!尤其你这样留级的老大哥更不能丢这个人!”
“是……是……”池凯还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不对我想想,你等下啊,我不是要说这个来着,”林鲒苦思了一番,“有些事儿啊,可以动心思,不能来行动,都是有模样的大小伙子大闺女了是吧,不动心思也太为难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了,但是动归动,付诸行动就要承担后果了,明白不?”
“舅……”池凯吸了吸鼻子,“我没动啥心思啊。”
“没动心思啊?没动心思更好,专心学习知道不?你不知道我今儿在办公室看了份报纸,好家伙,老子有日子没看报纸了,现在的未成年人,啧啧啧……一个两个脱裤子比穿裤子快多……啊呸,我换个说法,你听我说……”林鲒牛头不对马嘴地胡乱侃了起来。
池凯一边吃着饭喝着汤,一边认真听讲,脑子里转起了另一件事。而这另一件事就是两个月之后,林鲒家的报纸箱开始有了正常的报纸供应。
“这你弄的?”林鲒坐在马桶上,大敞着厕所门,一边看着报纸一边问门外的池凯。
“嗯。”池凯拖着地,努力不往门内看。
“嘿,你小子越来越机灵了哈,这下好了,又有报纸看了。”林鲒乐呵乐呵地翻了下一页,“哎?我记得单位发的报纸卡只能定一年的啊,你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拦腰就能定上?”
“那个,元旦后生效,这个,单定的。”
“嘿,真是越来越机灵了。”一边说着一边又翻了一页。
池凯现在根本就不考虑跟他说这种事情是多么平常,他只是继续拖自己的地,他觉得舅这样挺好的,什么都弄不好,什么都要自己来。
很快就到年底了,池凯在学校学的怎么样林鲒是一概不过问,林鳐打来电话时他自有他的应对之法。而他自己也已经坚持上班到现在,虽然每天就出现一两个小时,对他而言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突破。这天,他一进办公室,却看了许致富在和庄连城聊天。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咋了?每次都这幅大惊小怪的样子,我不能来啊?”庄连城笑笑着丢出一根烟。
林鲒看都不看一眼抄手就接住,随即摁住庄连城的脖子,凑上去点了烟。松手后一看庄连城,他登时有点后悔。庄连城当然不愿就此把林鲒给吓着了,赶紧管理了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和许致富聊着。
林鲒见庄连城一派自然,自己空不自在也没什么意思,赶紧地也保持镇定。再一听两人的谈话,原来是办公室的门窗翻新,而庄连城的公司拿下了这个业务。
“你不是光卖防盗门啊?”
庄连城知道他是个读不了整句子的人,大手一摆,“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闭嘴。”
“得了吧,就比我大一个月。”
“哎哎哎,我这和庄先生谈正事儿呢,你一边玩儿去。”许致富发话了。
还庄先生了呢,哼,他是会装,他还会脱人家大老爷们裤子您看不出来吧。林鲒恶狠狠地想了句他认为很刻薄的回话,想好了,没说,就地做了个向后转,真的一边玩去了。
他这一玩就玩到了天黑,夜里一边摸着牌一边听强子在他耳边洗脑。
“奶茶店?”
强子一个劲儿地点头。
“你开奶茶店管我什么事儿啊?”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勇往直前不畏牺牲的一次新探险急需慧眼独具的有志之士与我共进退嘛。”
“哦——”林鲒弹掉了烟灰,“没钱是吧。”
强子两手搓得比苍蝇还专业,“是是是,您老一语中的。”
“瞧你那点出息,”林鲒咬住烟,哗啦啦洗牌,“怎么谁都不找就找上我了啊?”
“哎哟,这……这不是没办法吗……”
其实林鲒心里明白,强子日子过得不容易,一没文凭二没本事,想结婚都想疯了也没遇上肯看他一眼的姑娘,当年也没留在院里工作,连个米虫都混不上,除了各种工作都尝试去赚点不稳定的工资就是伸手向爹妈要。林鲒嘴上再怎么推,心里也都是早就应下来了,林鳐最是烦强子,总说那混小子打小就认准林鲒心软,什么难事儿都来求林鲒。
这股当然是入了,林鲒想着既然掏了钱就不能让奶茶店废了,干好了是强子的出路也是自己的额外收入。于是也开始帮着强子忙活了起来,每天除了去上一小时的班就是跟强子混在一起。
“店叫个啥名你想好了吗?”
“早想好了啊,杯弓茶影。”
“噗——”林鲒一口水喷了强子满脸,“咳咳咳咳咳……这么没文化的鸟词儿你怎么想出来的啊!”
强子抹了把脸,“你敢说你自己的外甥女儿没文化,小心她晚上上线找人守你的尸。”
“伍柳?”
“对啊,我特地找那丫头求来的墨宝。”
“闭嘴,不会用的词别乱用!你怎么找她去了?”
强子认真想了想,“我觉着她是我认识的年轻人里最有文化的一个。”
“够了。”林鲒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叫这个了?这丫头摆明是敷衍你嘛。”
“就这个啊,我查了,有典故呢,多有文化气息啊,开在学校旁边正合适。”
“学校旁边?”
“那是啊,现在什么人最爱喝奶茶,学生妹啊!到时一看到咱‘杯弓茶影’,你说……啧啧啧。”
看着强子一副展望未来美好前景的摸样,林鲒无奈,“切,随你,真是的,还杯弓茶影,怎么不叫杯弓奶影啊。”
“去去去,注意素质。”
林鲒翻着账本,忽然觉着不对劲,“哎?你怎么没让大庄入股?”
强子脸上不自在了一下,“你们,不是不对付嘛。”
“我们俩早好啦,不是你一手造成吗?哦,合着你只管杀不管埋,真出钱的时候只想到我了啊!”
“哎呀就咱俩开店不是挺好的吗……”
林鲒眼神忽然聚焦,“强子,你说老实话,你知道什么?”
强子给自己点根烟,吸了两口才平静地说着,“我们和大庄是兄弟不假,可是这二十年你见过他吗,我反正是没见过,谁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还是那个庄连城吗?谁也不敢保证,做买卖,再小也是买卖,都说亲兄弟明算账,我和你还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呢,再来个早就拿不准的大庄你放心吗?”
林鲒忽然就冷静了,是啊,他还是那个大庄吗?他真没想过。庄连城当年就是多重的心机啊,他瞧上自己多少年都不说,就连他们能认识说不定也是庄连城有目的而为之的。林鲒忽然觉得自己是太松懈了,就这么跟一个二十年不见的还对自己强奸未遂过的人称兄道弟。
“诶,不过你也别想太多。”强子拍了拍林鲒的肩膀,“我就是说我们不要太对他毫无保留了,其实这年头,几个兄弟能处成咱俩这样?不容易,平时咱该咋地还咋地呗。”
林鲒点了点头,觉得天又冷多了。
转眼就是新一年了,池凯定的报纸按时送到,林鲒又开始旷班,新年晚会的歌唱组依旧是别的部门风光无限。云游在外的林家老夫妇终于回了家,林鳐夫妻俩自然也开始放放手中的生意准备回来。
池凯和伍柳虽然身在不同“战场”,也都不可避免地开始准备期末考试。
种种迹象一致向林鲒表明——快要过年了。过年对他而言是件很痛苦的事,有家的朋友兄弟都忙着准备过年,会接连好些天没办法聚会。而他自己也会被提溜着四处拜年,他早就不是孩子了,纵然有着小孩子一样畏惧拜年的心也没那个脸皮赖在家里。
随着新年一天天接近,鞭炮声也开始变成一个大问题,总是吵得林鲒睡不好觉。这天早上,林鲒接了一个电话,能接到,完全得归功于鞭炮声,不然他也不可能如此清醒。
“喂,林鲒啊。”熟悉的声音细而甜,含糖量挺高,最起码四个加号。
“啊,你啊……”
“我下个礼拜回家,方便吗?来机场接我一下呗,我这行李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