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
红灯变绿,车子再次发动,林鲒倒是被这两下动静晃悠醒了,他一脸死气地爬起来,直接就推了庄连城脑袋一把,“会不会开啊,想摔死老子!”
“我错我错,这不忙着跟小凯聊天呢嘛,你睡吧,我老实开还不行吗。”
林鲒又骂了几句娘,再度昏睡。
前排的两人倒是都安静了,庄连城心情愉快了很多,一边开着车一边吹着口哨。池凯则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五凤山不算远,也就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虽然是星期六,好在没赶上五一假期,客流量倒也不算大。林鲒这下睡好了,下车已经没有起床气的迹象。他心情好了,其他两个纵然有点什么表面上也能一派和乐,三个人商议之下决定先去事先定好的旅馆整顿一下。
林鲒定的是三人间,拿门卡的时候被接待小姐的视线扫了个遍,可能觉得这三个大男人的组合高深莫测吧。池凯本就个条不小,加上最近更是蹭蹭长个,在班上也是长期位处后三排,站在林鲒和庄连城中间一点也不像个孩子。三个人都没什么行李,轻松自在地进了房间,所谓的三人间居然不是三张并排的床,而是其中一张单独摆在另一个隔间里,这下本来简单的床位问题忽然就微妙了起来。庄连城和池凯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对上,电光火石,不让半分。正僵持着,只听隔间传来林鲒略显悠扬的声音,“那我就睡这了啊。”
庄连城直接跟过去,唧唧歪歪起来,“你睡这?别啊,我还想睡这呢!”
“要不咱俩一起睡?”
“那敢情好。”
“大庄,看那边。”
“怎么?”紧接着庄连城就一个腾空从隔间飞了回来。
池凯深深看在眼里,没有多话,老老实实选了张床,整理好东西就坐在那等着。好在都不是拖拉的人,不过几分钟,三个人就正式开始五凤山两日游了。
五凤山还算有些规模,已经被林鲒一年一次这么给逛熟了。他照着自己的老规矩,第一天赤羽殿、碧鳞阁,第二天玄机寺、玉湖苑。指点江山完毕后,回头问了句“没意见吧”,当然,没预备听回答。他其实不是个适合与别人携手同游的人,因为他不太懂得一路上怎么跟着别人的步调,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四处走,其他人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就只能失散的时候再打电话互相找。林鲒觉得自己找了两个尴尬的人同游,其实换了别人可能真的没那个精力陪他耗,包括强子和当年的杜鹃。
林鲒依循着自己固定的观览路线,一路都不怎么细看,进哪间庙迈哪条腿求什么签还什么愿完全是一条规划好的线,就连买个香包护身符什么的也是固定的摊位,不时还遇上摊贩说着“林老板今年又来啦。”他客气的笑笑,如同面对停车场欲语还休的小妹,如同面对杯弓茶影天天报道的学生,如同面对单位里日新月异的新员工……
庄连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池凯虽然也有些力不从心,不过胜在年轻力壮,倒不会太丢面子。一直走到碧鳞阁后院锁同心锁的地方,庄连城发现这个地儿地势好,几乎可以俯瞰全场,于是他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管他,他就在这等着。庄连城独自坐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兀自拔了根烟提提神。锁同心锁向来是年轻爱侣之间的游戏,于是他这么个老男人就坐在这样一群如花的男男女女之间,看好戏似得看着他们挑锁挂锁丢钥匙,心里颇觉得好笑,要是这么个玩意就能把两个人栓一辈子那世上的事也就太简单了。
一根烟抽完,庄连城伸了个懒腰,手臂张得大了些,一下甩到了旁边的锁上,甩得那叫一个生疼。他又不好丢脸地大叫,只是捂着手顺便看了眼“罪魁祸首”。说巧不巧,一眼便看到了那锁上清楚的两个名字——“林鲒,杜鹃”。他凑近了看,果然是林鲒的字迹,什么特殊的标志符号都没有,两个名字中间就打了个逗号,想起平日里听人说起的杜鹃的性格,庄连城都能想到那女人当时不定气成什么样了呢。
“这小子。”庄连城有些好笑地嘀咕了一声。
“我说你这不是变态吗?”林鲒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庄连城一回头,就看到那人提着一袋碳酸饮料站在自己身后。
庄连城摆出投降状,“冤枉啊大人,我这真是撞上的。”
林鲒对他这幅贱样嗤之以鼻,随手丢过去一瓶饮料,坐到了他旁边,顺便也看了眼那把同心锁,自语道,“我都不记得挂在哪了,居然让你这么给撞上了。”
“所以我说咱俩这是缘分。”
“什么孽缘啊这是……”林鲒白他一眼。
庄连城就看着他乐,没有多说什么,周围男男女女人来人往,他们两个中年男子这么并排坐着还真有些奇怪。庄连城脸皮厚,他就琢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鲒就受不了要站起来,可是等了半天也等不见。
“我说……”
“嗯?”
“看着人家一对一对的,不眼热?”
林鲒好像这才想起来注意周围的人,他想了想,摇摇头,“还好。”
“上回我听强子说有个女大款倒追你来着,怎么没试试?”
“扯淡么……”
“是有夫之妇还是年过八十了?”
“哪啊,不到四十呢,一直单着没结过婚。”林鲒无所谓的陈述着。
“可以啊你小子,魅力不减当年。”庄连城颇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林鲒。这就是他看上的人,好模样是品质保证的,别的毛病有了更好,要没那一身毛病这一拨一拨眼馋的登徒子他防还防不过来呢。
林鲒懒得搭理他,只觉得这个话题颇为无聊,他又喝了口饮料,随意地说着,“结婚这事太没意思了,我试了一次也就够了。”
“当初和杜鹃怎么回事,过了热恋期就淡了吗?”
“你不是知道吗,是她提出来的。”
“我就想问问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好像没有多大感觉,反正觉得这婚结着也没意思,我都好久没过一个人的日子了,正好那就离了呗,当初结婚也是半推半就,一场忙下来不知道为了什么……”
庄连城安慰似地拍拍林鲒的肩膀,“我就觉着吧……别说,你还真挺适合走我这条路的。”
“你他妈就臭贫下去吧!”林鲒照着庄连城的脑门就是一下子,咚的一声响,惊得周围人纷纷驻足停留,心想这一对老不正经干什么呢这是。庄连城不怒反笑,林鲒觉得他真是脸皮厚到一种境界了。
“不过我说真的,你现在愿意跟我开玩笑了,这事儿也能开,不觉着我让你不自在了吗?”
“习惯了……就,就还好。”林鲒躲避着庄连城的视线,其实他自己也发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这样的玩笑也可以随便开了,这样下去对不对好不好呢,他有点怀疑,可是又懒得花时间细想,直觉上认为这不是什么该认真想的事,这回是庄连城挑起的话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两人的相处模式,“我这么道德吗?我经常会想。”
“什么?”庄连城有点奇怪,不知道这种思维是怎么个发散模式。
“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他咽了咽口水,“拿我当那个什么,我明明知道还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我这么道德吗?”
庄连城知道这人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可没想到他还这么认真考虑过这件事,这样子让人没辙,庄连城把脸转向另一边,“胡想什么呢,你这道德底线也太高了,再说了,你不是记恨我扒你裤子那事嘛,你要真想不明白,就当是报复我好了。”
“我报复你干嘛啊?”林鲒一脸不明白。
庄连城决定放弃这个话题,他将喝完的饮料罐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略凑近了对林鲒一个坏笑,“不干嘛,还有我跟你说,什么叫‘那个什么’啊,你在我这儿有名有姓有称号着呢,”庄连城作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可是拿你当心肝这么宝贝着呢。”
“说,说什么呢你……”可能觉得这话肉麻过了头,林鲒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稍稍坐远了一些,转移注意力似的玩起了自己和杜鹃的那把锁。
“哎,你们家池凯呢?不用找找?”
“不用,这么大的人了跑不丢。”
“你还挺放心,现在人贩子可实力惊人。”
“人贩子?见了他不知道谁怕谁呢……”
“……”庄连城觉得林鲒这话实在太在理了,他无法驳斥。
话刚说完,那边池凯果然就气喘吁吁地出现了,他一头一身的汗,脸上几道顺手揩汗的印子显得有点脏兮兮的。林鲒看着这么个泥猴子,忍不住嘴一咧,“你怎么回事啊?遇上劫道的啦?”
“没。”
“没你弄成这德行,我和你大庄叔等你好久了,你一个人跑哪儿玩去啦?”
“我就……就跟着你来着,然后,然后跟丢了。”
“嘿,不是你要跟来玩的吗?那你玩你的呗,跟着我做什么啊?”
池凯给堵得说不出话,加上又累又饿,干脆就把力气都省下来呼吸用了。
“行了行了,回来了就行,这都几点了,快吃饭去吧,尽跟着你跑了,中午饭都没吃。”庄连城打了个圆场,把三个人从人来人往的碧鳞阁弄到了一家饭店里,一顿饭吃得倒也舒心,主要是都饿了,只顾着吃,没空作什么幺蛾子。而席间,庄连城其实是有点心不在焉的,他反复琢磨着这段时间自己和林鲒关系上的变化,他们都不再年轻了,不是什么爱情至上的年纪,有的人,忙起来就忘了,闲下来却又想得不行,他从不感性,也很少冲动,于是他想着,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在这个两个人都孤孤单单的时候提出点什么呢,哪怕只是个相互扶持陪伴的关系也好过仅仅如此。
回房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三个人进了屋就是往那一躺,林鲒艰难地伸出一条腿踢了踢池凯,“小孩子先去洗,洗干净了啊,尤其是你那一身臭汗。”池凯乖乖告退,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庄连城。林鲒一边百无聊赖地换着频道,一边瞟了眼庄连城,“晚饭不合口味?”
“嗯?没有。”庄连城还在发呆呢,被叫了一下好像才勉强回神,他想向平时一样没皮没脸地笑笑,不过面对林鲒质疑眼神,却是笑不出来。
“到底怎么啦?我记得你以前不爱这样。”
庄连城叹道,“这么多年不见,其实你还记得我多少呢,我应该也变了吧……”
林鲒确定这人脑子短路了,他靠过来试探着摸了摸庄连城的额头,觉着没什么大问题后嘣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没病啊。”
庄连城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一下就没了魂,他顺着林鲒的发际线轻轻抚摸到后颈,并没有迟疑或者手抖,他相信以这人现在对自己的提防度这点接触还是没有问题的。林鲒却是浑身的神经都调动起来了,他忍不住皱了眉头,可看到庄连城痴迷的脸,他又心软着不好意思躲开。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遇到过许多人,可这样的眼神却只在庄连城这里得到过,这也着实让林鲒不知所措,贪恋或是嫌恶都显得不合时宜。
“别这样……”
“林鲒。”庄连城缓缓靠近,以低不可察的耳语道,“别躲,行吗?就一下。”
林鲒觉得自己一定是累晕了,脑子没有转过来,任由庄连城扶着自己的后颈就这么凑上来。双唇贴合之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干燥的吻带着两种不同种的烟草味。林鲒忽然有些腿软,这不是杜鹃或者任何一任女友能给他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来自同性吻的刺激吗?他不能确定。而庄连城也的确是说话算话,居然就这么放开了林鲒,林鲒一个没留神,居然还略往前凑了一下,这一下恰被庄连城看在眼里,林鲒顿时羞窘难当,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下文。
庄连城又凑近了低语着,“我说了,就一下啊,怎么,还上瘾了不成?”
林鲒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么个走势不太安全,究竟是真的动心还是被洗脑了他完全分不出来。动心,多好笑的一个词,四十岁才找到这种感觉不觉得有点太迟了吗?更何况,这不是他能想象的,从来没有规划过,他甚至不能说自己和庄连城这是在发展一种爱情。
“傻了?”庄连城在林鲒的眼前挥了挥手,出乎意料,林鲒老实地点了头。庄连城一把将人抱住,沉声说着,“别怕,我知道你早就不信我了,可我不是玩玩的。”
“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我就喜欢你这样啊,看到你我心里就高兴,隔了二十年了,还是高兴,打心眼里的喜欢,你接受不了没关系,我等着你呢,林鲒你记着,只要哥活着一天就等你一天,等到你想明白了,哪怕就是挑剩下的挑上我都成,这辈子,就你了。”
“你……”
庄连城松开林鲒,想好好看看他的脸,一入眼,又忍不住想要凑上去,浴室的水声却在这时戛然而止。等池凯擦洗好出了浴室的门,就看到一言不发的两个人各自歪在一张床上,无神的看着电视,互不理睬。池凯想说可以洗了,刚要开口便觉出了气氛不对,这时林鲒直接站起来进了浴室,庄连城还是盯着电视,仿佛没有池凯这个人在。也不知为什么,池凯只觉得越发不安。
林鲒这天晚上没有睡好,他庆幸自己选了隔间的位置,要不这么大睁这俩眼估计半夜都能放光吓人。庄连城这次回来可以说是目的明确,不拐弯不抹角,仿佛当年的事情说开了,就可以全面进攻了。林鲒一把年纪了,虽然这几年少了点情趣,好在他也不是个纵欲的人,有什么泄不掉的火都有右手解决。所以他很快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得弄清楚了,不能忽忽悠悠就给大庄弄到另一条道上去。当然,冷静是一回事,以他的脑回路能琢磨出什么又是另一回事,于是就这么带着心事睡睡醒醒,第二天顶着俩熊猫眼就坐起来了,连下床气都没酝酿好。而巧合的是,池凯醒来也是两眼乌青。
于是第二天的行程就在庄连城一个人精神抖擞的情况下无比正常毫无阻碍地完成了。下午三个人踏上归途,林鲒想着来时的路是庄连城开的,就想接手回去的路,可庄连城看到那俩熊猫眼就直接给他回绝了,这不玩命嘛。于是林鲒和池凯俩人做了后座,庄连城一个人在前方驾驶。
车开到半路池凯就睡着了,林鲒估摸着孩子还是贪睡,玩了一趟就更别提了,于是把池凯整个人在后座放平,自己在服务区下车坐上了副驾驶。
“睡了?”
“嗯,估计是累了。”
“你也睡会吧,瞧你那俩眼,还死睁着干嘛呀。”
“我想跟你聊聊。”
想跟你聊聊——是任何情节发展里无比关键的转折点,或好或坏,都是要命的事,庄连城差点方向盘都没把稳,他颤微微道,“我说咱能别挑这么个时候吗,这好坏歹话都够哥们挂错档的,能缓刑吗?”
这回林鲒没跟他贫,而是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池凯,确定昏睡后,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抽到一半才清了清嗓子,“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