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罗曼司——一截柳木

“那是你说的啊，等我出差回来了你不找我我可就直接上你家把你拉来了啊。”

林鲒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该走了。庄连城也没有强留，只说了句“我送送你”便和他一起下了楼。待把人送上了车，庄连城又敲敲车窗，林鲒不明所以地摇下玻璃，被那人轻快地咬了一下嘴唇。

“路上小心。”

林鲒回到家时正赶上饭点，池凯解了围裙迎上来，有些不安的样子。林鲒在心里叹了口气，瞥了眼桌上的菜色，一如既往遵照了自己的口味。两人坐下吃了一会，林鲒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干脆就缄口不言，不想池凯居然先发话，他态度良好，进退得当，林鲒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要报几个补习班？”

池凯点点头，“我太差，明年要高考了，想再补补，跟我妈、跟我妈说过了，那个，家务就可能、可能……”

“好！”林鲒兴奋地一拍桌子，“这个想法好！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不是，大丈夫男子汉光会干家务算什么本事，你小子果然被老子熏陶得大有进步啊哈哈哈！”林鲒隔着桌子猛揉起池凯的头发，这下他再开口就容易多了，“这样，以后你自己住着舒服吃着舒服就行，要用钱的地方就开口，别的不用管。嗯……啊对了，补习班远吗？要接送吗？”

“不用，学校内部的、有校车。”

林鲒噢噢了两声，招呼着池凯多吃多吃，自己也觉得胃口大开，吃得很开心。

池凯真的说努力就努力开了，包括双休日在内，每天早出晚归，基本都泡在了学校里。林鲒起床以后偶尔才会看到柠檬茶或者早点，他倒是无所谓，有了当然更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有时候他半夜喝醉被送到门口，池凯听见了才会起来扶一把，听不见了他就在门口窝一会再自己爬回床上，也没什么不习惯。

这天林鲒收到了一条来自庄连城的短信——明天回来。算算日子，庄连城这趟差出了半个月，林鲒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基本没怎么想过他，整天吃喝玩乐，没那个闲心。要不要回个短信呢，手指悬空着不知道该回什么，他这人比较习惯把手机的功能和电话等价，别的什么的，懒得弄，打字也很麻烦，拼音比划又容易搞错，手写又要用上两只手，都不如直接嘴讲来得方便。所以一般收到了短信他都会直接回电话过去，不过庄连城只是说自己要回来了，不至于还上赶着打电话给他吧，那他又该得意了，林鲒陷入了天人交战，整个人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

“嘿！看什么呢瞧你这傻X样！”伍柳的声音伴着一连串没大没小的摸脸拍头拧脖子差点把林鲒弄断了气。

林鲒坐在驾驶座隔着车窗直接和外甥女扭打了起来，最后是被林鲤赶过来才拆开，好不容易才上了车。林鲤一上车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教起来，什么舅舅和外甥女整天不知道上下辈分规矩的成什么体统一连串老生常谈，不过一如既往，她说她的，那俩人聊自己的，好像刚刚打成那样的是别人一样。在林家除了大姐一个老实正常人以外，其他都不是可以用传统思维可以解释得了的异端分子。那种一脉相承的没大没小，直呼其名，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可以说已经成了招牌专利，熟悉的人都只能无耐接受。

今天伍柳母女俩运气不错，使唤了林鲒一回。林鲒偶尔闲着又有心情的时候会做做廉价司机什么的顺道接一接家人朋友，换句话说，就是在这个交通极其混乱的城市里拜托他出趟车是很难的。

伍柳坐在副驾驶上一个劲地和林鲒讨论着昨晚大杀四方的战果，二人讨论地极其激烈，林鲤一句话也没听懂。最后好不容易歇了会，伍柳一眼瞟到了刚刚混战中被甩到一边的林鲒的手机，直接就拿了过来。

“明天回来……谁啊？大庄？哪个大庄？”

“嘿你个死丫头怎么侵犯人隐私啊，给我拿回来！”林鲒说话就要来抢，伍柳又死活躲着不给。把后座的林鲤吓了个魂飞魄散，生怕出车祸。

“谁侵犯你啊你个老东西！”

“我CAO！有这么跟大人说话的吗都跟谁学的啊你！”

听着两人半斤八两的对话，林鲤只能默默叹气。最后手机还是没抢回来，林鲒也不是不顾交通安全的人，只能看着伍柳刷刷地翻着自己的手机。

“哎？听说那个小时候和你玩的挺好的庄连城回来了，就是他吗？”林鲤忽然一问。

“嗯，就他。”

“哦，那可是个好孩子啊，模样端正，人也总是个笑模样，我和你二姐就乐意看他来咱家，不像强子，打小就贼眉鼠眼的。”

林鲒忍不住嘴一歪，再一次感叹庄连城实在太会装样了。

“不是听说他后来搬走了？啥时候又回来了啊？”

“去年的事，他爸走了，他妈回了老家，他才又回来住了。”

“哎哟，这……诶，庄叔叔怎么就……诶……”林鲤很快就感叹起来，林鲒没有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开车。

第二天，林鲒果然收到了庄连城的电话，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努力让神智清醒一点。

“在听吗？”

“嗯……嗯。”

“不是在发下床气吧？”

其实的确是应该发一发的，可是林鲒搜肠刮肚了半天觉得好像实在是没什么火，“没。”

庄连城顿了两秒，忽然就笑了起来，一点不轻浮的笑，是一种自己放心也给人安心的笑声。

“笑什么？”

“哎，你昨天手机给谁看了？”

“嗯？”林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给伍柳啊，就是我外甥女。”

“哦，嗯。哎，记得我走前说过什么吧？”

“嗯。”

“晚上过来吗？”

只是来吃个饭啊，什么叫“晚上过来吗”听起来怪怪的，林鲒胡思乱想了一下，“待会就来，有吃的吗？”

“还用问，等你过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鲒磨蹭了一两个小时还是出门了，虽然也不是天天来，但最近一段时间也算是报道得比较勤，等庄连城给他开了门他才忽然觉得有点快了，各方面都有点快了，尽管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自己提的速。庄连城围了个可笑的围裙，一打开门就自然而然地把林鲒拉进门，“还差一个菜就好了，你坐那自己玩会儿吧。”庄连城指了指电脑。

林鲒在客厅晃了个圈，没想去开电脑，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厨房。他靠着门框盯着庄连城的背影，脑子是空白的。庄连城终于起了锅，又尝了一口旁边的汤，头也不回地说着，“过来解一下。”指的是围裙后领子上的结。林鲒无声地上前帮他脱了围裙，不知不觉就靠的近了些，赶紧保持起距离。最近他总觉得庄连城身上的味道很不一样，说不明白。

“愣着干什么，坐下来吃啊。”

“嗯。”

林鲒依样尝了每一道菜，他发现庄连城并没有像池凯那样期待着自己品尝后的反应，而是也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的，他觉得这种感觉很新鲜也很舒服。各种味道在嘴里化开，林鲒很快被美味占据了大半个脑，脱口而出，“挺厉害啊。”他不明白怎么自己遇到的人都这么擅长烹饪，连强子好像都比他强，当然，杜鹃除外。

“你们怎么都……真是奇了怪了。”林鲒咕噜了一句，又喝了碗汤，更觉人间美味无以言表。

庄连城知道他这话说的是家里那个小外甥，“你真想知道？”

林鲒果断地点头，庄连城发下碗筷，酝酿了好久正准备开口，只见林鲒筷子一扔，“哦——我知道了，你叫的外卖是吧？我说呢，你当年好像不做菜来着。”

“你才外卖呢，你刚刚站那半天就看我屁股呢啊。”

“谁他妈看你屁股啊。”

“打住，跑题跑哪去了，听不听我说啊？”林鲒乖乖闭了嘴，让大庄继续，庄连城清了清嗓子，“其实也没啥，你这人从以前就是，饭馆做出来的再好你都能挑出刺儿，自家做的呢，糊了你都吃得香，见谁你夸谁手艺好，难道你没发现？”

“我有这毛病？”

“你问我呢……”

“原来我还有这毛病……”林鲒一边又动起筷子一边还在琢磨。

庄连城笑了笑，“你身上毛病多着呢，想听我能跟你说三天三夜。”

林鲒眼睛一横，“我就这么多毛病啊！”

“可不是，要不我怎么就喜欢你呢。”

“又说这种话……”林鲒觉得庄连城才是有毛病，喜欢毛病多的人。可是话说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居然从一个外人嘴里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听着还真是有点……该说是别有一番新滋味吗。

两个人并不安静地吃了一顿家常菜，说不安静是因为庄连城随便两句话一逗就能让林鲒拔高了嗓子，只不过都是玩笑话，谁也没认真。吃完了饭，庄连城直接收拾起了碗筷，林鲒顺手一接，“我来吧。”

“你说什么？”庄连城的表情好像是见了鬼。

“我说我来洗碗啊。”

“别吓唬我了大哥，我叫你哥还不成，你可是最讨厌洗碗的啊！”

林鲒迟疑了一下，的确，尽管他讨厌的事情很多，可洗碗绝对是前三名，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要帮忙洗碗，既非生疏下的客套话也不是投桃报李的心情，他懒得想。装连城那边还在白话，“难道是什么婚姻生活后遗症，不行你得让我想想。”不等他废话完，林鲒抄手就把碗筷夺过来，“什么后遗症综合症的，我就想洗个碗还不行？滚开。”

林鲒把碗筷全都收拾进水池，动作不算熟练，也不至于夸张的笨拙，他一直都不算胖，贴着水池边缘随意地站着看起来整个人线条别提多好。绾起的衬衣袖子快要滑下，他直接用下巴蹭着往上拽。一双手适时伸过来帮他重新卷好了袖子，林鲒顿时轻松不少，继续专心眼前的碗筷。

“我说你就不能离我远点？”林鲒无可奈何地拱了拱缠在身后就不走的人。

“给你卷袖子啊。”

“这不卷好了嘛！”

“怕一会再掉嘛。”庄连城说得理所当然，林鲒不理他，他又坏心地凑上去嗅了嗅，“嗯，还真是洗白白搽香香了。”

林鲒手一抖差点啐了盘子，“说什么呢你有病吧？”

“你不知道？给你看。”庄连城从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到收件箱，昨天那条“明天回来”的回复活活让林鲒捏得盘子兹兹响。他咬牙切齿道，“伍柳这个死丫头！！我他妈现在就去杀她全家！！”

庄连城可是乐坏了，他心想有机会一定要犒劳犒劳这么识相的未来外甥女，他收了手机，安抚道，“小孩子开玩笑，别瞎计较，继续洗继续洗。”

“洗屁！老子不伺候了！”

庄连城一副早就知道你会来这套的样子，扶着腰把人往旁边一带，自己上，“说了我来嘛。”

结果又是庄连城顺理成章地接手了，他安静地洗，只有水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林鲒站在一边无聊地四处看了看，末了撑着身后的操作台坐了上去，无意识地晃着两条腿。庄连城向后一个踢腿，林鲒巧妙地躲了过去，庄连城回头笑笑，“不发呆啦？”

“嗯？”

“你今天总是发呆。”

“是吗……”

“不过心情还不错，怎么，上回的烦心事解决了？”

庄连城的感官太敏锐了，从以前就是，可是人长得讨喜，那么点活络的心思都藏在弯嘴角和眼角纹里了，谁都说不出他的不是。林鲒点点头，看着庄连城擦干净洗好的碗筷，又把东西都归置好。他擦着操作台，一直擦到林鲒坐的地方，也没让他下来，就这么一会擦擦左边一会擦擦右边，不言不语地来回在他眼前晃。林鲒低着头，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呼出的是自己的味道，吸进去的是那个人的味道，一来一回脑子都要迷糊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禁慢慢抓紧了台面边缘。最终他认命似的往前伸出双手，搂住了那人的脖子。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庄连城偷偷把抹布丢到一边，轻轻拍了拍林鲒的背，“我说，你这反应也太慢了，等半天才搂上来。”

“……”

“一会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跟哥说说？”

林鲒埋着的头动了两下，算是点头。他蒙着脑袋，心里却是很清醒，有些事情果然已经不一样了，他思考不了多久，也犹豫不了多久，如果这也算一个毛病的话，那庄连城一定也早就看破了吧，这个人太会抓自己的弱点，可气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会变，自己怎么好像没什么长进呢，轻而易举就被一个久违的陌生人领到另一条道上去了，还莫名其妙地给他洗了碗。他决定放弃思考，至少今天，不再费那个脑子，“我好像……唔唔唔唔。”

“你说啥？”

林鲒把脸抬起来一点，“我说我好像有点想你。”说完自暴自弃地把人又搂紧了些。

庄连城觉得这是他回到老房子以来听过最好听的一句话了，比那次在五凤山模棱两可的回答动听多了，他也收紧了双臂，答了一句，“只是有点儿啊？我可都想死你了。”

“真的？”

“假的，你还有个毛病就是怕吃亏，我要说少了你得踢死我。”庄连城话一说完果然就被踢了，还好身手尚算敏捷，躲开林鲒这种程度的不是问题。又闹了半天，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林鲒一五一十地把最近的心事说了出来，整个人轻松不少，池凯的事他一直都只有庄连城一个人可以商量，虽然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但憋在心里也的确是难受的不行。

“你说他这就变了一个人？”

“嗯嗯。”林鲒狠狠点头，简直有点自豪。再看庄连城，随意地吸了口烟，不知道在想什么。林鲒知道他这样一定又是在瞎盘算，至少不是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想什么呢？”

“没，就是觉得现在的孩子变得太快了。”

“好好学习是好事儿啊。”

“你没事还得多注意着点，呃，我是说小孩儿青春期什么的需要多关心。”

林鲒伸了个懒腰，“诶，就是知道才烦啊，还好我没孩子，太受罪了。”

庄连城简直被他说呛着了，“咳咳，你CAO了几个心啊，这要是以后真有了孩子还不得逼得你上吊啊。”

还会有孩子吗？——林鲒没来由地想到了这么一出，忽然就无法直视庄连城了。他没有回话，两人蓦地都安静下来，只有烟圈静静搅乱空气。挂钟走到八点，回荡起八道声波，林鲒起了身，“晚了，我先回去了。”

“留一晚怎么样？”

林鲒哈哈着掩盖掉那点尴尬，“你可别告诉我我睡床你睡沙发，然后让我放心什么的啊。”

庄连城摇摇头，似笑非笑，“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