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临头,庄连城反而淡定下来,稳稳开着车,等着宣判。
“我想……嗯?你他妈笑个屁啊!”原来庄连城看林鲒严肃太久,憋半天没憋住还是笑场了。
“抱歉抱歉,噗,哎呦,你继续继续。”
林鲒被他一闹,也轻松了,本来觉得不好出口的话一顺嘴就说了个通透,“我是想说,以前的事过去了就算了,我们还是好兄弟,不过那个大庄走了,没回来了。”
庄连城心一寒,这思想准备和真枪实弹还是不一样,林鲒几句话说得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没来由的口苦。他想着罢了罢了,既然人家连个房客都不愿意和你凑和,你还舔着脸不就贱了吗。
“去年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庄连城,和我以前一个好兄弟很像很像,他说他喜欢我,”不理庄连城惊讶的眼神,林鲒抿了抿嘴继续说,“可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对他这个人不太了解,我自己结过婚离过婚,也不是个同性恋,可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我不能再用对兄弟的态度来对待他。”
庄连城静静听着,车开得很稳,可是林鲒看得出他很紧张。林鲒觉得终于有一次,不是自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家伙弄得手足无措了。
“我想,我想试试用被追求者的态度来对待他。”
不是兄弟,不是朋友,不是爱人,而是平等的接受一切的另一方。不贸然给出回应,不武断直接否决,给双方一个可能性,不再总为那种明知故问的尴尬而困窘和自责。林鲒觉得这是他付出一对熊猫眼所能想出的最好处理方法,也许算不上什么方法,只不过是给大庄一个交代,再给自己留一份心平气和。
而对于庄连城,这种明明不算结果的结果却足已让他心潮起伏。他也是四十岁的人了,能坚持这样喜欢一个人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本就不敢求个得偿所望,如今对他而言,已经是林鲒能给他的最好的结果,是结果,也是另一个开端,这样再有什么遗憾也只能叹命中注定了。
“你觉得怎么样?”林鲒随意地碰了一下庄连城的肩膀。
“前方500米靠右行驶,驶入XX收费站。”导航仪机械的重复声一遍一遍掩盖住答话,后座上的池凯睫毛轻颤,随即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
出了一趟远门,对于林鲒而言体力耗损是致命的,他花了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恢复,然后在某个下午醒来后整理起并不多的行李。从衣服里抖落出一盒子名片,他看了看,是庄连城的,现在看到这个名字都会有点莫名的晃神。他这是做了多么重大的决定啊,居然默认让庄连城把自己往邪道上引。虽说如此,林鲒的心理承受力还是相当强韧的,他切出一声,“王八蛋自己的东西都收错地方!”随即给庄连城打了个电话。
“名片盒?噢噢噢,我说怎么少了一盒呢,嗨,我这边多的是呢,就搁你那呗。”
“我要这玩意干嘛啊,斗地主啊,你人呢?”
“我?在家呢。”
“在家,那好,我给你送去,顺便上个班。”
庄连城搬回院里以后自然是住进了老房子里,他父母那辈还有单位分房,旧是旧了点,胜在毫无质量问题,暖气充足,物业优良,网速非同凡响。而到了他和林鲒那辈就没这么好了,正赶上林鲒结婚那年,单位分房制取消,林鲒和杜鹃住完了租来的新房之后,便是常年在林杜两家来回住,赶上杜鹃出差,林鲒就直接住在职工宿舍,居然就这么过了好几年。事实证明杜鹃确实没有什么旺夫运,两人一离婚,林鲒筹备多年的股票和房产全都红火了,有了车有了房,加上林鳐的管制,也勉强有了积蓄。
林鲒说顺道去上班绝对是童叟无欺,地儿离得太近了,不去上个班感觉都对不起许致富那张日渐苍老的脸。
不大会儿的功夫,林鲒的车已经停在了庄连城家楼下,他挺多年没来过了,颇有点感慨味道。顺着楼梯走到熟悉的门前,刚要敲门,门就主动打开了。
“窗户上看着你呢,准吧?”庄连城还是和平时一样,只不过林鲒看着他的经典笑容却恍然发现原来这个人对自己一直是不一样的。
“给老子让路。”林鲒不重地踢了一下门,庄连城赶紧让开。进屋后,林鲒也不换鞋就开始四处看来看去,厨房客厅卧室厕所,看了个遍。庄连城也是个注意生活品质的人,或者说,大部分人跟林鲒比都是注意生活品质的,林鲒是出门光鲜亮丽回家一败涂地,一般不了解他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找什么呢?放心,没藏着小妖精,被子衣柜任你翻。”
“翻你大爷。”林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顺手把名片盒扔还给他。庄连城侧身一躲,恰让林鲒看见了身后佛龛边上的黑白相片,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林鲒咽了咽口水,“你爸……什么时候?”
庄连城刚捡起来名片盒,回头看了看,明白了林鲒在说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就前两年的事,后来我妈就回老家待着了,我这才一个人搬回来的。”
林鲒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庄连城收好名片盒,又给父亲上了香,“那次,就是你揍我第二次的时候,我回家跟我爸妈摊了牌,我说我喜欢一男人,结果人家瞧不上我,给我打回来了,”他笑笑,“那次把我爸气得,当时就决定要搬家。”
林鲒脑子一转,指了指自己,“你说是我了?”
庄连城点点头,林鲒差点背过气去。
“我爸觉得不行,要把我跟你离远点,其实我心说这没用,我就是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姑娘家的,可是那时候已经把他气得不轻了,我也就没多说,反正你也气,他也气,个个都气我,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搬家呢。”
“那这些年你都没结婚他们没说什么?”
“刚开始还说,后来时间长了就不说了,我也不提,相安无事,直到我爸前年心肌梗塞梗死了,我妈把人葬回老家,然后说她自己也就住下了,还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和你爸就当没看见。”
林鲒听到最后一句咂摸着好像变了味,“最后一句那是你妈说的吗?”
“我还用得着开这种玩笑啊。”
见庄连城语气严肃,林鲒赶紧收了开玩笑的心,想了想,也给庄连城他爸上了香。他看着照片里被他叫过几年“庄叔叔”的男人,心里有些苦涩,庄连城一家是后来搬进院里的,庄叔叔算是院里挖来的技术员,挺受那么点重视,没想到后来为了这么个原因连工作都不要搬了家,这不算是自己的过失吧?他越想越觉得瘆的慌。
温柔的触感从身后靠近,林鲒没有动,任由庄连城抱住自己。“我爸妈也够倒霉的,就我一个儿子,还给他们造孽。”他说着,埋到了林鲒的颈窝轻嗅,“挺香。”
“我可不是你,不搞那些喷喷抹抹的玩意,香屁。”
“说得对,你放个屁我都觉得是香屁。哎,我这样你无所谓?”他明知故问地探探头。
“什么呀……”林鲒把头扭到另一边。
“别装傻呀,我可是一发情猛兽呢,你不表示我可能就此把你给办了你可别哭爹叫娘。”
林鲒立刻回头一瞪眼,“你还想得寸进尺??”
庄连城当然没有得寸进尺,他知道自己只需稍认真地看那人两眼就能让他卸下心防,这算不上诡计,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
林鲒没有在庄连城那耽误太久,自然也没给多占去多少便宜。到了办公室门口时,正巧遇要出门的许致富,把许致富吓得不轻。
“你怎么又跑来了?”
“车开到楼下抛锚了。”林鲒看都懒得多看他一样。
“等会等会等会,”许致富拽住林鲒的后领子把他给提溜了回来,眯着眼皱着鼻子闻了闻,“什么味儿你这一身?”
林鲒不明所以地也闻了闻,原来是庄连城身上的香水味,他推开许致富的脸,“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没留神穿了没洗的衣服出来呢。”
“我闻着像那小庄身上的味儿啊,你多少天没洗澡了啊?都要喷香水来盖味道了。”
“去去去,你才没洗澡呢。”林鲒不再理睬许致富,大摇大摆地回自己的位子去了。
许致富当然只是顺便开了个玩笑,开完又自觉哪里不太对劲,想半天没想出来,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林鲒也没在办公室里待多久,因为强子一个电话把他给喊走了。林鲒有日子没看到强子的影子了,这回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明白了没好事,他问了地点,然后直接去银行取了钱。意料之外的是银行里的钱居然莫名其妙地变多了,而且不多不少正是强子要的数目。
到了地方,是个闹市区内的茶寮。林鲒要了一套功夫茶,坐下来慢慢等。他并不着急也不惊慌,强子从小到大什么篓子都通过,他给他兜过无数回,这么点小事还不至于怎样。不到半个小时,强子便出现了。
“怎么回事啊这回,又欠了多少啊?”
强子显然是急急赶来的,气喘的粗重,也没回答他,直接灌下了几杯茶,才恢复了点,“不是,不是跟你说了数了吗。”
“就这么多?这次不多啊。”
“以后不会再有了。”强子招招手示意林鲒把钱给他。
“什么叫以后不会再有了啊,你戒赌了?”
“兄弟们一起摸两把还是可以的。”强子一边数钱一边道。
“本来就是,早叫你不要惹那些人,我们之间欠点贷点都没事,出不了人命,你想通了就好。”
强子冷笑,“赌能赚多少啊,都是小钱……”
“你说什么?”
“我不跟你说了啊,店里你最近多顾着点,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直接拿了钱就要走。
“给我站住!”林鲒拽着强子的手把他给拽回来了,“怎么回事你这不对啊,什么意思啊,你还想琢磨什么呀?还有这些钱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巧……唔。”
强子一把捂住林鲒的嘴,“小点声,这钱我可是打了折扣的,要让那帮人知道我还有钱那就惨了。”他神神叨叨的,不时地看向周围。
“这你的钱?我说怎么我的卡里多钱了呢,你往我的卡里打钱干什么?”
“你花钱没数,往你那打,短信通知了你都不看,方便。”
“别开玩笑了,你这是惹上什么了啊?”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多说了,你回去吧,放心,没事,去吧。”强子这回不急着走了,他往那一坐,显然是想看着林鲒先走自己再走。
林鲒有些不明所以,直觉告诉他强子不对劲,可是眼下似乎也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犹豫着起身,又补问了句,“你可好多天没跟大家一起吃饭了啊,今天来吗?”
强子愣了愣,“是吗?呃……过几天吧,过几天忙完了再说。”
过了几天,强子真的出现了,他和往常一样是气氛的催化剂,有了他在就跟多了十个人一样的热闹。林鲒看他一切如常,便也消除了一些疑虑。
“怎么了?看你看强子眼神可够深沉的。”庄连城递了杯啤酒过来。
“没什么,好久没见了嘛。”
“这话说的是,这小子最近忙什么呢?你知道吗?”
林鲒摇摇头,“就前两天给他送了回钱,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庄连城皱了皱眉,显然是觉得有些不对,不过他不想过多的考虑强子的事,他知道作为兄弟,他跟强子已经疏远了。其实也不怪强子不信任他,当年他是为了认识林鲒才先跟强子套的近乎,本来也就是有目的而为之,再说大家也是朋友一场,没什么大不了。
庄连城的心思绕了个圈回到原点,却见林鲒还在低头皱眉想着什么,想逗逗他,便故意戳了他的脸一下,“还想?我一个大活人在这你不多想想我,想别的男人?”
“你有什么好想的。”林鲒瞪了他一下。
庄连城见大家都闹得欢,于是大着胆子凑近了些,“就想想我多高大威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呗。”
林鲒眼珠子一转,笑了起来,“你还风流倜傥了是吧?”
“咳咳,”庄连城不自然得清清嗓子,“哎呀你不是都知道嘛,我那些红粉知己们,后来我走了以后认识的女人也都是那样,那绝对的清白啊。”
“嗯是是,”林鲒点点头表示他很明白,“那男人呢?”
“啥?”
“装什么傻啊,我知道你找不来女人,男人总找过吧,再说你五湖四海结交那么多朋友,杜鹃的老公都能给你查到,这么多年触角伸的够长的啊。”
庄连城被摆了一道,顿时就想打嘴,他想着林鲒当初提的这招太狠,现在想完全把他压在下风好像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这怎么行,气势上就压不过去,以后上下问题岂不是更加……于是庄连城搓了搓鼻子,比了个大拇指,“你行,算我没说。”
“别啊,说说呗,我还挺感兴趣的。”
庄连城换了手端杯子,耸耸肩,“都是逢场作戏,我也是有需求的嘛。”
“干净吗?”林鲒作势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被庄连城黑着脸拉回来了,“我又不是去女票,这条小命还要呢。”
“最近还有吗?”
“没了,我爸死的那年起就没了。”
林鲒见他眼神晃了晃,知道他又想不开心的事了,于是也不再多问。
“嘿,开席了啊!林鲒大庄你们聊什么呢,快过来。”
两人被招呼到饭桌上去,坐在了一起,强子向来是几个桌子跑来跑去从来没一个固定的位子,此刻坐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众人坐定,站起来一个发起了话,“哎哎哎,我说诸位,今儿是什么日子知道吗?”
众人疑惑,大家伙都是隔三差五就出来聚,有什么主题的还真是想不起来。这时又站起来一个,拍着刚刚那人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明天是你啊,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的结婚纪念日,大家伙还记得吗?他可是咱们哥们里最先结婚的一个,那时候我们还说呢,他要是十八年后还不离就今天,就今天得他请大家伙吃饭!还记得吗?”
这下大家都热闹起来了,十八年前的今天,还是这群人,只不过他们年轻蓬勃有朝气,个个烙着煎饼。打头的一个结了婚,所有人便在婚礼前夜在街头的大排档活活闹了一顿,还许下这么个不知道十八年后还有没有人会记得的约。可是这个当事人记得,他好好地结婚生子过日子,虽然啤酒肚越来越圆,头也越来越秃,可他还是记着兄弟们的约定,十八年前的大排档早就推了,原地建起来的酒店也就是今天请客的饭店。每个人都渐渐拾回了当年的记忆,大家笑闹着吃菜喝酒,嘴上一点不矫情,心里无不庆幸这些年至少没有褪色太多的兄弟情。
“哎,这可真是大日子啊,我说胖子你真是有良心,你再多分点良心呗,咱这现在单着的可还不少呢。”有人插了这么一句,果然惹得单身汉们此起彼伏的“是啊是啊”。
林鲒没有跟着起哄,他向来不喜欢拿结婚的事起哄,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总觉得自己不像是个结过婚的人。看着大家伙起哄,也有人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他也就是笑笑,一边不时磕掉多了的烟灰。而正在此时,庄连城居然悄悄攥起了他放在桌子下面的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