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二、三卷）——清夜

湘黎脚步一顿，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羲正在喝茶，妖界的茶实在是不好喝，还没喝几口，忽觉一阵地动山摇，杯子里的水抖了出来，泼湿了手背。

羲的手顿了一顿，忽然脸色一变，放下杯子就跑了出去。

两个小兵正朝他奔来，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羲神大人羲神大人！天宫重兵压境，少主人和长老正在迎敌，您快过去看看吧！”

羲抬头一看，果然原本明红色的天空在不远处乌泱泱地聚集了许多人，他低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拨开两个小兵就往外冲去，不消一会就到了宫门口——阿缡率兵抵抗的地方。

妖兵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握住手中的枪戟，无谓地面对头顶乌泱泱的大军。

没有清光，率领天兵的是湘黎，一身厚重的衣服，站在众兵之首，低头俯视着一地妖兵，一脸的冷漠无情。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个谦虚谨慎的小侍女，却在短短几个月后的现在，眉目尽显王者的尊贵之气。

“云缡，你还是放弃抵抗吧，就凭你手上这点兵力，是无法和我这五万天兵想抗衡的，与其作无用的挣扎，还是识相点，投降吧。”

阿缡哈哈大笑，“投降？不可能！你让清光出来说话，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就躲起来了？该不是怕了吧！”

湘黎拢了拢衣服，漫不经心说道：“区区一个妖界，天君怎么会怕？现在你们还有机会，可不要白白地浪费了。”

阿缡拂袖冷笑：“我从来都不会求饶，更不会投降。我们一众妖兵，就是全都死在在这里，也要保护红焱冥宫！”

话音一落，身后所有的妖兵齐心协力呼喝：“誓死保护冥宫！誓死保护冥宫！”

湘黎站在云端，望着那一声声气壮山河的呼喝从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口中喊出，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都说妖类喜欢特立独行，从不讲究什么合作，也不知道什么是互帮互助，都自私的很。可眼下，大难临头之时，他们不仅没有鸟兽散，更是团结起来，一同抵御外敌。可是再团结，也没用了……

她微微叹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右手。

“等下！”羲腾云飞了过去，“清光在哪里？”

湘黎回头看了一眼众天兵，腾云飞到了他面前，“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告诉我他在哪里！”

“羲神，现在去找他，还有用吗？如果一开始你就能给他他想要的，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羲眉头皱了起来：“他到底要什么？”

湘黎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奇怪地看着她，片刻，她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嘲讽地看着他：“羲神，我觉得很好笑。天君是在您的教导下长大的，一千多年你都没有搞清楚他想要什么吗？”

“……”

“其实他要的东西很简单，只有两件：永远和不背弃。”

羲声音大了些：“我从来就没有背弃过他！”

听他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话，湘黎嘴角弯了弯：“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他对你的背弃深信不疑。你只想要问心无愧，你却忘了你的问心无愧，没有人会相信。其实天君一开始对妖界的恨并没有那么强烈，如果不是你和阿缡一次又一次纠缠不清，他怎么会这样？一大半的原因，其实在你。”她深深吸一口气，毫不意外地看见羲眉头紧蹙了起来。

她转身飞了回去，背对妖界，眉头蹙拢：“放箭。”

这些他心底里最深的想法，如果不是她时刻守在他身边，如果不是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守在他身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箭雨来的那样突然，妖兵们立刻拿盾牌阻挡，却还是挡不住地受了伤，羲挥手一拂，立刻就有半球形的风壁笼罩住整个红焱冥宫，箭矢被风壁所挡，皆软绵绵地垂落在地。

湘黎抬手阻止，面不改色，道：“换毒雾箭矢。”

只听身后一阵整齐的换箭声，她旋即抬起右手，“放。”

此次箭矢上面缠了很小的毒气囊，毒囊外有一层薄薄的外壳覆罩，在极速之下，外壳会与空气摩擦，逐渐变薄，最后破裂，当外壳破裂的时候，毒气就会四散开来，再经羲的风壁一吹，原本被保护得插不进一根针的红焱冥宫，立刻就会被毒气充满，若是不及时撤掉风壁，所有的妖兵都会死。

这是清光的主意。

湘黎暗暗摇了摇头。这一定不是他最后的手段，七剑……还没开始发挥其力呢。

红焱冥宫果然被墨绿色的气体包围，一些功力弱的妖兵们开始哀嚎，阿缡脸色也变了。这些毒对羲来说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他不得不拂去风壁，然风壁一撤除，箭矢便又至。

羲眼睛眯了起来，他不想那样做，可是……

风骨扇一次次扇出强风，将箭矢如数刮回去，箭矢的速度和去时的一致，甚至有的更快，不少天兵被射中，倒了下去。湘黎被保护在中间，那些箭矢暂时近不了他的身。

“天后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箭被挡回来，射箭根本没用，湘黎皱了皱眉头。清光说过，他回来之前，不能让双方短兵相接，更何况这底下的毒，还没有彻底退去！

就在愁恼之际，眼前一阵光闪过，全部的箭矢被接住又再折断，丢了下去。

“天君！”

第一百二十二章：冰封千里（1）

风壁已经被撤除，红焱冥宫再次暴露在一众天兵眼前，妖兵们很快集聚在一起，摆好阵型。

清光临空而立，发飞衣拂，低头看着羲，目光冰冷，拒人千里之外。

湘黎看着他，他的目光虽然落在脚下一干妖兵身上，然她知道，他看的其实只有羲一个。

清光什么都没说，伸出手在身前从左轻轻拂到右边，七把剑依次在他身前出现，光彩涌动，散发着逼人的气势。

他开口了：“云缡！风羲！我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

羲张了张口，没有说话，阿缡蔑视地一笑，道：“如果是要我投降的话，还是免了，我誓死守护红焱冥宫。”

七剑在清光身前上下沉浮，暗流涌动，羲看着清光站在它们身后，用那种陌生的目光看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说背弃，是他在先。是他先借口恢复积冰山原貌骗自己帮他找寻七剑，却在找齐之后，说翻脸就翻脸。

清光，你以为我不会恨你？！

“清光！如果你现在就收手回去！我们……”

“既然风神定要帮助妖孽不愿意助我仙界一臂之力，我便不用再顾念师徒情分！”

羲呆了一呆，心好似被什么狠狠地割过，劈成两半。

千年的感情，他竟能这么直接放下。好狠！

羲死死看着他，清光与他对视了片刻便移开目光去，气氛一时凝滞住。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阿缡回过头去，神色立刻一变：“爹！您出来干什么！”

妖尊的身体已经很羸弱了，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好几口气，他很不容易才穿过一众妖兵走到前面，抬头对上清光冰冷的目光，清光低头睨着他。

妖尊伸出了手，然后手心向上摊开，但见一道彩光闪过，他的手心多出了一幅画。

“你攻打妖界，图的……不就是这幅画吗？”

清光的眼中闪烁着狐疑的光芒，阿缡却脸色大变，“爹！”

妖尊打开了卷轴，是一幅无图之画，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可清光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威胁，视线想要离开那里，却怎么也无法离开。

他死死盯着那画，明白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他笑了一笑，“云鹫！区区一张素女图，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一拂袖，七剑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放出一小股能量，像水波一样往下冲去。

妖兵们骚动了一会，又很快调整好队伍，妖尊拦住欲扑上来保护素女图的阿缡，轻轻将他推开了去：“今日就看看素女图和七剑的力量，到底谁上……谁下！”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病势沉疴的妖尊，此刻却精神良好，妖尊侧头看了一眼羲，羲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他便驾云飞了上去，阿缡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爹！”

他欲冲上去，手却被拉住。

“干什么！松手！”不好的预感令他着了慌，他奋力拽了拽手，却没能挣脱，羲一把将他制住，脸色很难看：“别去！”

清光冷眼看着他和羲纠缠，死死抿住了嘴，七剑一波一波地向外释放力量，一波比一波强烈，云鹫抖开素女图，素女图便自发飞至半空，随着一条条飘若飞帛的彩光飞出，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住了红焱冥宫。

阿缡挣扎得厉害，羲不得不大力将他按在怀中，清光眼睛眯了眯，张开五指猛地往下一按，七剑铮铮而鸣，发出尖锐的响声，就像飞针一样要刺穿妖兵们的脑袋，就连许多天兵也承受不住而开始无力。

七剑鸣了一会，先后往下坠去，速度极快，以至于剑身周围出现了一层因空气摩擦而出现的火光，素女图同时放出强大的力量，将七剑纷纷阻挡在光罩之外，两大神兵交接，催生出大大小小的残生力量，无孔不入地钻入仙妖们的体内，妖兵们抵挡不住地哀嚎起来，阿缡也忍不住慢慢失去了力量，所幸有羲的保护，才不至于昏了过去。

云鹫站在云端——于清光之下，他抬头看着清光，拳头死死地握住藏在袖子下，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若不是素女图的力量支撑着，他早就死在七剑之下。

他用尽气力回头看向羲：“快带他走！”

羲咬了咬牙，一把掷出风骨扇，扇子虚空刮了几下，立刻就有狂风吹起，狂风自他身边而起，吹着那些残生力量往清光而去，原本躲在清光身后没什么大事的天兵们很快就跟妖兵们一样，声声哀鸣起来。

趁着残生力量消退的时候，羲拽住阿缡的手臂，不由分说驾云腾空而起，一些尚有余力的妖兵们见大势已去，也匆忙跟了上去，清光想要阻拦他们，无奈素女图挡住了他的力量，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羲和阿缡相携离去。

“爹！不——！爹！”

羲拖住阿缡的手，加快速度往人、妖两界的接口飞去，“红焱冥宫势必不保，你必须和我离开！待日后重新夺回！”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清光，尽管隔得远了，可他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他的那属于恨的目光。

阿缡还在哭喊着，想要回去却越离越远，一众妖兵们在后面断后路，护送着他们离开。

远了……

身和心的距离。

湘黎开始不适，在天兵们的搀扶下软倒无力，面色苍白。耳边响着兵士们的哀嚎，清光再也忍受不住。

原本和素女图对峙在半空中的七剑突然光芒大盛，巨大的力量从各自剑身中催发出来，交织成一点令人不敢逼视的强烈光芒，如流星一般砸向红焱冥宫，光芒所及之处，一片寒气森然而起，光芒穿过素女图，穿过云鹫的身体，就那么直接砸在了灵毓宫的屋顶。

轰——！

灵毓宫还来不及坍塌就被冰冻成一座冰宫，咯咯的声音从清光脚下传入他的耳朵，那是被冰封的声音，清光脸色铁青地看着脚下被冰覆盖的土地，许多刚才来不及逃走的妖兵们保持着哀嚎的动作被固定在远处，身上罩了一层寒冰。包括云鹫，还有那幅被吸干了力量的素女图。

七剑的光芒更盛了，嗖嗖几声回到清光身边，安静地隐没。

清光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唇：

“收兵。”

第一百二十三章：冰封千里（2）

着一身淡绯色的衣裙，裙裾逦迤拖行在地，侍卫见着她，纷纷跪下行礼：“拜见天后娘娘。”

湘黎淡淡恩了一声，在殿门前站定，身后的仙侍碎步上前欲推门，侍卫站起来忙拦：“天后娘娘，天君有令，谁都不能进。”

仙侍的手顿在那里，回头以眼神询视她。湘黎脸色沉了沉，“天君怪罪，我自会帮你们担着。开门！”

侍卫没再阻拦，门被推开，里面出乎意料地是一片黑暗，湘黎蹙拢了眉头，“你们都在外面侯着！”

“是！”

门沉重地被关上，湘黎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等适应了里面的光线，才开始找寻清光的身影。黑暗中，他就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发出瑟缩的低吟声。

很奇怪的声音！

湘黎压低声音悄悄走了过去。

“天君……？天君？”

清光抱着膝坐在地上，头埋在手臂中，不断地呜咽着。

湘黎缓缓伸出手去，就在即将碰到他的肩膀时，清光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往外一扭，湘黎当即惊叫起来。

过了很久清光才认出她来，慢慢松开了手，呼吸急促：“你怎么会来！？”

湘黎捂着手腕，还好没有脱臼。她忍着痛没有叫出来，小小施了个法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疼。她蹲下来和他齐视，“天君，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您已经把自己关在这里三天了。我很担心你，真的很担心！”

清光抬头看着他，漆黑的房间里她只看得清他的眼睛，不安的感觉漫上她的心头。

“你真的担心我？”清光的声音也很奇怪，低哑而发颤，带着一丝恳求和期待，湘黎心似乎被什么拧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恩！”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天君，我们回去吧。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你来照顾我？”清光低低重复着她的话，又满含希望地问道，“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一直。永不变。”湘黎倾身上前抱住了他，眼角滑落两行泪水。

清光的神智似乎很不清楚，任由湘黎牵着站起来，一步步往外走，就在快到门口之际，他忽然想起什么，啪地一下打开湘黎的手，飞快倒退好几步：“不！我不走！我不能走！”

“天君？！”湘黎奇怪地看着他，脑海中忽然划过什么，终于明白了一直感到奇怪的地方。

随着袖手一拂，整个殿室亮堂起来。

“啊！？天君！”湘黎惊呼着后退一声，脸色剧变，微张着嘴，半晌，才扑上去抓着他的手，“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天君！”

清光的脸，竟然是紫黑色的！

长时间呆在黑暗里，清光一时无法适应，抬手捂住眼睛，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湘黎忙上前帮他挡住光亮。

她扑过去，双手紧紧环着不断挣扎的他：“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清光！！”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安静下来，缩在她的怀中不住地哆嗦着唇，却不说话。

湘黎很轻地顺着他的背，见他安静了，轻声道：“我去给你找素衣玄仙，我们好好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她试探性地松开怀抱站起来，还没走出一步清光就扑上去抓住了她的手：“不要走……！”他祈求地看着她，“不要离开我……”

湘黎眼眶一热，跪下来回抱住他：“我不走不走！我出去一下叫人，不会走的。”

吩咐了仙侍去请人，她拿一件黑色的风衣从头到尾盖住清光，小心地拉着他回寝宫，随后关上所有门窗，让他先好好休息。

素衣玄仙来的时候，清光正枕在她的腿上睡得很熟。

湘黎拿食指在嘴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素衣玄仙会意，压低脚步走过去。一走近，清光那张紫黑紫黑明显毒瘴侵体的脸就印入了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