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二、三卷）——清夜

她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过去。

“这……”

湘黎担心地快哭了，“我也不知道，上次也是这样，可上次不是已经好了吗？”

素衣玄仙神色凝重地把了很久的脉，然后脸色更加难看，“上次毒瘴只是被压制住，并没有彻底清除，而现在……”

“现在怎么样？”湘黎急急问，不等素衣玄仙开口，清光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清明，一点也不像刚醒的样子。他坐了起来，“如实说吧。”

素衣玄仙看了看湘黎，再看了看他，轻咳了一声，才道：“之前我就说过，要想去除梦魇老妖，就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天君在毒瘴被压制后，以为毒瘴彻底清除，所以没有注意，现在毒瘴被彻底引发出来，而且比原来的更强烈更凶猛。”

清光和湘黎皆沉默不言，脸色却难看的可怕。

“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她看了一眼清光，后者强装镇定，可是惊惶的目光却出卖了他的心思，“同样地，非常危险。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就算保住了命……也会功力尽失，凡人一个了。”

清光张了张口，没有底气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我……我有七剑！”

“七剑……”素衣玄仙缓缓摇了摇头，把清光最后一丝希望无情掐灭，“您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又被毒瘴缠绕，若随便使用七剑，会被七剑当作毒瘴清除掉。这样的您，会灰飞烟灭的。”

没了……不会再有未来，什么都没了……到头来，他什么都失去了。

清光颓然靠在湘黎身上，闭眼，泪水如泉而落，滴在湘黎的手背上，竟然带着墨水般的灰黑，湘黎紧紧抱着他，无声地哭泣。

“你别怕，不要怕！我会帮你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站在邢宅外，清光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服了素衣玄仙配的丹药，他的脸暂时恢复了原状，虽然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可整张脸却透着死灰色。

“表哥！你怎么来了？！”邢毅扬显然很高兴，带着谧儿一脸欢乐地迎了出来。谧儿看见他，很乖巧地喊了声，“大伯！”

清光嘴角弯了弯，“乖。”又对毅扬道，“我有话跟你说。”他的脸色太过凝重，毅扬随之收起了笑容，将周围的仆人屏退，他低头对谧儿道，“谧儿乖，爹爹和大伯有话要说，先自己去玩好不好？”

不等谧儿说好，清光却道：“不用了，让她听见也没什么不好。”

低头看着谧儿，正好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他轻轻一笑坐了下来。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毅扬，我希望……你能答应，做天宫的继承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冰封千里（3）

谧儿第一反应就是他身上果然出大事了，不然有哪个人会在自己正值壮年的时候立兄弟做继承人？

毅扬眉头皱了皱：“你……你开玩笑的吧。”

“不是玩笑，今天来也不是和你商量，是通知。”

清光很快就走，也不管毅扬怎么拒绝，反正他主意已定。

练霄宫里就快闹翻了天，自被软禁来一直都很安静的琵琶公主脾气越发暴躁，动辄打骂。清光沿着大红色的宫墙往前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打骂声，伴随着女子的低泣。

守门的谁也没有上去拦，只当作没看见。

“这是在干什么！”

清光大声一说，琵琶公主便停下了手，小仙侍摔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琵琶公主拢了拢略微散乱的衣服，斜着眼看过去，嘴角一勾：“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条狗的主人来了！”她一脚踢上去，小仙侍忍不住又是一声痛呼。

清光走过去，侧头看了眼小姑娘，道：“你先出去。”

小仙侍如获大赦，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去。

清光看着琵琶公主，脸色很不好看，后者对上他的目光，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背过身找了个位子坐下。

“姑姑，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冲我来，何必拿他们出气。他们是无辜的。”

琵琶公主一声冷笑：“别跟我说什么无辜。你最没有资格！”她的眼角因发怒而闪烁着光芒。

“如果说是因为立毅扬为太弟一事的话，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我没有任何要害他的意思。”

琵琶公主道：“也就是说，其他事情上，你问心有愧？”

清光没有说话。

琵琶公主站了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父君和母后对你如何？我对你如何？你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你问心无愧了吗？你问心无愧吗？你问心无愧吗！”

清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静谧。

良久，他的声音才悠悠然响起：“可是你们对我的母亲呢？你们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母亲吗？”

琵琶公主理所当然地就想说不是，至少她对他不是那样，可是她的父母不是，她的父亲对他好，只因为他是他的亲孙子，她的母亲对他好，除了那层血缘关系，更多的是对言采亏欠的补偿。

他说对了，他们对他，的确有一部分来自于他的母亲。

可是……

“毅扬和整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得到她的默认，清光古怪地笑了一笑，“所以我也没打算怎么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他来做天君的继承人？这件事，对你对他，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琵琶公主看着他，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到头来，错的是他们，一切都是他们活该呢？

“只要姑姑你不惹是生非，我可以保证我的表弟表妹，过得比谁都幸福。”他目光沉了沉，转身拂袖而去。

琵琶公主追出去一步还想说话，然那些话却都被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盘桓山山如其名，一座座山头就像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绿馒头一样成群结队地堵在大地上。厚厚的白雪偶尔有一两个山头被白雪覆盖，皑皑的白雪剔透如玉，冷冷地反射着温暖的阳光，高山鸟绝迹，白雪覆盖的山峦干净的似乎没有任何活物生存的迹象。

山巅风急气冷，羲站在绝壁前，望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峰，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白色的身影似乎已于周围的这一片素白融为一体，尽管有御寒术御体，可他的手脚，还是冰凉一片。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很缓，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死寂的周围很轻地想起一道声音：“羲神？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还是回去吧。”

那人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感觉到手心一片冰冷，眉头立刻一皱：“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羲没有回答他，那人绕到他身前，抬头看着他，很专注的眼神，想要透过他漆黑的眸子看进他的心，可是他失败了，除了漆黑还是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忍不住了。

“羲，我能这样叫你吗？我也想这样叫你！和他一样，我知道我没有他在你的生命呆的时间长，可是过去是过去，你不能总是死守着过去啊！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我们彼此成为对方最重要的，这样不好吗？”他殷切地看着他，声调低了下去，就像是哀求，“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羲久久都不回答，目光总算从那一片青山绿水中转回他身上，只是眼神依旧冷，和冰雪一样，阿缡受不了，他扑上去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不要说不，你和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你们注定要分开，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保证我们的结合不会遭到任何人的质疑！就算有，我也会放弃一切，我会选择你！”

羲心里揪心般地刺痛着，阿缡的话就好像一把尖刀，把他很不容易才忘记的伤口又再一次在他面前血淋淋地展示出来。

是的，在地位和他之间，清光最终的选择……是地位。

阿缡抱着他说了很久的话，到后来羲已经忘了他在说什么，思绪飘啊飘啊，飘到远方，想起他和清光之间的点点滴滴，忘不掉他们之间的不快乐，却更多的是美好。

他伸出了手，放在他的肩膀，然后一点点向外推。他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爱你。”

一句话，仅仅四个字，就已经把阿缡所有的希望都打碎。

他微张着口，似乎想说话，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知道了……”他低下头去，飞快地从他身边走过，却在他身后突然停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你会不会……爱上我？”

羲沉默了很久，才道：“不会。”

一如来时的安静，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不见……天边飘着朵朵白云，厚重而洁白，如一堆又一堆的巨大棉花团。云团之间，微不可见地快速飘过一小片云，消失地极快，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清光和湘黎立于云端，都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唯有双手牢牢地牵在一起——那样紧。

驾云在一个陌生的山头落下，清光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觉得从上面往下看这里特别美丽。

湘黎到现在还不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突然拉着自己就跑出天宫，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连个解释也没有，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要落跑。

“清光，你想干什么？”被拉着走了一段山路，她忍不住问道。

清光还是不回答他，最后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眺望远景，这里是周围最高的地方，一样望去，江河湖海尽收眼底。

“我一直都很希望能和重霄和彼岸那样，两个人……只有两个人，永远地生活在一起，只有对方，只有对方。”

湘黎看着他，心里隐隐察觉出了什么，忍不住开始期盼。

清光的手放在她的肩头，微微低头看着她带着期待的目光：“我已时日无多，我不想多年后你回想起来，我们之间只是空白一片。”

湘黎咬着嘴唇，千言万语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良久，她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没有关系。就算不来这里，我对你的所有回忆，都是美好的。只要有你，只要你好，只要你快乐。这就是我的全部。”

清风徐徐吹过，扬起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手背，温暖的阳光洒在背上，背后山峦层层叠低，从黛青变得灰蓝，远方的大川如蜿蜒的巨龙安静地蛰伏着。

山河壮丽，却抵不过他耳边轻轻地一句：

“湘黎，我喜欢你。”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众叛亲离（1）

相拥而坐，淡看云卷云舒、山水起落，飞鸟成群在山林上空徘徊，黑压压的一群就像一团乌云。

湘黎从来也没觉得自己离清光能那么近，无论是身还是心，都特别近，让她特别安心。

清光枕着她的腿闭目假寐，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她低头看着他，轻轻虚抚上他的脸颊，薄如蝉翼的纱衣随风在身后飘起，空气中隐有淡淡的香味散开。

但愿时光，就这样静止……

巨大的天宫隐藏在朵朵白云中，一道青影急速飞过，惊散一排有序飞翔的仙鹤，天兵们立刻紧张地亮出长枪欲拦住青影，却在看清楚来者之后赶紧收起长枪，单膝跪地。

“天后娘娘！”

湘黎一张脸煞白，飞一样冲过他们面前，激起的一小股风将她的纱衣轻轻扬起。天兵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记得她刚才好像说……宣素衣玄仙？

缙霄宫寝殿，湘黎赶走了所有的仙侍，只留下自己和素衣玄仙，清光的情况很不好，皮肤再次转黑，可明明药效还没过啊！

素衣玄仙脸色很凝重。

“天后娘娘……”她回头看着湘黎，只一个眼神就叫湘黎明白了，一直抱着侥幸的心里而隐忍着没有落下来的泪唰地掉了下来，“他……他……”

素衣玄仙咬着唇站起来，一脸地为难：“我的药已经无法克制了，现在……恕小仙功力浅，无力……无力……”

湘黎突然哭了出来，她扑上去跪在了床边，颤微着手去摸他的脸。眼前一片模糊，泪光遮住了视线，她紧紧抱着清光。

素衣玄仙站在一边，心里很不好受。

湘黎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去，一把抓住素衣玄仙的手，满含希望地哭求起来：“我知道一定还有办法，万事都有后路。他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我！他还年轻啊，他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啊！”

素衣玄仙抓着她的手想让她起来，无奈湘黎力气大得很，她不得不跪下去和她齐视：“天后娘娘天后娘娘！你听我说！方法有！”

湘黎停下了哭，安静地看着她。素衣玄仙却长叹一口气闭了闭眼：“可是这个方法伤天害理，还不一定会成功，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可能救不了天君，施救者也会死。”

“没有关系！只要有办法我一定去做！你说！”

素衣玄仙静默了很久才说：“需要一个转嫁者，将天君身上的妖毒全引导自己身上。如果成功，天君就能无事，可是那个转嫁者，一定会死！”

湘黎定定看着她……

“我来！”

素衣玄仙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她道：“您是天后，仙界的主母，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您和天君都会……到时候仙界怎么办？”

湘黎嘴角微微一扬，笑得令素衣玄仙心里一凉。

“不是还有毅扬吗？仙界交给他，清光放心，我也放心。”

“天后！”素衣玄仙还想阻拦，湘黎抬手一阻，她笑了一笑：“你不用再多说了，唯一有资格为他做这些的，只有我，没有别人。”她咬重了别人两个人，素衣玄仙心知她指的是谁。

引渡很成功，眼看黑气一点点从清光体内转嫁到湘黎身上，眼看他的脸色一点点转白而她却一点点转黑，素衣玄仙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沉默，只是紧紧咬住的下唇泄漏了她的情绪。

究竟什么是情？为什么会让人愿意用生命去付出呢？

快了，快好了！

她忍不住紧张起来，要是在这里中断，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湘黎的身形开始不稳，额发被汗水打湿，紧贴着她的额头，她的手也开始颤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素衣玄仙站在一边却只能干着急。

终于，还剩下最后一点妖毒，引渡却中断了。

“噗！”黑血喷在地上，湘黎再也支撑不住，疲软地向后栽去，素衣玄仙及时接住了她，唰唰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不至于让她昏死过去。

“还是……还是失败了……”

素衣玄仙安慰道：“至少天君体内的妖毒只剩下一点点了，我好好钻研一下，一定能在他再次毒发之前将妖毒全清除的！”

湘黎笑笑，颤抖着抓住她的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

素衣玄仙忙将之前用来压制梦魇老妖的药丸塞进湘黎体内。

等了一会，她的脸色终于好了，只是惨白的厉害。

“天命啊……”她那么期盼能成功，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就算灰飞烟灭也无所谓，可……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