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尤自呵呵笑个不停。原来我刘锶值得五万两,倒是有趣。
好容易止了笑意,方起身道:“那公子稍候,飞景这就去找红妈妈…”
“不必了,我先前已去找过了。”
“是麽?”这回子惊讶倒是真了。
“她只说,飞景的事儿,自个儿作得主,若你点头,她断不会阻拦。”慕容泠小心翼翼望我一眼。
我略一沉吟,这个老鸨子,倒是个精明角儿。
也就笑道:“既如此,飞景先谢公子了,不过红妈妈那边还是要知会一声。”
慕容泠点头道:“那我在房中等你就是。”
我点点头,起身出门,掩上房门时,突觉好笑。不知内情的,见这副景致,可知谁是小官儿,谁来赎身?不由又偷笑一阵,方折
身往三楼行去。
正欲扣门,里面一阵笑声:“没锁,只管进来。”
一皱眉,这声音…推门看时,不由暗锁眉头。
韩焉。
确是韩焉。虽是满身风尘,虽是面有倦色,但确是韩焉。
我不由摇头叹道:“山水有相逢啊。”
韩焉呵呵一笑,伸手一请:“三王爷别来无恙?又或是,该唤你为飞景?”
我瞅了一眼旁边恭立的老鸨子,暗叹口气:“韩大人真是生意兴隆。菡京一座拥翠楼已是财源滚滚,不想一个小小的虞郡,也有
大人产业。”
韩焉眉角一弯,替我倒杯茶:“我听阿红说来了位神仙似的人物,还道她发梦。待听她细细说了此人相貌举止,不过略有怀疑罢
了。见了本人,方信是真。”
横竖在他店里,也无惧色,坦然坐下,饮口香茶方道:“韩大人…”
“怎地还如此称呼在下?”韩焉瞅我一眼,挥手让老鸨子退下,“想来三王爷该知韩某已然辞官。”
“那麽阁下又何必称呼在下为三王爷呢?”我轻扣杯沿,“阁下深谋远虑,原非刘锶能及,至于飞景,更是不在话下。”
韩焉朗声一笑:“既如此,韩某也不客气了。此番入卫,有求于三王爷。”
我挑挑眉毛:“阁下不妨明言。”
唤那眼咳嗽一声道:“三王爷南下,名为水患,实在申国,韩某愿助一臂之力。”
“是何缘故?所求为何?”我放下茶杯,前次豳国一事,已知与此人行事,与其小心试探,不如开门见山。
韩焉嘴角轻扬:“三王爷果然快人快语。那韩某也不客套了。”一顿方道,“大王爷与申国暗中勾结,加重水患,求得暗饱私囊
,同时削弱三王爷兵权。”
我一扬眉:“如此说来,是冲着刘锶来的了?阁下又为何出手相助?”
“我与申国有些私怨,见他坐大,实非我所愿。”韩焉轻笑道,“何况,韩某毕竟出仕过豳国,眼见豳国三王子白槿入申国为质
,总是不安。”
我眯起眼睛:“看不出来阁下还是念旧之人。”
韩焉笑意更甚:“确是如此。”
我点头道:“那阁下求甚麽?”
韩焉轻笑出声:“老生常谈罢了,求于三王爷身侧谋得一席之地。”
我连连皱眉:“依阁下才智,自立门户也非不可能。”
韩焉替我再满上一杯:“奈何韩焉只愿跟随三王爷。”
我侧头望他片刻,方道:“阁下莫怪刘锶唐突,你我与卫国之前,是否曾见过?”言罢举杯一饮。
韩焉掩口笑道:“若不是知晓三王爷性子,还以为三王爷在与韩某搭讪。”
猛地一顿,差点呛道,不由好气又好笑:“阁下真会玩笑。”
“戏言罢了,呵呵。”韩焉笑罢正色道,“三王爷以为如何?韩某自负富可敌国,才比陈平。”
我略一点头,几次三番出人意料,韩焉深不可测。又想到眼下之事,点头道:“其实前次豳国之事,刘锶已经答应了阁下,又何
必旧事重提?”
韩焉咯咯一笑:“三王爷那是托词罢了,谁看不出?这次,韩某要三王爷立个字据!”
字据?我倒是愣了一回。
韩焉自怀中拿出纸来,我接过一瞅,上书“我卫国三王子刘锶今日立字为证,收韩焉为奴,永不离弃,若违此誓,神人共愤,诸
国共伐。”
一式两份,早已署好韩焉大名。
我把玩一阵,哭笑不得。这算甚麽字据?
韩焉拿过笔来:“三王爷可愿签?”
我摇头道:“从来只有卖身为奴签契的,这‘买人为奴’还要签约的,真是闻所未闻。”
韩焉笑笑:“有何不可?三王爷可考虑片刻,别叫九王子在房里久侯了。”
猛一抬头,见他笑得志在必得。
暗自合计一阵,方道:“若是你这门人肆意妄为不服管教,我也弃不得?”
韩焉双目炯炯有神:“三王爷以为韩焉会是那种人麽?”
我暗自摇头,想想豳王他们的下场,不寒而栗。不过眼下…遂一点头接过笔来,写上两字。
韩焉也不看,纳入怀中,口里道:“那今日起,韩某称三王子为主子,主子请称韩某为奴才吧。”
我摆摆手:“随你吧。”
头疼得紧,起身离了坐位,想到一事,正要回头,韩焉早笑道:“主子放心,九王子已经在门外马车中候着主子了。至于铭主子
,已经派人通知郭俊大人了,主子是要带他同行,还是?”
我略一想:“还是交给郭俊吧。”瞅他一眼,好你个韩焉,郭俊身边也有你的人不成?
韩焉道:“主子莫疑,奴才一心为了主子罢了。”
一皱眉,走了两步,觉察韩焉紧随身后,不由回身道:“跟着我作甚?”
韩焉掩口笑道:“主子去哪儿,奴才自是随行。主子,请吧!”
一阵冷汗冒起。
韩焉突地又轻道:“恕奴才僭越了,若奴才也有五万两,不知能不能买了飞景呢?”
“甚麽?”
“无妨,主子请先行。”
我一阵惊疑,这才前行。
后头跟着我的新奴才——韩焉。
套
见我与韩焉下来,慕容泠方松口气,笑着拉我上车道:“还以为红妈妈不肯放手。”
我自一笑,上车坐下:“哪儿能不给公子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麽说大王爷的脸子还是要给的不是?”
慕容泠一愣,面上阴晴不定:“你…”
我呵呵一笑:“公子莫惊,不过是红妈妈劝我不要任性时说露了嘴。”
慕容泠瞅我一眼,没有答话,只指着韩焉道:“他是…”
韩焉上前躬身道:“小的凝骢,是飞景少爷的小厮,还请公子指教。”
“少爷,小厮?”慕容冲我皱眉道,“飞景,你预备给我多少惊喜?”
凝骢?古有名马十种,韩焉偏生挑了我最喜的这种,是何用意?脑中思虑,面上笑道:“公子何必多虑?横竖有飞景在,担心甚
麽?”
慕容泠道:“你要带着他?”
我点头道:“正是,莫非公子不愿,抑或有何不妥?”
慕容泠忙道:“哪儿有,这就走吧。”
韩焉点头一笑,跃上马车,轻巧洒脱。扬手一挥鞭,马车驶出,又快又稳。
慕容泠放下车帘道:“飞景,你可愿与我说实话?”
我道:“公子以为飞景说了假话麽?”
慕容泠叹道:“飞景啊…你究竟是甚麽人呢?”
我直视他道:“公子又是甚麽人呢?”
慕容泠一点头:“是了,我尚且未说实话,又怎能强求你。”
一伸手,轻抚过他面颊:“那现在公子要与飞景说了麽?”
慕容泠踌躇一阵方道:“反正也瞒不住,你且听我说,千万别被吓着了。”
我呵呵一笑:“那飞景倒想听听公子的鬼故事。”
慕容泠被我逗得一乐,轻轻环住我腰际道:“其实我不是卫国人。”
“哦?”不着痕迹脱出来,改握他的手。
“我叫慕容泠,是申国的九王子。”言罢,他竟忐忑不安望我。
没料到他会开门见山直说出来,我倒一愣,不曾回话。
慕容泠见我不语,忙道:“飞景莫怕,我…我不是有意欺瞒。”
我回过神来:“无妨,飞景本就不曾问过公子…王子的身份,倒是多有得罪了。”说着欠身施礼。
慕容忙的拉住:“飞景,不要多礼,左右无人时你我还是与从前一般。”
“从前?”我浅浅一笑:“不知王子说的是哪个从前?”
慕容泠一呆,方讪讪道:“我已说了最大的秘密,飞景可有话说?”
我点头道:“王子想问甚麽?请!”
慕容泠小心瞅我一眼方道:“飞景,是真名麽?”
我笑道:“姓名不过是个称呼,王子要愿意,也可以给飞景改名。”
“算了,你如名器一般金贵,叫这个很好。”慕容泠摇首道,“飞景是卫国人麽?”
我点头道:“是,不过从小行走四方,倒是很少待在卫国。”
“家中还有甚麽人麽?”
我哈哈一笑:“打听这些,莫非九王子想上门求亲不成?”
慕容泠面上一红:“飞景这张嘴啊…”
我俯身亲他头发一下:“这张嘴怎麽了?”
慕容泠摇摇头:“昨日在你房中见得那个男孩子,真是你弟弟?”
我道:“怎麽了?”
“眉宇间有些相仿,但他看你的眼神,却不像弟弟看哥哥啊。”慕容泠话里有话。
我坦然而答:“他确是叫我哥哥,我也知他心中所想,不过王子放心,飞景晓得进退。”
慕容泠摇头笑道:“好,不说这个了。飞景没有想问我的麽?”
我暗自合计一阵,才道:“九王子,我虽是卫国人,却不在意王子的身份,莫非王子在意麽?”
“不,不,久闻卫国男子多俊逸,女子多柔媚,近日一见,名不虚传。”
瞧他正经模样,不觉起了玩心:“王子亦是美人,何故如此?”
慕容泠面上微红道:“飞景过誉了。”
我笑道:“王子此番入卫,难道只是来看美人的?”
慕容泠道:“看美人也是目的之一,不过只得偿一半宿愿。”
“何为一半?”
“美人见了不少…”
“可惜没见着心头记挂那位?”我挤挤眼睛,戏谑道,“飞景真是嫉妒这位美人啊,不知是谁?”
慕容泠慌道:“飞景莫要生气,那人只是久仰大名罢了。”
我溜溜眼睛,笑道:“莫非王子想见崇明长公主?那也不难,王子自往东也去,好歹是一国王子,国宴之上,当有机会得见。若
是不成,单独面见,也非不可。”转过几念,装着不在意试探道,“何况有大王爷这层关系,应该很容易才是。”
慕容泠连连摇手:“非也非也,崇明长公主故是名动天下,可我想见的不是她。”
“那是?”
“也许,没几日就能见到…”慕容泠垂下头去,“也许,这辈子也见不到。”
我轻轻一笑:“说得我都想见了,莫非是个男子不成?”
慕容泠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飞景会读心不成?”
我掩口大笑:“那飞景不妨再猜猜看。”说着拉过他手,与掌心书一“三”字。
慕容泠大惊,额尔窘得满面通红。
我倒一愣,心头冷笑,好个九王子,看你文质彬彬,倒存了这些龌龊念头!
慕容泠见我不言语,忙道:“飞景且莫多心,我只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威名赫赫的王爷罢了。”
“那王爷见到了又怎样呢?”
“这…谁说得准。”慕容泠展眉一笑,淡色唇角勾出一丝弧度。端整俊逸的脸上,眉宇清朗,鼻梁高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凭添了几分媚惑。
“好吧,既然这是目的‘之一’,请问‘之二’‘之三’是甚麽?”眯起眼来,跳过此节。
慕容泠犹豫一阵才道:“这事实在关系甚大…”
我一皱眉:“王子不想说就算了。”
“不不,只是,还不是时候…”
“哦?那就等王子方便了再说吧。”我冷冷道,言罢闭目假寐。
听得慕容泠轻叹口气,不再言语。
转过几个念头,均不妥当,正在暗恼间,马车突地停下,韩焉低声道:“主子,公子,到了。”
我掀起车帘,见停在一间雅致庄园前。
韩焉伸出手来接,也就由了他,擦身之际,突听他轻道:“主子何必着急?多的是机会。”
抬眼看时,对上一双美目。
身后慕容泠道:“飞景,这是我现下住的宅子,你将就几日,等我们回了…家,决不会亏待你的。”
我又盯了韩焉一眼,才回身笑道:“那飞景先谢过王…公子了。”
慕容泠跳下车来,只管笑道:“甚麽王公子,连姓都给我改了。”
我呵呵一笑,由他拉着我手往里头走。
倒不大,转过影壁,就是正厅。穿过游廊,东西各有四间厢房,后院有个园子,植满花木。小是小些,倒也收拾的雅致。下人不
过三四名,看眼神锐利,定是高手环伺。
点点头道:“不知飞景住何处?”
慕容泠道:“随飞景喜欢吧。”
我仰头一笑:“公子住哪间?”
“诶?”慕容泠一愣,展颜笑道,“我住西侧第三间,莫非飞景有意同住?”
摆摆手:“那飞景不客气了,想要东侧最里面那间。”
慕容泠一愣,我又道:“韩…还有凝骢,不知…”
慕容泠道:“厢房中自有内室外室,不妨事。”
溜眼韩焉,见他含笑而立,并不多话,心头不由一紧。本想调他住的远些,慕容泠这个笨蛋!
面上还得笑得亲亲热热:“那感情好,多谢公子体己。”
慕容泠笑道:“小事一桩,你可累了?若是倦了,就先去歇息吧。”
我点点头,作个疲态:“也好,你若有事,这就去吧。”
慕容泠亲自将我送回房里,又交代了下人几句,才散了。
我歪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望着韩焉。
韩焉忙忙碌碌,整理衣衫、书籍。见我望他,突地从一堆行礼中拿出一只小香炉来,献宝似的道:“喜欢麽?”
我接过一看,做工精细,小巧雅致,遂点头笑道:“不错,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