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儿心不干情不愿的一拱手,口里胡乱道:“就如此吧。”
我上前一步,把铜板塞进打头那人手中:“大哥莫要嫌弃,这可是我和他几日的饭钱。”
那人掂了一掂,纳入怀中,一掌船头:“还不上来?”
我忙的称谢,与铭儿弃马登船。
刚一上船,就觉察三人将我引至船头,二人卡在我与铭儿中间,一人横在铭儿身后,分成两段。这小船窄小,水中摇晃不定,站
稳已属不易,何况河中污秽。
我一转念,利索的除下上衣,扔至一人脚边,口里道:“大哥,我也会摇船,不如帮个手,咱们也好快些过河。”
那人脸上果然露出失望神色。
我心道,果然!我与铭儿虽是乔装,可高头大马、衣衫光鲜,难免被目为肥羊,起了图财害命的歹念。方才那几个铜板,现下这
一脱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和铭儿身上别无长物。
三人也不多话,默默摇船,只不时拿眼光看着我与铭儿。
虽都是男人,盯着看总是难受,我只得手上加劲儿,盼着快些渡河。
行到河心,那一身横肉的汉子猛地把船篙一仍,口里嚷道:“没银子也行,就冲着这脸子,爷爷也要了!”
铭儿一愣,正要过来寻我,却脚下不稳,被另一人拉住。我才一动,打头那人自船板下抽出刀来,直指我咽喉:“别乱动!”
后首那人叫道:“小心点儿画花了脸,就不值钱了!,”
笑弄琼花
我小心站稳,才陪笑道:“几位大哥,这是作甚麽?”
打头那人道:“本来都是穷鬼一群,大爷我也认了倒霉,不过你们也长得不错,还不如卖得些银子,也不赔了买卖!”
刘铭怒道:“光天化日强抢人口,还有没有王法了!”说时挣扎起来。
满身横肉那个趁他不备,一掌拍在后脑上,铭儿一时不察,昏过去。
我面上做出可怜模样,小心道:“几位大哥,我和公子实在是走投无路,只想回老家鄢城…”话音未落,眼前一阵白眼,鼻中一
甜,一头栽倒。
再睁眼时,已是日落时分。
缓缓起身,铭儿在对塌,还不曾醒来。我垂首一望,倒也穿得整齐,忙的探手入怀,兵符仍在,这才放下心来。
小心打量四周,一门一窗一屏风,二桌四椅,墙挂几副名家摹本,散着几只香炉,透着浓浓脂粉香。起身下床,随手打开柜子抽
屉,里头俱是些淫器春药之类,门外又隐隐传来调笑之声。
叹口气,看来是被卖到相姑馆无疑了。
想我堂堂卫国三王爷,竟被迷药药倒,卖到花楼,倒也好笑。
转身叫起铭儿,正要说话,有人推门而入。
大红大绿,穿金戴银,身后跟着两个龟奴,倒是好气派,只浑身脂粉味儿差点害我栽个跟头儿。一皱眉,负手而立。
她倒好,一进门就嘿嘿一笑:“醒得倒快,长得也俊,以后跟着我红妈妈好好作,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又一转脸,恶狠狠道,
“若是存了心思想跑,就别怪我…”
闪身到她身侧,一把扼住她咽喉,身后几个奴才来不及变脸色已被铭儿打晕。
“怎样?”我嘴角一勾,“爷我没怕过甚麽人,你想试试麽?”
老鸨子双腿一抖,口里乱叫:“快,快来人——”
手上一用劲儿,老鸨子脸涨红几分,我一瞪眼:“闭嘴!”
老鸨子颤颤巍巍抖着,哆嗦着望我与铭儿。
我道:“我的行礼包袱在那儿?”
老鸨子抖着一指里间的柜子,铭儿手快,开了柜门取了什物,检点一番,冲我颔首。
我又转回头来:“红妈妈是吧?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若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害你,若是…”
老鸨子眼泪都快下来了,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我,我说,说…”
我手上一松,推她离开几寸,那股味儿实是煎熬。
“这是哪儿?”
“琼花馆…”
“哪一郡?”
“虞郡…”
我略一想,遂又道:“听说大王爷也在虞郡,可是?”
老鸨子连连点头:“是是,大王爷常常来的,出手很是大方…”
“谁问你这些了!”铭儿憋了口气,正没地儿发泄,直想打人。老鸨子吓了一跳,乖乖闭嘴,不敢言语。
我又道:“大王爷往日是一个人来,还是有伴儿?”
老鸨子想了想才道:“也有独个儿带奴才来的时候,不过多是和两个年轻人同来。”
一皱眉头:“都是谁?”z
老鸨子道:“没见过的,听口音也不像本地人。两人很熟的样儿,记得大王爷叫他甚麽泠公子啊浛公子的…”
我与铭儿对望一眼,心头俱是一惊。
“今晚可会来?”我想一想方道。y
“会,会,昨儿个大王爷还说要来。”老鸨子连连点头。
我示意铭儿扔给老鸨子二十两银子:“卖我俩的那人叫甚麽?”
老鸨子咬了一口银子,眉开眼笑道:“多谢大爷赏——”一想这处境这身份,就又尴尬一笑,才道,“不就是李贵儿家的几个兔
崽子,打头的是李大,胖子是李二儿,剩下那个话不多的是李三儿。”
铭儿噗哧一笑:“还好只有三个,不然岂不是李十八李十九的都要出来了。”
老鸨子连连陪笑:“这位小爷说得是,乡下人,没见识麽。”
我拿出兵符在她眼前一晃,趁着没看明白又放回怀里,低声道:“爷是东也派来的密使,有要事要找大王爷禀报,一时不察着了
那几个小贼的道儿,你把嘴巴闭牢了,否则没好果子吃!”
老鸨子又惊又恐,扑通跪倒,连连叩头:“原来是官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我摆摆手:“爷的身份隐秘,你自个儿掂量。”
老鸨子伏在递上抖道:“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嚼舌头啊!”
我一笑,扬手叫她起来:“不过爷还有别的事儿要办,想先在你这儿落脚,食宿银子不会亏了你。”面上颜色一变,“若是我听
着一点风声,封了你这琼花楼事小,就是灭了你的口,也不是不行!”一抬手,把个瓷杯摔在她眼前。
老鸨子脸色煞白,全身打抖:“小…的,明…明白!”
我又道:“今儿起,我和那位大人明面上都是你刚买的小官儿…”
老鸨子叩头道:“小的万死!”b
铭儿道:“好好听着,插甚麽嘴!”
老鸨子又是一顿叩头,才仰起头来细听。
我一笑,这个铭儿!一顿方道:“明面上都是你刚买的小官儿,若是大王爷或是他那两个朋友来了,一定要告诉我们,至于其他
,你晓得的越少,活得越久,你可明白?”
老鸨子叩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g
我道:“你起来吧,有外人在时,你该怎麽着就怎麽着,演的不像,仔细你的脑袋!”
老鸨子又连连称是,这才站起身来道:“不知两位官爷想小的怎麽称呼那呢?”
铭儿道:“甚麽怎麽称呼?”
老鸨子陪笑道:“这位官爷,琼花馆里的小官儿都会有个花名,小的总不能老称呼二位‘官爷官爷’的吧?”
我想了想:“待我想想。爷现在要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你可要打点好了!”
老鸨子慌道:“是,是!”
我冲铭儿使个眼色,叫老鸨子拿了两身干净衣服换了,这才出门。
虞郡不大,人口颇多,依珠水支流柳河而建,是南方贡粮水路必经之所,故而繁盛。今春以来,好雨成灾,我沿路看来,外城受
灾最重,农户十室三空,剩下的也毫无生气。内城好些,地方财主跑得跑,避的避,剩下的与地方官儿多有往来,虽是有发放赈
灾粮食,也不过虚有其表,太半进了私人腰包。
刘钿住在虞郡太守府上,我远远望望,高门大院,庭院深深,心里冷哼一声,一群赃官,欺上压下!
沿路又细细察访,打听打听,挨到天黑,这才回了琼花楼。
一进楼门,就被门口护院拦住,直盯着我与铭儿看:“你们是新来的?怎麽以前没见过?”
铭儿正要张口,老鸨子眼尖瞅见,忙的奔过来,口里诈呼道:“哎呀我的心肝儿们,怎麽玩儿到这会儿才回来,急死妈妈我了!
”
虽是厌恶,面上却也笑道:“红妈妈,我们走得远些,您别见怪。”
老鸨子小声道:“爷要的人来了。”
我眼中精光一闪:“他一个人?还是…”
“大王爷没来,来的是那位泠公子。”
“是麽?”我点头一笑,“劳烦红妈妈安排了。”
老鸨子面上一愣,才讪讪道:“这…”
暗暗塞了一锭银子进她袖中,才道:“红妈妈最疼飞景与流采了,不是麽?”
老鸨子愣一愣,才醒悟道:“飞景啊…好,妈妈给你安排就是。”
我抿嘴一笑,拉了铭儿一把道:“多谢妈妈了!”
“醉看杨柳,婀娜似有求。问三生三世可有,奈何桥下空流。醒时四壁若柩,四散天涯已丢。回首宝剑红颜,方晓年华已旧。”
“好一个‘方晓年华已旧’,泠公子今儿心性儿不太好呢。”我呵呵一笑,负手立在门侧。
泠公子一抬头,四目交接,暗赞一声。
名泠,果泠!双目如流水见底,眼仁似鱼,灵动非凡。直鼻方口,眉似刷漆,大耳垂轮。独坐浅酌,自有风味。
他见我亦是一愣,双眼上下打量,并不言语。
老鸨子上前笑道:“公子久等了,这可是我们琼花楼新来的小官儿,叫飞景,念过书,脾气也好,公子可要…”
泠公子也不看她,挥挥手:“你下去吧。”
老鸨子忙不迭的下去了,不忘随手掩上房门。
“飞景?哪个飞景?”泠公子扬手一招,我缓缓行过去,侧身坐下,旦笑不语。
泠公子打量我一阵,又道:“曹丕《曹论》有云:‘建安二十四年二月壬午,选兹良金,命彼国工,精而炼之,至于百辟,浃以
清漳,光似流星,名曰飞景。’一作‘蜚景’。元仓子曰:‘蜚景之剑,威夺百日,气成紫霞。’你是这个飞景?”
“泠公子好学识。”我颔首笑道,“不过那是把名剑,我不过是个凡人。”
泠公子又道:“你是今日刚来的?”
我点头不语,抬手给他倒酒。
泠公子沉默一阵,突道:“方才进门时,你说我今儿心性儿不好,是为何?”
我敬他一杯才道:“‘醉看杨柳,婀娜似有求。’公子未醉,却托柳言醉,心有所求。‘奈何桥下’一句最是有趣,可作‘奈何
桥’‘下’解,亦可作‘奈何’‘桥下’解。后四句则直抒胸臆,可惜‘年华已旧’太过悲切。”
泠公子突地笑道:“那句奈何桥下,你以为本公子该如何句读?”
我起身推窗笑道:“本该作‘奈何’‘桥下’,方和词韵,但依托上行之‘三生三世’,飞景以为,公子想说的,当是‘奈何桥
’‘下’。”
泠公子一呆:“难得难得。你说我这词句太过悲切,那依你之言,该怎麽改?”
我呵呵一笑:“词句言说,当是言说之时心意。飞景何德何能,竟能推知公子心意不成?”
“也是。”泠公子点头道,“你,不错。”
我假意低头一笑:“公子过奖了。”
泠公子行上一步,眼望窗外明月:“你既有满腹才学,为甚麽流落这烟花之地?”
我一笑:“迫不得已。”
泠公子眼波流转:“好个迫不得已。本公子很中意你,你可愿随本公子离去?”
我哈哈一笑:“飞景先谢公子厚爱了,只是有心愿未了,只能辜负本子美意了。”
“甚麽心愿?”泠公子上前轻握我手。
我只一笑,也不答话,反手拉过他手来,写一“命”字,才轻轻放开。
泠公子一愣,正要问话,我一抿嘴:“飞景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公子且玩儿得进兴。”
打个躬,自去了,留他一人发愣。
回过身来,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刘钿,果然好手段,找得到申国的慕容泠,可惜天不助你!
略施小计
回得房里,刘铭正走来走去,焦躁不安,见我回来,才低呼一声,扑进怀里。
我含笑环住他:“怕甚麽,千军万马都见识过,一个小小的相姑馆也吓住了我的铭儿?”
铭儿一抿嘴:“三哥好大胆,也不问一句就闯进去,万幸无事。”
“能有何事?”我轻笑一回,将方才之事细细告知,才笑道,“那个泠公子,若是我没猜错,定是申国九王子慕容泠无疑了,那
位浛公子应是十二王子慕容浛。”
“这时候老大和他们混在一处,究竟打得甚麽主意?”
我一摇头:“尚且不知,不过…”也就一笑,按下此节不表,“铭儿,今儿也累了,你且去厨房给我要壶酒来。”
铭儿点头道:“好。”言罢起身去了。
待他走远,才低唤一声:“出来吧。”
一道青影飘下,垂首道:“保护爷不利,还望主子责罚!”
我摆摆手:“罢了,亓烟你起来吧。”
亓烟尤自单膝跪着:“害爷身陷此腌雑之地,亓烟万死!”
我呵呵一笑,抬手扶他起来:“本就怪不得你,我和铭儿是秘密先行。你贸然现身,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匿身于此,大有展
获!”
行前,就曾细细部署。齐飒在豳国护着泱儿,我也不放心连之,何况文思还跟着,因而派四人中行事最稳妥的亓檀跟着,至于影
映二人,早已混入南方四郡,故身边只得亓烟亓塘二人。而近日所行皆是流离之所,二人不便现身。
不过,祸兮福兮,若是没被李家那几个小子卖到此处,也不见得就能窥破刘钿与申国一节。
思及此,有怎会苛责二人?
见我确是真心,亓烟叹口气:“主子宽厚,只会叫奴才们更加愧疚。”
我轻笑一声:“甚麽时候烟儿也婆婆妈妈的了,好了好了,你起来吧,还有差事要你办。”
“主子吩咐!”
“查查慕容泠他们和刘钿谋划些甚麽,还有,那个李家三子,究竟是甚麽来路,也好好探探。”我沉吟片刻,又道,“这个琼花
楼…总觉得突兀得可疑,你与塘儿分开来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