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指的是某位领导的小习惯,自己曾经在上面吃过亏,就多少希望青年能够省一点力气。可是被这么
大方表扬出来还是让人微微发窘,老脸一阵红彤彤过后,索性把道听途说来的都倾囊相授了。
“真的吗?我都不知道哎!”青年笑得前仰后合。
林言莒也被感染,陈年旧事都想起来,一时间滔滔不绝。
两人相差十几岁的年纪,谈起共同的话题,观点却惊人的相似,喜欢的球队也都先后一样,球员虽然不同,
身上球衣的号码却是一款。林言莒觉得高兴,简直找到知己一样。
“前辈结过婚了?”
林言莒对于突然转换的话题摸不着头脑,看见对方指在自己戒指上的手才反应过来:“是啊!”
“是怎么样的人呢?应该很漂亮吧,不然哪里配得上前辈?”青年问着隐私的话,却在由衷的赞叹自己。
“是我配不上她,阿秀很贤惠的,只可惜……”话说到这里,林言莒顿了一顿,继续不下去似的摆摆手。
青年看他眼圈发红也知道自己问了禁忌的话题,忙岔过去:“是不是到时间回去了?”
午餐的时间是两个小时,聊了这么久确实是该回去了。
两个人相继上了电梯,青年在出口区道过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林言莒所在的售后服务部门,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电话投诉,事情办起来又琐碎,光是统计近期存下来的不
合格产品明细,就用了一下午。
把文件建档存储,才觉得空出一点时间,起身泡了茶,嗅着茶香正在闭目养神,同事敲着隔板叫他“门外好
像有人找你。”
“嗯?”伸着脖子看过去,果然站着一个人。
林言莒认识的人不多,他的交往范围除了同部门几乎没有第二个,心里正在疑惑,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泽川
。
“你怎么……”
刚一开口就被青年拉到角落,一脸说秘密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
青年笑得高兴:“前辈,我被分到开发组了。”
林言莒点点头,也很为他骄傲。
“前辈”
“嗯?”
“其实……”青年欲言又止“我想请你们部门吃晚饭。”
“……”
“两个部门有来往,日后我犯了错,希望不会骂得太凶。”
确实,开发组和售后基本是连在一起的,新开发的商品有瑕疵,售卖出去后第一时间回馈的信息就是由售后
接收,顾客满意或者抱怨甚至干脆退货的话,售后都要问明理由然后标注回传给开发组。
可是才刚分来就想着怎么笼络人心,意图攀交情,青年这样的处世之道不得不说是想的有够长久。
“那你是想……”
“总没有坏处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失礼?”青年站在阴影里,懊恼似的微微垂着头。
林言莒不懂请客吃饭的门道,恭维话也不会说,比起面前的这位新人其实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想要帮他就谈
不上了。
“哎,怎么在这站着?”去送文件的同事回来看见两个人小学生一样站在门口,不由失笑。
青年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来由慢慢说了一遍,然后等着看他的反应。
林言莒的同事豪爽惯了,听见有人说要请客,立刻眉开眼笑,当即就说会尽力说服他们。果然,片刻之后,
同事笑眯眯的出来,说成了。
这顿饭说起来也算应酬,林言莒夹在人流中,看见青年和自己同事打成一片,心中就有些说不出的难过,默
默出了公司,一行人去了早就预定好的餐厅点了餐,就在上菜的间隙说些闲话。
青年讲了两个新近流行的笑话,席间就有人应和起来,林言莒远远坐着,旁观者一样听着大家谈笑,渐渐的
就有些坐不住。
他年纪大了,时髦的东西知道的少,同科室的在他这个年纪一般都做了领导,下面和他同级的都是近几年聘
用的大学生,年轻人花样多,喜欢的东西也古怪,他受过几次教,说话上面就更小心翼翼。
聚会类的吃饭又多是在吃气氛,他知道自己没意思,又要花钱还吃不饱肚子,对这种场合就没有好感,耐着
性子忍了一会,看见青年去了洗手间就跟过去。
“泽川”林言莒叫住他“我,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孩子……天晚了,他放学回来要吃饭的……作业也多。”
青年没说话,只拿黑眼睛看着他。
林言莒也知道他在不高兴,底气就有些不足:“真的?他们都知道?”
青年抿着嘴,脸部线条都硬起来,随后却笑了:“那前辈就先走吧,我回头和他们解释。”说着就把他带出
门,站在的士停靠站帮他拦车。
白天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尽,天还大亮着,青年挽着袖子,露出的小半截胳膊随着摆动在视线里晃出一条动
态的影,林言莒看着青年汗湿的头发,心里愧疚的叫了一声。
“泽川啊……”
“……”
“泽川……”
青年回望过来,脸色惨白着,红着眼睛。
林言莒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发抖:“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没有”
“那怎么……”
青年转过头,看着出租车开过来,然后打开车门,异常恭敬地:“前辈请”
“哎……泽川你听我说”林言莒被塞进去,话都来不及说,车子就开了。
青年带着怒意,委屈得几乎掉泪的神情越来越远,到了路口的尽头就再也看不见了。
“司机师傅,靠边停车。”
“啊?”
“我说停车。”
林言莒下了车,手里抓着找回来的零钱,满脑子都是青年最后的眼神。一饭之恩的味道犹在嘴边,却仿佛已
经把人得罪了。
他快走几步,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不痛,却又痒又麻,几乎站立不住。
2
餐厅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林言莒夹在人流里,动作迟缓下来。
大厅里的地砖富丽堂皇,墙壁上是好大的一幅壁画。他扭头望着那些光影交割成的色块,突然犹豫起来。
他是老实人,对犯了错误之后的弥补觉得理所当然,让青年伤心难过,就应该带着诚意回来。
然而,林言莒掂量一下,诚意他是有的,正确的表达出来却有些难度。
这样想着,上楼梯的时候就有些乏力,中年人的社交是艰辛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人不嫌弃他,愿意‘前辈长
前辈短’的挂在嘴边,知道他要走就难受得眼圈发红。这样的受重视,那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没有过的,而
他却似乎很不识趣。
包间的门紧闭着,即使站在外面也能听见里面的阵阵笑声。林言莒微微喘气,他知道自己走得有些急。
略一迟疑,推开了门,目光落在餐桌的菜肴上,然后才向着青年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的泽川脱了外套,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因为喝酒的关系精神恍惚,眼睛也是异样的红。不过很快就认
出了他,然后几乎是马上跳了起来。
大家对他的重返也不吃惊,只矜持的让他坐下,然后招呼服务员上菜添餐具。
林言莒在轻微的尴尬里,被青年用力按住,然后结巴的解释道:“我我……不是因为忘了东西……所以……
”张口结舌说出来的话,才一碰上青年的眼神就硬生生止住了。
然后他听见泽川并不矫情的问道:“前辈讨厌我吗?”
林言莒连连摆手:“没有……你不要这么想。”
“那就坐下来,好歹吃一点。”青年说话的时候板着脸,眉毛向上挑着,怒意并不明显,却把林言莒镇住了
。
“那好……我就……”
青年不看他了,径自回到角落里,拿起筷子在餐盘上碰了碰,并不真的吃,整个人却仿佛有了精神。林言莒
在惴惴不安中,吃着服务员端过来的东西,眼睛时不时瞟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青年似乎在那空泛
的交谈里得了趣味,逐渐眉开眼笑起来。
不过这也和他没有关系就是了,他只是不放心才来看看,既然青年如鱼得水又没有计较他刚才的不赏脸,那
就再好不过了。
耐着性子把叫不上名字的菜肴吃完,服务员又陆续端上水果和甜点。林言莒看着那一盘盘精致昂贵的东西,
想起还在饿肚子的儿子不禁一阵牙疼。
周围的谈话一直在断断续续进行,他插不上话,光听着也觉得乏味。大家又向来不愿意在时髦的话题上把他
加进去,他所知道的那些从新闻里了解的民生疾苦,天气情况,股票走势什么的就派不上用场。
林言莒吃了一口颜色鲜艳的水果,鲜嫩的汁液在口腔里停留一瞬,然后就掉进胃里。幸福和喜悦的感觉只坚
持了一秒,却要花那么多钱,真是不值得。
青年自从回到自己座位上就一直没再有和他说过话,林言莒忍不住小心的打量着他,迟疑再三,终于开口了
:“泽川,你出来一下。”
青年转过头,眼睛微微眯着,看不出喜怒,却利落的站起来。
两个人站在拐角,林言莒听着楼下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就又往里面多走了一点。
“泽川……我要……回去了。”林言莒斟酌着措辞,却也只能实话实说。
青年抬起眼,脸上一时间面无表情,身体却慢慢摇晃起来。林言莒吓了一跳,连忙稳稳扶住。对方高大的身
体伏在他的肩膀上,是很真实的负重感。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青年摇摇头,费力的喘息了一会,回答道:“可能是喝醉了。”
林言莒想起刚才对方脸上的红晕,明白过来:“那就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泽川答应着,异常的乖巧,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
“怎么了?”
“嗯?……我难受……”泽川的声音压抑着,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柔软的头发蹭在他的脖子上,困
了的小猫一样。
林言莒苦笑出来,勉强扶着他“不能喝还硬撑,还可以走吗?大家都还在等你。”
青年点点头,摇晃着站直身体,然后大义凛然地摆摆手:“前辈回去吧!”行为上还是得体的,言语间却透
露出含糊的醉意。
林言莒盯着他发红的眉眼看了一阵,终究放心不下的叹了口气“你先去吧!我在下面等你一起回去。”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街道上开始有吃过晚饭的三口之家闲适的散步。林言莒坐在一楼供客人休息的
长椅上,时不时抬头看看。
头顶上的水晶灯散发着细碎的光芒,漆黑里透出的浓亮是有别于万家灯火的,让人想起夜晚的星星,又或者
是众人的眼睛。
他在那泄了一地的白银里,眯起眼睛。不知道小引到家了没有?晚饭吃的什么?这样安静的等待于别人是温
馨浪漫,于他就是焦虑不安。
中年人的世界里,友情是薄弱的环节。阿秀死得早,他在爱情里体会到的温情也少,纵观这三十多年,除掉
那些失去的不提,儿子就是他的命。
说到儿子,做父亲的就忍不住高兴起来。虽然跟着他吃了很多苦,却比同龄人懂事的多,学习成绩也优异。
他开的那几次家长会上,自己都是被当成榜样学习和夸奖的。其实,他有什么功劳呢?不过是“穷人的孩子
早当家”。
脑子里混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泽川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前辈”青年红着脸,头发微湿,醉态一路蔓延到耳根。
林言莒忙站起来,前后看看:“他们都走了?”
“嗯,说是要去唱歌。”
“那走吧!”
两个人相继出了门,青年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已经磕磕绊绊。林言莒不得不架着他,手脚并用的塞进出租车
。
司机闻到酒味,马上就有了‘要吐在车上’的觉悟,说话就不客气:“喂,新擦的车啦!注意一点。”
林言莒一面答应着,一面抱紧泽川。好在青年老实得很,眉眼柔顺,贴着他磨蹭两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3
累了一整天,林言莒全身乏力。勉强把青年安顿好,又去看了小引。
“小引,睡了没有?”
听到声响的小男孩开门出来,脸上是惺忪的睡意“老爸,怎么才回来啊?”
林言莒揉着他的短发,把儿子抱到腿上,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把手覆在他的肚子上,笑道:“有没有吃饭?
”
林引嘟着嘴“老爸自己去吃大餐,我一个人当然也不能饿肚子啦!”
他今年12岁,一贯人小鬼大。放学回来看见老爸不在,就自发的做了晚饭。林言莒知道儿子的本事,却还是
忍不住愧疚,他身兼母职,很多事都是不擅长的。虽然后来慢慢熟练,却连带着孩子跟着吃苦,一想起这些
,他就觉得对不起阿秀。
“老爸,那是谁呀?”林引从父亲的怀里钻出来,好奇地打量着沙发上的陌生人。
“啊”林言莒回过神,解释道:“是老爸的同事。”
“哦。”林引跳下来,在熟睡的青年周围转了一圈,抑制不住兴奋的伸手去戳,边戳边叫道:“他长得好像
明星哦!”
林言莒觉得好笑,把儿子不老实的胳膊抓下来,轻声斥责道:“别没礼貌,作业做完了就乖乖去睡觉。”
林引满口答应,却不动弹,还执着的望着泽川“老爸,你们公司的业务水平要上去喽!找到这么养眼的人。
”
林言莒并不明白他话里两者的联系,听到夸赞的话还是忍不住为青年高兴。确实,泽川的长相是出类拔萃的
,现实生活中长成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会大惊小怪不足为奇,他却也深深地为之震撼。
这样好的相貌和品德,是他新认识的朋友,中年人已经疲惫麻木的心脏也要止不桩砰砰’多跳几下。
青年被父子俩像拍卖品一样打量着,睡梦中也微微不安,当下便呢喃着动了动。
林言莒忙一面打发着林引去睡觉,一面把泽川抱进了卧室。
当初贷款的房子,因为给阿秀治病,支付昂贵医疗费的时候差点卖掉,好在从亲戚那里东拼西凑了一些,才
勉强保住了。最后人没了,欠的债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一直庆幸可以留着这个家。
虽然小一点,只有两个卧室,客厅也不大。不过足够他们父子栖身就是了。
帮泽川盖上被子,空调也调到弱档,等林言莒洗完澡出来,把积攒的脏衣服和青年褶皱的外套和衬衫也分类
洗好。身体一挨到床,几乎就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真的是累到瘫还是也喝了一点酒的缘故,这一夜竟睡得前所未有的沉。等到林言莒迷糊着醒来,青年
已经支着身子看了他半天。
窗外隐隐露出淡青的白色,闹钟上的时间也才5点多。泽川却精神奕奕,一点醉酒的后遗症也看不出来,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