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眨不眨。
林言莒被看得发窘,挠了挠头,问道:“这么早?是饿了吗?”
青年摇摇头,只一笑:“前辈接着睡,我去洗手间。”说着就站起来出去了,过了一会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言莒睁开眼,和泽川看个正着。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握着衣角的手轻轻动了动:“我找不到衣服。”
林言莒‘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要回去了?”
“是,有要用的东西放在住的地方。”
林言莒这才想起见到泽川的第一面,青年身上那种精心打扮过的痕迹,不是他这种半老男人的浴室里会备着
的,就麻利的跑到阳台去把洗好的衣服摘下来。
青年动作迅速,把睡衣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林言莒微微感叹着,在对方那露齿一笑里送
出门去。
“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小区门口了。”刚才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格子图案的出了门,虽然没遇上相熟的
人,和衣冠楚楚的青年肩并肩,也很是难为情。
青年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像是会说话:“我知道了,前辈回去吧!”
林言莒却不放心,又老妈子一样叮嘱了,才回去为儿子和自己的早饭忙活。
上午被知会的月底统计,在遭遇了某位脾气火爆的顾客一通锋利的辱骂之后,隔着电波,耳膜也几乎震破。
需要整理的文件就拖沓下来,临近中午休息,才理出一点头绪,而这对于下班之前就需要交上去的命令来说
,是很不够的。
林言莒埋在一堆高过肩膀的档案里,他忙的分身乏术,断然也不会有人送饭给他,要饿肚子就是必然的。索
性他吃了早饭,也带了一点面包。
陆续做了查询,按照实际情况做好纪录。前头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一半,后面的日期都比较靠近,他心里有数
,不自觉就轻松下来。
林言莒松着肩膀,左右动了动脖子。办公室一向是颈椎病的高发地,他年轻时卖力工作,为了生计加班的时
候也多,现在上了一点年纪,运动上虽不见弱,毛病却是落下了。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全回来了,大幅度的动作不合适,他就挑着疼得厉害的地方揉捏着,好歹缓过去,才想起
搁置的午饭。之前的那点饿被压下去,肚子里就好像真的吃了东西,看着干巴的面包,一点食欲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错过了恰当的时间,再有更好的去弥补,也不是滋味。
抓着水杯豪饮了一会,喉咙里都噎出饱胀感,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林言莒觉得干劲十足。
小人物世界里的富足和美满,大多时候都不是掷地有声的真金白银,相反,可能只是一碗粥,一杯水,一个
微笑。打破头也要争抢的名利地位不是不诱惑,只是不真实。
好比,泽川昨日的大手笔让大家津津乐道,他却觉得太挥霍了。年轻人好出风头,不用养家,花起钱来就不
管不顾,往往是刚到月头,却已经把月尾的钱也花掉了。这种预支的幸福和快感,是一掷千金的豪爽,也是
没有打算的胡闹。
一通敲敲打打,加上之前算好的数据,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工作异常顺利。等到全部整理好交给上司,对方甚
至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林言莒知道他的惜墨如金,本就不求得到赞赏,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高兴。
喜滋滋的一路回去,路过开发组的时候就忍不住伸着脖子探看。
“哎?怎么不进来?”正要出门的女孩子看见他,不动声色的让开一点。
林言莒愣了一下,鼻腔被近在咫尺的香水味一激,险些打出喷嚏,不由摆摆手“不用了,你忙吧!”说着慢
慢退出去,右脚不知道一下踩在那里,随即一软。
“哎?”
“前辈小心。”
林言莒迟钝着,只觉得身后是墙壁一样的坚硬。半天才反应过来似乎是一个人,回头去看,只见青年细长的
睫毛微微垂着,嘴角挂笑。
“不好意思。”他忙站正了,把自己和对方划分清楚。
青年把手收回来,笑了笑:“前辈来找我吗?要一起下班?”
林言莒其实只是顺路看看,原本也没想打招呼,现在被他这么正经的询问,‘不’字却说不出口了,只委婉
的:“你们也准时下吗?不是说有新案子?”
“说是推后了。”
那就没办法了。
两个人各自回去收好东西,和着人群走出去,一时也有些茫然。
夏天天黑得晚,老头子才早早回去哄老婆,逗孩子。泽川是新新人类,正是夜生活肆意的时候。
林言莒有些为难:“你要回去吗?还是……”
青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我去前辈家里。”
“咦?”
“掉了手表在卧室里。”青年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腕,那之前被表盘覆盖的皮肤果然是光秃秃的。
林言莒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大脑了,早上整理的时候明明四处都看过了,确保没有任何遗漏才出门的。此时
被青年一说,又好像真的是自己疏漏了。
“那好吧,我们去前面坐车。”
话音刚落,就感觉被人拍了肩膀,林言莒侧过头,是比较相熟的同事,公司的年终聚会上见过几次。
男人夹着公文包,脸上是常年不变的坏笑:“哎?刚好遇到你。”说着朝林言莒的身边看过去,泽川不知什
么时候阴沉下来的表情,迅速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立即的问候道:“前辈好,我是开发组的泽川。”
男人好像一下就把要说的事情忘了,只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然后突然紧靠上去,一把抱住泽川,语气亲昵道
:“美人,你可真是个尤物。”
4
这就和当街调戏无异了。
然而好歹两个都是男人,并不会有什么更实质的,不过也已经足够惊掉旁观者的眼球。
林言莒噎了一下,随即在青年的惶恐里展开胳膊,急于护主小鸡的母鸡一样把泽川拉到身后,
表情英勇:“于越,你干嘛?别拿那套出来吓人。”
男人咂咂嘴,似乎垂涎三尺似的,手脚一时老实了,只是眼睛依旧在放光:“你知道什么?我这叫爱护后辈
。”
林言莒知道于越的为人,也听他半开玩笑的承认过自己的性向,然而真正看见,视觉冲击力可谓不小。
“好了好了,你没事的话我们要回去了。”被几百度的探照灯注意着,一分钟过去,好像都可以闻到逼真的
烧焦味道。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计较。然而泽川却害怕得很,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于越这次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笑呵呵的拉住他,宣布道:“咱们好久没见面了,不如一起去你家
吃饭,怎么样?”
“咦?”
“正好,我也有事情和你说。”
“好。”
泽川似乎一直没从刚才的震惊里脱离出来,整个人都呆呆的,脸色也不好。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气氛如此诡异
,更让中间人为难,也只能和青年打着商量:“他没有恶意的,如果你介意,手表的事我可以明天带给你。
”
“可是明天和后天休息。”
“啊!”林言莒想说如果不是多重要的话,周一也来得及。但是想到青年这么急着拿回去,有特殊的意义也
说不定,就只能顺从的:“那怎么办?”
青年想了想,又看一眼一直立在旁边做痴心状的于越,终于雨过天晴的:“还是一起去前辈家好了。”
三人成行,一路上于越都在展开猛烈的骚扰,林言莒虽然觉得头痛,也只能把青年不断靠过来的背轻轻抱住
,以防止上了年纪的司机大叔一个紧急刹车,把吓得四处乱窜的泽川给甩出去。
好不容易到了站,青年几乎挂在了林言莒身上。于越对那种程度的亲近也嫉妒得发狂,连忙好心的上前拆开
他们,顺道摸了一把豆腐。
这一路林言莒已经见识了于越的花招,不禁也对他的大灰狼形象心有余悸,只牵着泽川的手走在前面,路过
菜场就进去挑选了晚饭需要的食材。
等到两个人大兜小包的出来,想要找身强体壮的某位狼先生帮忙拿一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不会走丢了吧!”泽川四处望望。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林言莒把东西交给青年,折身回去,沿着整个菜场一通地毯式搜索,无果。
回来的时候,却远远看见于越和泽川并肩站着。走近了才注意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鲜花,火红的一簇,
鲜艳欲滴。
林言莒抹了抹汗,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失踪,于越却已经摆好了姿势,高举着玫瑰送到泽川面前,振振有
词道:“今天有幸见到美人,为了庆祝我们可以友好的交往,请收下。”
这世界的变化也太快了。拿那种腔调和一个男人说这种话,要在以前会被踢飞出去也说不定。然而青年只是
紧抿着嘴唇,脸色铁青着。
林言莒愣了愣,随即知道这不寻常的静默里断然是没有同意的意思,只好出来打着圆场:“好了,闹够了就
回去吧!小引还等着吃饭呢!”说着轻轻拉了一下泽川。
于越会意的把花收进怀里抱着,殷勤的抢走一袋米,大步走在前面。
惹事的出了场,青年的表情才缓过来一点,却也说不上多自然。林言莒看他被吓得不轻,就努力搜罗着其他
的话题。
“其实本市还是有很多的地方值得一逛的,像位于市中心的博物馆啊,还有仿造的大型主题公园还有动物园
……听说新进了两只美洲豹哎……”
“前辈。”
“啊?”
泽川抬起头,好看的眼睛微微弯着:“我没事。”
“啊”刚才那一堆没话找话简直要了人命,林言莒一时嘴巴发干,只生涩的给出个单音节。
“于前辈不是坏人。”
林言莒对他的发现很是欣慰,正想趁热打铁的帮帮腔,只听到青年接下来说:“真正的坏人是不会这么明显
的,他们更愿意伪装着自己的恶意,伤人于无形。”
“是,是吗?”
青年点点头,弯腰把林言莒手里的东西抱住,回头一笑:“所以,我很感谢前辈。”
“不,不用。”林言莒张口结舌,在那跳跃的谈话里头脑发懵。
夕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下去了,只余一片殷红挂在天边。渐渐暗下来的天光仿佛是罩在眼皮上的一只手,林言
莒被它阻挡着,只能看见青年的背影,那赏心悦目的腰身和肩膀,虽然挺拔宽阔,却异常孤单薄弱。
也许每个人都是不简单的,这种不简单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涤荡,保留下来的说不上好坏,就像拼图一样,
是这个人所有的拼凑根据。你不喜欢也好,抗拒也罢,他都是你的组成部分。
晚饭张罗得很快,林言莒一个人就操持了一大桌的饭菜。虽然没有多丰盛,但是颜色鲜艳,夏天的瓜果本就
郁郁葱葱,经过烹调摆在盘子里就更让人食指大动。
四个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于越不等小引把冰好的啤酒拿出来,就先夹了一筷子,边吃边赞:“嗯……你的
手艺百吃不厌……比女人都棒……。”
林言莒满脸通红,热出来的汗还在额头上闪闪发亮,听到他说好,不由笑道:“你呀!有的吃就多吃点。”
泽川还维持着客人的矜持,拿着筷子动了一会,却又不真的吃。林言莒以为他是吃不惯:“怎么了?没有一
个能吃的吗?”
青年摇摇头,眼睛直勾勾看着桌面,脸上慢慢有了一种小孩子见到玩具的雀跃“是不知道吃哪个好。”
林言莒觉得好笑,每样都夹了一点到他的碗里,然后期翼的看着他:“那就全都尝一尝。”
一旁埋头和于越比赛苦吃的林引也动着小胳膊,夹住一块红烧肉送过去“哥哥多吃点。”
这其乐融融的场面让一直透明的于越也忍不住插手,他咽下一口黄瓜,眼明手快的截住林引的筷子,嘿嘿一
笑:“有你爸跟他客气,这个就给我吧!”说着一口咬住,也没见他动牙,肉块就进了肚子。
林引不依不饶:“老爸,你看他。”
林言莒拍拍儿子“好了,于叔叔是客人,你要有礼貌。”
“他哪里客气过了。”林引撅着嘴,腮帮子圆鼓鼓的,很是可爱。
“我又不是外人,你爸以前还被我亲过呢!”于越似乎是吃饱了,终于有时间腾出嘴来还嘴。
“什么?”“啊?”一大一小叫出声。
泽川瞪大眼睛,踩到尾巴的小狗一样。林引则惊得吓掉了筷子。
林言莒也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是他喝醉了……以为我是女人……才……”
于越点点头:“虽然我一直喜欢男人,对女人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我妈。”
“噗!!!”
林引一口果汁喷出去老远。
5
这种话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的也只有他了。
算起来,于越今年也是三十多岁,相貌上却很显小,加上为人亲切,虽然很多时候都在脱线,那种会犯糊涂
和大嘴巴的特性反而更让人喜欢亲近。
然而,当着小孩子暴露这种事还是有些过了。
刚才的汗还没有完全退下去,这会又仿佛出了一头一脸。面对着一大一小的询问,林言莒只能含糊地:“那
个……是误会啦”
而怎么是误会,如何消除误会的解释却是没有,林言莒兀自沉默,却不知道这样的模糊搪塞只能让人发怒。
于越吃饱喝足,趿着拖鞋在客厅里来回转了几圈,桌上的三个人依然在对峙着。
“喂,你们大眼瞪小眼的,都吃饱了?”
没人理他。
林引一直在和他面前的果汁作斗争,喉咙里都是吞吐的声音。泽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冷场的气氛里只有林言莒在机械的擦汗。
于越觉得无趣,径直走到玄关换上皮鞋,又回头看了一眼,招呼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吃。”
罪魁祸首就这样逃之夭夭,剩下的三个人还是石像一般没有解冻。
“泽川,吃饭吧!菜都凉了。”林言莒率先打破僵局,夹了卖相良好的肉片过去。
青年却像被电到一样,突然站起来“前辈,我先告辞了。”
“咦?不是都还没吃?”
“我吃饱了。”青年的态度礼貌恭敬,肩膀在细微的颤抖着,脸上也僵着。
林言莒拉住他,四目相对,青年垂着眼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层新鲜的水珠,看起来分外可怜。
“这是,怎么了?”对方这种突然地消沉和悲伤让他手足无措。
“没有,我先走了。”泽川挣脱开他,几乎是嫌恶得侧身过去,然后手脚麻利的穿上鞋,开门出去了。
原本好好的一顿饭吃成这样,林引也有些沮丧,仰头拉拉他爸爸的衣袖:“老爸,他们怎么了?”
林言莒回答不出,只觉的胸口被什么堵得难受。他摸摸儿子的头:“你乖,好好吃饭,爸爸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