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拍拍床上的灰尘,坐下。床板立刻发出不堪重荷的吱呀声,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在这寂静的空间内,生出几分凄凉来。
那小子,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
怪不得这样变态。
郝帅咬着唇,忽略掉心中的异样感,四下张望。
在床头的墙壁上,他忽然发现了几个小字,忙凑过去,借着红烛的光仔细辨认。
一行娟秀的小字,像是用什么尖利的东西划出来的,而且是划了很久才划出的那种。
秦文黛,李世昌。
“会是谁的……名字呢?”郝帅喃喃,感到纳罕,他已认出这是七目的笔迹。
这时有风掠过蜡烛,火苗颤动。
有道黑影浮现在身后,在铜镜面上勾出一道人形轮廓。
郝帅屏住呼吸,寒毛竖起,猛地回过头来:“甄纯你个混蛋,又吓唬我!”
身后的确有人,却不是甄纯。
那道人影沉默幽暗,不知在他身后蛰伏的了多久。
蜡烛光亮有限,在那人脸上投下浓重阴影。看不清他的脸,却可听出他的声音。
“知道吗?在这房间里,曾经发生过一个故事。”钟子立的声音有些微沙,带着一种入骨般的疲惫,又有些邪恶。
郝帅一愣,下意识追问:“什么故事?”
“一个很凄凉的故事。”
“什么?”
“你确定要听?”钟子立轻笑,这一笑有些睥睨的味道,还有些颠倒众生。
撇开别的不谈,这家伙长的实在天怒人怨。
郝帅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帅的了,可每次在他面前,就跟泥地里打滚的蛤蟆似的,相形见拙。
“听、听!”郝帅咽了口口水,已经察觉这故事绝对与七目有关联。
他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
钟子立收敛笑容,手伸到烛火前,拨弄着跳跃的火苗:“那好吧,听完了可不许后悔。”
“快说,啰嗦什么。”
“故事要从十二年前说起。十二年前有个小男孩,长的漂亮又可爱,就像男版的洛丽塔。他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妈妈酗酒赌博,家里太穷,在他十岁那年,小男孩被他妈妈卖掉了。”
“卖……掉?”郝帅立刻瞪大眼。
“是哦,卖掉了,卖给了一个老男人。”
火苗在手指上活泼跳跃,钟子立薄唇紧抿,侧脸隐在暗光中,眼波倦怠。
后来。
后来没有了。
老男人被小男孩杀掉,切成了肉泥。
那所谓的母亲也被匕首插入心脏,结束了她可悲的一生。
“男孩十六岁时,家里突然闯入了个歹徒。那歹徒杀了他的母亲,杀了正在对他施暴的男人。”
郝帅一顿:“那孩子呢?”
“大难不死,跳出火坑后,再次跳入另一个火坑。”
钟子立说完这话后,走到床头,细细婆娑着墙上那娟秀的字迹。
“那孩子是谁,你应该也猜到了吧?”许久之后,他轻笑出来。
房间很快收拾整洁。
午餐时间。
七目从简陋的厨房里端出简陋的饭菜,一边洗手一边说:“很久没有做饭了,不晓得味道怎么样。你们将就吃一下,明天我去菜市买好的回来做给你们。”
三人围坐在餐桌边,举箸将食。
郝帅有些恹恹,精神很不举。
“阳痿了?”甄纯往他碗里夹了块豆腐,笑嘻嘻调侃。
“滚你的阳痿。”连骂人都不比平常响亮,绝对有问题。
钟子立尝了口菜,立刻笑眯眯点头:“味道绝对一流。”
他的称赞让七目有些得瑟:“那是,以前我天天做饭的。”
后来母亲死后,他就没再做了。反正做了,也没人吃。
四人低头闷闷用餐。
气氛不知怎地,突有些沉闷。
尤其郝帅,简直一反常态,平时吃饭总是哇哇叫,现在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更古怪的是,每次七目与他对视时,他总是迅速避开,不敢与之对视。
“跟你家总受吵架了?”
饭后,趁甄纯和钟子立洗碗期间,七目将他拉到屋后询问。
郝帅低着头,忙否认:“没有。”
“嫌我家破?”
“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郝帅声音便低。
七目拢眉,双手抱臂斜倚着桑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郝帅张张嘴,喉间犹卡厉刃。
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他也不知道。只是这眼眶为何突然酸涩,为何火热火热,眼看就有东西流溢出来?
他真的不知道。
这一整天,郝帅的精神都不佳,总是独自坐在门槛上发呆,手里还捏着一个黑色U盘,像在做什么剧烈挣扎,直到晚上睡觉时,才起了点精神。
“郝帅和甄纯睡外屋,我和钟子立睡里面。”晚饭后,七目爬到桌上大声宣布。
郝帅脸顿时黑了,“为什么要我和他睡?”
“因为我俩是一对儿啊。”甄纯甜甜的笑了,把头倚在郝帅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状,“死鬼,晚上轻点啊,别叫人家听见了。”
郝帅的脸更黑,黑中泛着红。
钟子立忍笑,抱着被子进里屋,一切收拾妥当后,揽走七目道声晚安。
“晚安晚安。”甄纯迫不及待,拉着郝帅上了床。
熄灯,晚安。
外屋很快就传来殴打声,过了一会儿,殴打声消失了,传来急急的喘息声,又过一会,喘息声也没了,传来轻轻的鼾声。
黑暗里,七目牵牵嘴角,无声的翻了个身,背对着钟子立,入眠。
到了半夜,钟子立听见身边传来窸窣衣料声。
睁开眼,他吃了一大惊。
只见七目一身白衣,坐在梳妆镜前。
红烛摇曳,小房间里铺满猩红的光。
七目坐在那里,对镜,用指甲挠着脖颈,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七目?”钟子立轻声,怀疑对方在梦游,生怕惊坏了他。
七目闻声,回过头来。
只一眼,钟子立便知他头脑清晰,不在梦游。
“睡不着吗?”钟子立松了口气,坐起来,拿起外套披在他身上。
“嗯,想洗个澡,感觉身上好脏啊。”他说,指甲还在挠个不停。衣服被扯开,露出很多道抓痕,有些痕迹已经很老了。
钟子立忽感辛酸,捉住他的手:“你不脏,一点都不脏,你比谁都干净。”
“可我身上怎么会这么痒。”感到皮肤痒的钻心,七目难受的呜咽。
钟子立的眼睛红了:“你别抓了,我带你去洗澡。”
火葬场后面,有个温泉。
黑夜中,水汽氤氲。
钟子立抱着他,跳入泉水中。
“怎么样?还不错吧?”钟子立替他脱去衣服,有些洋洋得意。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身体接触到温水,很舒服。七目靠在岸边,慵懒问。
“以前我住这儿时就发现了。”
“这样啊。”七目合上了眼。良久后,忽发话,“那时候你还很小呢,靠卖尸油为生。没想到几年后再见,居然成了警察,世事难料。”
“你觉得我适合干警察吗?”钟子立撩起温水,眯起眼看着满池的雾气。
他的问题让七目有些困窘。一样贫穷的出生,苟延残喘的过活,原本以为他和自己是一路的,却没想到几年后,对方成了警察,一个比阳光还闪耀的职业与身份。
这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嫉妒之心,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轻描淡写道:“挺适合的。”
“是吗?我还以为自己不适合干这行。”钟子立笑了笑。他的笑声一直很爽朗,教人听了就心生明媚。
“那么,你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一个囚犯会当上警察,为什么六年前关于那起杀人案,报纸上出现的囚犯照片不是你?”七目忽地睁开眼,眼神利锐,仿佛能把一切看透。
钟子立没有丝毫犹豫,坦然告之:“局子里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查温煦阳的案子,不仅一直没头绪,还死伤警员无数。后来我进了牢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个警官注意到了我,他发现了这案子的不对劲,用它来威胁我,让我替他卧底查案。因为是囚犯,所以死了也不可惜。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把咱俩的案子翻出来。之后的几年我在牢子立都是学缉毒方面的知识。”
七目听了,心里泛起了丝丝涟漪:“这么说,你是为了我才做的卧底?”
“不全是,也算为了自己吧。如果我不答应,估计那警官也不会放过我。”钟子立耸耸肩,有些无奈。
两人忽然就没声儿了。
不知是水的温度,还是血液汩汩流动的原因,总之,心跳的很快。
像燃烧。水开了,炙的很痛。
佛经里说,情欲就像野狗啃食枯骨,如秃鹰抢食腐肉,似逆风中举着火把,反烧自身。
不知由谁先迈开的那一步。
两人拨开水纹,紧紧绞缠在一起,像渐渐捆紧的索妖绳。
手在对方身上狠狠游走,吻如骤雨急落。生怕一放开,双双皆成幻像,转瞬就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钟子立气急败坏在七目身上抚摸着,狂乱的亲吻着他,亲吻着这个不得不心仪的男人。
魔由自心生。
二人什么都没想,全无后顾之忧。
满池的水扑腾腾作响,沸腾。
所有的欲望都没有出路,他俩在这滚烫的水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出路,停不下来。
钟子立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征服。
七目哽咽,一双细臂缠上他的脖颈,狠狠咬着他的皮肤。又忽地在他耳边嘘气,嘘出一片酥软来。
喘息被水湮没。
衣服被扯开,手指探入臀缝中,借着水的润滑,一冲入底。
七目张口,哑然无声。
手指在体内急躁律动,找不到的出路的急躁。
此时,夜更深。
天地黑昏如墨怒泼,墨云叠叠漫卷。
黑暗中,只见七目双眸晶亮,一把艳骨铮铮。
钟子立看的心动,看的出神,极深极深。
简单润滑之后,手指退出。
“可以了吗?”他耳语。
“可以了,进来吧。”
七目双腿主动缠上他的腰,以臀摩擦水中那根滚烫滚烫的炙热,动作玲珑放任,毫不拘束。
一个挺身。
“啊——啊——”沙哑旖旎的叫声,欢乐得很凄苦。
停不下来。
无法停下来啊,无法抵抗诱惑。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色是空,空是色。
哀哉众生,谁能躲过五欲折腾?
七目上半身后仰,迎合着,任对方在自己身上驰骋放马,却不知是谁驾驭着谁。
他口吐春吟,起起落落,只觉踏足极乐世界,不知人间何世。
乐土,乐土。
此时此刻,此地此人,方是极乐土地。
“喜欢吗?”他半醉的咬着对方的耳朵。
子立流汗。
七目便用蛇信般的舌头舐他的汗。
一滴,一滴。如血。
子立无言,身体更用力撞击。
“我好看吗?”他又问。
“好看。”这次钟子立回答了他,在他体内释放一回后,迅速又立起。抬高他的双腿放置肩上,又一轮进攻。
七目在水中摇曳着,多情的眼眸含着水色。
他的手指婆娑着钟子立的胸膛,人面桃花,唇色红如玫瑰。
他温声软语,“记住了,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像今晚这样好看了。”
钟子立一个按捺不住,差点又射出。
七目在他的冲击中,又攀上他的身,倚在他耳畔,断断续续感慨:“也不知道怎么了,和你在一起,总让我想起过去的事儿,虽痛苦……嗯……却又让我放不下。可能你……是唯一看着我走到今天的人吧。你呢?”
钟子立把他翻了个身,握住他莹白的腰,从背后进入。
“我啊……”他苦苦思索,斟酌着合适的语句,“和你在一起时,就像……”
“像什么?”七目趴在岸边,吃力追问。
“像……像……”他最终没说出来,低低呻吟,用劲,如七目一样,有一种很凄苦的快乐。
再用劲,用劲。
身体像被扯成两半。
怀里人肉体温暖芳香,如同一张好丝绸。
他的下体陡然张大,要觅去处。
又一个用劲挺进,抽出。
一片紫红烟尘中,他张口,发出低低的呻吟,全部迸射在了里面。
大地重归默然。
次日,是交货的日子。
交货地点在一处废弃的佛寺中。
为了安全着想,七目没将货带在身边,而是按照事先约好的时间,叫人按时送过来。
七目坐在蒲团上,静心等待。
谁知,人没等到,却等到了温煦阳的电话。
“回来吧,货已经被警察缴了。”
第三十一章
四人得令后,立刻急匆匆赶回C市。
回程那一日,风挺好,悠悠闲风,只是日头没有半分朝气。
一路上,郝帅不停骂跌,声称好容易出趟远门,尚未游玩就要回家,十足火大。
其他三人则一路沉默,脸孔凝重,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温家私人庄园内。
大群人分成两排,列整。高高在上的男人迎风而立,飒飒爽爽,毒枭气概显现。
钟子立眉头紧皱,心知大事不妙,人在庄园门前趑趄不前,直到七目在他身后拍了拍,语气和善:“怎么不进去?”
钟子立眉头皱的更紧:“到底谁出卖了我们?”
七目摇头,依旧和善:“不晓得。所以要进去听大佬怎么说。”
一旁甄纯抿抿唇,手将郝帅握紧,惹得郝帅嗷嗷叫,直骂流氓也不肯松开。
“进去吧,迟早都要知道的。”七目抬脚,大步跨进庄园。
钟子立杵在原地不动。
许久后。
“钟哥,走吧。”甄纯低声催促,声音听不出思绪。
“也是。”钟子立眼睫含笑,略带哀意低下头,“阿纯,对不住了。”
四人相继走进庄园。
庄园中的气氛,愚笨如郝帅,也嗅出了不善。
他尚未开口询问,便被温煦阳的人强制带下关囚。
“明天之前,不准放少爷出来。”
郝帅大怒,在众人捆绑中拼命挣扎,破口大骂:“放开我,放开我!混蛋!放开我!”
挣扎中,他的目光不小心与甄纯对上。
那双狐狸眼,望着自己,不知为何,竟充满无限眷恋与挚爱。
他那总是弯弯上翘的笑唇,微微动了几下。
风中隐约飘来几句话,让郝帅懵地心惊,忘记挣扎,喃喃:“混、混蛋……不行……不行……”
一人难敌四手,不消片刻,郝帅不见,庄园再次恢复安静。
日照,天地浑浊。
审讯开始。
列成两队的下属迅速涌过来,将三人围在中央,手执枪火,蓄势待发。
这样的局面,就算是只鸟,也逃不出。
“是鬼的,自己站出来。”
台阶上,温煦阳沉沉之声缓缓传来,声调不大,却骇人。
七目见状,神色安宁。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开始啃咬。
钟子立则无言,看到他那安宁的神色,心里早就猜透了几分,但也没有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