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汪小苏

文案：

白手起家的关云曦没想到，公司竟在一夕之间倒闭，在走投无路时，是这个神秘男子救了他一命，

还很大方的为他清偿债务、照顾家人的生活，但这一切，是要付出代价的。

男子要他忆起十五年前的往事，可他脑海里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唯有午夜梦回时，那熟悉又朦胧的身影。

当尘封的记忆再度开启，得来的究竟是幸福的爱恋还是痛苦的深渊？

十五年前的他们太过青涩稚嫩，所有的山盟海誓面对现实的击打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没有力量保护他们的爱情，所以他失去了他。

他一直以为失去爱侣已经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没想到千辛万苦的寻获他之后，却发现这人的脑子里以没有关于自己的任何记忆，但这次，他决定不再放手……

楔子

关云曦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深呼吸几口气，脑子里是昨天好友张宥勋借他车时的诡异表情。

「你借这烂车做什么？」张宥勋把车钥匙扔给他时这么说：「你这大公司老板，家里应该有好几台车吧。」

「该当的都当了。」他尽量不让自己面露窘色，他生平最痛恨别人的同情。

「那你小心点，这车的煞车皮磨得差不多了，排档杆也有点故障，不要开山路啊。」张宥勋也没有多说什么，径自交待。

思绪回到现实，关云曦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到女儿的国小。

「爸爸。」女儿关蕙轻脆的童音瞬间明亮了他心中阴郁的天空，带来和煦天光。

「蕙蕙，爸爸告诉你，今天放学隔壁庄姨会去接你，爸爸今天有点忙，所以你要住庄姨家，知道吗？」

「好！」关蕙开心的应了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叮咛一句，「爸爸，老师说抽烟跟喝酒都对身体不好，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出去喝酒了好不好？」

「嗯。」关云曦眼眶一阵酸刺，握着手机的手颤抖了一下兀自收紧，「爸爸答应你，以后不喝酒了。」

挂掉电话，他深深吸吐了几口气，把钥匙插进车孔，油门一踩，车子轰隆一声驶入往郊区的道路。

除了关蕙，他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妻子黎晓葳在一年前过世后，他公司的生意突然出了几个大楼子，过去忠实的客户纷纷抽手，董事会也把股票扣住，他根本无法调度任何资金，他变卖了妻子娘家留给他的房子，还有他过去收藏的爱车，再加上发迹时购置的房产、土地，总算付足了员工的遣散费，然后，他还剩下两千万的巨额贷款。

他最担心的，就是他唯一的女儿关蕙，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

两旁飞逝而过的景物提醒他已经离开闹区，朝偏郊驶去，他用力振奋自己的精神，不容许自己有一丝闪神。

他必须弄得很像意外身亡，这样关蕙才能领到巨额的保险金，这样她这一辈子就不需要为钱担心。这是他唯一能留给她的。

关云曦发现自己竟然露出了笑容，他加快车速，前方鬼使神差的出现一辆黑色轿车，他假装煞不住车，方向盘用力转了半圈，他的车子就如同失去操控的木偶，像右冲破护栏，下面是海浪冲刷的岩岸。

在车子腾空飞起的那一刹那，他的这一生走马灯一样闪过。

他的童年，母亲卧病时苍白的笑脸、叛逆的国中时期、在异乡读书的大学时期、得知父母车祸死亡的那天……他跟晓葳结婚的时候以为她会跟他相守一辈子，但她也走了，就他曾经以为会一辈子陪着他的父母亲一样，轻易的就丢下了他。

至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回忆翻转纷飞，全部柔软成关蕙天使般的笑颜跟声音，满满的，几乎将他回忆的容量挤爆。

原来，他拥有过很多很多的幸福，即使他失去的更多，但此刻回想起来，那些黑暗的阴影竟如同艳阳下的残雪，消逝得干干净净。

「蕙蕙，如果还有来生，爸爸还是希望跟你当父女……」关云曦闭上双眼，他感觉自己在失速下落。

真奇妙，为什么死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呢？

如果时间真的能就这样停止，或者说，如果时间能倒转，他最想挽回的、最想弥补的，会是哪一段时光呢？

第一章

痛是他的第一个感觉，但那痛并不纯粹，就像掺杂了太多调味料的料理，丧失了原本的味道。

花了几秒的时间跟身体搏斗，关云曦才发现下半身动弹不得，好像被紧紧的箍在狭长的管子里，连脚趾都没有知觉。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的下半身没了，否则怎么会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后来奋力挣开沉重的眼皮，印入眼帘的是包得跟木乃伊一样的下半身，他没办法支撑太久，双眼无力的闭上。

脑子在混沌中转了几圈，在不时提醒他的痛觉肆虐下，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还活着，就意味着关蕙领不到意外身故的巨额保险金。关云曦只觉脑子一阵晕眩。

耳边一直传来吵人的嘟嘟声，费力的转过头去，才发现那是一台巨大的心血管测量器，发出声音的就是它。

关云曦很想爬起来，知道自己没死后，他唯一想见的人就是关蕙。

可能是他的挣扎牵动了手上密麻的针管，马上有两个医生模样的人冲进来，他听到他们对话的声音，但很模糊，他发现眼前的景物像湖面的涟漪，才惊觉他可能快要失去意识了。

「蕙……蕙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透明的面罩传出来，空洞飘渺，他怕两个医生听不到，想抬起手拉住他们。

「醒了吗？」

明明医生们的对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清，但这句话却有力的穿透他的耳膜，他的心喀噔了一下。

是谁？刚刚出声的人……

一个模糊的身影靠近床边，他一头黑发，此刻却有点慵懒的披散在额前，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双目炯炯有神，正眨也不眨的对着自己。

「蕙……」关云曦奋力挤出这个字，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

「真是狼狈啊你。」

男人的声音像大雪后的第一道曙光，清朗低沉，直直射进关云曦闷痛的胸口。

似乎有什么记忆就要跃然纸上，但是翻滚了几下，又沉入幽深无光的大海，关云曦眯着眼望着他，一只冰冷的手竟然缓缓摸上他的脸颊。

「如果你不要这条命，那就给我吧。」那人笑了，脸上的线条温润柔和。

关云曦很想出声问他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但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过……比起跟我在一起，你应该会比较想选择死亡吧。」

最后飘进耳中的声音像飘渺无根的尘埃，落在心底却有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这个声音会这么、这么的悲伤无奈呢？

关云曦发现自己站在一栋熟悉的建筑前面，从空气中传来响亮的钟声，建筑物里突然涌出大量人潮，他们都穿着他熟悉不过的白衬衫深蓝呢绒裤。

「曦，发什么呆？」

同伴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关云曦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他又在做相同的梦了。

这个梦是连续性的，在梦里他总会回到龙翔高中，刚刚跟他说话的是他高中时期的死党张宥勋。

因为太常梦到高中时期，关云曦甚至有一种这个梦是他的另一个人生的错觉。

说不定他其实还在念高中，父母跟妻子的死去，还有公司倒闭这些剧变，都只是高中的他做的梦罢了。

「今天是新生报到日，去看看有没有命运的邂逅等着我们吧。」张宥勋脑子不正的勾住他，硬是把一脸不情愿的关云曦往报到教室拖去。

张宥勋一年到头都在发情，涉猎范围广，上至学姐甚至女老师皆无一幸免，后来这家伙发现学妹比学姐好攻陷，于是每年的新生报到日就变成他张宥勋的「学年目标把妹日」了。

在走去报到室的路上，他们先通过了校园的中庭，此时已是夏末秋初，蝉鸣稍歇，满庭桂花似雪般洒在走过的小径上，回头望去，竟有种他们在雪地里行走的错觉，不知来时路。

关云曦抬起手想遮住正午强烈刺眼的阳光，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翩然出现在前方的树荫下。

那人耳朵塞着耳机听音乐，一头黑发如漆黑的绸缎，发梢柔软，浓密的睫毛底下是一双暗蓝色的双眸，鼻梁挺拔，唇线丰润，眼波不经意流转，落在关云曦身上。

「没见过的家伙，应该是新生吧。」对同性没什么兴趣的张宥勋在他耳边轻喃，望着那家伙身上同样的制服。

关云曦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眼睛只是死死的，近乎贪婪的望着那个即将跟他擦肩而过的人。

千分之一秒的瞬间，他们错落而过，背道而驰，他就看不见他了。

「喂，曦，曦？」张宥勋抬手碰了碰他。

但关云曦只是站在那里，脑子里各种复杂思绪四窜。

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形容现在的感觉，痛苦？孤单？绝望？

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给他这种感觉？

他想转过头去，他想追上去问他，问他们两个是不是曾经见过，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恐怖的感觉告诉他千万不能回头。

「爸爸……」

关云曦沉重的眼皮像突然被某种力量撑开，他眼前的视线虽然迷蒙，还是能清楚看到那近在眼前的可爱脸庞。

「蕙蕙……」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眼泪同时溢出眼眶。

他没有死，所以才能听到她的声音，看着她跟妻子黎晓葳仿若复制的笑颜。

所以就算现实是这么的艰难，梦里的情景无法解释，他都无所谓了。

「爸爸，你好好休息，我会乖乖待在曜叔叔家。」关蕙一张小脸都是眼泪，却用力牵起嘴角，「等爸爸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曜叔叔？」陌生的名字让关云曦的注意力更集中了一些，此时他俩身后突然传来咿呀的开门声，一只骨节分明好看的手搭上了关蕙的肩。

「你醒了。」

关云曦眯起眼睛，因为长期卧床让他的瞳孔敏感畏光，那人高挑的身材让他的胸部以上都浸在窗户射进来的刺眼阳光中。

但是即使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他的内心却很突兀的抽动了一下。

「你……」他努力蠕动双唇，手下意识想把女儿揽进怀里保护，男人轻笑出声。

「蕙蕙，曜叔叔有话要跟你爸爸说。」

小女孩嗯了一声，抹了抹眼泪就朝门口跑去，一个慈祥管家模样的老人牵住她的手温言道：「蕙小姐晚上想吃什么呢？」

男人收回视线，双目间的神情竟多了几分凌厉。「为了不让你每次从昏迷中醒来就你你你的叫，我先自我介绍，我叫黑曜，未来就是你的主人。」

关云曦瞠目结舌的瞪着这来路不明却在这大放厥辞的家伙，紧抿着唇没作声，不知是太愤怒还是太疲累。

「莫非你在心里还有疑问？你不是一个想自杀的人吗？既然你不要这条命，那就给我吧。」男人暗蓝色的双瞳闪着无法察觉的波光，看着他竟带着几分压抑。

「你……」关云曦想开口，喉咙却一甜，好像胃里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最后他皱紧了眉，不适的喘着气。

「怎么，不承认？我的人在护栏下的岩岸上找到你稀巴烂的车子时，发现你的车子刹车根本已经失灵，听说最近你的公司营运也不顺利对吧？」

关云曦迷茫的望着黑曜的唇张开合上，吐出一长串跟自己有关但此刻听起来却非常遥远的事情。

「反正你好好养伤，从今以后，你已经不需要再害怕了，你的贷款还有你跟蕙蕙以后的生活都由我负责。等你好了以后，就必须履行服侍我的义务啰。」

黑曜说话的时候越靠越近，然后一把将罩在他口鼻上的氧气罩扯开，那冰凉的唇熨贴上关云曦的，他瞠大了双眸。

「咳！」胸口鼓噪的怒气让关云曦猛的呛咳一声，黑曜咧嘴一笑离开了他，氧气罩又被放回原位。

关云曦喘着气，脑子被愤怒跟不解充塞，他想问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但黑曜湛色的眼睛让他害怕，似乎在记忆里，这双眼的颜色越深，代表这家伙越是愤怒。

「喏，如果你这个奴隶敢反抗，我就告诉你心爱的蕙蕙她的爸爸竟然想要丢下她。」黑曜贴在他的耳边，继续微笑，「其实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关云曦，你曾经丧失过记忆，对吧？」

「欸，那个短头发、发梢有挑染的那个不错吧？还是绑马尾穿白色娃娃鞋那个？」

张宥勋发现身边的人一言不发，狐疑的转过去才发现关云曦在发呆，手用力拍在他后背，「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出主意啊？」朋友是不是这样当的啊！

「要追哪个女生是你自己的事，问我有什么意义？」关云曦收回心神，不爽的回他一记肘击，「我要回去了！」

「好嘛好嘛，」眼看死党的一双美眸里有喷火的趋势，张宥勋不禁轻声嘟嚷，「该不会传言是真的吧？曦你喜欢的是男人？」

关云曦闻言瞳孔危险的收缩一下，「谁说的？」

「甲班那个常翘课的郭彦辰你记得吧？之前他们球队出赛不是很晚才回宿舍吗？你这个宿舍长把他们全部锁在门外，他就怀恨在心啊，说什么你长得就是一脸……」张宥勋抖了一下没再接下去。

差点忘了曦最讨厌人家拿他的脸开玩笑，阿弥陀佛。

「我长得一脸怎样？」关云曦一把捏住他下巴，面露凶光。

「喂！你这黑带上段的不需要这么用力吧！」张宥勋的惨叫终于让自己重返自由，他心有余悸的退了一大步。

「他说你……长得一张很哈男人的脸啦！」说完张宥勋在关云曦还没反应过来前就赶紧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妈的！关云曦捏紧了拳，心想干脆今晚就杀进篮球社好好整顿一番。

「学长，我是今天来报到的新生，想填写住宿申请表。」

一个有点沙哑略带慵懒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转过头去才发现，竟然是中午午休时在桂花树下遇到的那个男生，他已经把耳机收起来，湛蓝色的双眸正瞅着他瞧。

竟然有人的眼睛跟天空的颜色这么像，是混血儿吗？

关云曦抽出怀里的申请表，却一个失手散了一地，他赶紧蹲下身，那个学弟也蹲下来帮他捡。于是两人就这么默默无声的捡着满地散纸。

关云曦素来不善与人交际，会跟张宥勋这么麻吉也是那家伙主动缠上来的，他的脸若不笑就只能用杀气腾腾四个字来总结，国中时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上了高中不知道为什么张宥勋喜欢逗他，常把他弄得火冒三丈，同学却因为这样发现他其实是刀子口豆腐心，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的凶狠，于是他莫名其妙受欢迎起来，二年级就开始担任宿舍长的职位。

眼前这个长得跟天使一样美丽的男生看来也是个闷锅。关云曦看着他把一叠纸递给自己时这么想，没想到对方竟然突然倾身往前，他出于反射性的防卫迅速往后退，重心不稳让他差点往后栽去，那个学弟速度比他更快，手一伸就把他牢牢揽在怀里。

关云曦的脑子有一秒暂停运转，一股清雅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学长的肩膀上有这个。」那个学弟不急不缓的开口，指尖捏着一片小小的桂花花瓣。

关云曦望着他那张玉雕似的完美面庞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该不会传言是真的吧，曦你喜欢的是男人？

他触电一样推开那人，借着弯身捡起最后一张纸的时间迅速的给自己心理建设。

刚刚心脏是怎么回事？他的双眼直直瞪着地面，脑子里思绪乱窜。为什么他会对一个男的心悸？就算那家伙长着一张精致无比的脸都跟他一样是个带把的啊。

「学长，这个我拿走啰。」

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申请表不知何时已经跑到那人手里，关云曦再一次对这家伙迅速但无声的动作瞠目结舌。

「喂，你叫什么名字？」等那人转过身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出声叫住他。

「我？」那人竟然有一秒钟呆愣在那，他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跟刚刚迅速的行为完全相反。

「对啊，我总要记住我宿舍里的每一个人吧。」关云曦能够过目不忘，担任宿舍长的工作对他简直如鱼得水，其实他不需要问，等这人把申请表填好交上来他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