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汪小苏

在黑曜主动结束这段关系之前，他会一直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是不是这么一来，潜意识里那段亏欠就能被抵消？尔后当他注视黑曜的时候，不会再有这种椎心刺痛的难受？而可以跟他站在对等的地位了呢？

「黑曜好像认识我。」关云曦避重就轻的用一句话结尾，林峯夸张的睁大双眼。

「什么叫好像认识？曦，你今天真的怪怪的，你不要隐瞒喔，如果那个黑曜对你不好，你告诉我！」

关云曦望着眼前这个双拳紧握，义愤填膺的男人，心中的抑郁突然一扫而空。

原来他要的不多，只是一个我会站在你这边的誓言。关云曦无声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林峯一下，「谢谢，」他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我好过很多了。」

一股燥热之气突然从体内产生，林峯只觉耳根一热。

「教练……」

一个怯生生的童音在脚边响起，林峯做错事被抓包一样猛地推开关云曦，他也不在意，望着仰头看他们的小崧，「你东西都收好了？那我们走吧？」

「我们……那我们先去吃个……」

林峯赶紧开口打破尴尬，却被关云曦打断，「先去一个地方，那是我的秘密基地。」说完朝小崧一眨眼，小家伙兴奋到破表。

秘密基地耶！

「我们开我爸的车吧，他有两辆，一辆放在他工作的地方，一辆就放在道场这里。」锁上门，林峯领着他们向后院走去，草地上果然停了一辆白色Vios，纯白车壳在阳光下闪着眩目的光。

「那就……先朝曦说的秘密基地前进啰。」扭开引擎，林峯兴致勃勃的宣布，却在滑出车道时差点撞上一只跑出来的小猫。「哇！」他嚷了一声，方向盘使劲一转，车子突然向左转了四十五度，关云曦副驾驶座前方的置物柜突然打开，一份牛皮纸袋装的文件刷一声倾泻而出，落在他大腿上。

「抱歉抱歉，各位乘客有没有吓到啊？」

林峯大剌剌的嘿嘿笑，小崧惊魂未定的嚷嚷：「峯哥哥小心开车啦！」

关云曦想把文件捡起来放回纸袋中，两个字突然跃进他眼底，南兆

南兆是他公司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指间快速沿着纸张边缘把整份文件从纸袋里抽出来，一旁的林峯分神瞥过来一眼，「怎么了？我爸藏了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关云曦的心跳没由来的越跳越快，他口干舌燥的就着阳光仔细检视这份文件，对于即将看到的东西说不出是紧张还是……

然后他看到白纸上的第一面印着几个钢印的大字，「收购南兆计划」。

提案者是黑曜。

下面一行简短的说明方针——利用「纳许理论」中的「囚犯困境理论」，分化与南兆合作的公司，进而孤立其在市场上的地位。

他手中的文件啪一声落在地上，脑子轰地一炸。

为什么黑曜能在他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救起他？因为这家伙已经跟踪他好一段时间，说什么帮他恢复过去的记忆只是幌子，他就是摧毁他一切的主谋。

南兆在后期根本调度不到资金，孤立无援，连董事会都一一抽手，现在想想，不是非常不合理吗？

这些公司不敢对南兆伸出援手，是因为幕后有一个更大的势力介入，它的利益性更大，并且能够保证更美好的前景，所以这些公司才会一个一个抽回援助，看着南兆走上绝路。

焱氏集团不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幕后黑手吗，它的多触角化经营跟庞大财力，南兆根本不是对手，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被彻底摧毁。

「黑曜少爷。」望着来人步伐紧凑，一脸寒冰，林伯赶紧迎上去。

「还找不到人？」怒气无法抑止的从四面八方迸射而出，黑曜低声喝道。

「抱歉，已经派人去找……」

「关蕙呢？」黑曜边把大衣褪下，直直走入内室。只要关蕙还在他手上，关云曦肯定……

「关少爷下午就先去把蕙蕙小姐接走了，Ron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混帐！」黑曜怒不可遏的吼了声，「他是怎么溜出去的？」

「关少爷趁着我们在盘点厨房食材时，跟着货运的车……」

「道场找过没？他会去的不就那些地方！」黑曜双目凌厉的盯着老人，「把整个台湾掀起来都要找到人！」

林伯赶紧领命而去，事发之后他曾经拨电话给林峯，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很不寻常。

看来，接应关云曦的人就是林峯。

黑曜大步走回关云曦居住的客房，发现助步器还靠在墙边，拉开衣橱，衣服也都还在，关蕙最喜欢的小兔子邦妮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切都维持着昨晚的模样，丝毫未动。

看来他们是仓促离开，连回来收拾行李都来不及。

曦，你不要逼我做下最坏的决定。黑曜的手紧紧捏住挂在衣橱里的白衬衫，直到指关节微微泛白。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关云曦发现只有自己一人，黑耀不在，房间的另一边冷清的跟他遥遥相望。

他坐起身，清晨空气微寒，他检视了一下身体，发现手臂上多处擦伤跟瘀青，那是昨晚跟黑曜互相拉扯摩擦地面产生的，走进浴室想洗澡，发现脖颈处被一堆大大小小的吮痕覆盖，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心想穿上制服束起领子可能都不一定遮的住。

这不是第一次被黑耀暴力的对待，却是第一次看到黑耀在他面前崩溃，滴落在脸上的液体，几乎把他灼伤。

也许他跟晓葳在一起深深伤害了那个人，但现在的他无法思考这些事，黑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那种情愫的呢？一开始强势又恶劣的说要他成为他的东西，用的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卑劣手段，甚至把这么多人牵连其中，其中还包括了他最爱的女孩。

然后现在，这家伙想让一切抵消吗？怎么可能。

关云曦又瞥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决意不能让这副模样被任何人瞧见，他拨手机给张宥勋，请他帮自己请假，然后叹了口气躺回床上，今天就假装一天病人吧。

正当困意渐浓时，宿舍走廊上传来吱吱喳喳的闲聊声，关云曦坐起身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午休时间，住宿生通常会回寝室午休，他又躺回去，现在的他不知道碰到黑耀能跟他说什么。

闭上眼睛假寐，他发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根本就睡不着，就在他打定主意要装睡下去时，房门突然打开，有人走近他的床然后停在那，似乎迟疑着什么，关云曦背对着那人，暗暗祈祷黑耀不要管他，现在的他没有把握能用正常的表情跟他交谈。那人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伸出手拍了拍他，关云曦嚅嗫了一声，想继续装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曦，曦！」竟然是张宥勋，他腾地弹开眼皮。

「曦，你有看到黑耀吗？」张宥勋劈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关云曦狐疑的皱起眉。

「你找黑耀做什么？」

「他没去上课啊，连今天早餐都没去吃，所以他们班导要我来问你，不过我是来探病的啦。」张宥勋举起手上的面包牛奶晃了晃，「你应该没吃早餐吧？」

没去上课？关云曦吃惊的坐起身，脑子里一片混乱。「今天早上我醒来……就没看到他了。」

「不会吧？凭空消失……这莫非就是我期待已久的宿舍杀人事件？」张宥勋利落的跳起来凌空虚晃一招。

这家伙肯定看了什么推理剧场。关云曦对死党的异于常人早已见怪不怪。

「那……黑耀昨晚睡前有什么异常状态吗？你们同寝室，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吧？」张宥勋这会儿似乎沉迷于假扮侦探，还用手比了一支隐形麦克风举到他面前。

昨晚的记忆漫天袭地朝他扑来，关云曦内心一窒，紧闭双唇不出声。

「啊，打下午钟了，我还要去抄英文作业！」张宥勋弹起身，临走前又抛下一句，「你昨晚睡前真的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一切事都不对劲，从遇到黑耀之后，没有一件事是对的。关云曦淡淡摇了摇头，又躺了回去，听着张宥勋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模糊，他发现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份外清醒起来。

昨晚他应该是晕过去的，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黑耀抱回床上，不记得那家伙什么时候离开房间，他根本不记得任何事。

下午住宿生陆续回来，关云曦抓了一个学弟问话，得知黑耀还是没有回去上课。

不安跟疑虑渐渐扩大，关云曦回到寝室，发现他刚刚才躺过的床上多了一张纸条，他惊讶的左顾右盼，是张宥勋放的吗？但是上面的内容却让他的心磕噔一声。

如果还想再见到你的小男友，就独自到体育馆后面的空地

体育馆后面的空地是龙翔高中的禁地，很多学生从这边翻墙逃学，打群架，一般学生不会轻易接近。

关云曦的脚踩在一地枯叶上，发出轻脆却驽钝的声响，可能是这几天下雨的关系，底下的叶子浸在湿漉的地面，新飘下的叶子干燥酥脆。

「嗨，没想到会是我吧？」郭彦辰表情狰狞的从转角绕出来，几个礼拜不见，他大大瘦了一圈，眼窝处藏着颜色恐怖的黑眼圈。

关云曦警戒的四处张望，他太了解眼前这家伙，绝对不可能单枪匹马出现。

懦弱的人总需要别人的帮衬，郭彦辰其实是个很没自信的人。

「自从我被退学后，找工作到处碰壁，一开始我恨这个社会，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让我被退学的黑耀！」郭彦辰咧嘴一笑，关云曦警戒的开口。

「他人呢？」

「你不用担心，我很快让你跟他做伴去，关云曦，你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明明当初说好让我们去教训黑耀，后来又去跑去跟黑耀告密，怎么，你无间道看太多，妄想自己是双面间谍是不是！」郭彦辰深恶痛绝的瞪着他，转瞬间又笑出来，「呵呵呵，别这么怕，我保证你只要痛一下就好，很快的……」

关云曦完全没发现左右已经站了两个人，他们的速度快狠准，一击劈在他后脑勺，顿时全身麻痹无法动弹，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倒在地上。

看来谣传是真的，大家都说郭彦辰有个混黑道的哥哥。

一个人用力踹了他一下，关云曦吃痛的哼了声，才发现有一个人趴在他身侧，那人被麻袋一样的东西紧紧捆着，双眼紧闭，是黑耀。

「好啦，两个我最恨的人都到齐了，接下来怎么办？」郭彦辰思考了下，「先把那家伙叫起来吧！」

一桶水哗地当头淋下，黑耀睁开双眼呛了一声，眼底血丝横布，发丝黏贴在耳侧，遮住他一边眼睛。

「瞪我干嘛！」郭彦辰不爽的用力踹他，黑耀从头到尾眼睛都没有转开，只是死死的瞪着他。

郭彦辰火大的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凑近他眼前，「我都不知道教育部长的侄子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怎么会这样啊？」

关云曦用力挣扎，但眼睛却不敢看他。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郭彦辰自问自答，「这还不简单，因为你们这两个恶心的同性恋办事都不关门的，被别人看到都不知道喔，对吧？」他一歪头，走出一个瘦小苍白的学弟，关云曦知道这人，他的房间在关云曦对面。

昨晚的事，果然被人看到了。他的脑子无法控制的晕眩起来。

「哎呀，人家都说同性恋只有兽欲，我们来看看是不是真是这样吧？」郭彦辰开口，手竟然朝关云曦胯下摸去，他奋力扭动，但钳制住他的那两个人手臂的肌肉比大腿还粗，比起来他的力气根本不痛不痒。

「不准碰他！」黑耀情急之下吼出声，脸上是无法掩饰的仓皇。

关云曦愣在原地，郭彦辰也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向他，「这么关心你的爱人同志啊？好感动喔！」他伸出手用力拍他的脸，黑耀双唇紧闭瞪着他。

「把他抓好？」郭彦辰朝那两个家伙交代，转过头盯着黑耀，「舍不得你可爱小学长被人家碰的话，他的债连你一起还！」然后手一摆，那两个人把黑耀从地上拖起来，左右架住。

「嗯，我正想好好练练拳，人肉沙包当然是最好的啦。」

接下来的场面关云曦只能紧闭双眼，有时候忍不住打开眼帘，看到的就是黑耀肿到恐怖变形的脸，跟满口血渍，郭彦辰杀红了眼似的，一拳接着一拳，挥拳累了就用膝盖顶他的腹部，看黑耀后背弓起来的线条可知这力道有多强，关云曦全身发抖，上下牙齿紧紧咬到牙床隐隐刺痛。

他不明白黑耀为什么还能维持着意识，如果能快些昏过去不是比较好吗？但他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眼睛明明肿到严重变形，却依旧死死的望着郭彦辰。

「我去你妈的！」郭彦辰气不打一处来，用脚把他踹回那两个家伙怀里，又跑到关云曦这里想连他一起打，没想到他举起的脚迟迟踏不下去。关云曦惊惧的瞪着满脸是血的黑耀不知何时挣脱了那两个人，一只手牢牢攥住郭彦辰举起的脚，眼底矍铄有神。

「你敢碰他……我会让你不只找不到工作……连台湾都待不下去……」黑耀吐出这句话，连带着把嘴里剩余的血渍吐出来，他的模样让郭彦辰一伙人骇住了。

「喂！那边的！」远远传来校园警卫的声音，还跟着总是趴在校门口的「校狗」霸子。郭彦辰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狠瞪了黑耀一眼，终于转身跟着伙伴消失在高墙之后。

「黑耀！黑耀！」关云曦跟他遥遥相望，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无法控制崩溃的情绪。

黑耀没有回应他，直挺挺趴在地上，手还维持着紧抓某人脚的姿势，关云曦的心猛地下沉，他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一想到可能是前者，他就觉得心跳已经停止。

他跟黑耀被火速送医，他身上的伤比较轻，包扎一下就坐在走廊等，黑耀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断了两根肋骨，内脏疑似出血，头部遭到重击，全身上下大小挫伤，而且，有轻微的脱水现象。

医护人员在黑耀的裤袋里找到一支手机，于是把它交给关云曦，关云曦惊讶的望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黑耀那里，他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发现有一通短讯，在昨晚凌晨两点时发过来，已经被阅读过。

他打开短讯，简单的一行字，「有事找你，最好到体育馆后面空地赴约。」

这一通讯息很明显是郭彦辰发过来的，原来郭彦辰一开始要找的是他，但黑耀代替他去赴约，然后被那伙人逮个正着。

关云曦安静的捏着手机，用力克制内心翻搅不断的难受感。黑耀是一个很不擅言词的人，他总是用尖酸刻薄的语气掩盖住真实的想法，像个不坦率的孩子为了吃糖打破糖罐，这样的爱太过决绝不知变通，伤了自己也伤害别人。

正想着时，关云曦突然发现走廊依旧空荡荡的，除了他跟一位送他们来医院的老师，之前连校长都来问过情况，为什么不见黑耀的父母呢？今晚可是关键期啊。

走到服务台，果然没有人来探病。老师要他先回学校，他不愿意，几小时后医生出来告诉他们已脱离险境，关云曦伴着清晨的日光昏昏欲睡的坐上出租车，但他知道他的整颗心，已被留在医院，那个依旧昏迷的人身上。

林峯伸出手敲了敲门，他的住处空间很小，却还是荡出让人不舒服的刺耳响声。

门被轻轻打开，阴暗的室内只剩床边一盏晕黄的夜灯，床上的关蕙睡得很熟，纤长的睫毛微微卷翘的盖住眼窝。

「阿峯，谢谢你收留我们。」关云曦的轮廓模糊在黑暗中，只剩发亮的双眼隐约可见。

林峯内心一紧，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你知道我为什么三十几岁了还没成家吗？」

关云曦动也不动的任由他，林峯挣扎着道出心声，「因为我一直找不到一个想共度一生的人。」

床上的关蕙嚅嗫一声，身体不安稳的翻了半圈，再度沉沉睡去。关云曦无声望着她，他出神的侧脸让林峯觉得陌生，但搂在怀里的温热身躯是真实的，至少，曦没有大吼一声掴他一掌，所以这应该算是好兆头？这么想着时，关云曦轻轻挣开他，苍白的脸扯出一个笑容，「阿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