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既轻且短,蜻蜓点般,关云曦睁开眼时还有点迷蒙,黑耀在他眼前安静微笑。
关云曦第一次发现,他不再逃避那双眼睛,相反的,他想更加认识他,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如何,就用时间来确认吧。
三侗星期后,黑耀出院了,出院当天他收到一束花,但他看也没看就扔了,关云曦偷偷看了上面的署名,可以猜到是黑耀父母送的,大意是说恭喜出院,要好好努力,将来好成为焱氏的接班人。
焱氏集团似乎是个很大的公司,关云曦后来偷偷上网查了一下、这个家族企业庞大到无法想像,通常家族企业弄得好雄霸一方,弄不好家破人亡,看样了黑耀的父母把事业做得很成功,只是连亲生儿子发生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关云曦对这样的家族关系实在敬谢不敏。
回到学校后黑耀突然提议要搬回原来寝室,关云曦惊讶的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宿舍长还是一个人一间的好,别坏了规定。关云曦支吾着说不出挽留的话,结果黑耀原本的寝室搬进来一个转学生,于是他继续顺理成章的住下,很久的后来关云曦问他,那时是不是真的想搬出去,黑耀笑着说其实回到学校就先看了寝室表,发现寝室都住满了,根本不可能搬动。
我只是希望……能够听到你挽留的话,黑耀说这句话时,一反常态的别扭,关云曦发现黑耀拥有很多东西,唯一缺少的就是被需要的感觉,而他愿意给予黑耀这样的感觉。
他们爱得青涩,爱得单纯,爱得义无反顾,但是关云曦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他无法看见他跟黑耀的未来,虽然他知道两个男人无法组成什么家庭,他也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可能接受独生儿子跟一个男的在一起,但他尽量不去想,把这些常常在他感觉幸福之时翻滚出来的不安强压回去,他告诉自己,就算有一天他必须离开黑耀,他也要带着满满的回忆离去。
高三下学期开始,让大家最兴奋莫名的就属毕业旅行,跟国中不同,老师给予已经拥有判断力的高三生很大的自由,如果安排妥当,毕业旅行差不多可以称为逍遥自由行,为此所有高三生都已摩拳擦掌,严阵以待,想在高中的最后留下美好回忆。
黎晓葳跟关云曦因为黑耀住院事件变得比以前走得更近,大家都谣传他们肯定在一起,只有当事人深知其详。
关云曦曾经想过要不要把他跟黑曜在一起的事告诉她,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懦弱的可以,因为他知道她有多喜欢黑曜,而他,就算跟晓葳当不成情侣,他也希望跟她是朋友,所以他很清楚,当晓葳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是他们朋友关系终结的时候。他暗自祈祷这一天晚一点到,就算晚一天都好。
他抱持着不愿失去黑耀,也不想失去晓葳的卑鄙想法,在宿舍跟黑耀耳发厮磨,回到教室若无其事的跟晓葳谈笑,有时候他半夜惊醒,汗湿后背,因为他梦到晓葳涕泪齐流的指控他,然后他看到黑耀转身离开的背影。好可怕的梦,他在黑暗中瑟瑟发抖,黑耀躺在房间另一边的床上酣然沉睡。
「毕业旅行……你会去吗?」
一个微煦的春日午后,空气里有二月花卉的香甜味道,远方天空清朗澄彻,黑耀跟他双双站在中庭的桂花树下,黑耀开口问他。
「不知道,还在想。」
他不想被一对对班对们挤死,张宥勋那家伙肯定会把他扔一边卯足了劲去泡马子,唉,有点没劲。
「去吧,只有我们两个的毕业旅行。」黑耀突然往前倾,迅速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关云曦愣在原地。
「只有我们两个?」他茫然的重复。
「对啊,你就跟家人说要去毕旅,但是跟学校告假,反正参加与否完全自由,不用担心学校打去家里对质。」黑耀又用天使般的面貌吐露魔鬼的言语了。
不过这对关云曦而言,的确是一个非常诱惑的提议。高中快结束了,未来会如伺谁也不知道,能把握在一起的时间他绝对不蹉跎,他相信黑耀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会这样提议。
「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吗?」黑耀突然慎重的开口,听在耳里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是求婚,但关云曦知道,所谓求婚,应该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做的事,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愿意。」关云曦望着黑耀,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提出的要求是,这次的旅行,必须搭乘大众交通工具。
面对黑耀有点黑的脸,关云曦更确定自己是没错的,应该让眼前这个大少爷好好见见世面,毕竟他是他的……学长啊。好啦,他承认自己有点幸灾乐祸,黑耀那家伙明明比他小却伶牙俐嘴的,他可不是常常有机会整到这家伙的。
结果约定时间在火车站等候的关云曦眼珠差点掉出来,眼前的黑耀穿着一件snowpeck的毛帽加雪衣,脚上穿着防滑雪靴,后面拖着一个一看就是三十公斤重的GUCCI巨大登机箱,黑色外壳恨不得闪瞎所有人的眼似的。
「黑耀,我们是去东部,那边气候宜人,比这里暖多了。」关云曦一边躲避来往乘客诡异的注视,一边小声开口。
「我不知道,这都是林伯准备的,他知道我怕冷。」黑耀把帽子脱下来塞进口袋,「上车吧。」
结果十分钟后列车长查票时出了事。
「你的票呢?」关云曦一边拿出自己的,一边朝黑耀伸手,他却一脸迷蒙。
「进站就扔了,我不知道那个要留。」
「我们只是弄丢了,但他有买票上车,我确定。」关云曦赶紧跟列车长解释,对方却狐疑的看了他们两眼。
「到站后可能要麻烦你们重买一次喔。」
关云曦望着列车长潇洒离去的背影兴叹,黑耀不以为意,「再买就好了,叹什么气。」
「要多花六百耶,你不知道六百块可以做多少事吗?」
「不知道,买杯饮料?」
宇宙霹雳无敌大少爷!关云曦不敢置信的瞪着靠在椅背闭上眼睛的黑耀,他们左边那家人带的小娃娃适时大哭起来,还哭到没完没了,眼泪鼻涕沾了他无措的父母一身。
「到底是谁……」黑耀突然咬牙切齿的迸出一句,「让这种生化武器登上火车的?」
关云曦愣了一下,突然轰笑出声,笑到不可遏止,眼泪都迸出来了。
「笑点在哪里?」黑耀没什么耐心的瞪着他,耳边小孩的哭声让他心烦气躁。
「我觉得……」关云曦好不容易直起腰,「你有点改变了耶。」
改变?黑耀仔细琢磨他的话,最近除了因为天气热常常发飙,对那些围在身边的女孩越来越没耐性,晚上睡觉一定要紧紧抱着关云曦之外,他不记得有过什么改变,一直以来他都不需要改变自己,世界总是绕着他转,原本以为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直到遇见关云曦,他才知道,人心,并不像他见过的东西一样,想要就要得到的。
经过一番困难得到的东西才会分外珍惜,以前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他从来没有认真谈过恋爱,他讨厌为了别人改变他自己,后来他才知道,那不过代表他没真正爱过罢了,真实的爱,其实是一种束缚,愿意为了对方,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更值得对方的爱。
「关先生,帮您量一下血压喔。」护士小姐推着换药车喀拉喀拉进来,关云曦无声望着窗外,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鸡被护士小姐翻来弄去也不出一声,护士小姐退出去时还跟她同伴耳语:「我刚接的病人长得很帅耶,但好像是哑巴……」
不久林伯就出现了,他说黑曜人在公司,下午会过来一趟,关云曦的眼睛从头到尾没从窗户移开,对周遭的声音不闻不问。
林伯暗暗叹了口气,黑曜的叮咛言犹在耳,但他无法忍受互相欺瞒,何况这对谁都没好处,黑曜少爷痛苦,眼前的关少爷也不见得比较幸福。
「关少爷,林伯知道你气我们……」林伯望着关云曦被阳光模糊的侧面线条,脸上的折皱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轻微拉扯,「但是林伯用性命跟你担保,整垮南兆的不是我家少爷,他只是考量到当时情况,这份报告是为了拖延南兆真正的敌人,为了让那个人以为我家少爷有整垮南兆的决心。」
原本毫无反应的关云曦像触电一样收回视线,他双唇紧抿,一双眼睛直盯着林伯。
整垮南兆的不是黑曜?拖延?真正的敌人?
「林伯,南兆是我跟亡妻家族借了钱,从一个人的小公司慢慢做起,终至变成百人公司,我还记得在信义路租下一整层办公室时,我跟她为了装潢的事不眠不休,常常睡在公司,那里拥有我跟她一切的回忆……即使她不在了,我还是希望南兆能继续存在,似乎这样,我跟她,就依然能保有一丝联系。」关云曦的声音空荡荡的飘动在安静的内室,他望着窗外的眼神飘渺虚幻,好像在描述的只是别人的故事。
「我一直是这样,总要抓住一点有形的东西才会安心,但其实真正重要的东西,都是无形的。」他轻轻叹了口气,眼泪滚出眼眶。
「关少爷,林伯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黑曜少爷不准我透露半点,但我必须给您一点提示,南兆有内鬼,一直都有。」
林伯的声音铿锵有力的敲击着室内安静悬浮的空气,听起来竟然无法忍受的刺耳,关云曦愣愣的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南兆,虽然是一间大公司,但大伙儿彼此帮助,感情紧密的像一家人,关云曦的经营方针就是「南兆不只是公司,更是一条船,我们不只是工作伙伴,更是家人。」每一桩Case在大家有意识的处理下都能圆满顺利,即使无法圆,也一定登门向委托商致歉,在业界的评价非常好。
这样的南兆竟然有内鬼?
林伯安静离开后,关云曦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其实这可能是林伯为了护士撒的谎,但细细寻思下来不难发现,南兆的商业机密是有几次疑似外泄,甚至核对帐目时也数次出现不明款项的外汇,他为此损失不小,但这些事都在他秉持相信家人的立场下抛诸脑俊,他认为如果无法相信工作伙伴,南兆也可能存在。
翻腾的思绪被床头的手机铃声震醒,一看来电者,竟然是林峯。
「嗨。」
刚接通,对方就连珠炮一样嚷起来,「曦你人在哪?我刚还跑去黑曜家呢,但我爸不在,警卫说你们昨天都没回家,我超担心的,你人在哪?我去接你,我有个朋友,我们可以借住那里,肯定不会被黑曜找到!」
关云曦安静的听着,发现活着最好的事是发现还有人关心你,在忙碌每天的生活之余,愿意拨一点时间来想你,想你现在在哪里,想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他发现他的喉咙突然就哽咽了。
因为他没搭腔,林峯更加紧张,语气益发洪亮,「曦,你怎么不出声?该不会黑曜那家伙为难你吧?该死,我早就知道这家伙很烂,你别怕,告诉我你人在哪,我去……」
「这样跟用免持听筒有什么不同?我人在外面都听得到。」黑曜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关云曦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就把手机关了,林峯的大嗓门嘎然而止,四周突然充斥着诡异的安静。
「你是急性肠炎,因为拖太久才会这么严重。」黑曜优雅的脱下外套披挂手肘,走进来关上门。
关云曦的双手紧紧捏着手机,脸色一阵一阵发白。黑曜无声望着他一会儿,轻声开口,「看来我的探望反而让你无法好好休息,那我……」
「等等!你都不解释一下吗?」关云曦情急之下叫住他,黑曜有点诧异的回过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今竟然有点黯然失色。
看来这家伙,昨晚也没比自己好过多少。关云曦默默望着他下巴的胡渣跟疲惫的神态,这跟黑曜坚持一定要以完美模样示人的原则大相径庭。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得很清楚。」黑曜淡淡开口。
「但是林伯不是这么说的。」关云曦试探的望着他,但黑曜的表情一如既往,不见一丝波澜。
「黑曜,究竟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却忘记的?你看我的眼神分明显示你以前认识我,但我却不记得,你知不知道这种感觉很差?为什么什么事都瞒着我呢?你有想过只有我一个人对过去懵懂无知的恐惧吗?」关云曦没发现眼泪已经狼狈的在脸
上画下大大小小的痕迹,直到黑曜无声向前一步将他紧紧抱住。
关云曦的眸子满是眼泪,嘴巴还维持着张着的形状,然后他听到黑曜沉重的叹息,很轻很轻的飘在耳边。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敢告诉你,我对于你为什么会忘了我一无所知……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因为恨我到深恶痛绝,才会从我眼前消失,消失得那么彻底。」
搂着自己的那双手那么有力,如今却微微颤抖着,一股男性古龙水的味道蔓延在鼻腔里,关云曦闭上双眼,伸出插着点滴针的手搂住他。
不要害怕,因为我就在这里,即使没有记忆。他想这么对他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林伯的手机在他走出医院时准确无误的响起,看了来电者姓名,他心猛地一沉。
「林伯,台湾的一切还好吧?」一个娇柔温婉,却透露着不容违抗的威仪女声在另一头响起。
「很好,黑瑶大小姐怎么会突然……」
「不突然啊,我已经在回台湾的飞机上了,刚刚听到一个很有趣的传言喔。」黑瑶巧笑情兮,「我的贴身助理,Steven,知道吧?他儿子小崧不是在你儿子的道场上课吗?听Steven说,他儿子打越洋电话开心的告诉他,道场新来了一个教练,叫做关云曦。」
林伯已经一身冷汗,手颤抖的快握不住手机。
「该不会是小耀高中的那个学长,关云曦吧?」黑瑶的尾音轻柔,但却带着一丝震怒的颤抖。
第七章
火车在晚上十点到达台东,这么长的时间坐在一起,又远离了学校的班务、宿舍长的职务,关云曦发现自己的话变得多起来,一路上几乎都是他一个人聊着自己的事,黑耀从头到尾都注视着他,那双湛蓝色的眸子似乎也被染上了轻微悦色,像春天薄云渲染的天空。
关云曦原本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却在难产里双双夭折,母亲的身体从那时起就变得很差,父亲担任大楼警卫的工作很辛苦的支撑着母亲的医药费,他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听话,因为跌倒不会有人扶你起来,慢慢学会擦干眼泪慢慢的往前走。虽然有时羡慕的望着同年龄的孩子,但他很早就知道每个人不同命,而其他人竟觉得他沉稳的个性十分可靠,从小他担任班级干部,老师跟同学都仰赖他,他慢慢从中找到存在的价值,他喜欢被人依靠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渴望着有人出现然后告诉我,你不用背负这些,我会帮你背。嘿嘿……」关云曦说这话时天边的晚霞像张渐渐收敛的鱼网,一寸一寸任沉落的夕阳后面退,天空泛着青紫色,远方的山模糊在奔驰而过的车窗之后,他的双眼印照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还是只有他自己。
一直都只有他自己。
一双手突然从后面伸出来,轻轻罩在他的眼睛上,世界突然变成黑暗一片,耳边响起黑耀低低的声音,「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感觉自己被转过来,然后那双手缓缓离开了他,重见光明的双眼有点敏感,他眯起眼睛,发现黑耀跟他面对面,两人的额头相抵,鼻息喷在对方脸上,他望着黑耀的眼睛里住着一个人,就是他。
眼睛突然被酸刺的感觉充满,他慌乱的找借口,「车子里的光线太刺眼了……」
「那就靠着我。」黑耀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他揽进怀里,时间好像被静止在这里,关云曦贴着黑耀的胸膛,鼻腔里满满都是黑耀的味道,他的眼泪再也停不住。
如果越来越爱一个人,越来越在乎他,当有一天失去的时候,自己还能是完整的吗?
车上扩音器传来台东站到了,关云曦跟黑耀拖着一大堆行李(其中大部分是黑耀的东西)车,他俩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完全不顾他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