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一卷——大雅不作

地址找到了他。

主父偃住的客栈是长安城贫民区里最为廉价的，破旧不堪，只能勉强遮风挡雨。主父偃住在大通铺的房间，卫青一进去

就闻见一股扑鼻的汗臭气。

屋里的人大多还没起床，见他衣着仪容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请问谁是主父偃先生？”卫青拱拱手问道。

没有人答应，又问了几声，才听到有人懒洋洋地答道“谁啊？”紧接着一声哈欠，紧靠墙角处，一人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

卫青赶紧道“晚生卫青，前来拜访主父先生。”

那人依然捏着自己的腰，扭着脖子。待反应过来“卫青”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受惊般跳下榻，一边穿鞋一边整理衣冠。

“原来是卫大人，劳你亲自前来，偃实在不敢当。”没料到卫青会亲自登门拜访，还自称“晚生”，主父偃大为感动。

卫青见主父偃约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满脸胡须，须发皆已有些花白，衣着虽有些破旧，却还算的上干净整洁。见到自

己深施一礼，态度不卑不亢，颇有名士风范，不禁更添好感。

主父偃本想邀卫青坐下，四周看了一圈，居然连张坐席也没有，不由得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

卫青七窍玲珑心的人，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立刻将他请到了一处酒楼，点上好酒好菜。主父偃好久没有吃上一顿象样

的饭菜，当下也不客气，大碗喝酒，大口吃菜与卫青饮酒畅谈了起来。

言谈中卫青了解到主父偃是齐地人，早年学习纵横术，年纪大后又学了诸子百家，很有见识，曾四处漫游，遍干诸侯，

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出头的机会。而这次，主父偃是专程西入函谷关找卫青，希望他在天子面前推荐自己。

一天下来，主父偃侃侃而谈，才华见识更让卫青佩服至及。

在卫青看来，主父偃正是目前刘彻最为急需的人才，然而令卫青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当卫青把主父偃的策论呈给刘彻

后，刘彻看完直接就给他扔到了地上。

“朕说昨天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跟人喝酒去了。就这种策论，你也好意思拿到朕面前来，朕看你是太闲了。”刘彻

一脸的不屑。

卫青大感疑惑，不死心地捡回来“陛下，你再看看，主父偃真的是个人才。”

刘彻不再看，伸手又给扔到了一边，卫青又捡回来。反复几次后，刘彻干脆生气地把主父偃的策论丢到窗户外。

尽管如此，卫青依然没有死心，以后的半个月里，一找到机会他就把主父偃的策论拿到刘彻面前。

刘彻感到自己的头很大，他从来不知道卫青是个这么执着的人。

“人什么才？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朕打匈奴就会激发民变，落个秦朝的亡国的下场，那朕不是就该看着匈奴犯我边境、

杀我百姓，还笑嘻嘻地给他送上自己的姐妹做老婆，再陪上一大笔嫁妆。打匈奴将军们就会和外敌勾结，那我是不是该

把打过匈奴的将军们都杀了，把边境的军队都撤回来呢？”

“陛下，主父偃的策论有九条，你也看看其他的吧，都是关于律法改革的，真的很有见谛，措施也很有可行性。”卫青

还是不死心，不顾刘彻脸色不好，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刘彻。

刘彻见他这个样子，凑近了卫青的脸看着他，神色大有深意“卫青，你这是怎么了，为了举荐个主父偃居然勾引朕，你

该不是看上他了吧？朕的话你怎么就听不明白？”

卫青瞠目结舌地看着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从那日畅谈后，卫青见主父偃生活结据，便邀请他住到自己家中，主父偃也不客气，大马金刀住了下来，整日里对卫

府的下人们喝来唤去，全没有一点做客的样子。整日里除了吃喝就是躺在院子里读书、睡觉，卫府的下人们都对他厌恶

以极，卫长子和卫青却对他十分客气。

这晚卫青回到家时，见主父偃依然在等自己的消息，想起自己先前对他说的“先生良质美玉，必定见赏于君王”的话，

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走上去施礼道“主父先生，卫青实在无能。”

主父偃看他的样子，心中明白了个大概，只低头捋着着花白的胡子长叹一声“哎，连卫大人都……看来主父偃注定是报

国无门了。”

卫青憋红了脸“主父先生，你太高看卫青了，也许是因为卫青人微言轻才会有辱使命。先生经国之才，湮没草莽实在可

惜，不如另外找人举荐，或能一举成功。”

主父偃摇头道“大人是天子肺腑，若果大人都没有办法，其他人又岂能打动天子？偃此次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为的就是

求见大人。今得大人全力举荐，虽不能如愿，也是时也命也，大人恩情，偃当谨记，他日若有机会，必然相报。”听卫

青称自己人微言轻，主父偃心中一阵苦笑，卫青是不是人微言轻，他心里清楚得很，若卫青只是个普通的太中大夫、侍

中，他主父偃又怎么会专程跑来找他举荐？

听主父偃这样说，卫青沉吟了一会才道“如果先生不愿另找他人，卫青以为到也还有另一条路。”说了一半，卫青看着

主父偃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天天子的话他老是觉得大有深意，在卫青看来，主父偃的对匈奴主张只是老生常谈，没有什

么实质意义，有价值的恰恰是其他几条策论，刘彻不可能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为什么偏偏只提主父偃的对匈奴主张，

不提其他的几条呢？尤其是刘彻最后近乎耍无赖的那句话，更让卫青觉得刘彻不是不想用主父偃，只是不喜欢由自己来

举荐而已。至于刘彻为什么会这样，卫青百思不得其解。

“还请卫大人赐教。”见卫青沉吟不语，主父偃急忙问。

“天子自即位之初便下诏求贤，先生不妨向天子上书自荐，或能成功也未可知。”

主父偃困居长安，也没有其他办法，便依卫青的建议，几天后向天子上了自荐书。

刘彻上午收到主父偃的奏表下午就接见了他，一席长谈之后，对他大为赏识，以为治国利器，当即封为郎中。

第20章：郭解

离开平阳已经很多年，熟悉的景象勾起了卫青儿时的记忆。繁华的闹市人声鼎沸，牛羊骡马、毛皮丝绸、美酒陶器如山

一般堆积在街道两边，汉人、匈奴人夹杂在一起，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卫青细细打量着每一个摊位，熟悉的摊主一个也没有见到，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感念间不觉轻拢马缰，

让乌云盖雪把脚步放得又轻又缓，人如玉树马如蛟龙，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内朝的事刚刚告一段落，卫青向刘彻提出到平阳的边境马市，去看看通过走私匈奴军马来改善汉军的马匹品种的想法是

否可行。刘彻犹豫再三，终于点了头。

平安客栈是平阳最大的客栈，卫青安顿好后吩咐伙计给乌云盖雪刷一下毛，再添了些粟米和草料，正打算回房，却见一

个人拉着车鱼走了进来，卫青觉得十分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刘伯。

刘伯是卫青儿时的伙伴阿旺的父亲。卫青初到平阳时还年幼，受不惯后母的虐待经常挨饿，阿旺看他可怜便时常将他带

回自己家混几口饱饭吃。刘伯是个渔夫，打了鱼往客栈酒楼里送换几个钱，日子虽然紧巴巴的，但却是个大好人，若不

是他家接济，卫青说不定根本熬不过开初的几个月。

“刘伯。”

刘伯伸直了腰，端详了他半晌才恍然大悟道“阿青啊，你回来了，长这么大了，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你回平阳侯府去

了，看样子过得不错，人也越长越精神了。”

卫青红了红脸“早就不再府里了，自己做点买卖，日子还能过。阿旺呢？他还好吗？我正说去找他。”

“有什么好不好的，不就是那个样子，没什么出息，还在你爹家里养马放羊混口饭吃。”又转过头看了下“你住这里？

怎么不回你爹家里去住。”见卫青沉默不语，忙换了个话题“你等等，我把鱼交了，一起到我家里坐坐吧，我去把阿旺

叫回来。”

“阿青，真的是你。”阿旺一把搂住卫青的肩头，脸兴奋得通红。卫青看着阿旺，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这个拉着自己

的手到他家混饭吃，用温湿的帕子给自己擦拭伤口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粗豪青年。

卫青笑了，也一把搂住了阿旺的肩头，仿佛回到了那个贫困相持的岁月。

酒坛已经空了好几只，随意仍在地上。卫青和阿旺并排躺在屋外的草地上，星河灿烂，高天无云，在长安的日子里原来

竟是从未这样看过星星，风从远方的草原吹来，还是那般芬芳轻柔，带来丝丝凉意。

“阿青，你过这些年过得好吗？爹说你在做生意，看样子还不错。”

“恩，还好，这次来平阳就是想贩点好马到长安去，现在长安的达官贵人们好面子，连骑匹母马出门都会被耻笑，马生

意好做得很。”

“还是你有出息，看看我，也就一辈子给人做长工的料。”阿旺拔了根草叼在嘴里“阿青，你能收我做你的伙计吗？我

也想挣点钱，让爹妈过上好日子，他们辛苦了半辈子了。”

“给我做伙计？”卫青的眼睛闪了闪。

“是啊，你就答应我吧。”

卫青转过身看着阿旺“阿旺，你可要想好了，跟着我可能很辛苦。”

“嗨，瞧你说的，看咱这身板，还怕辛苦吗？再说了，再辛苦也不见得会比现在辛苦。”说罢曲起手臂，显示了一下自

己的肌肉。

卫青莞尔一笑“那好，那从明天开始你就给我做伙计吧！”

有了阿旺这个伙计，卫青在平阳的差事办得顺利了许多。阿旺是土生土长的平阳人，和很多商贩混得捻熟，还懂得不少

匈奴语。卫青当年在平阳街头混的时候，也跟做生意的匈奴人学得几句匈奴语，但长时间没用过，到底不如阿旺熟练。

几日下来，该掌握的情况了解了不少，卫青心中暗暗高兴“走私匈奴军马来改良汉军军马果然可行。”

“阿旺，走，我带你到雁字楼去吃好吃的。”雁字楼是平阳最高档的酒楼，当年卫青和阿旺经常躲着雁字楼的厨房边上

，一边闻里面飘出的香气，一边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坐在里面吃个够。

将乌云盖雪栓在门口的马厩，两人上得楼去，楼上人不多，一桌坐着几个游侠模样的男子，另一桌则是几个衣着华丽的

匈奴人。选了了临窗的位置坐下，阿旺迫不及待点上了一大桌好酒好菜毫无形象的大吃起来。卫青见他吃得爽快，心中

大是高兴。

吃得正酣，伙计走了过来，俯下身子道“这位公子，您的帐那边那位爷已经接了。”说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桌

边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四十余岁，生得短小精悍的黑脸汉子此时正微笑着向他拱手。

卫青深知今天这桌酒菜价值不菲，正要起身前去推辞，那黑脸汉子却已走了过来，对着卫青施礼道“在下郭解，敢问公

子如何称呼？”

听到他自报家门，卫青心里一动。郭解的大名卫青早有耳闻，此人为人年青时经常作奸犯科，后来却忽然一改前非对人

以德报怨，厚施薄望，是知名的侠客。

“莫非阁下便是河内名侠郭解郭翁伯？”卫青起身还礼。

“不敢，正是在下。”不等卫青相请便径直坐下。

“在下卫青，这位是我的伙计刘旺。”

“原来是卫公子、刘先生，郭解有礼了。”

阿旺还从来没被人称作过先生，一时高兴得忘了答话。

郭解给卫青满上一樽酒“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在下就喜欢结交朋友，公子不会嫌郭某唐突吧！”

“哪里哪里，是在下高攀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犯着嘀咕，“这满大街的人你不去结交，怎么就偏偏找上我了的

。”

郭解显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哂然笑道“公子神采不凡人中龙凤，是以郭某起了结交之心，敢问公子可是本地人氏？”

虽然知道只是客套话，卫青还是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心念一动“此人颇有侠名，结交遍天下，说不定可以给我帮点

忙。”便笑答“郭大侠过奖了，卫青本是本地人氏，不过现在却在长安做点生意，此次就是为了贩马而来。”

郭解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哎呀，果然是同道中人，郭某此次也是为此事而来。也是，当今世上，有多少生意比做边

境走私更能发财的？”又凑近卫青悄声道“不瞒公子说，郭某正在想办法到匈奴去弄一批好马出来，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跟郭解一起去？”说罢两眼直视着卫青，颇有挑战之意。

卫青夹了口菜慢慢咽下，心中突突直跳，若是能到匈奴腹地去看一下最好不过。

“哦？卫青是生意人，凡事以发财为第一，从匈奴贩马回来自然比从平阳贩马赚得多，如蒙郭大侠不弃能带上我一起前

去，卫青感激不尽。”

郭解紧紧盯着他，笑容里颇具深意“公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胆识，郭某佩服。如此郭某便为公子安排出境事宜，公子就

等郭解的消息吧。”

第21章：宝刀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卫青探头看去，见马厩处挤了一大堆人在指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

卫青示意阿旺下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久不见他回来，便跟郭解告了个空，自行走下楼去看个究竟。

刚才在酒楼上喝酒的几个匈奴人此刻正站在乌云盖雪面前，为首的匈奴人三十上下年纪，五官深刻，身材高大，衣着华

丽，微卷的黑发被阿一条抹额束缚着披散在肩头。

而阿旺此时则被一个随从模样的匈奴人反扣住手腕，神色狼狈地按在马厩的柱子上。

“阿旺，出了什么事？”

听到卫青的声音，阿旺立刻嚷了起来“阿青，这伙匈奴人是强盗，他们想抢你的马。”

“说什么呢？分明是你的马踢伤了我们的马，我们只是要索取赔偿而以。”扣住他手腕的匈奴人立刻用有几分生硬的汉

语回敬，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阿旺痛得“哎哟”了一声。

卫青对那人施了一礼“请这位兄台先放开我的伙计，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慢慢说？哼，我家主人的马是千里挑一的神骏，今天被你们的马踢伤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我愿意赔偿，兄台开个价吧！”

“就用你这匹马陪好了。”

“原来是来讹诈的。”卫青心里立刻明白了过来。也不答话，闪电般扣向对方的手腕。那随从模样的人觉得手腕被铁钳

夹住般，一阵剧痛，立刻松了扣住阿旺的手，卫青顺势一推，那人斜刺里冲出好几步，翻倒在地。

为首的匈奴人“噫”了一声。他心里清楚，倒在地上的人是匈奴有名的勇士，见他居然轻易被制服，不禁大感意外。那

随从翻身跳起，正欲向卫青扑过来，却见他主人对他摆了摆手，便立刻停了下来，垂手站到主人身后。

为首的匈奴人拔出腰间的佩刀，语气生硬而冷漠，对着卫青道“在下也想领教一下汉朝勇士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