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花湿淋淋地站在对街墙边,那个被我遗弃了的男人。肩上背了一个旅行包,双眼闪烁,挟着鬼火般的热情。
街灯照得他一脸青白,他就像地藏王似的静静站立,透过雨雾仰望着我。
「这家伙……」陡然间不寒而栗,我咬牙狠狠拉紧窗户,确实地上了锁。
为什么他要背着旅行背包?
做出这种跟踪狂似的行为,难不成打算长期抗战吗?
匆匆拿起电话想报警,发现线路断了讯,我咒骂了一声摔回话筒,浑身颤抖。
究竟是不是立花搞的鬼?他究竟想做什么?我暗暗惊疑,不敢擅自肯定。
往口袋与行李疯狂掏摸,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
该死……是在拉扯之间掉落了吗?
明明充电器与电池都确实放入随身包包里了!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手机!
玄关的门板传来碰、碰的敲打声,雷雨里虽然不明显,但屋内的人听得格外清楚。
我冲到门口确认链条与门把皆已锁紧、接着跌撞地上楼,从堇房间的窗户往外看,对街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立花已经来到门前了吗?发现我在家,所以执拗地想要破门而入?
重新关上堇的门。背部抵着薄薄的门板,听着楼下一声又一声的敲打。
恐怖的巨响,简直要把我心脏的血液放得干净那样凶狠,浑身寒毛直竖。
急急下楼,一不留神绊了跤,我在楼梯上翻滚,摔破了额角。
铁锈味的血液像深红色的蚯蚓一样滑动,淌下额头!
我不顾晕眩立刻翻身爬起,在厨房寻找一切可以用来防卫的东西。
菜刀太沉重了,挥动起来不灵活,水果刀看起来气势又不足,偏偏没有开伙的习惯,刀具并没有那么齐全!父亲的高尔夫球杆
用二手价格拍卖掉了,过去用过的球棒,在毕业时也赠送给学弟……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惊恐得几乎要喃喃自语了。
最后我选择将水果刀插在裤腰后方。
揪着前额的头发,我守在玄关里忍耐着巨响,牙齿因为紧张的缘故,咯咯相碰。
不要再敲了……不要再敲了……再怎么敲,也不会开门的!蓦地拉断了一丛发丝,望着颤抖的双手,望着指缝间卡着的乱发与
血迹,恐惧与愤怒将我的理智崩断了。
「立花道雪!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他妈的究竟想怎样!」我跳起来朝外面大吼,甚至按下对讲机,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
然而敲打声并没有停止,反而加剧!
前门的敲打声停住之后,变成屋子东侧传来敲打的声响,接着转移到屋子后方!
简直就像脑髓里闹鬼似地,我捂着耳朵被逼到了界线,终于发疯似地厉嚎——像要把多年忍耐的怨气一吐而出,从喉咙窜出的
声音穿破空气,既惨烈、又凄厉!
最后,则是从厨房传来窗玻璃破裂的声响!我惊愕地呆住了。
立花拿着工作室的铁锤,将窗户撬坏了,他像爬虫类一样弯曲着身子,从外往内钻。
这个男人,正要入侵我的家,入侵我与堇的堡垒!
这是犯罪的行为啊!
「律……我回来了。」立花露出牙齿笑了,他眼白布满血丝,手执工作室铁槌,发尾滴着水;笑容黏胶似地停滞在那张阴沉俊
挺的面容上,薄唇的线条则微微痉挛。
缓缓地,他背着窗外的雷光与冷风,往我挪动,一步,接着又是一步。
「什么我回来了……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我抽出水果刀,颤声道:「这是我家!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跑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滚出去!你给我滚!」
立花对挥舞着刀刃的我张开双臂。刀尖狂乱地在他唇角划过,切出长长一条血痕。
他激烈的颤动了一下,稳住脚步,接着发出毛骨悚然的低沉笑声:「我原谅你,律。
你知道我会原谅你。因为我们是相爱的,你说是吧?我们约好了要在一起。
你妹妹知道我们相恋吗?她知道在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如此深爱她的哥哥吗?」
「让我上楼跟她打个招呼,你说好不好?」立花扬起铁槌,将我手中的武器击飞。
他乘隙扑到我的身上,紧紧掐着颈子。任凭我怎么挣扎,甚至将手指插入切开的、立花脸颊绽开的唇缝,他都没有放松的意思
,空气,我吸不到任何空气了。
因为扭打的关系,立花脸颊的伤口迸发出涌泉般的鲜血,暴雨一样洒落在我的胸膛。
他湿润的牙龈与白齿布满网路状的血丝,暴露在空气中暗暗反光——这副状若厉鬼的模样,与都市传说里的裂嘴女完全符合!
视野很快地暗了下来,我感到嘴唇发麻、变冷,踢动的脚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立花将我的手反绑在身后,然后回头翻找背包,拿出剪刀,谨慎地剪开我的衣物。
我终于获得呼吸的权利,十分虚弱地咳嗽着。
「我已经把出口用木条钉起来了噢。费了不少时间。」立花沾满血污的薄唇,一开一阖吐出我难以理解的话:「这样律才不会
像傍晚那样轻易溜走啊。」
「道雪。」我嘶哑地开口。
「嗯?」
「我是学你的噢。」
「……」
「像猫把爪子伸到金鱼缸里一样,搅弄他人的感情……然后溜得远远的。」
「你明明知道我很认真。」立花坐在我身旁,从脸颊流下的血染红了衣领。
他的眼神像一头悲伤的豹。
「安藤和美,是我的母亲噢。你狩猎过,就忘记了吧。因为那些女人对你来说,就像微不足道的砂砾一样,不是吗?你毁了她
——间接地摧毁了我们整个家。
现在连我都要一起毁掉吗?这样你心里会舒服一点吗?」
我歇斯底里地笑了几声。
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立花,我使出全身力气放声嘶吼:「你什么时候才要长大?真难看啊!那副渴爱的嘴脸!就像哭讨糖吃
的小孩——」
话语被打断了。立花蓦地动手揍我。心情疯狂着、迷乱着,我从肿起的眼皮缝隙,看见泪水在立花的眼眶里滚动。越看越是快
意,我酸锐地大笑,直到那些笑声,被无数的耳光与拳脚打碎,我不确定我断了哪些骨头。当痛楚在四肢一片片炸散,往往难
以辨认哪一处是麻木的,而哪一处还有知觉。
立花提着我头发,把半昏迷的我拖上楼,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他阴险的用意——他竟敢!
他竟敢在堇的房门前,示威似的,想与我做那不堪入目的事情!
就像一片有裂缝的玻璃窗,世界整个不对了。在他将我压上门板,分开双腿的瞬间,我闭上眼睛想像这是一场恶梦,这肯定是
,但怎么也睡不着。立花开始操我——用这几年来我已经完全习惯了的那只屌,狠狠地搞我,搞到我出血,搞到我诅咒他,诅
咒他的灵魂与父母,搞到我愤怒地放声尖叫,他也无动于衷。我似乎哭了,可眼角一点眼泪也没。或许我是在笑呢。笑他的失
控,笑他的疯态。
笑我自己。
「再大声一点!让你妹妹出来看看,看看他哥哥是怎样被男人疼爱!」
立花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有点断续、有点哽咽、有点言不由衷,他还说了什么?
我听不明白。
是对不起吗?
——是对不起。
律,对不起。立花用细如蚊鸣般的哭音喃喃自语:那应该只是一场恶作剧。
不知道学生时代着了什么魔,总是对其他人很残忍,总是嫉妒别人完整的家庭。
怎么办啊?该怎么办才好?
律,你已经坏掉了吗?
你被我弄坏掉了吗?
性器凶猛地在肠道来回穿梭,我抵着门板,屁股夹着男人老二,发出无耻的呻吟,一背脊冷汗。立花的话语,就像从遥远的星
球传来的一样。头好晕啊,跌下楼时,撞到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渗血了。这家伙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大概没办法吧,毕竟我是设
下圈套玩弄他感情的恶人啊。明明知道立花身体里也有某一处地方……
早已扭曲不堪了。明明知道的。
在自己家里,在妹妹的门外,和害死母亲的仇人激烈交缠……这真难堪。
立花喘息着揉捏我的乳首与阴茎,虽然身上隐隐作痛,我还是忍不住勃起了。
简直是要冲破肉体的激烈勃起,坚硬的前端汩汩分泌出透明的液体,好像贪吃的狗,舌头淌下的唾液。母亲的亡灵会看到这一
幕吗?
如果看到,肯定会气得不认儿子吧。
应该是看不到的,因为自杀的人都会下地狱。父母与秋叶已经在地狱等我了。
我想我很快就到那里了。我要到了。
我要到了……!
雪白的精液喷上门板,我发出既快乐又痛苦的高亢呻吟——立花吻我汗湿的颈。
割裂淌血的唇,亲吻发际,尝我身上每一块瘀青,我感到害怕,怕他又要说爱我了。
但他只是沉默,沉默而激烈地操我,一下一下好像要把我的内脏全部顶出喉咙。
薄薄的木门在我们两人的撞击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声音。
立花抓定了我的腰做最后冲刺,一股热流窜下双腿,我垂着脑袋,呆呆望着腿间。
由于没有润滑、动作又极度粗暴的关系,出了很多血。
彷佛女性月经那样的量。
最后那几下简直是公牛般的力道!
我整个人被撞在门板上,他深深地贯穿我身体。
——门板猛然被撞开了!
我们失去重心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倒地,我几乎没有勇气,没有勇气抬头面对小堇!
亲爱的妹妹,看到哥哥如此难看的模样,会有什么反应!
立花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浓郁的、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室内,彷佛仙境。
「律。」立花唤我。我的脸埋在地毯,整个人动也不动。
「律,起来。」立花将我抱坐起来,摊在他怀里,我仍是垂着头不敢面对。
「律!睁开眼睛!」立花摇晃我光裸削瘦的肩膀:「这一屋子的芳香剂……
这具干尸,难道就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还天天抽空,说要为她送餐?」
立花在说什么?
堇明明就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我们啊!
我不小心笑了出来:「你说什么玩笑话呢?我当然要回来照顾她……堇最怕寂寞了。
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她又没办法出门买东西吃……会饿坏身体的。」
「律,」立花紧张地捧着我脸颊,胡乱摸着头发,眼神焦急:「你醒醒。」
「被那样操着,连植物人也会被弄醒过来,你到底想怎样?」我气急败坏地吼着。
「我想你看清楚你妹妹的模样!她确确实实死了啊!」立花狠狠又打了我一巴掌。
我偏着头,恨恨瞪着眼前的男人一会,才转动眼珠,望向妹妹。说也奇怪,小堇原本消瘦的瓜子脸与躯体,变得更乾瘪了,失
去水分,像在沙漠里风干的植物。
头发更是零零落落垂散,双眼蒙上一层污浊般的灰乳白。
我登时脸色大变,如遭雷亟,怔怔坐在原地喃喃低语:「小堇!这是怎么回事?
我每天都……都到便利商店买东西给她吃啊!还特地帮她拆了食物的包装纸……」
立花拾起地上散落的发票,翻弄房间内上百个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他取出一个个,除臭用的室内芳香剂:「律,这里没有食物……全都是芳香剂。
你还记得妹妹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不、不可能!你解开我!解开!」我不顾疼痛地挣扎起来,立花立刻为我松绑。
我颤抖地在室内徘徊,每走一步,温热的液体就流下腿间,蓦地我腿软了,跪伏在地上翻找便利商店的袋子,立花说得没错,
那全是芳香剂。买回来的食物呢?
没有食物?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脑髓里似乎有万千的蜘蛛与蜈蚣在搔抓,我浑身发冷,盗汗。绝望地回头——我在立
花眼底看到了震惊与怜悯。
那就像一把锋锐的刀,直接捅进了脑门里。
妹妹,我亲爱的、像温室花朵一样娴静瘦弱的妹妹,我的堇,我沼泽里唯一的光亮,什么时候竟变了一个模样?我什么时候丢
失她的?
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为什么立花要让我睁开眼睛,叫我清醒?
「啊我得喝点酒,得喝点酒才行。」我一边喃喃细语,一边敲着自己的额头。
立花将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像一条垂老的狗那样,又爬又走地缓缓下楼。
从橱柜里拿出烈酒,我直接打碎了瓶颈,往喉咙里倒。辛辣的液体滚入胃袋,我被呛得直咳嗽,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
好冷哦。小堇。哥哥好冷。
妈妈。爸爸。秋叶。谁来都好。
彰秀或是道雪……也行。
分我一点温度好吗?
抱紧我的肩膀,用快要绞碎的力道,救救我。
我已经冷得抵受不住了。
剩馀的烈酒浇淋脑袋,我自嘲地笑起来,像个风雨飘摇中赋诗的狂徒。
立花抱着小堇尸体下楼,刚把她安放在客厅沙发,就被我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我低吟着不成调的曲式,轻轻把玩打火机:「深秋里,一只萤火虫在我身旁盘旋。」
「尽力振翅吧——你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不可思议地温暖,不可思议地艳丽。
温暖的火焰,从我手中的打火机流向手臂。
转眼间,臂膀,胸膛,头发以及脸颊,都垄罩在窜烧的火舌里。
那个男人张开口,凄厉呼喊着什么,并向我奔来。
一生中最恨的那个人,再一次,抱紧了我。
而我已经无所谓了。
章十四:白色堡垒
你来了,秋叶说。我听见涓细的水声,就在耳边,一只冷冷的手抚摸我脸颊,从秋叶肚腹流出的,红色的溪流正渐渐将我吞没
,我在里面睡了很安稳的一觉。
没有什么我需要担心的。四处弥漫着芳香,一缕缕天堂茶烟头冒出的香气,秋叶抽的那一种。河床附近躺着被列车撞成尸块的
父亲,还有歪着脖颈的母亲。
小堇呢?小堇哪里去了。我偏过头寻找我的妹妹,发现她就躺在我旁边。
乾瘪如老妇的唇亲切地笑了,声音有种水面下的模糊,她说:哥哥你不要自责了。
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谁的错。真的。
萤火,许许多多萤火围绕着我们。身体渐渐变得暖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过去多久,似乎睡了有一世纪那么长。病床旁边有医生与警察,还有脸部伤口做了缝合的立花。他的手被上
了铐。「口供有很多……疑点……」
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直到我醒来。医生告诉我幸亏立花应变得快,扑上去灭火,灼伤并不严重,发尾被烧掉的地方已经剪掉了
,对视力也没有影响,颈部的伤口要花久一点的时间恢复,也会比较疼痛。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为我死了,现下却活了。为什么总是得不到一个痛快的结果?
警方发现了堇自然死亡的尸体。他们经过调查后,渐渐明白我们家大致的情况。
我得去工作才行,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照顾她。长期忧郁休学在家的女孩子,看起来像是厌食而死的,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他
们如此判断。为什么不报警呢?
他们问。我不知道,我说,我每天都回去探望她,我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堇就像是才刚刚离开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他们说话就忍不住滚滚的眼泪,那些酸热的泪水横着流到枕头上,立花看着我
的眼神很痛苦,好像他在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