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文卿抿了抿唇,一边抬眸看向身边的阿昭一边抬手去碰插好的发簪,公仪戾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笑,文卿被他笑得脸热,挣扎着要去拿梳洗台上的铜镜。
“先生。”公仪戾毫不费力地捉住他的手,捧起他滚烫的脸颊,和他前额抵着前额,明明眼里满是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叹息。
“世上不会再有比你更美好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订阅和等待!明天开始恢复日更,非常抱歉缺席这么长的时间,也感谢直到现在依然还在等待的小天使,今后我会好好要求自己,也请大家多多督促我,拒绝断更,对大家负责o(╥﹏╥)o
第44章 加餐
“今日戾王又没来上朝?”
“这位王爷真是恣意惯了, 本来还指望他能在京城搅动一番风浪,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介莽夫罢了, 没有京城世家的支持, 任他立下赫赫战功,也不过为人臣子,做不成大事。”
“那位熬得过这个冬天吗?”
“不好说。”
苏家大宅中, 每次用膳便是一群官员议论朝政, 苏拙玉安静地夹着自己面前的菜,不轻易加入他们, 虽然官至户部尚书,但在嫡庶尊卑森严的苏家, 苏拙玉没有主动和嫡子们搭话的资格。
“拙玉, 你不是在替太子办事吗?近来可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情报?”苏二公子看向苏拙玉。
苏拙玉放下筷子, 拿出手帕拭了拭唇, 回话道:“太子殿下最近忙着宠幸东宫新进的一批男宠,不曾托付给我什么任务。”
“这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苏家家主拄着手杖,白眉一横,捋着胡子叹了口气。
“这几个皇子就没有堪为人龙的?”
“父亲大人觉得景王如何?”
“尚可,但不如瑞王公仪霄。”苏威沉声道,“瑞王远封湖广,虽是藩王却能奉旨入京, 这些年政绩颇丰, 在湖广一带极负盛誉, 在京城也有母族助力。不过如今才说扶持上官家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有大哥在, 扶持哪家来不及?”苏二公子淡然道, 语气中不无骄傲。
在苏家所有人的心目中, 苏纪堂就是苏家的主心骨,是比家主更有威严的存在,尽管他们中间见过苏纪堂的人并不多,但提起苏纪堂的名字,没有人敢不恭恭敬敬。
苏拙玉抿了抿唇,敏感地嗅出了苏家内部的风向变动,虽说文卿嘱咐过他适时将太子往悬崖下推一把,太子殿下也确实品行失端,但这把火由他点起来,昔日的情分,便是丝毫不剩了。
用完膳后,苏拙玉陪苏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苏老太太是当家主母,他母亲去世后,他就一直跟在苏老太太身边。
他从小到大并不受她的宠爱,否则也不会在苏宅吃那么多苦头,但在她的翼庇下,他至少能吃饱穿暖,比这京城里失去母亲的孩子好过太多。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看向苏珉的眼神却颇为复杂,仿佛有些悲悯,有些厌恶,又有些畏惧。
“太奶奶最近身体如何?”
“死不了。”
苏拙玉早就习惯了她这样说话,无奈地笑了笑,双手给她奉茶:“这是中书令大人府上的药茶,每年三月从扬州采过来的,用特殊方法炒制过,比宫里赏赐的都珍贵,喝了对身体好。”
“现在的中书令……是那个文卿?”
“嗯。”苏拙玉颔首,“孩儿很钦佩他,自他掌了治理大权之后,塞北的战备有条不紊,国库渐渐充盈,党争近来也消停了不少,正是应了他的字,要海晏河清才好。他还这么年轻,辅佐下一任君王之任估计非他莫属罢。”
“确实有些手段,可这孩子命烂,天煞孤星!切莫和他走得太近,当心惹得自己倒霉!”
苏拙玉蹙起眉:“太奶奶。”
“哎哟,我这个老妪懂什么!我这个老妪懂什么!”苏老太太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前额,颤颤巍巍地从躺椅上起来,兀自跪坐在佛像前念起经来,她手中的串珠抖得不成样子,额边也冒出冷汗,苏拙玉走过去想将她扶起,却被她猛地一推,力大无比,苏拙玉后退两步,有些怔然。
“太奶奶,您方才说的天煞孤星……是有什么说法吗?”
“老妪什么都不知道!老妪什么都不知道!”苏老太太不住地摇着头,哆哆嗦嗦地蜷缩起来,手中的念珠已经拿不住了,啪啦一声摔在地上,线断珠散,紫檀珠朝四面八方滚落。
“还愣着干什么?去叫郎中!”
苏拙玉蹲下来,还想将苏老太太扶起来,手臂却被那双饱经沧桑的手狠狠攥住,隔着衣服,却感觉骨头要碎了。
她的眼神迸出狠意,颇有种几近癫狂的疯态,绝不是常年吃斋念佛的信徒能露出的神色。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拙玉,千万别靠近他们那些人……钦天署……中书省……你会死的……”
苏拙玉垂眸看着她,当年那个严厉冷漠的妇人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曾经她也这样垂眸看着他,施舍给他世上唯一一点温暖,仅凭那点温暖,他走过了最为艰难的年少时光。
“太奶奶……您是不是病了?”
“孩儿的本事不足以靠近钦天署,这一点您无需担忧,至于中书省……晏清是孩儿唯一的挚友,他不会害我的。”
“你不靠近,他却在暗中窥伺!挚友?挚友?!你怎敢将天煞孤星引为挚友?!你不要命了?”
“他不是天煞孤星。”苏拙玉认真道,“他有家人,有朋友,心上人也回来了,如果真有什么天煞孤星的话……那个人更可能是我罢。”
话音未落,苏拙玉脸上突然落了一巴掌,苏老太太这一下没收力,红通通一个手掌印,火辣辣地疼。
“蠢货!废物!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懂!和你那该死的娘一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苏拙玉沉默地看着她哭闹,起身将目光变为俯视:“太奶奶这样,也不怪他们不来看望您。”
“孩儿先告退了,您保重身体。”
苏拙玉走出厢房,顺手带上门,一转身却看见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站在海棠树下,银白如雪的长发只用一条天青色发带半束起来,钦天署的官服绣着星辰经纬,手腕上戴着占卜珠和蓍草,秋风拂过,发尾沾上了冷霜化成的湿润。
明明就站在那里,苏拙玉却觉得这人十分遥远,不是遥不可及,而是像雾一样,渺渺茫茫,就算触碰到了,迟早也会散开的。
“兄长。”
苏拙玉恭恭敬敬地行礼,苏纪堂却只是点了点头,从海棠树下走过来,像以往一样平淡地和他擦肩而过,仿佛像苏拙玉的人在他眼底多停留一刻都是玷污了他纯粹的瞳孔。
苏拙玉无声叹息,却没注意到从高处落下来的视线,如此克制,如此压抑,从他红肿的侧脸划过,最终落到他颈侧的疤痕上。
那是很多年的事了。
久远到……连苏拙玉自己都快记不得了,年幼时的壮举,没有经过思考的保护,成为了他生生世世的护身符,也牵连出苏纪堂难以释怀的梦魇的开端。
“兄长,待会儿能谈谈吗?”
苏拙玉不想和苏纪堂打交道,却又想起文卿之前说的话,惦记着文卿需要这份引荐,便大着胆子拉住了苏纪堂的衣袖。
“……”
苏纪堂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看上去竟类似于稚子一般的天真,双眼微微睁大,似乎不相信苏拙玉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兄长?”
“若是为了旁人,便不必多言了。”苏纪堂轻轻拂袖,目光看向别处。
苏拙玉觉得他话中有话,却不甚明晰。他确实是为了文卿才和苏纪堂搭话,可苏纪堂常年深居钦天署九机塔之上,不问政事,怎么可能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又不是鬼神。
“若我说……是为了我自己呢?”
苏纪堂回眸,深深地看他一眼。
“等着。”
——
文卿喝过药后,被公仪戾哄着睡了一会儿,起身时已经到午时了。
公仪戾从练靶场回来,刚沐浴完披着寝衣走到里屋,便见帐中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隔着隐隐绰绰的帷帘,身影瘦削得可怜。
公仪戾擦了擦发尾的水渍,从桌上倒了杯热茶,走到拔步床边掀开帷帘,将难得发懵的先生抱进怀里。
“喝口茶,醒醒神。”
文卿双手轻轻攀住公仪戾拿茶杯的手,温顺地张开唇小口小口地啜饮杯中的热茶,因为加了药引和药草,茶水又腥又苦,文卿整张精致的脸皱在一起,却忍着没有发脾气抗拒。
“先生好乖好乖。”
一杯茶饮尽,公仪戾在文卿眉心亲了亲,文卿抿了抿唇,不乐意被别人——特别是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这样当稚童对待,却又逃不开公仪戾的温柔陷阱,只是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午后我要进宫一趟,你在府里若是无聊,可以去找景王消遣一下时间,你们都是亲王,也是太子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在一处玩玩儿没什么坏处,只是千万记得少喝些酒,他要近什么男色女色,你尽量避开,别犯傻回来讨我的打。”
文卿舒舒服服地靠在公仪戾的肩窝,被公仪戾圈抱着,浑身暖洋洋的,说话的语气也高兴,一点冷淡的意味也听不出来,和平日里在官场的作风大相径庭,若是秘书郎听见文卿这样说话,估计会跑出中书省看看今日太阳打哪边出来打哪边落,是不是反了。
“遵命——”
公仪戾揉了揉文卿的脸颊,那里没什么肉,轻轻一捏就能碰到骨骼,稍微用力就能弄碎似的。
“先生答应阿昭一件事好不好?”
“嗯……说来听听。”
“从午膳开始,每餐努力多吃一碗饭。”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谶言
文卿忍俊不禁:“这是什么话啊?”
“先生太清瘦了, 你看,阿昭的手臂有先生的两倍这么粗。”
公仪戾轻轻牵起他的手腕,绸质的寝衣顺着滑下去, 露出白皙瘦削的手臂。
掌侧往下一两寸的位置, 昨夜的温存留下了颜色,文卿抬起手,迎着窗外的光细细端详那几枚吻痕, 微凉的秋光透过指缝, 落到他轻轻眯起的眼睫之间。
像厚厚落叶上蜷起尾巴的猫。
“阿昭喜欢我胖一些吗?”
“先生怎样阿昭都喜欢,只是这样消瘦下去, 身子骨只会越来越弱,阿昭希望先生好好的, 生病太痛苦了。”
公仪戾轻抚文卿的长发, 粗糙的手指划过前额, 划过脸颊, 划过下巴,文卿觉得有些痒,却半抬着眼睛没有说话,他想起阿昭昨夜看向他的眼神,烛影摇晃,阿昭侧逆着光,从上面沉沉地看下来, 眉心蹙得很深。
“别担心, 早就习惯了, 并不痛苦的。”文卿陷在公仪戾怀里, 语气云淡风轻,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阿昭派人去南境帮我找找郎中好不好?”
南境最好的郎中就是南三和南九,他们是南境圣手世家的双生嫡子,整个南境找不出比他们医术更高明的人了。
公仪戾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他也安慰着自己,会有医术更高明的神医。
否则他不敢想象,要是他死了,安神固元丸没有了药引,文卿该怎么办。
“先生……”
他深深俯首,埋进文卿的肩窝,隔着寝衣嗅闻他身上浓郁的药味和梅香,文卿双手攥紧他的胳膊,随着他深嗅的动作不住地眯眼,脸颊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微微启唇小声地喘着气。
“饿了吗?”公仪戾低低地在他耳边问道。
“嗯……”
“布膳。”公仪戾立刻放开文卿,打开窗,朝窗外脸红心跳的春阳轻轻笑了笑,并靠在窗栏边吹了会儿风,高大的身影挡着冷气,文卿愣在榻上,红着脸,意识到自己被自己养大的崽子耍了。
“阿——昭——”文卿沉下脸。
“啊啊——”公仪戾现在丝毫不怕他,回头冲他笑,这一笑让文卿陡然泄了气,公仪戾近来心情低落,他一直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如今能看他这样笑一笑,别说被调戏一下了,就算公仪戾现在闯下弥天大祸,文卿也能高高兴兴地帮他收场。
“哇!午膳是乌鸡参汤,烧鹿筋和荷包里脊!热腾腾的呢,好香啊!”
公仪戾从春阳手中接过食盘,阻止了他想要进门的动作,春阳愣在原地,好在文念恩眼疾手快,一把将春阳给拔走了。
公仪戾关上窗,将食盘放在桌上,回到拔步床边亲昵地搂住文卿的肩,本以为逃不过一顿收拾,没想到文卿却只是抬起双手抱住了他的后颈,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轻得像一只小猫一样。
公仪戾怔了怔,旋即稳稳当当地将他抱起,一手搂住腰,一手托住臀,以最安全的姿势抱着文卿转了个圈。
“先生……好想这样一直抱着你。”
文卿在他怀里微微撤身,那双洞悉无数阴谋和算计的墨眸在此刻单纯得像是从未经历过任何苦痛一样,饱含着不必宣之于口的羞赧和不朽的爱意。
“午后我不进宫了。”他注视着公仪戾,像注视着自己最最珍贵的宝石,“阿昭……多抱抱我。”
“可以吗?”公仪戾忍俊不禁,“我们文大人不是政务繁忙,有处理不完的事吗?”
“不管了。”文卿凑近他,抬起下巴在他唇上不偏不倚地落下一个轻盈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