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一怔, 随即低头摸了摸鼻子,道:“心眉姐,的确是我自己喜欢他。” 叶心眉并不相信, 反问他:“你又是凭什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林溪哑然, 他可以知道,但他的困难是, 如何说出来、让大家相信。 他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向所有知情人解释,他当真是出于本心的喜欢谢虞川, 这种喜欢的心情和众多平凡芸芸众生所有过经历过的是一样的。 “你知道吗,像叶玉茗那样仅仅在浅层受控的患者, 其实至今也无法摆脱控制人的影响力, 全赖外界的不断提醒,以及控制人本人的彻底远去, 才能独立的生活。” “有时候我会怀疑我是否为你选择了合适的守卫者,因为谢虞川他本人这样的情况, 好像也不是多么适合照顾他人。” “那天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真希望能够有时光倒流的方法, 我宁可亲自来照顾你长大——” 叶心眉越说越自责, 表情也变得低落。 这让林溪啼笑皆非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暖意。 他想自己不必烦恼,因为他是如此的幸运, 在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会碰到对自己好的人。 “心眉姐, ”林溪微笑着打断她, 在日光下, 钢琴边, 他的侧影俊秀立体,带着一种温暖的光泽,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你见过成长的最好的孩子吗。” “请你继续相信我。” 叶心眉怔怔看着他,半晌,轻轻叹气。 她向后倚靠在透明的玻璃推拉门上,这时忽然感到身后的玻璃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 二人齐齐向外看去,只见谢虞川就站在门后,脸上表情沉静,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林溪一愣:“哥?” 门被从里向外打开,谢虞川看了看他们,并未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道:“突然有些事情,我得出去一趟,下午你好好的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叶医生请你帮我看顾一下溪溪。” 叶心眉自然是点头答应,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突然这么着急要出去。 两个男人匆匆离开,留一室寂静。 林溪蹙眉片刻。 他也觉得古怪。 不久,林溪送走叶心眉,自己开车去了谢氏集团大楼。 秘书室里静悄悄,员工们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许多人连电脑都没有关,文件也还歪斜的摊开放在桌上,瞧着是因为临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非常着急的样子。 门口传来轻响,是车小尼匆匆走进来,一眼看见林溪,擦着汗说:“溪溪你还真在这儿,老板他们还忙着,让我陪你回,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跟餐厅说做一下。” 他说着来林溪身边,要接过林溪随身带的小包,领他出去。 林溪却不动。 林溪问:“发生什么了?” 车小尼:“…………” 嘴巴关紧又张开,犹豫再三,他终于低声说:“老爷子向道德委员会提交了书面弹劾案,要求其介入,行使一票否决权,现在他们都已经赶到了。” “理由?” “………谢虞川,弑母。” 林溪瞳孔骤缩。 ——老爷子提出书面报告,说谢虞川涉嫌杀死著名学者、谢氏长媳韩乾萸,不配做谢氏集团的掌舵人。 他给出了两份档案的复印件。 第一份,是谢虞川在少年期打伤过自己母亲的记录,有入院记录和照片为证。 那档案其实是曾经韩乾萸自己亲自提交过给道德委员会的,证明这个孩子从青春期时就攻击性极强,性情恶劣,她要求谢家的信托基金将之除名,剥夺他的继承资格。 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了。 谢虞川在那时就已经声名鹊起,在几场真刀实枪的商场试炼之中,他高超的智商和冷静果决的性情已经为同行所知晓,面对这样一个精彩绝艳的少年继承人,一点家庭纠纷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第二份,是数年前的一场绑架案。 这场绑架不是秘密,在事情发生的当年,就有许多人知情。 只是那个时候谢家对外统一的口径是:母子二人双双被绑架,母亲重伤而亡,儿子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而到今日,谢老爷子却提出,绑架伊始,一场雪崩已经夺走了绑匪的性命,使这场行动夭折在最初。 而母子二人则是由救援队在一个山洞之中被找到的,少年的谢虞川瘦弱不堪、呼吸微弱,但生命迹象仍在,而韩乾萸则已死亡,小腹有一处致命刀伤。 那刀就握在谢虞川手中。 因为谢虞川当时还未成年,他自己也是最后一个幸存者,所以调查潦草结束。 苏醒伤愈后,谢虞川更完全失去了当时的记忆,在老爷子的主张之下,所有人都被封口,这件事也就彻底成了谢家的秘密。 老爷子这一方面的陈述,联结成了荒谬离奇但却逻辑严密的链条。 谢氏信托基金的道德委员会紧急介入,经过一番审查以后,将压力给到了谢虞川这边。 乌云密布,不知从何处来的飓风愈发猛烈,这栋大楼被笼罩在风雨之中。 从欧洲赶来的道德委员会委员们齐聚在高层会议室中,进行着一场有关于整个集团未来走向的讨论。 他们并排坐在长条形红木长桌上,齐刷刷的用严厉的目光望着正中央的男人。 谢虞川就一个人,单独一张椅子,脊梁骨笔挺,阴暗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勾勒出他凌厉冷峻的五官和面容。 他没有低头,也绝不怀柔。 集团的高层们全都在外面紧张的等候,起先还有人悄悄议论,后来就不了。 四下静谧,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墙面上,代表小时的指针转过了好几圈。 夕阳落幕,月上中天。 那里面的门终于被自内而外推开。 人们纷纷站起来,紧张的看过去。 出来的是谢虞川。 他一个人在里面,对着数十位委员的质疑,答辩了整整五个小时,但连头发丝都没有乱,其形貌一如开始那样冷峻平静。 有人想问情况,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抬手制止。 那人便怯懦缩回去。 “都回去岗位,”谢虞川淡淡说,“还没到那种程度。” 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众人情绪稍缓。 他们目送着谢虞川进电梯。 那背影依然挺拔如山。 可是…………怎么会呢。 那,可是弑母的指控啊。 谢虞川回到办公室内,不出他所料,林溪果然还是在等。 他歪头靠在大办公椅上,黑色皮质与他的雪白面颊形成很鲜明的对比,眼睛阖着,但睡得不安稳,眼睫毛在轻轻的颤。 谢虞川走上前,轻轻抚了抚他额前的头发。 这小动作让林溪醒了。 揉着眼睛,年轻男孩仰脸望着他,“好了?” “嗯。” “那要回家吗?” “要。” 他们一起回去。 在停车场里,张九厘跑来,给了他们一个透明盒子,里面装着鱼。 “是宋委员叫人专程送的,”张九厘道,“他在马来捕捞的,说胜在新鲜,非要我拿给您尝尝。” 林溪心中稍松。 两人一同到了家。 谢虞川将盒子放在玄关上,抬手解开自己的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换了鞋,以一个更为舒服的姿态走进自己家中。 林溪的目光跟着他走,看到他敞开的领口下,凸起的喉结露出,带着十分明显的雄性特征,肩膀宽阔,与腰成一个十分匀称的倒三角,身下是一条西裤,昂贵的面料勾勒出有力的大腿肌肉。 而这样一个人,回家直接进了厨房。 林溪站在大理石台外侧,看着谢虞川熟练的适用不同规格的菜刀剖杀活鱼,再将鱼肉切成薄如蝉翼的小片,放在粘板上。 他身上系着一条灰色的围裙,都不用抬头,就能准确的找到厨房内各种器具以及调料的位置,再娴熟的加入锅中。 这姿态令林溪悬了一整天的心,缓缓地落进了肚子里,感到了熟悉的安全与妥帖。 因为做这道菜需要花的功夫比较多,所以他只做了这道,其他的都令酒店送了外卖过来。 星级酒店的服务生毕恭毕敬的向后退去关上门,留他们二人坐在餐桌前。 他们好好的用完了这一餐,没有让任何事情打搅。 饭间,谢虞川说,自己正在与道德委员会的成员接触,目前委员们大多摇摆不定,并不打算因为这件事情而发难。 这个委员会是在许多年前由谢家的先辈所设立的,在特定条件下,拥有对谢氏集团事务的一票否决权。 可是这种权利已经多年未曾行使过,这一架机器在成年不用中,已然生出许多铁锈,启动时嘎吱作响,犹豫不决。 谢虞川面容淡淡: “用春秋笔法写故事,谁不会呢?” “他们的观望并不是在等待事情真相的揭晓,而是要看我们两方究竟何时决出胜负。这是一群懂得明哲保身的老狐狸,绝不会在这趟浑水里面把自己的衣襟沾湿。” 林溪听他说话,看着他。 许久后,顷身上前,用双臂搂住他。 “累吗?”
谢虞川抚摸怀中人的黑发, 感到一种由心底而生的舒服和放松。 林溪问他累不累,当然是累的,但他的处境就是这样, 这件事情, 没有人比他更有能力、更有责任。 既然选择了开始,就只能继续做下去。 他已然逃避了许多年, 不可能再逃。 林溪让谢虞川坐到沙发上,自己没坐下, 而是绕到背后,给他一下一下的捶打揉捏肩颈。 他没怎么做过这些, 不一会儿, 谢虞川就发笑,让他别忙活了坐过来。 他单手搂着林溪, 向后仰靠在沙发上。 谢虞川穿的是外面的衬衫,高定的料子很硬挺, 衬衫微敞着。 安静温暖的客厅中,灯光昏黄,偶尔可以听到楼栋中邻居说话、洗碗的轻微声响, 但那声音像隔着一层厚被子, 传到耳朵里时是模糊发闷的。 “我碰过你吗?”他忽而问。 林溪发蒙,抬头看他, 见他闭着眼睛, 神色淡淡。 一时间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 但谢虞川接下来的话让他确信自己没听错。 “为什么说, ‘我要的你都会给’, 她的口吻, 是这样没错吧。” “……” 血液冲到了天灵盖,好险以这个姿势, 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林溪头皮略微发麻,说:“……你听错了,没有这回事。” “没有吗?” “没有。” 谢虞川睁开眼,垂眸朝林溪看过去。 “亲你了,还是……?” “都说了没有!”林溪的嗓音里带上了恼怒,像小动物炸了毛。 这让谢虞川略觉好笑,以及怜惜。 即便林溪极力掩盖,可是聪明如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对方语气、肢体的变化呢,更何况林溪还是他一手带大的。 心中某个猜想几乎已经得到了确认。 他甚至大概能猜到是在什么时间。 而后来林溪为什么会突兀的向他表白,叶心眉又为什么向他提出一段“独立期”……都有了解释。 “如果有的话,抱歉,”他说。 林溪沉默片刻,失落道:“抱歉什么,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 谢虞川不再说,嘴唇在他头顶发间轻轻一碰。 林溪一怔。 谢虞川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 静静倚坐,时光悄然流逝。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鱼肉完全煮老了。 两人最后悻悻然坐在餐桌前,一人一半,艰难的把那条可怜的跨越重洋、坐了轮船飞机汽车的名贵鱼吃进了肚子里。 如果不是亲手做的,真的可能就要倒掉了。 完成该项任务,两人都松了口气。 彼此对望,忍不住笑起来。 “走走,消食,”谢虞川扶额提议。 “好。” 两人去了小区的花园。 鹤云间是住宅密集度很低的高端小区,主打城市森林,绿化率很高,数栋洋房之间相隔甚远,他们所住的还是楼王栋,四面树丛环绕,人走在其中,基本碰不到其他住户,有种私享后花园的体验。 两人牵手走着,偶尔闲谈几句,林溪不想问谢虞川如何处理道德委员会,怎么对付谢老爷子,更不想去剖他多年心事。 只这么走一会儿。 两人走到半道时,遇到一对遛狗的夫妻,被遛的法斗胖得很,走了几步路就死活不肯挪动了,赖在地上非让人抱。 夫妻俩蹲在地上,苦口婆心的教育那小胖子。 林溪看的乐起来。 “想要再养条狗吗?”谢虞川也笑着问。 “可以吗?”林溪问。 “当然。” 林溪的确是有点想,动保志愿者小姑娘这几天都有给他发三三狗的照片,看着挺可怜的。 他和谢虞川详细说了,又给谢虞川看照片。 谢虞川对这条狗有印象,林溪为它发过寻主信息。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灌木丛中传来一声响动。 林溪颇感异样,直觉般看过去,见到一条瘦长的身影,在昏暗夜色下,如一道幽灵魅影。 这个人在观察他! “——是谁在那里!?” 林溪皱眉快步过去,而伴随着他的动作,那人也被惊动,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动起来。 一叫就跑,绝对有问题,这下连那对散步的夫妻也感觉不对,大叫起“保安快来!”。 小区是号称绿化率百分之七十,树木层层掩映,人走在其中很容易便丢失踪影。 但,追踪者是林溪。 他的身手快到了极致,脚尖点地,足弓紧绷,像猎豹一般跃过灌木丛。 那人也快,可惜对小区地形不熟悉,很快被林溪接近,抬手一抓,揪住了一条胳膊。 对方抬手挣开,力气很大,林溪无法牵制住他,被他挣扎开,同时,那人又反身飞出一脚,朝林溪踢过来。 林溪向左闪身躲避,对方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逃跑,而是又重重砸下一拳。 岂料林溪的躲避只是假动作,当即就踢出一脚,而那一拳当然就落到了空处。 阴暗中,对方嗓音沙哑的“哈”了一声:“不错嘛,身手倒是一点没忘。” 林溪瞳孔骤缩,脑海中如被流星砸过,无数陨落的碎石激荡起重重幻影,他认出了来人:“陈林!” 数秒之间,两人已过了十多招。 又一拳砸下时,林溪本以为对方会躲,但对方却生生承受,并一勾嘴唇,扔出一样什么东西,朝向正是那对夫妻的所在。 林溪一惊。 好险那边谢虞川反应迅速,拉住那二人,躲闪开来。 重物落地,原来是扔了随手捡的石头。 这样一秒钟的耽搁中,洛林跃过一丛灌木,背影变小。 谢虞川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眉头皱的紧紧的。 收回视线,他往林溪身边走,伸手要按林溪的肩膀:“别去追——”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林溪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滴下的冷汗,显然是极其痛苦的模样。 谢虞川箭步上前,一把搂住林溪向下软倒的身形。 在旁边夫妻惊诧担忧的目光里,他将年轻男孩打横抱起,快步去停车场。 夜深,做完一切诊疗,谢虞川带林溪回家,让他早些睡上床休息。 他站在房间的露台上讲电话:“没有受伤没有吸食药物,是心理上的刺激。已经在家了,你不用来。” “打这个电话是告诉你,溪溪想了起来,洛林的确是童子军成员,和他是同一个实验组的。” 林溪告诉谢虞川,谢虞川又告诉萧枫,童子军计划有实验室的深度参与,他们将孩子们分成几个组,分别使用不同配方和浓度的药剂,林溪所在组是实验最成功的,几乎大部分“训练”卓越者都出自他这个小组。 “他们每隔几天都会被观察,都会被带去注射。” “那阵子,以及那之前的起码半年以上,实验室的大本营就在一个离那里很近的地方。” 电话那边,萧枫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治安署的内部的蛀虫显然比他猜想的还要多。 他们以为当年那场追缴已经将邪恶铲除干净,却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完全在实验室的掌控中,实验室成功隐藏了自己,逃脱开来。 “…………” “我飞一趟本部重刑犯监狱,亲自问那几个罪犯,这几天和你林溪自己多加小心。” “好。” 挂掉电话,谢虞川转回身,但刚看到房间内时,脚步就顿住了。 林溪想换一件更舒服的睡衣,但谢虞川把他身上这件的扣子系太紧了,他脱的时候卡住了脑袋,再努力几回又缠住了头发,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他听见露台玻璃门被推开,脚步声渐近。 最后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笼罩他。 林溪脑袋都被闷在衣服里,视线模糊,只感觉身下床垫陷下去一些,大概是谢虞川跪或坐了上来,接着为他一点点的解开缠在扣子上的头发。 头发有阵子没剪了,赵充要他留长些配合节目效果,他便没动。 早知道会有和扣子打架的时候,就不听这个建议了。 没有衣服的遮挡,白皙的皮肤和腰线都露在外面,时间一长,略有些起鸡皮疙瘩。 在温暖的躯体靠近时,下意识轻轻瑟缩。 “冷?” “还好。” 大手扣上了他的腰,手掌紧贴着,臂膀环绕,体温传递过来,驱散了那一些寒意。 林溪身体前倾,仰着头。 他的肌肉薄而流畅,上半身虽然瘦,但不柴,年轻的肌肤在灯光下透出绸缎一样的光泽。 谢虞川眉眼不惊,问他:“是全部想起来了,还是一半?” 林溪道:“事情的大概轮廓都想起来了,有一个人,他们叫博士的,应该是实验室核心,但我不记得他的样子。” “别想了,”谢虞川说,“今晚先好好睡——好了。” 他解到了最后一颗扣子上,将每一根头发都轻柔的放了回去。 随即,衣服也跟着落了下来,垂在床单上。 林溪微蜷了蜷手指,但很隐秘,动作藏在了柔软堆起的被子里。 停了几秒钟,谢虞川移开目光,起身:“那我就……” “哥,我脑袋还有点难受,”林溪的嗓音蔫蔫的响起来。 “你能陪我吗?” 含在喉咙里的“走”字消音,谢虞川点头说好。
穿上一件松垮宽松的睡衣, 被褥窸窣作响,林溪躺进了被窝中。 谢虞川也在他身侧躺下,手臂伸长给他枕着。 “要关灯吗?” “留一盏。” 谢虞川倾身过来, 亲了亲他的额头:“如果做噩梦了, 叫我知道吗?” 如同预感的那样,这夜林溪的确梦见许多被卖去三角区后的事情, 小小的孩子在那样凶恶狼狈的境地下,如何从哭嚎痛苦变到麻木冰冷。 那种惶惑恐惧在梦中如影随形。 但在那不断惊醒的上半夜里, 总是有一份温柔的安抚在身边,谢虞川用半湿的毛巾给他擦掉冷汗, 将温热的饮用水喂到他的唇边, 做完这些,抱他在怀里, 手隔着衣服在他背上一下下的轻拍。 迷迷糊糊间,林溪又睡着。 后来梦到更多的是他被谢虞川从洞窟里救出来之后的事情。 他被送到洁白的医院病房中, 那里分外安静,他好像能听见药水点滴进入他血管的声音。 一些治安署的人来过,一些医生来过, 他们有的想问问题, 有的想关心他,但他变得很容易激动, 随便一个字眼一个动作都会让他失声尖叫。 所以他们就请了谢虞川过来。 谢虞川得到的优待其实也不多, 但谢虞川远比其他人要耐心, 而且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小狗做帮手。 医生这方面, 也换了刚研究生毕业不久的叶心眉和来做志愿者的燕谈鸣。 他们轮换着来, 确保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小孩。 约莫是两个月以后,终于可以出院。 他们怕突然改变的外界环境会刺激小孩, 因此在前一天做了许多功课,有了充分的预案,打算好一有反应就打道回府。 但小孩的反应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 那天阳光特别的好,林溪看见自己被谢虞川揣在怀里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害怕就闭上眼,”谢虞川说。 小洋娃娃却没有听话。 他在出了医院门的时候,忽然拧过脑袋,往外望,望旁边的树、花、鸟,看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 谢虞川要他上车,他也干脆利落,双手并用的爬上了副驾。 在那前往未知目的的车上,他一直趴在车窗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很舍不得眨眼睛。 及至雪山小院门前。 大人们在说话,谢虞川和人说,自己想在这里住下来,这个地方安宁清净,还避人,很适合小孩的恢复。 几人相互望一望,都点了点头。 只有女医生提出异议,说谢虞川也太年轻了,都没结婚没定性,不太适合长期养着这个特殊的孩子。 她这样说的时候,一直在旁边cos玩偶的小孩有了反应——他退后了两步,将自己藏到了谢虞川身后,两只手很用力的揪着谢虞川的衣角。 女医生的异议自然就不奏效了。 一行人都走了,留下一大一小。 谢虞川弯下腰,戳了戳小孩被养出了一点肉的脸颊,揶揄说:“挺会抱大腿嘛。” 小孩仰着脸蛋看着他。 谢虞川唇角翘起来: “好了,既然有缘,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得给你起个名,你说该叫什么好?你要跟我姓吗?” 来自雪山的微风吹拂而过,他看见不远处葱郁的树林、潺潺的小溪,那是在冰川消融之后,所生出的不朽生机。 “唔……姓谢不吉利,”年轻男人含笑说,“你要不叫林溪吧?” “行吗?行你就汪一声,不行你汪两声。” 林溪瞪他一眼,扭脸往屋里走。 年轻的谢虞川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步跟过去,单手抄起孩子:“对了,提前跟你说,我不会做饭的………” 第二天,林溪醒来,身边已经空了。 其实应该已经不早了,但窗帘严密的拉着,没有投进光来。 外面在下暴雨,雷声轰鸣,昏沉光线中,他看见谢虞川从浴室走出来,腰间系着一条浴巾,人鱼线和腹肌都很分明,水珠还在从他上半身往下滚。 谢虞川:“把你吵醒了?” 林溪摇头。 主卧快有普通人家的两室一厅那么大,设计师在浴室和床之间隔了衣帽间和工作台,隔音是很好的。 他只是奇怪谢虞川一大早干嘛洗澡,这并不是他们的习惯。 谢虞川背对着他,披上外袍,低沉的声音传来:“中午了,家政做了饭,我给你端进来。” 果然很晚了。 林溪揉了揉眼睛,还懒着不太想起。 梦中的记忆此时回笼——谢虞川对小时候的他说,自己不会做饭。 他眼睛弯起来,脸上染上笑意。 谢虞川出去端了早餐,他们有两个做饭的家政,单数日来的这个是南方人,喜欢熬粥煲汤做点心,早晨总是花式做一桌早茶。 谢虞川盛了半碗粥,正吹凉,门铃响起来。 可视化屏幕上,张九厘是一张“整个上午都没找到他所以快哭了”的脸。 他放了张九厘进来。 张九厘叫嚷着:“您吓死我了,怎么能睡那么久,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谢虞川捏了捏眉心,睡一整个上午的确不是他的作风:“昨晚有点事,怎么了,什么要紧事找我?” 门锁拧动的声音响起,张九厘刚要倒出来的一堆公务卡在嘴边, 只见林溪推门而出,打着哈欠:“吃什么?我还是好困。” 在他身后,大床凌乱,被褥堆叠,两套睡衣不分你我的被挂在同一个靠近床的衣架挂钩上。 “…………突然不那么要紧了,”张九厘露出一个艰难的笑来,“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副总了,有些事情完全自己可以独立处理掉。” 谢虞川皱眉,说了他一句:“神神叨叨的。” 张九厘:“。” 因林溪现在正处于受到唤醒之后的记忆复苏期,谢虞川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吃过饭便带他一起去公司。 林溪是真的还是好困,在他的休息间里又睡了很长的午觉。 醒来时,听说谢虞川去郊外景区酒店见道德委员会的主理事去了。 林溪揉着眼睛点头。 他走出去到谢虞川的办公室。 办公室外刚好有个高管在等,看见是他,也同样跟进来,将文件给他看,让他决策签字。 林溪看了两眼:“看不懂,你等下——” 林溪打内线电话,请他九厘哥帮忙处理一下。 张九厘很快到,请那位高管跟自己说。 高管偷偷的觑林溪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敷衍我啊上次您待投资部不是还如三月春风来着么。 张九厘看懂他暗示,解释说:“老板没教呢,这种业务具体运作的问题,人家刚来当然不知道。” “这样吗。” 高管摸着后脑勺,慢慢回过味来。谢虞川没接管谢氏那几年,应该是做了金融投资,林溪跟着学会了,而其他的,没见过,当然不会。 不会,也就不瞎指挥。 上位者本来也不需要什么都会,会识人、用人,能管理,才是关键素质。 高管走了。 张九厘留在办公室,欲言又止的看林溪。 林溪:“?” 张九厘立刻跑出去,再跑进来时,手里拿了个软垫子,给林溪:“溪溪,这个,垫在椅子上舒服点。” 林溪接受了他的好意,并道了声谢。 “是舒服些,但是九厘哥,”林溪礼貌,并很懂的说,“昨天是我做噩梦,哥哥才陪我。” 张九厘:“…………” 他知道自己乱想,乱想还被人看出来,瞬间尴尬的脚趾扣地,赶紧胡乱打了几声哈哈,走了出去。 只是,他才刚走到门口,便又退了回来。 林溪坐在办公桌后,抬头望去,只见谢媛平正向自己行来。 林溪同她打了招呼,说:“我哥出去了,可能还需要一阵子才回来。” 谢媛却道:“溪溪,我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