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闹腾后, 走廊安静下来,谢家几人被治安署隔离到另一边等。 林溪依旧坐在长凳上,谢意平过来, 递了块巧克力给他。 林溪说谢谢, 接了,没有拆开吃。 谢意平也没有多事, 只是解释了一下,集团内部突然开始搜查问话, 消息难免传开,老爷子知晓, 立即调度人马赶来。 他们还叫了自家医院的车和人过来, 其本意当真是关心谢虞川,想要帮忙, 并不是打算添乱。 他还想和林溪说几句话,林溪敷衍答了, 他看林溪很累的样子,不好打搅,回了他爸妈身边。 他走之后, 那位置没空着, 是萧枫过来了:“巧克力吃了吧,你脸色不好, 等会儿低血糖呢。” 林溪没接。 萧枫看着他白如纸的脸色, 摇摇头, 添了一句:“你这样子, 你哥看到怎么想?” 林溪微顿片刻, 拆了包装,将巧克力咬进嘴里, 几口咬碎吞咽下去,包装纸扔进一边垃圾桶内。 分明是甜腻口味的东西,叫他吃出了味同嚼蜡的感觉。 “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吗?”林溪问他。 “初步确定是在谢氏那边混进了人,”萧枫说,“我让人去盯事故点了,悄悄的盯。” 看到底谁会去那边查看,谁迫不及待去掩盖。 “相信很快有结果。” 林溪不置可否,眼神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那么,上次,在会所里杀人的,找到没有?” 萧枫一怔之后,叹服道:“你这个思维,我都想把你招进来了——我也是这样怀疑的,这两件事情一定有交集。” 公然作案,手法刚烈残暴,是出自同一人的风格。 萧枫已经和同事提出了这点,同事本想朝实验室的方向去追查。 但谢虞川是最完美的实验成功案例,实验室恨不得把他每一根掉落的头发捡起来,放进密封袋里拿回去研究,不可能伤他。 所以在实验室之外,还有一个存在,在紧追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杀人。 他说完想法,同事就沉默了,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太令人惊心了,什么人啊,官也反、匪也反,还做的毫无痕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 然而同事却也听懂且赞成,这样的假设才能是事情合理。 “我……知道你,”萧枫犹豫一下,一些本不打算说的话,还是倾倒了出来,“你会觉得谢虞川没必要掺和,完全可以回到平静的生活,而且你劝的话,他可能是真的会听。” 林溪抬眸,静静望他。那眼神在说,自己的确有这个打算。 萧枫:“但现在还想吗?” 良久,林溪说:“我知道了。” 聪明人说话根本不用费太多的口舌,只消一些眼神和提示,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次爆炸暗杀,意味着谢虞川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已经被人盯上,离群索居远走高飞,只会让他们陷入无助境地,缺少团队会使那背后的神秘存在屠杀他们时更加方便、更加悄无声息。 “对不起让你们卷进来,但——” 他没有“但”完,手术室的灯光转换,意味着手术结束了。 漫长等待到了最后一刻,众人齐刷刷站起来。 影视剧里常见到手术结束,家属一窝蜂上去问医生情况、察言观色,医生点头或者摇头代表着不同的结果。 谢家几人做了那角色,而林溪固执的守在门外,盯着又被关起来的门,等他要等的人。 医生被吵的耳朵疼,道:“只要一个,来一个人我跟他说下注意事项,签字的家属呢,在哪?” 谢家几人哑然。 只得看林溪。 他站在那儿,白炽灯下,苍白消瘦,双眸漆黑,脸颊侧边有一道红色的刮痕,破了皮结了痂,半夜过去还没有消红。 他冷漠笔直的站立,却有种脆弱感。 “手术很成功,”医生的声音也软了大半,“我和你说些看护的注意事项……” 说了约莫三四分钟,医生重新进去,而再出来时,谢虞川也被推出。 林溪沉默的跟着推床,一直到病房内,看他们将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的谢虞川换到病床上,挂上点滴药水。 又忙活了许久,夜已经深到不能再深,月亮挪了一个方位,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来。 医护们都出去了,治安署的人坐在门口打盹盯点。 林溪兀自坐在床前,没开灯,怕开灯影响谢虞川休息。 他就那么透过窗外的一点微光看着谢虞川的脸。 眼睛、眉毛、鼻子,都是很熟悉的样子,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样子。 他伸出手指,隔着一点点的距离,慢慢的描,直到停在唇角。 他还记得,十九岁的生日,谢虞川从梅树下掏出几壶酒来,对他说,这是很久以前埋下的,原本想在他成年的时候开,但那次他们去欧洲没赶上,所以又等了一年。 那酒太烈了,他趴在桌上,谢虞川坐在树下,都倒了。 他喝的更少,先醒过来,月亮像银盘似的悬在天上,照着人间。 他过去叫谢虞川起来,怕谢虞川着凉。谢虞川还醉醺醺的,烦他,伸手将他锁在怀里。 他被压得难受,又叫了两声,接着便感到嘴唇上落了重量——谢虞川闭着眼睛,懒洋洋说:“乖,再睡会儿。” 其实谢虞川根本没有醒酒,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那嘴唇的触碰持续了也不过是半秒钟的样子。 对方就好似在睡梦中摸到了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跟随着自己的直觉和心意,疼爱的亲亲对方。 这在一些饱经风月的成年人那里,可能甚至算不上是亲吻,充其量是亲昵的触碰。 ……但对林溪而言却太过了。 他怔怔然。 为非作歹的人此刻又继续安静的睡着,倚靠着树干,手里搂着他,如在月光之中下界的天神在沉眠。 林溪也不知道不记得自己看了他多久,直到再一次,身体脱离控制,完全跟着自己的心意,仰起头,向前倾去。 他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春夜中,偷偷的吻了对方。 轻轻舔舐对方紧闭的唇瓣时,他心中的念头已然明晰。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沦陷。 那夜之后谢虞川果然什么也没有记得,而林溪表面无事发生,内心却一团乱七八糟,想猜又想躲,又想进又想退。 最后沉不住气的少年终于剖白了心意。 于是得到了他这辈子再不想回首的痛苦回忆。 后来他知道,那是和自己做完治疗谈话、得知事情全貌后,叶心眉向谢虞川那边给出的建议。 ——老鹰将雏鸟赶出巢穴,使其独立出去,自由翱翔。 她说了很多,引用了许多案例阐述了许多理论,然而在叙说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谢虞川会同意这事的预期。 但谢虞川反常的同意了。 以谢虞川性情中那极强的控制欲,这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个决定。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林溪时常困惑的思考这个问题。 眼下看着病床上的人,却不愿再想了。 微弱的光芒中,林溪慢慢倾身,在对方唇上,很小心的碰了碰。 那并不是小动物的舔舐和亲昵,而是真正的,喜欢到了极点,心疼到了极点,带着颤抖的触碰。 谢虞川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在林溪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然睁开眼睛。 发现这点后,林溪没有离开,没有惊慌失措,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鼻尖紧挨,四目相望。 谢虞川微微启唇,那带来了细小的摩擦触感。 他说话:“溪溪。” 林溪执拗的望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眼眶已经盈满水汽,眼角大片皮肤都被熏的通红。 温柔的、轻盈的触感落在他的脸颊、眼角,是谢虞川一点点亲吻他的泪水。 最后那吻落在眉间:“不怕,我不疼。” 吻停留的时间只有几秒。 但林溪却像突然发了狠,一把抓住谢虞川衣领,在他唇上狠狠咬下去。 那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发泄以及寻求安抚。 唇舌接触,牙关激烈碰撞,发出津液交缠的声响。 林溪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他不是那个主动方,而是被欺负的人。 谢虞川没有阻拦,在唇舌间纵容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风雨暂歇,林溪冷静下来。 眼睛还是红的,死死盯着他。 谢虞川刚要开口。 “不要再这样了,我不要你这样保护我,”林溪声音沙哑,带着难忍的哽咽,“这样我没办法呆在你身边。” “求你了。” 谢虞川只余心惊。
知晓谢虞川清醒, 大夫进来查看情况,加了镇痛的药物。 药水通过静脉注入人体,带来飘飘然的放松和麻木, 他又睡过去。 林溪守着他, 一夜,又一日。 许多人来劝林溪回去休息休息, 但都被他无声拒绝,他守着谢虞川, 一如谢虞川在他生病的时候守着他。 就连谢老爷子,在门外看见了, 也只是眉头紧皱着, 扭头离去。 谢媛让家里厨子煲了汤,每逢用餐时间都送来, 虽然每次来都会发现那汤没动几口,但好歹还是吃了的。 谢虞川又经过了一场手术, 出来后昏昏醒醒,意识模糊,但生理指标已经稳定, 据中外云集的专家大夫们说, 他已经脱离危险,没什么事了。 到这时林溪才吃了一顿齐整的饭。 病房内设有浴室, 他用很热的水将自己冲刷了一遍, 感受水流击打在头皮以及每一寸肌肤上的滋味。 血管里的血液恢复了流动, 林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肩头骨头凸出, 苍白的嘴唇和病态绯红的脸颊。 应该是发烧了。 先前,精神的紧张远胜躯体的不适,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发烧。 林溪擦干头发,随便换上一身衣服,又看一眼床上的谢虞川,才走出病房门。 他想找医生要点退烧药。 听说来意,医生给他测体温,开检查,惹得林溪直摇头:“这么麻烦,算了。” 他说着就走,医生赶紧拦着他,好说歹说,只测了个体温。 “等会儿换药的时候陈护士顺便带你的药去,你回去吧。” 林溪道谢。 体温很快降下,脑子里那种仿佛要把人撕成两半的疼痛暂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 林溪委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睛,直到黑色阴影将他笼罩。 若有所察,林溪在那一瞬间睁开眼。 护士小姐姐正在掰玻璃药瓶子,几缕长发从护士帽边缘漏出来,挡在光源边,形成丝丝缕缕的阴影。 “吵醒你了吗?”护士小姐抱歉道,“付大夫让我也给你吊瓶水,你也发烧了是吧。” 林溪的目光从她以及她的同事身上掠过去,最后轻轻点了下头:“谢谢。” “应该的应该的,”护士小姐说着,将药水注入吊瓶中,并拿着枕头走到林溪跟前。 “捏紧拳头,不疼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委顿在椅上的少年眼中亮光一闪,双腿如剪刀一般飞绞,只一下就把对方压倒在地上。紧接着抄起手边一只玻璃杯,“当啷”一声砸向墙边正往另一个吊瓶里加药的人! 那人也展现了护士不应当有的反应速度,飞快向左偏头躲避,玻璃杯的碎片被墙壁反弹出来,他也顺势就地一滚,一个飞铲到林溪的脚下。 林溪不闪不躲,因谢虞川就躺在身后病床上。 那一腿的力量十分之大,令他几乎有腿骨断裂的错觉。他生生受了,随即用手肘处最坚硬的部分往对方后背砸去。 谁都没讨到好,各自喘息。 “是你,”林溪死盯着揭掉护士伪装之后的人。 洛林讽刺的一勾嘴唇:“是我。” “你们敢对我哥下手,”林溪双目赤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压出来的,咬牙切齿可见一斑。 地上打滚的人也缓过劲来,捂着被砸的发晕的脑袋,摇摇脑袋:“你怎么不知好歹,我们是帮你,真被驯成一条摇尾巴的狗了吗你。” 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显然此间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他们要进来查看情况。 林溪冷冷吐出三字:“要你管。” 那人扶着墙站起来,走到洛林身边,口罩外露出的眼睛大而明亮,眉眼中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你不记得么,我——” “于昭,”林溪冷道。 那人一震,“你、你……你记起来了?” 林溪的眸光从二人脸上扫过:“现在滚,否则你们就要进监狱吃牢饭了。” “嗤,”洛林从喉咙底发出笑声,他低低道,“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 门被从内反锁,屋外的人大声发出警告,没有得到回应后,略静了一瞬。 接着病房门剧烈摇晃—— 锁被微冲射坏,门当即被一脚踹开。 四名持枪的署员冲了进来,以萧枫为首,枪口朝着屋内的不速之客。 同一时间,洛林于昭二人亦飞快后退抵墙,抽出腰间的枪,与之形成对峙。 小小房间内弥漫着紧张的硝烟气。 萧枫道:“放下武器!” 洛林挑挑眉,邪气四射:“治安署的人都像你一样搞笑吗?” 他将枪口移了个位置,朝着病床:“不如来看看我的子弹快,还是你们的子弹快。” “你动他试试,”男声冷而冽的插入,林溪面容沉沉,如黑暗里走出的猎豹,眼瞳淬着最极致的凉意,“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对方手持一把高精良的□□,而林溪手无寸铁,只有血肉之躯,但即便是这样,对方依然沉默的顿了顿。 那一瞬间,萧枫发现他们——林溪和这两个杀手少年之间,竟有种如出一辙的气质,他们既会为血与肉而战栗和兴奋,也会将生命当做一根柴、一只玻璃杯一样随手折断和碾碎。 “别这么紧张嘛,”于昭道,“这里没有人想要开枪,也没有人想闹事。” “是吗?” “当然,我们只是来和林溪说说话,至于谢虞川,我们可没动他。” 萧枫:“哦?不是你们是谁?九、尾、狐。” 于昭一怔。 萧枫道:“国际刑警组织挂名的连环杀手九尾狐,团伙作案,有四名成员,年龄都在二十左右,因为神出鬼没、手法诡谲,且杀的都是性癖残暴的权贵,所以在暗网论坛还颇有些粉丝,别说不是你们。” “真没想到,你们和实验室会是一伙的。” “说你蠢货真是蠢货,”洛林立刻刺他,“难怪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看了你就懂了,一帮废物。” 于昭尴尬一笑。洛林意识到什么,眉头皱起,闭了嘴。 “原来是这样,”萧枫若有所思。 于昭反过头,看林溪:“洛林说气话而已,如果我们有打算至谢虞川于死地,他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躲过并活下来了,要杀他的不是我们。” “那你们来做什么?”林溪后退一步,牢牢守着谢虞川,期间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们。 于昭和洛林对视一眼。 “说过了,来帮你,”他说。 林溪:“我不需要。” “我问过你需不需要吗?”洛林眼中带着残酷的恶意。 “我们有四名成员,”他挑起半边眉头,“还有一名狙击手,一名爆破手。” 在场人都是一愣。 一个念头同时从所有人脑中闪过。 萧枫的耳麦闪过红光,一道声音传进他耳膜。他当即面色大变,咬着后槽牙:“操,你们在大厅布炸/弹!?那里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属!” 洛林勾唇一笑:“是吗,那很好。” 怒意上升,萧枫胸口起伏,却要强行压制:“提出你的要求。” 洛林眼角朝林溪的方向一瞥:“看不出来吗?” 萧枫断然拒绝:“不可能。” 但他的拒绝显然没有被两人放在眼里,洛林和于昭都在望着林溪。 冷白的灯光将之笼罩,俊秀的面孔如被覆上了一层薄纱,叫人看不清他心底所想。 仅过片刻,他便做了抉择:“好。” “我跟你们走,”林溪望着二人,表情语气都极度冷静,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萧枫满脸的万万没想到,阻止道:“林溪,你想想清楚,如果你哥醒来看不见你,会怎么样!” 林溪:“所以,你们要照顾好他。” “…………” 汽车鸣笛声、人与人的说话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从远到近的传进人的耳膜里。 雪白的医院走廊上,署员们安静的分开两边,警戒的看着三人从中间经过。 医护和病人、家属都已被隔离到门外,二十米的走廊上并无其他人。 林溪在最前,腰间顶着一支枪,沉默的带着路。 他们走了紧急通道,下楼梯,整整九层。 推开大门后,前方视野陡然开阔,一辆其貌不扬的面包车唰的一下开了过来。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嬉笑着的年轻面庞,“哟”了一声算打招呼。 这人正是曾在会所时出现过的花痴小受。 “好久不见呀,”小受趴在窗边,笑意盈满眼瞳,“有没有想我。” 林溪眼眸微动,道:“我没见过你。” “叫我小光,”年轻男孩拿腔拿调的说,“是啦,我是天降啦,比不过你们这些共患难的竹马。” “上车,”洛林不耐烦的顶了顶枪,“别废话。” 小受耸了耸肩,伸手打开后座门。 林溪率先上车,洛林紧随其后,于昭则从另一边上,两人将他夹在中间,形成牢牢的禁锢。 车窗之外的空地上,更多的署员和警察站立着,用眼神以及枪口锁定着这辆车。 小受从后视镜瞥见这架势,嘻嘻一笑,用手指印在唇上,随后向外递去一个飞吻。 汽车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时,署员们才如被流水一般哗啦动起来,萧枫冷静的下命令:“追踪定位器,现在开始,就算他们钻进了五指山的石头缝里,也要给我找出来。”
人群四散开, 各自按照安排履行职责,萧枫的副手拿出笔记本,调出追踪的画面。 那一个小小的红点在屏幕上格外显眼。 “你说的对, ”副手叹息道, “那些孩子,真的活着。” 曾经的童子军计划被害者, 年岁渐长,在光明之外的地方, 长成了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样子,成为了以复仇、惩戒为信仰的杀手组织。他们寻找同伴, 也杀戮仇敌, 以诡谲多变的手法,游走在灰暗地带, 掠夺着一条又一条生命。 萧枫:“不要伤春悲秋,未经司法审判的同态复仇不值得认可。” 他大步朝前走去, “大厅的炸弹拆除没有,他们给的位置对不对?” “没有,”副手追上来, “只是一个幌子, 没有找到炸弹。” 萧枫脚步微顿。 他看向汽车离开的方向,眸光动了动。 “还、还有, ”副手讲话大喘气, “谢虞川醒了, 正问林溪哪去了。” “………………” 完了, 更难对付的来了。 狭窄民巷, 晾衣的绳子穿过两侧屋檐,居民将床单和衣物大咧咧的晒出去, 飘在行人头顶,石板路坑洼不断,面包车行使在其中,颠簸的很。 第不知多少次头顶撞在车上,洛林忍无可忍:“你非要走这种路吗!?不找点存在感你浑身难受是不是。” 开车的小光满脸无辜:“是你说的要走群众和建筑密集的地方,这样治安署的人不敢动手,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又发脾气。” “好了,”于昭道,“我听见你们俩说话就脑袋疼,小光,你认真开车,别玩,洛林,你搜搜林溪身上的电子设备,都干点正经事。” 小光哼了一声,顺着台阶下了,洛林也侧身朝林溪,去搜他身。 这样的距离,林溪能看到他眼睛到太阳穴之间有一条疤痕,皮肉凸出,颜色已经很淡了,想是陈年的伤疤。 “这条疤……” 洛林的动作倏地僵住。他一动不动,脸颊挡在汽车靠背形成的阴影之下,道:“怎么,碍了小少爷的眼?” 林溪:“嗯,是。” “……” 驾驶座上的小光哈哈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怎么办我开始觉得让林溪加入是个很棒的主意了!” 洛林对他怒目而视。 于昭扶额:“算了,我来吧。” 他接过搜身的任务,从林溪身上找到手机、手环,又自内侧口袋找打一只小型的定位仪器,全都装进一只小布袋里,一起无情的扔到了窗外。 “如果还有别的什么,就自己拿出来,”于昭温和道,“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如果我们被抓的话,全都会判无期死刑,你希望那样吗?” 林溪望他一眼。 于昭:“这条疤……那次差点剜走了他的眼睛,记得吗,是你顶撞了守卫,他们想打的是你。洛林保护了你。” 车内沉默下来。那些他们共同经历过的回忆,带着血腥气涌上来。 片刻,林溪道:“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洛林:“你不也活下来了,我们其他人就不该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研究员,”于昭说,“研究员转移时,尽所能的带上了能带的孩子,我们中的幸运儿才活了下来。他们将大家送去了不同的寄养家庭,但我们几个不适应,最后还是走在了一起。” 林溪看着他,嘴唇微动,那未能表达出来的意思是:你们走在一起,然后成为了国际知名的杀手? “说过了,小少爷不会懂的,”洛林讥讽道,“他这幅样子,怎么可能会明白,人家现在心里只想快点把我们这些为非作歹的犯罪份子通通抓起来,他好回到他的锦绣窝、富贵窟里,跟他哥哥卿卿我我呢。” “你这张嘴可真是……”于昭摇头,又看林溪,“我们这些人,是和你一样的人,也许你现在不觉得。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林溪不言。 他沉默的别开头,望向窗外天光。 许久他残忍的说:“不会有那一天。我们已经不是同类了。” 洛林攥紧拳头:“你——” “我这个只会说实话的王八蛋。” 拳头朝林溪砸过来,而他面容沉静,一点儿都不躲避。 只是那力道并没有落下,汽车时候正好的掉入一个坑洼中,突如其来的颠簸让洛林身体失去平衡,拳头没了准度,落在空气中,他只能单手迅速扶住座椅,才好险没有跌下去。 驾驶座上的人笑嘻嘻:“哎呀,真的不好意思呢~” 洛林闭了闭眼,骂:“妈的。” 汽车也终于离开狭窄的巷道,进入了灰尘扑扑的公路上。 林溪看着他们行进的方向,疑惑:“这是去……” “不能让你知道喔,”小光通过后视镜与他对视,眨巴了一下眼睛,“接下来,就请你好好睡一觉吧。” 他的手指不知按动了哪个按钮,前排的出风口陡然翻转,飞出一只针头,正正扎进林溪的额头。 在意识失去前最后一秒,林溪只看见他那双鬼魅莫测的双眼。 “九尾狐全盛时原本有九个人,但这几年或死伤或离开,现在剩下四个,除了我们见到的那三个,还有一个,据说重病,很久都没有露面。” “九尾狐一直在全世界搜寻他们的伙伴,以救回被控制被虐待的同类为己任,某种程度上,这是他们团队的联结点之一,在西西里岛曾经有一个案子,受害者被大卸八块,他囚禁在花园地下室的‘花’也失踪,我们翻阅了档案,那应该就是九尾狐所为,‘花’也随后加入该组织,就是这次露面自称叫小光的家伙。” “你和林溪这阵子常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你车上的□□、接到的预警电话,都出自于他们,可见是要警告你离开林溪,没想到你反而救了林溪,他们便冒险亲自过来带走林溪。” “他们对林溪没有恶意,甚至视林溪为同伴。” 病房之内,男人坐在病床上,脸颊瘦削,高大的身影投在地面,形成一片阴影。他面无表情,眼瞳藏在眼睫下,欲来的暴风雨埋于深海之中,酝酿着危险。 萧枫就像给顶头上司做汇报似的,站的笔挺笔挺,每一句话都打过腹稿,想要尽量显得客观冷静有说服力。 谢虞川不好糊弄,头一夜还能骗他说林溪回去休息,但转天看见林溪仍没回来,他就知道不对。 他没发脾气,没拔吊瓶,只是冷静的让萧枫在十分钟之内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说“否则”,但萧枫不敢让他做出那个“否则”。 “为什么让溪溪去。” “……” 没用情非得已做借口,萧枫回答:“第四个成员,那个病的快死的,是实验室常年供药对象。” 这里说的供药对象,是指顾客、购买者、病患,而非实验品。据情报,那位百发百中的狙击手有脑部疾病,全赖实验药品来稳定病情。 因此,九尾狐与实验室,虽非控制与被控制的角色,但关系千丝万缕,从前是,如今仍是, 许久,谢虞川点头。 “位置。” “啊?” “溪溪的位置,发给张九厘,不用骗我,”谢虞川用克制到极点,冷到了极致的声音说,“我和你们的合作到头了。” 萧枫愣住。 他为难道:“老谢,别这样,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也是林溪所希望的,我们所有人,都想快些结束掉这一切。” “那是你,”谢虞川眼中闪过讥讽,“不是我。” “……” “现在就发给我,或者,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找到。” 萧枫颓然的捏了捏眉心:“好吧,我也猜到你会这样。我可以让人发给你,但是虞川,你想想清楚,署内太多人盯着这件事情了 ,如果你亲自出面,你可以不在乎,但是其他人势必借题发挥。我建议还是让我来组织行动,你不要露面——” “萧枫,”谢虞川淡漠的看他一眼。 那一眼像携带了风雪,冰冷刺骨,叫萧枫住了嘴。 完完全全的寂静之中,谢虞川平静的说:“知道为什么你们总是输给他们吗?” “因为你们顾忌的太多了,怕程序不当,怕打草惊蛇,怕伤及无辜,怕给上级打报告的时候,无法通过……而这些问题,他们没有。他们什么也不怕,他们只管他们自己。” “其实,我和他们一样。” “可……” “我以为我在乎,但其实,”谢虞川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一、点、儿、也、不。” 萧枫愕然。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挪动了自己快要僵硬的身体,从喉咙底发出深深的叹息。 “坐标持续移动,一小时前,停在河区贵呷港。” 谢虞川当即瞥一眼身侧,墙边的张九厘应是,飞快走出去。 萧枫揉了揉眉心。 他大概猜到他们会去做什么。许多地方,光照不进,但生活在黑暗中的蛇虫鼠蚁肆无忌惮。 “你说的那些顾忌,除了打报告,我都认同,而且我也将继续认同,制度有值得诟病之处,但能且愿意保护大多数人的,往往就是这样的顾忌。” “我现在回署里组织人手。你到了贵呷港记得和我说一声,我争取比电视剧里收尾的阿sir快一步到。” “好。” 萧枫背对着他,道:“还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