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媛起先是笑盈盈的, 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什么“听说你在特意来看看”、“适应的好不好最近有没有练琴”、“平时都做什么有空也带意平玩玩让他学学好”之类的。 听得林溪脑袋发晕,眼前直冒星星。 谢媛的确是没有多少心机,性情也算单纯, 但她这说话一套一套的毛病, 继承的还是很到位。 碍于对方是长辈,林溪不好赶人。 还是张九厘表态, 请谢媛直接进入正题,她才道: “溪溪, 我想让你劝一劝虞川,让他向老爷子低个头, 现在只有你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了。” 林溪这才知晓她来意。 然而知晓的当下, 就摇头。 态度礼貌,但坚决。 “你听我说, ”谢媛温声道,“你哥哥几乎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 小时候我们父母忙于工作,感情也不好,我和老大还好些, 我们毕竟年龄大, 但谢虞川那么小一个,夹在中间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 总是老爷子过来牵走他。” “他和老爷子之间的祖孙感情, 都是真的。” “他们性格强, 谁也不肯让谁, 可是越是这样, 越要有个人低头,否则到最后, 后悔的是他们自己啊。” 林溪顿了顿。 他也能明白谢媛说的,他相信谢老爷子和谢虞川之间有感情。 可是…… 林溪定定看着谢媛:“选择破坏这份血肉联系的人,并不是我哥,而是谢老爷子。” 谢媛唇舌微僵,随即叹气:“是啊,可是,哪有做长辈的去低头的道理呢……” “这和长幼无关,”林溪摇头,“是老爷子先选择了他认为对的事情,选择了宁可牺牲血亲也要保全的谢家脸面啊。” “如果要低头的话,也是应该谢老爷子先吧,不是吗?” 谢媛苦笑。 说是这么说,那怎么可能呢,老爷子的性子,说一不二,想要做什么时,谁都没法拦着。 现在他认定谢虞川的所作所为要侵害到谢家的利益,那他就会使用一切办法,来为谢家铲除阻碍。 她真的不想……不想看见两个至亲走到那一步。 “老爷子的工作我一定会做。溪溪,你也把我说的这些,和你哥哥说说吧,”谢媛放柔了声音和神色,“要如何决定,还是看他自己,我想,你也不希望他事后后悔的对吗?” 林溪看看她,嘴唇微动。 其实他很难理解谢媛的想法,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是谢虞川大获全胜,谢家、谢氏仍有破而后立的机会,但相反的话……总有一日会事发,谢氏沉疴无数,是否会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但林溪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上帝为了阻止人类联合修建通往天堂的巴别塔,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而即便是同一种语言,能传达和融通的也很有限。 林溪只是说了“我试试”,算作给谢媛一家人面子。 谢媛还是很不甘心,但再想劝时,被张九厘恭敬而强势的请了出去。 林溪坐在老板椅上,轻轻呼气。 还好谢虞川出去了,这些人和事自己来应付就好。 其实谢虞川也是会因为家人而心烦的,他只是不表现出来,而他不表现,别人就觉得他无比强大,不需要偏心和关怀。 林溪摇了摇头,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养生壶里泡好了几颗金桔和柠檬,入口清爽,一些不同口味的小零食被放置在果盘中,摞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着就是谢虞川出门前做的。 林溪用留下来的尖头银筷子戳了一颗金桔出来,咬下去,汁水清香溢满。 “不酸吗,”好奇的男声在背后冷不丁响起来。 林溪差点被吓的呛到。 谢意平连忙让出三尺远,双手交叉护住头脸,很浮夸的道:“我没下毒!” “……”林溪:“你无聊不无聊!” 谢意平嬉笑,欠揍的脸又伸过来:“听说我妈来你这儿了,唱了什么戏?” “你可以问你妈。” “切,不说我也知道,我妈我能猜不到,不就是一团和气。” “一团和气”概括的居然意外的精炼准确,林溪不免多看了谢意平一眼,甚至于怀疑他是大智若愚。 不过在谢意平隔着玻璃朝鱼缸里的鱼吹气时,这念头马上打消。 那鱼缸里是漂亮的观赏鱼,托着白色尾鳍,好似数层柔纱。 谢意平看够了,扭头,朝林溪扔出一个东西来—— 林溪下意识接住。 是个用绳线捆住的一撂本子。 外壳已经发黄,许多页都是重新用胶布粘起来的,侧边还重新用装订机装订了。 谢意平单手抱臂,懒洋洋说:“是外婆的笔记本,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我的玩具房里,估计家政打扫的时候错放的,你看看吧。” 林溪一怔。 “你外婆——?” 韩乾萸! 意识到了这是解开所谓弑母攻击的关键所在,林溪立刻翻开手中的本子。 韩乾萸出身书香世家,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几乎能拿出去卖帖。 她弃文从医,短短几年就在学术界展露头角,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研究所都开重金来抢她,而她则将桂枝递给了追求她的学长谢珉。 谢珉长的极其漂亮,她在实验之余看一看心情好,而且谢珉能出大笔钱供一个实验室,只听她调配,全都研究她想要的课题。 起初那些年,事情与她设想的一样好,琴瑟和鸣,成果斐然,还有了三个孩子。 尽管第三个孩子患有一般医学意义上难以治愈的脑疾,但在她的苦心钻研和照料之下,也得以周全。 她的前半生简直就是开了挂的爽文桥段。 直到小儿子在治愈之外,又表露出脑部发育的不一般。 如果说对数字极其敏感,一看公式就会做题是母亲给他的遗传,那他在音乐绘画机械运动等方面一教就会、一学就懂的天赋,则推翻了“常规”二字。 那种天赋令韩乾萸心惊,叫谢珉眼热。 人在长期接受到一定量刺激之后会变得麻木,谢珉已经不再满足于共享妻子成果所带来的的夸赞和荣耀,他的野心逐渐变大,他想要去到更高的平台,让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里。 这之后他与韩乾萸就谢虞川的问题发生了无数次的争执,夫妻逐渐陌路。 实验室走到了韩乾萸无法控制的、随时可能发生道德和法律危机的地步。 韩乾萸认为,是谢虞川这把标杆立的太高,迷惑了人心。 她决定要悄然给小儿子换成相反作用的药物。 但此时很快被谢珉发觉,他带着谢虞川去和韩乾萸算账。 夫妻争打间,谢虞川格挡一支试管,错手使之扎到了韩乾萸肩膀上。 药物腐蚀了皮肤,韩乾萸立即拍照留底和验伤,借此证明药物对情绪控制的摧毁作用。 这才是所谓谢虞川创伤韩乾萸的真相。 而此事后,韩乾萸在笔记里写:做个天才,不如做个平凡人,他不知晓我的良苦用心。 过后许久,又以另一种颜色的笔补充:但很奇怪,他竟也没有恨我。 到这里之后,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有被记录,她的笔迹再出现时,变得更为潦草,落笔的笔触没有开始那样秀美。 因缺乏管教,大儿子误入歧途,二女儿单纯怯懦还恋爱脑,三儿子被老爷子带去身边教养,除了吃药打针以外,不和疯魔的父母产生哪怕一点多余的接触。 实验室的第一代成员大多已经辞职,零散的分布去了世界各地的大中型研究机构。 其中有韩乾萸的老同学,在远洋外给她发邮件,对她表达了惋惜之情,劝她离开谢家,重新回归自己喜欢的事业。 韩乾萸动了心。 她写:我能从头重新来过吗?
笔触间既有期待也有困惑, 还有对自己过去多年选择的审视。 “后面就没有了,没多久,发生了绑架案, ”谢意平说。 在她起了念头, 想要离开谢家没有多久的时候,发生绑架, 使得她殒命于冰雪之中,长辞于人世之间。 “有……有一种说法, ”谢意平压低声音,“是我小时候, 听舅舅和老爷子吵架的时候, 老爷子脱口说的。” 时光倒转,小小的谢意平追着一个跑偏的陀螺, 来到了书房之前。 走廊无人,他扑在地上, 抓住陀螺,忽而听见地板一震,一墙之隔的房间内, 老爷爷在砸桌子怒吼, 分贝大到他的耳朵跟着发抖: “那是个疯女人,我看她就是想要离开你父亲, 自己请来的绑匪要玩死遁!” “你不管答应过她什么都不能算数, 和神经病许诺能有什么效力!” “……” 随即是那略微沙哑的、低沉痛苦的青年男声:“我已经答应了她, 我会离开的, 我都想起来了。” 小小的谢意平捂住嘴, 茫然又惊惶,他从来没有在舅舅那里感受过如此饱满痛苦的情绪。 那不应该是他不可一世的、凌然众人之上的舅舅。 他很怕, 连陀螺都不要了,撒开腿去找他爸妈。 “后来舅舅就走了,真的很多年都没有回来。” 谢意平说起来也觉心情复杂,他从前太小,没心没肺,听了墙角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现在,祖孙离心,陈年旧事被再次搬上台面,拷问每个人的良心。 他从前开玩笑说“豪门可是很复杂的”,这次却笑不起来了。 他胸口发闷,捡了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林溪和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大家还好好的就成,舅舅和你现在也很好,我看他已经走出来了——” “为什么谢虞川会在现场?”林溪打断他。 “啊?” “既然是韩乾萸策划的一场出逃,为什么谢虞川会出现?” “……”谢意平愣了愣。 “你是说?” 林溪垂下眼睫毛,别人不知道,他却觉得…… 那大概是谢虞川他自己眼巴巴的找过去的。 绑架与雪崩为什么那样出奇的凑在一起,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场策划。 韩乾萸究竟是想要将一切掩埋在雪中,此后孤身远走,还是知道小儿子会被引来,有意要用生死关头的承诺换整个实验的叫停。 这个问题,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答案。 林溪也很难想象,谢虞川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来到她的身边,又以怎样的状态,在那场雪崩之后,与她共度生命的最后时光。 一想到那个情景,心中的痛楚就无法再忍耐。 他不会回到谢家,不就是,他不会忘记母亲的意思么。 林溪此时,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想见到谢虞川。 他拉开抽屉一把抓起车钥匙,快步朝外走去。 “把庄园定位发我,”林溪匆匆掠过张九厘的身边,只留这样一句。 那一阵风刮过,张九厘懵逼从办公桌前抬头,还以为自己幻听。 “赶紧发吧,”谢意平走出来,凉凉的一句,“那么大一口粮砸脸上,还能发呆呢?” 按照定位往城外开,上班时间的下午,路上车很少,林溪基本没用多久就出了城。 在更加宽阔的道路上,他操纵着车机的语音系统给谢虞川打电话。 滴声闪烁许多下,在林溪以为可能不会被接通的时候,响起了声音—— “怎么了,在开车,道路是……”谢虞川瞥一眼导航,“省道庵长庒路段,你长话短说。” 他旁边的座椅下方,宠物包包里,一只小狗龇牙咧嘴,刚歇了没多久的嗓子,听见他说话,又狂吠起来。 谢虞川不认识这条狗,这条狗也不认识他,不过家里有人喜欢,所以他从庄园回来,顺路去志愿者那儿领了这条叫三三的狗回来。 家里现在两个人,再加一个成员,刚好是三。 这名字挺不错,挫伤了他改名的积极性。 “我就是想长说也不行,”萧枫在电话那边声音严肃锐利,语速很快,“我的同事艾莉森去审讯过罪犯,给了一些人像进行辨认,罪犯指出了一个人——” 名字在耳边炸开,失神一瞬,谢虞川脚下油门踩的重了,车子如利箭一般飞飚出去。 “如果实验室如我们所知晓的那样已经将实验方向转为靶向基因与药物的结合的话,那他们突然浮出水面,用激进的滥用和嚣张的舆论,一定就是要引出你来……” “他们的目标是你!” ——砰! 电光火石间,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滋滋滋滋滋……” 古怪的电音,在林溪的车中响起。 他皱起眉头,叫电话那头:“哥?” “在吗哥?” 没有回答,只有电流声,间或掺入像是气流喷在话筒上的呼呼声。 林溪觉出不对时,有听见了一声“汪”。 他一愣。 不祥的预感立刻浮现在脑海中,一阵焦灼和担忧涌上心头。 牙齿忍不住碰撞,发出声响,林溪脸颊肌肉紧绷,打死方向盘掉头,轰的一声将跑车加速到极致。 风驰电掣间,他的脸白的像纸,冷汗浸透了全部衣裳。 跑车加速一小时能跑上百公里,他往郊外的动保所在的那条路开去,到路口时,其实也只花了十几分钟。 但那十几分钟太煎熬,比半个世纪还有长久。 暴雨过后,乡间道路泥泞不堪,跑车飞速行驶,终于在某个路段时,遇到了目标。 林溪从车上跳下,朝前方横在马路一边的熟悉车辆跑去。 那车明显是紧急刹停,轮毂在马路上留下深刻痕迹,驾驶座车门半开,车头顶着山壁,有撞击凹痕。 林溪心下急切,快步奔上去。 ——有人忽从身后按住他肩膀。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条件反射,林溪反手抓住对方手腕,向前狠狠一拽。 对方略感意外,轻轻“哼”了一声,用双臂锁住他腰,跟着那拖拽的力道,朝旁边山壁滚去。 二人一上一下紧紧贴着,撞击坚硬山壁时,宽厚有力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林溪的肩,把他捞进怀里。 自己则被山石狠狠打在后背,发出一声闷哼。 “哥!” 林溪眼瞳骤缩。 但事态太过紧急,谢虞川半点来不及多说,他拖着林溪向后方狂奔去,那头一只小狗也在向他们狂吠,好像在催他们快一点。 轰隆——! 爆炸声从身后响起,火光点燃了半边阴暗的雨天。 滚滚热浪席卷而来,而林溪被牢固压在一具身躯下,在山坡翻滚数次后,停了下来。 林溪怔怔的睁大眼睛,望着身上的人。 谢虞川英俊好看的眉头锁死,冷汗涔涔,黑色额发贴着皮肤,是承受了莫大□□痛苦的模样。 林溪慌忙双手并用的扶他坐起来,伸手解他西服扣子,去看他身上怎么了。 那西服已经被鲜血染湿,从后背到手臂大块深色的色块,让林溪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谢虞川的后背完全不像样了,撞伤、烧伤、滚下山坡的荆棘刮伤…… 林溪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别看了,”谢虞川居然还能做出平静无事的样子来安慰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不疼的。”
两人眼神对视, 林溪慢慢明白。 装置是定时引爆的,他是临时决定去领养狗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现在应该到了市区。 他的车会在繁华大街上爆炸, 死状公示给众人。 能悄无声息的改动他的车,能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车, 这个人很可能就藏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他们不能在原地等待救援, 因为那样等来的很可能是杀身之祸。 “去附近的乡镇卫生所,”谢虞川低声说, “扶我。” 林溪扶他从泥泞的山地之中缓慢站立起来。这一个动作就花了有许多分钟,每一点挪移都会牵动他背部的皮肤以及其他部位的伤口, 他疼,林溪也疼,心口像有千根针在扎。 有那么一会儿林溪都想, 不要再管任何人的闲事了, 什么谢家什么实验室,都应该交给该负责的人负责, 他们只管走的远远的, 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好了, ”察觉他面色不好, 谢虞川用拇指在他掌心轻轻按压, “可以走了。” 林溪不肯,知道以他的伤势不能轻易移动。 谢虞川的手掌在对方脸颊轻抚:“我没事。” “我出去找人帮忙, 找当地人,”林溪说,“你好好的待着,我会很小心。” 谢虞川无法拧过他,只能在原地看他走开。 好在林溪走出去不远,就遇到来砍树的村民,开运柴的小三轮将他们带至了乡镇卫生所。 卫生所条件简陋,一看他重伤至此,都不敢接收,劝他去更大的医院。 乡镇的小大夫头上直冒汗:“这我们哪能处理啊,要不你就在这儿等会儿,我给县医院的同学打个电话,让他们快点派车过来接你们。” 谢虞川拒绝了他:“请您先做些简单的处理。” 林溪:“我已经叫了市里的医生,晚些会到。” 一听有医生,大夫松口:“哦这样啊,这样也行,你让他们快点儿啊,这耽误了讲不好出大事的。” “好了,”林溪早已经到了忍耐尽头,“您快给他看!” 乡镇的小大夫连忙去取了简单的消毒和处理烧伤的外用药膏,连走带跑的,同样不敢耽搁。 取完东西,他首先拿剪刀,将谢虞川的外衣剪开,再用镊子一片片的撕下来。 林溪见谢虞川额头滴汗,喉结不断翻滚的样子,知道他痛极。 “出去,”谢虞川忽而开口。 “……” 林溪嘴唇颤抖:“哥。” “听话。你去叫萧枫他们过来。” 乡镇小大夫用余光瞅了瞅这两人,相貌出色,衣着昂贵,彼此间的关系十分亲密。 而且年纪小些的那个,真的好眼熟哦……… 他的不断打量之中,林溪在原地僵直站立许久,最后别开了脸,让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林溪走到诊断室外,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卫生所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簌簌脱落,白色石灰沾上了他的脸颊。 愤怒无力心疼……种种情绪充满了他的内心。 深呼吸数次,也无法调整。 闭了闭眼,林溪知道还有正事要做,转过头,找到桌上一部红色电话座机。 几个重要人的电话他都背过,其中包括萧枫。 兴许看是容城本地号码,萧枫接的极快,不过滴了一声,就变作他焦急的声音:“哪位?” 林溪和他简要说了现在状况,萧枫立刻表示清楚了,会马上过来。 “带自己人,”林溪低声叮嘱,“带上枪。” 萧枫一愣,迅速说:“明白。” 挂掉电话,不过才两三分钟。 林溪又回到焦虑等待的状态。 诊断室里静悄悄的,没有谢虞川的声音,只间或有小大夫在说那么几句话。 林溪从他的说话声里猜测进程,等到觉得可以的时候,几乎就是夺门而入了。 室内谢虞川微阖双眼,眉心紧缩,脸颊紧绷,英俊好看的脸上布满冷汗。 林溪听见自己缓步朝他走去,蹲在他身前:“哥,我联系好了他们。” 兴许是疼痛太过,害怕出声会有所泄露,谢虞川没有说话。 林溪微微扯动嘴角,拿过旁边干净的纱布,一点点为他擦去脸上、脖子上的冷汗。 他的正面基本没有受到伤害,此时赤着,沟壑分明的胸腹肌肉十分紧绷,那是用力的缘故,麦色肌肤上汗水涔涔,都被林溪一一擦去。 做完这些,林溪向前倾身,并不用力的依偎着他,为他取暖。 良久,熟悉的手掌在他后脑拍了拍。 那是谢虞川给他的回应。 约莫十来分钟后,小大夫配好了点滴药水,拿过来给谢虞川打上了。他叮嘱林溪一些注意事项,让林溪好好守着。 当然自己也不敢放松,同样寸步不离的守着,一副“我也很怕啊”的样子。 林溪同他交流,得知他其实是一所还不错的医学院的毕业生,毕业不想考研考博了,就参加了家乡的招聘,回小镇卫生所躺平。 躺平也没有躺很平,还是打算攒够两年经历以后再考一次研,所以他平时和在大医院的同学们联系还是很多的。 “你帮我一个忙,”林溪忽道。 “啊?” “你去你的同学群里面,说,县医院,收治了重烧伤病人,情况很差,务必多发几个群。” “给你们所捐五百万药物和设备。” 小大夫麻溜的:“好嘞,几个群您吩咐。” 话毕,小大夫就抱着手机去旁边造谣,林溪也分出余光瞥他屏幕,确保他有按照自己说的做。 谢虞川睁开眼,眼中含着淡淡的笑,那意思是表扬他机灵。 林溪情绪低落心中酸苦,但还是勉强对他也回了一个笑。 “过来。”谢虞川叫他。 林溪到他近前。 谢虞川幅度很轻的前倾身体,在他额头亲了亲。 “乖,不怕。” 热流从胸口滚出,涌动之间,林溪只觉心绪难平,几乎掉下泪来。 谢虞川叹气。 他们从下午时分来到乡镇卫生所,大雨一直不停,天色昏暗分不清时间,两人的手机都在车上,无法与外界有联系,只能与彼此静静相伴。 萧枫还算争气,在夜幕降临不久时来到了现场,要知道他刚从飞机上下来不久,这样短的时间内调配足够的人力来到,足够说明他的效率。 因林溪的特别叮嘱,他带了辆大车,运载了医生和设备过来。 更为专业的医护给了谢虞川更好的照料,当然他们也说小大夫的处理是对的。 “别太担心,有钱有团队什么伤治不了啊,别说这种程度了,就是毁了容,也能还你一个焕然新生的哥,你们说是吧。” 将人运回市内大医院,在车上,萧枫试图安抚表情严肃仿佛被人吊起来然后鞭了祖坟一百遍了林溪。 ……并没有很大效果。 被“你们”包括的两个同事也觉得他缺心眼,很聪明的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和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林溪和谢虞川并肩靠坐着,经过一场生死意外后,回到安全的地方,高度紧张的精神松懈下来,他们的脸上显出疲惫之色。 没人愿意说话。 萧枫悄然关上了嘴,也示意同事坐自己这边来,把空间让给他们。 他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船到中流浪更急,他们需要面对的危险与惊心才刚来临啊……
第70章 车开的很稳, 到了市内后,因情况紧急特殊,他们没有遵循红绿灯指示, 径直开了过去, 所幸深夜车辆少,行路畅通, 未造成任何影响。 没有去林溪曾住过的那家医院,治安署与当地警方联系, 在三甲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接收。 手术团队已经备好,他们直接走急诊通道, 进了二楼手术室。 张九厘到的时候, 林溪已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踱步许久。 见着他的模样,张九厘很是愣了一下。 踌躇片刻, 张九厘先去找医生确认,了解谢虞川伤情——中度烧伤, 二度受伤面积较大,大多是表皮,没有伤及肌肉骨骼。 他松了口气, 擦掉头上的汗水。 林溪那个表情吓死他了…… “溪溪, ”他走上前,“我带了些吃的来。” 林溪摇头, 不吭声。 张九厘也不好勉强他。 这会儿换谁都吃不下东西。 明明两人是一同面对那场小型爆炸, 但是重伤的只有谢虞川, 林溪几乎是个完全人。 可见在那个时候, 谢虞川也将他护的牢牢的, 没有哪怕一秒是让他暴露在了外界的危险之下。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应和动作,是逆生理本能的东西。 谢虞川对他啊……真是疼到了骨子里了。 这许多年来, 张九厘是唯一一个见证了他们如何走过来的。 其实刚开始,谢虞川哪有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怜爱无比,他抱小孩跟拎狗的姿势都没有好大区别,来兴致时逗一逗没兴致时让人自己到一边玩去,每个人都是慢慢成长过来的,包括谢虞川。 他学会做菜,学会照顾人,习惯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多想一分多进一寸,因为他成为了有牵挂的人。 在付出在浇灌的过程中,他的玫瑰长成,他自己也同样扎了根。 林溪喜欢他,每个人都看的出,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他的一些想法,在张九厘看来,其实一点儿也不如他本人平时那样明智: 从前他认为林溪依赖自己不会离开,所以做好一辈子做他哥哥的准备,后来,见了林溪在人群中如鱼得水、饱受喜爱的模样,他又觉得林溪长大了,百般思虑中,自己在思维之中忍痛割爱,认为林溪完全可以去寻同龄人共度余生。 相较之下,后面这个想法在张九厘那儿是更为离奇的,因为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习惯了他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溺爱后,还能去接受别人。 人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孩子已见过巫山了,又还能去哪里? 林溪在人生中最初始的地方,已经见到了人性的自私贪婪丑恶,遭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是谢虞川带他出来,细心呵护照料,陪他度过漫长难捱的时光,看到日出月明。 任谁有过这样大悲大喜的极致体验,都不可能再走出来了。 既已困死,为何还做无谓挣扎。 这些道理,连张九厘这个局外人都明白,一向聪明绝顶的谢虞川却不分明。 那是因为,他关心则乱,爱怜太甚反而自乱阵脚。 他对林溪的感情太复杂了,爱一定是爱的,但那里面是否还有掺杂着人类初始的欲,只有谢虞川自己清楚——可能自己也不清楚,毕竟谢虞川总以林溪的引导者林溪的兄长自居,来自社会来自谢家教养的强烈道德感禁锢着他的精神和思绪,他是被困束着的一个人。 相较之下,兴许从小离群索居,林溪在这方面反而比他更清晰,林溪更懂得清除杂音、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更分得清哪种是对男性榜样的仰慕、哪种是对爱人的渴望和占有。 如无意外,他们之间兴许会有很长一场拉锯战要打。 至于结果么…… 张九厘低头,他还没见过谢虞川什么时候拧过林溪了。 摇了摇头,他走到一边,处理正事。 谢虞川出门去庄园的事情是保密的,他们毕竟是在私底下接触道德委员会的委员,对双方而言,这都是需要保密的一件事。 可是此事竟然被人所知道了。 退一步说,对方不知道他的目的地,但也知道,他会在那个时间点用车,因而提前装好定时□□,计算好他用车之时,爆炸发生。 对方的期许之中,那甚至会是在闹市之中。 无数可能的对象从张九厘的脑子里闪过,又被他挨个排除。 竞争对手不可能,因为他们的生意没有将任何人得罪至此,老爷子也不可能,因为尽管正在争锋相对,但毕竟血浓于水,老爷子绝无可能下这种狠手。 或许是实验室? 可是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和接触,实验室的手段并没有这样刚烈,他们或像一群疯子科学家、或像利欲熏心的商人,但绝不是走投无路的都市喋血杀手。 大脑之中思绪万千,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发挥效用,替他思考所有的可能性。 而与此同时,呆在集团和庄园酒店那边调查的人也传来了名单和监控调查信息: “警方在这边看到了,”同事说,“是一个将全身都包的死死的人,大概一米七左右,身材较瘦,” “我们在调所有陪同去庄园酒店同事的记录,询问最近接触的人,列了名单,给您发了过去。” “好。” “还有一件事……” “说。” “我们的动静惊动了谢老爷子,他也知道了,正在往您那边赶。” “………………” 张九厘望向走廊拐角出现的一行人,只觉得牙疼头疼哪哪都疼:“不用你说,人来了。” 张九厘调整了一下表情,思考了一下说辞,迈步向前。 但林溪站的位置要离那边近的多,那一行人首先与林溪碰了面。 从张九厘的角度只看得到老爷子和林溪说了两句什么,随后,就见林溪单手将对方携带的保镖扣在了地上。 那手臂爆出青筋,很难想象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能够将那样一个训练有素的成年男子一招制服。 原本特意携带保镖、命令对方把林溪这个祸害丢出去的谢老爷子,此时脸颊肌肉抽动,匪夷所思的看着林溪。 萧枫适时插进来,淡声说:“这里现在和一桩要案有关,警方已经严密控制,请几位不要随意出声和走动,干扰手术以及办案的过程。” 谢老爷子上下打量他,眉头皱的死死的:“这是我们谢家的家事,与任何其他人无关,你们走吧,这里有我们,我这就和你们张局长打声招呼。” 到此时竟然还想用家事做借口来掩盖事情。 萧枫简直服了,他似笑非笑:“没听过什么张局长,你找的人可能管不了我。” 这年轻人口气大的不像话!老爷子本要训斥,然而身边谢媛悄悄拉他衣袖,指了指萧枫腰间的凸起硬物——那是枪。 警方管不了,那就是匪。 且是携带枪支的悍匪。 老爷子生来就不是会轻易屈服的性子,顿时两只鼻孔大出气,恨道:“谢虞川出去这几年,认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弄成这样乱七八糟的样子,真是造孽!我今天要看看,谁敢拦我——” “爷爷!”谢媛就敢拦。 谢意平也敢。 谢云杉:“…………” 他们一个人拖胳膊一个人拖大腿,没有他施展的空间了。 他只好动嘴:“老爷子,虞川正在手术,您闹得医生发挥失常,钳子不小心戳两下,人没了您还上哪儿骂人去。” 这三人与谢老爷子不齐心,谢老爷子无法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