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河区贵呷港, 这座城市以港口命名,拥有着西南地区与外国交界的最大港口,常年吞吐量在五亿吨以上, 是四国进出口的关键地带。 码头集装箱高垒, 巨大的船只停泊,重装机械与人工有序的配合, 形成热火朝天的场面。 不远处,隔着一湾浅水, 船形展馆矗立在蔚蓝的天际之下,一场大规模的博览会刚刚拉开序幕, 却被迫中止。 红色警戒线将所有出口都围住, 数辆警车上下来许多人,匆匆忙忙进, 又匆匆忙忙出。 受了惊吓的与会者被带出,做好基本的询问, 被放回去,这些大多是从各地赶来的外贸商,有的推介产品, 有的寻求合作, 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规模的盛会上, 居然还会碰到一桩凶杀案。 幸运的是, 没有真的造成结果, 那个受害的浓眉大眼的胖子投资商只是肩膀被划出道口子, 随即就被来敲门的志愿者救了出来。 谢虞川到时, 那胖子正坐在地上哇哇的哭,可见吓的实在不轻。 “谢、谢总, ”胖子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站在身前的高大男人,忙擦脸打招呼,“您也来博览会啊,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安排……” 谢虞川不理,单刀直入:“志愿者是谁?在不在。” 胖子描述:“不知道是谁,大学生吧,戴了口罩,很白很高。” 张九厘立即拿出照片给他,他看一眼就摇头:“不是这个人,那个志愿者是单眼皮。谢总,这是您什么人,要不你们问问警察那边?” 张九厘和谢虞川对视一眼,皱起眉头。 不应该是巧合。 “去找主办调资料,”谢虞川捏了捏眉心,吩咐道,“我去里面看看。” 张九厘应是,走到警察那边,而陪同他们前来的人则过去拉开警戒线,让他们进入。谢氏在港口城市的能量巨大,这类博览会超过半数都是谢氏做东道主,因此办事比他们想的要方便。 为什么,张九厘心中犯嘀咕,为什么不是别的地方,偏偏是谢氏的地盘?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他一边思忖,一边看提供的资料。 约莫十分钟的样子,张九厘正用心搜寻之际,忽然有人从里面快速跑出来,手中提着一个保存好的文件袋,大叫道:“有发现,快来看!” 那文件袋是在展台上被发现的,里面装着打印的聊天截图,以及部分内容十八禁的老照片。 警员看毕后,马上就去把受害者投资商给铐了起来。 投资商原本在大叫着投诉、告你们,然而在被出示了一张照片后也哑了火——他想不到,这种多年以前的事怎么就被翻出来了呢。 投资商颓然抱头之际,谢虞川也从馆内大步走出,风将他的衣角吹的翻飞,他眸中神色翻涌,英俊好看的面目蒙上一层阴影。 张九厘快步前去,忙问:“怎么样了?” 话刚刚落地,不必答,他就从对方那儿得到了答案:谢虞川手中,是一只他常戴、后来易主了的江诗丹顿手表。 那是林溪留下的信息。 “走,”谢虞川声调低沉有力,脚步迅捷,“他们不会走远。就在这附近。” “谁让你自作主张把那王八蛋放了的!?我准备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你当什么圣父!” “我是帮你。”林溪闭眼坐在一张布沙发上,神色平静。 而小光气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漂亮的脸蛋涨的通红通红。 “那家伙不该死吗,你为什么要救他!不对,你又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杀他,你怎么跟上来的!” 林溪看也不看他:“你能不能让一让,你挡住了风扇。” 河区气候炎热,温度已经有三十多,他们一落地就换上了短袖,住进了这毫不起眼的小公寓之中。 公寓有四间房,林溪醒来时,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洛林等已不见踪影,唯有一名苍白平凡的年轻男生,在厨房内熬着汤。 “他们有行动,你想出去看看吗?可以去的哦,没有关系,在这里你是自由的,”男生为他解开手铐等禁锢,并这样微笑着告诉他。 “什么?”小光闻言一惊,“阿凭哥?阿凭哥醒来还做饭了!?” 他一下子忘了重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门前,轻轻敲打数下,但没有得到回应。 想来应该是吃了药睡了,对方为控制病情发展,一天中大多数时候都服药昏睡。 他悻悻然回客厅,但对林溪换了一副表情,不那么恼怒了,而是带着审视和趣味。 “不用谢,”林溪说,“当做你上次手下留情的谢礼。” 小光嬉笑:“不谢。”在针对谢虞川的暗杀中,是他留下了转圜余地,原因嘛……上次在会所见面印象还不错。 他坐回沙发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既然阿凭哥放你走,你回来干什么?” 林溪便望他一眼,淡淡的。 小光想明白什么,上下打量他,“啧”了一声。 他意有所指:“话说,我啊,听说过好几次,说你是最弱的、最爱哭哭唧唧的,给的东西都不吃,搞得他们都要从实验室发的饼干里省出来给你。” “他们还以为你死了,结果你在电视里面出现,又唱又跳,还有个谢虞川,洛林气个半死。” “他也跑去管阿凭要药,去比赛里发疯,结果你根本一点都不关注嘛。” 他凑近,带着一点恶意:“曾经同组的受实验体,同吃同住同睡,各自经历残酷的训练,再重新在洁白的实验室里见面,确认彼此的安危,某种程度上应该是分不开的共同体吧,但事实上呢,你都已经往前走了,建立了新的社会关系,有了相互珍视的人,而他们还傻兮兮的站在原地,真的有点可怜哦。” 林溪平平淡淡:“那么我该为我的幸运内疚,为他们的不幸负责?” 言下之意根本就没有丝毫动容,没有丝毫歉意。 小光顿觉无趣。 “想利用我们抓博士?你算盘打错了,我们早就没有联系了。” 林溪:“博士?” “怎么,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就是——” 咔嚓。门锁轻转,小光迅速关紧嘴巴。 进来的是于昭,并带着一个相貌很斯文的中年女人。 看到小光和林溪并肩坐在沙发上,他倒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在聊天吗,这是丽萨,我找她帮林溪看看病。” 小光与他对视一眼:“……” 叫丽萨的女人向林溪点点头,带着随身的匣子,坐在了林溪的右侧。 于昭:“很抱歉那么突然的把你从医院带了出来,你是不是还在发烧,让丽萨给你看看吧。” 林溪看着女人的动作,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这让于昭悄然松了一口气。 丽萨说的不是当地语言,扭过头叽里呱啦的和于昭说了一堆,接着在于昭点头后,取出了针头和管子。 林溪轻轻挑眉。 “抽血化验,”于昭解释。 针头戳进手背皮肤,鲜红的血液倒流,进入管中。 “你怕血吗?”林溪突然问。 微顿片刻,于昭说:“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 林溪:“兴奋,暴虐。” “……” 于昭望他:“是,你应该也一样,我们都一样。” 林溪摇头,眼神落回流动的血液上,那鲜红的颜色倒映在他瞳孔之中,却未引动半分波澜。 血抽完,丽萨将管瓶细心放置回匣子中,又取了些药品,交到于昭手上。 “好的,知道,多谢了,”他回答。 就这样短短五分钟不到,他将女人送走。 小光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于昭身边,将他拉拽到一旁。 两人是背对着林溪的,用的是唇语,小光表情难看:“丽萨,医生,什么鬼,你在搞什么?让洛林和阿凭知道了……”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于昭神色不惊,“你不想要阿凭好起来吗?” 小光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于昭。 “是,是你想的那样,”于昭道,“只有那个办法,根本没必要指望一个狗尾续貂的蠢材,那东西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小光嘴唇轻颤。 于昭深深的望他:“那家伙,还没有过几天好日子,不能这样走。” “可是”二字在小光的唇边徘徊一瞬。 他用余光看过去,客厅中,林溪静坐着,用棉签堵住手背的针口,眼睛望别处,或落在空中的飞尘里,或落在阳台的花卉上。 明明是被困的囚徒,明明也是经历过血腥的人,却还那么干净。 似乎察觉到什么,林溪朝他回望过来。 那眼神显然是什么都懂的,甚至带着一点戏谑,就好像在用他自己说的“没联系”、“共同体”反过来诘问他自己。 小光头皮发麻。 这时,他又见到于昭说出更让他脑子嗡响的话:“干扰器我已经关了,谢虞川来了贵呷港,很快能见到了。”
第75章 将人抓到门外, 小光直接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之狠狠掼到身后墙上,嗓音是压着怒气的低吼:“于!昭!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把我和洛林支去展馆, 就是为了这个!如果不是我回来的早,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带他走了!” 于昭向来武力不如其余几人,当下也懒得反抗, 任痛意从后背传到天灵盖,脸上却几乎没有难受的神色:“不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阿凭会听见的。” “你还知道阿凭会听见!让他知道你还在联系实验室,他绝对不会允许。”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你听我说, ”于昭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吗,阿凭的病, 和谢虞川是一样的,韩乾庾治好了谢虞川, 她那版本的原始药剂配方,实验室还保存着。” “那又怎样!?那东西对阿凭有没有用还两说呢!” “——有用。” 小光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是,我已经试过了, ”于昭的目光往关闭的门板上挪了挪, 仿佛透过其望向里面的人。 “他很重要,你看见了吗, 谢虞川对他……连命都不要了,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种方法让谢虞川心甘情愿的跟博士走, 那就在林溪身上。” 带走林溪, 就等于拿住了谢虞川。 而有了谢虞川, 他就可以交换原始配方。 这就是于昭的想法。 小光几乎惊呆了,良久, 才咬牙切齿:“你这是在赌!” “是啊,”于昭眸光微闪,“赌一把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等死好啊。” “而且,你觉得林溪不知道吗。” 似乎冥冥中有某种感应,林溪也偏过头,玻璃珠似的眸子定格在两人出去的通道上。 一左一右,视线隔着木质门板相撞。 “他也在赌……也在利用我们,”于昭轻声说,“与其说高高在上的说是拯救或者绑架,不如把这当成一场合作如何?” “滋——” 黑色越野车在窄巷口横停,几十号肤色各异、体格健壮的人从车上跃下,抵着左耳的挂耳耳机,听着命令,一齐点头,分五六人一组,向前方数座公寓楼奔去。 这里是生物定位器最后指向的地方,林溪的信号在半小时前得以发出并被卫星接收。这里很适合隐藏,因为居民不多,但旅居游客众多,每日人流交换量极大,没人会因陌生面孔而感到好奇。 十来栋公寓楼,百千户,挨个搜索太耗时间,为首的雇佣兵进入物业办公室,调取最近三日有出入记录、有新增住户的居住资料。很快筛出三十来家,分头搜索,得到结果—— 谢虞川大步走在风中,越过狭窄廊门,乘电梯到目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屋子,门已被打开,他的人守在两侧,对他说危险已经清除,请他进去。 客厅茶几上随意扔着纸盒和日用品,一瓶矿泉水开了盖子放着,只喝了一小半,往里走,有四个房间,门也都敞开着,里面没有个人用品,风扇对着床,证明是有人居住过的。 “取到了监控,的确是有三个男性长居,这两天点的外卖分量变大,邻居也说听见过吵闹声,另外还有这个——” 雇佣兵给他看刚发现的头发。 “哪里发现的?” “沙发。” 谢虞川快步到沙发边,那沙发很旧了,枕部的皮都被磨光了,往来不知多少游客,雇佣兵就是在上面发现了黑色的短发。 说是黑色,又比黑色要浅一些,是偏柔软的发质。 “去检验,半小时我要结果。” “是。” 谢虞川站在原地,闭了闭眼。 林溪是如何坐在这张沙发上,如何与人谈判,如何静静思考……这些画面似乎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距离林溪离开已经过去四十八小时,这四十八小时,没人知道他是怎样过来的。 这一次,比之在谢逢程那里,还要更加焦灼担忧。 那时候更多是愧疚是懊悔是愤怒,而此时,在那些之外,他隐隐知道可能是因为什么。 他知道林溪为什么要孤身付险。 深深吐出一口气,谢虞川攥紧了拳头,脸上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像一尊石像一般。 他环顾四周,想再发现什么。 这时某样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谢虞川在茶几前半蹲下,长腿半曲,大拇指摩挲着木质几腿上凹凸不平的痕迹。 “这是……” “是船。” 那是极不起眼的、刻在木腿底部的一只小船,笔画极简,乍一看根本不知意味。 一艘船? “港口,”谢虞川倏地站起,“走,楼下的人先开车!” 很快到了楼下,谢虞川关上车门,欲要启动之时,耳机里穿来声音。 他一顿。 车门重新打开,雇佣兵带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过来:“老板,展馆那边,抓到了这个。” 那个被堵住了嘴,满脸要杀人的俘虏,正是洛林。 “老实点,”车中,胳膊比人大腿粗的雇佣兵瞪着双眼,用手指顶着洛林的肩膀,把他压回靠背上,“捆成这样了,还想干嘛!老实说,把人带去了哪里!” “唔唔!” 张九厘扶额,他扭过身子,欲要撕开黏在洛林嘴上的胶布,但提前预告,“我让你说话,你不准骂人,更不准咬人。” 说完,撕开。 “嘶!”他被洛林狠狠咬在了虎口。 狠狠一巴掌甩在洛林的脸上,雇佣兵粗声粗气:“操你妈,听不懂人话,臭狐狸!” 洛林眼神阴鸷:“我不知道,鼎鼎大名的黑岩也开始给人当狗了。” “滚你妈的,”雇佣兵指着他鼻子骂,“我也不知道九尾狐就是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好了好了,”张九厘这个负伤的反而要来劝架,“都别吵了,现在最要紧先找到溪溪——洛林,你为什么会落单,他们去哪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洛林沉默了一瞬,别开了脑袋。 “怎么,不想出卖伙伴,”雇佣兵黑岩看笑话似的,笑容从他粗犷的脸上升起,“被丢下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这叫伙伴吗?” 洛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你们九尾狐,是将伙伴当做生命吧,救援受困的同类,在黑暗中伸出手,把这当做信仰,你是这样被救出来的,还有那个叫光的小子吧。” “华国有个成语,叫‘一厢情愿’,说的就是你吧。” “够了——” 黑岩脸上笑意不减,恶意满满:“怎么了,被说中了?” 是,是被说中了。 他们在贵呷港等船离开,于昭说来参加展览的人里有他的仇人,错过就难找下一次机会。于是他和光去往展馆行动,岂料一波三折,先被林溪捣蛋,警方也来的那么快,他都来不及离开,在撤退的路上被围堵抓缴。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于昭根本不在。而本应该无处寻觅的谢虞川也直接到了贵呷港。 这是一次失败的行动,蛀点来自内部。 “你问我,他们要去哪里,做什么,”洛林缓缓的说。 张九厘:“嗯?” “你叫谢虞川来,”洛林道,“我告诉他。” 张九厘皱起眉毛。 “我绝不撒谎,”他面无表情,“以我和我队友的生命起誓。”
第76章 他和他队友如何在场没人在乎, 但他的确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汽车当即启程,开向几公里外的目的地。 港口那边, 也挂出临时维护的牌子, 原定启航的一众船舶都被卡住,在抱怨声中, 人们得以见到负责人屁颠屁颠赶来,迎接客人的场面。 没有任何废话, 谢虞川直接让人筛出可疑船只,登上船板检查。船上人自然是百般抗议和不满, 然而谢氏在海上的权势几乎就扩充到了顶峰, 没人能阻止他们,起码在场没有。 在这时, 谢虞川接到了电话。 是未经任何变声器修饰的原音,接通的一刹那几乎让谢虞川怔住: “你来了, ”对方的话音带着感慨和笑意,“虞川,你当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谢虞川的脸慢慢沉下来:“果然是你。” “唔, 想我了吗?” 这问话让谢虞川生出生理性嫌恶。 他这样, 对方便失望叹气,又道:“好啦, 我知道你比较想念我们的小朋友——溪溪, 是不是。” 脚步声响起, 他似乎放下电话, 走到某个地方, 少年极轻的哼声响起来。 谢虞川瞳孔骤缩,是林溪:“你把他怎么了!?” “放心, 只是很少一点肌肉松弛剂,这孩子太凶了,上来就想玩刀,这样可不好,”电话那头慢条斯理的,“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而已呀。” 谢虞川语调沉沉:“不要动他。” “当然,我又不是坏人,”他笑道,“这样吧,电话定位定好了没有,自己来找我吧。” 旁边正在摆弄设备的技术人员动作一顿,通过通话捕捉的卫星信号愈发清晰。 谢虞川看他一眼,他点了一下头。 屏幕上是不再移动的红点,位置是上百公里之外的海上。 “你的目标是我,”谢虞川缓缓的说,“我会独自前往,不要动溪溪。” 顿了片刻,对方笑意扩大,颔首:“当然。” 玛格丽特公主号,一艘豪华游轮,此刻甲板和船舱内都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谢虞川随人登上甲板,穿过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间或有人回头打量他,并致以一种十分友善的目光。 是的,友善。 素昧平生,陌生面孔,却有种特殊的友善和认可。 这种眼神反而令人脚底生寒。 “这边,”领路的人将他带进三层宽阔的待客厅之中,有五六人正在打桥牌,围在一张桌前,见他到了,甚至热情的打起招呼。 “久闻不如一见”、“终于见到您本人了”,他们这样开心的说着。 “是要找博士吗,”还有人道,“刚还在这边呢,您去里面看看。” 谢虞川:“哪?” 那人指了指侧门。 侧门从外锁住,谢虞川推不动,面色不变,请那说话的人站起来。对方懵懂的照他的话做,随即便见他单手拎着椅子,狠狠掼在门上。 侧门不堪重击,摇晃几下,倒在地上。 众人皆惊。 谢虞川没有走进去,而是拆下铁质凳腿,握在手上,眼眸逡巡一圈,在周遭讶异、惊慌的表情中,一棍砸向中央桥牌桌。 桌子随声凹陷倒塌。 接着是其他的家具陈设,还有鱼缸和花瓶。 因他这样的行为,那几个打牌者开始躲藏和逃离,嘴里或是咒骂或是尖叫,很快四散逃逸。 领路的人完全惊呆了,每次试图阻止,却都没法靠近谢虞川分毫。 最后是两个警报器,被砸坏后,发出了震天的嗡鸣。 鸣声尖锐刺耳,惹得游轮上的工作人员都跑来看,乘客们也陷入惊慌。 整个警报声维持了足足五分钟,谢虞川就站在那兵荒马乱的最中央,任冰冷的白炽灯光从他头顶倾洒。 直到那声音突兀终止,周遭变成异样的寂静。 地板在低沉的“轰”声凸出一个圆形,随后翻转,一个升降台载着人慢慢升起。 那是个身材高挑瘦弱的男人,头发白了一半,年华在他的脸上刻下不少印记,但他的面庞依旧英俊,气质格外斯文沉静。 “好久不见,”男人嘴角翘起,笑意盈盈,“我的……” “好儿子。” “……” 数十年时光仿佛在这一瞬崩塌,无数尘土飞扬,他们隔此相望。 然而谢虞川既无惊讶怀念,也无任何煽情的打算,只冷道:“交出我的人。” “真没耐心,”男人——也就是谢虞川的生父谢珉轻轻摇了摇头,语调甚至带着一些戏谑,“真是儿大留不住,就这么在意那个小朋友吗?” “少废话。” “好吧,”谢珉摊了摊手,“谁让我是你父亲你,来——” 谢珉对他伸出手。 谢虞川冷冷瞥他,前行几步,站到了升降台上去,谢珉那悬空的手只得收了来,并“啧”了一声。 那升降台不大,但容纳两个男人站立是足够的。升降台下,是另一个空间,大小与上层一致,里面有一些实验设备和休闲影音设施,一点儿也不规整,让人觉得使用者的生活和工作完全混在了一起。 穿过这个圆厅,进到走廊。 一扇房门前,站着一个人,见到谢珉过来,他恭敬的上前:“博士,您来了。他醒了。” 谢虞川的神经立刻变得高度敏感,双眸盯向房间,脚步加快就要进去。 “稍等一下,”谢珉那手下叫。 谢虞川不理会,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你——” 凉风从后颈过,对方的攻击本能是向人的脖颈要害。 谢虞川躲的极快,单手撑门,反腿横扫出去,将人一脚踹到了走廊地板上。 伴随着“叮当”声,一个玻璃圆瓶从那人腰间滚出来,一直到谢珉脚下。 谢珉弯腰捡起。 他脸上还是那种恶心的温情以及无奈,看着没能拧开门锁的谢虞川:“房间是防盗门,加了锁,需要密码。” 谢虞川面上凝结冰霜。 “你要什么?” “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科研者,我不伤害任何人,你们对我的误解实在太深了。” 谢珉摇着头,走到谢虞川面前,摊开手:“喏。” 谢虞川视线下挪,定在那冰冷闪烁的玻璃瓶身上,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不伤害任何人。” “迫于无奈,”谢珉耸肩道,“毕竟你们对我误会那么深。放心吧,我可是你父亲。” 谢虞川懒于与他纠缠,拇指和食指并用,掀开玻璃瓶,将药剂全部倒进口中,饮下。 甚至并不问那是什么。 谢珉看着他喉头上下一滑,这才移开眼睛,对准头顶上方的虹膜扫描器,等待那指示灯由红转绿,才说:“去吧。” 房间门自动弹开一个缝隙,一点模糊的光影晃了晃。谢虞川大步闯进去—— 他看见床上被子隆起,林溪半躺半坐着,俊美秀丽的面孔藏在暗处,门外的这束光从他身上一晃而过,让他微微蹙了蹙眉头。 心脏被高高提起,又放下,看见林溪安然无恙,谢虞川大大舒了口气。 他阔步朝前,一把抱住坐在床上的人。 温热的躯体入怀,还嫌不够,谢虞川伸手,将林溪的后脑勺按进自己肩上。 瘦削的年轻男孩,终于被他完完全全搂在怀中。 “还好你没事,溪溪,哥哥来晚了……” 下一刻,略带沙哑的音色在谢虞川耳边响起,像孩童在牙牙学语。 “……哥,哥?” 谢虞川一愣。 他放开林溪,双手捧着其面孔,低头认真去看—— 此时映入他瞳孔中的,少年的眸子,是纯黑色、毫无焦距的,表情亦是迷茫懵懂,一如初生的纯白婴儿。 像对“哥哥”这个字眼好奇,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还在无意义的重复着新词语。 惊愕与愤怒在一瞬间到达了顶点,谢虞川质问:“谢珉!?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要这么急嘛,”谢珉早知他会有此一问,靠在门口,“都说过了,迫于无奈。只是药物辅助下的催眠而已,现在他很乖吧?” 谢虞川:“解开。” 谢珉摇头,感慨:“你的小狼崽子实在太凶啦……” 谢虞川将乖的像手办娃娃一样的林溪紧紧搂在怀中。 他闭了闭眼。 半响,将人放下,一步一步走到谢珉面前:“你到底要什么。” 谢珉凝望着他,眸中神色愈深,并渐变成一种欣赏和陶醉。 真好,他想,眼前这个孩子,不仅仅拥有果断睿智的头脑,还十分的重情重义,太完美了,这就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谢虞川冷冷的,单刀直入:“要我服药,还是抽血,或者像爷爷和谢大那样给你金钱支持?” 谢珉失望道:“小川,你,还有那些不知情的外人,都未免太看不起爸爸了。多少年过去了,我怎么会还只是需要一个试验品、一些经济援助呢?那我岂不是原地踏步。” “好啊,”谢虞川讥讽说,“那你就直接把我和溪溪放走。” 摇了摇头,谢珉叹了声气。 “小川,其实,我当真没有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爸爸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我,了解我在做怎样伟大的事情。” “而在那之后,我希望你的选择,是追随我。” “…………” 谢虞川盯着他,望着那张与自己像了七成的面孔。那上面的神情是一种自我陶醉、一种惺惺作态的温和宽厚,实质上只会令人作呕。 谢虞川最终吐出四个字:“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