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或许早也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总是出现在码头的少年,如果不是那场事故,整个故事是否会变得截然不同?又或者,如果李天足够勇敢,早早地迈出那一步,那么两人之间也许就不会留下那么多遗憾,然而悲剧的底色是无力改变的现实,李天的麻木懦弱,村民的冷眼旁观,乃至世俗成见的压迫,都已经注定了少年短暂的一生,会以如此暗淡凄凉的结局收场。
玫瑰终究未能盛放,凋零的花瓣化成淋漓血迹,染红了村庄的夜。
张富贵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死了,死了——”张家婆娘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冲出院子,跪在地上,对着暗无天日的夜幕放声哀嚎,“我的儿啊!”
花婶女儿站在屋子里,充满童真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扭头看着隔壁李天屋子的方向,手里破破烂烂的娃娃磕在旁边柜子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真相在这一刻彻底揭开,那一晚田野里的血迹,那一场场猛烈的性、、事,还有少年从痛苦麻木到逐渐自欺欺人沉浸其中的面庞,男人其实早已死去,他从未出现在李天遇见张富贵的深夜,从头到尾,那都是李天的幻想,他在被张富贵一次又一次的侵犯中,绝望地、用尽全力地幻想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是那个他深爱的男人。
生命的最后一刻,李天终于脱去了那件红色旗袍,少年一身简洁如新的粗衣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望着男人逐渐消失的背影,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他的目光不再绝望,瑟缩的肩膀也终于打开,站得笔挺,像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终于能做回自己,不必在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寻求抚慰,他可以用力释放出自己的悲伤和对男人的思念,他是他自己,他是李天。
电影的最后,整个画面被一团柔和的光晕填满,李天的身影消失不见。
江朔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李天悲惨的命运让人叹息,现场无人开口,都在压抑的气氛中静默伫立。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自巷尾传来,穿过这令人无语凝噎的痛哭声,最后停在江朔跟前。
陆邵坤蹲下,将无法抽离的江朔轻轻拥入怀中。
怀里的人骨瘦嶙峋,耗尽心力拍了两个月的戏,如今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陆邵坤心疼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闭上眼睛感受他的体温和气息。
突然,像是被烫了一下,江朔的后背微微一颤。
这是今天临时加的一场戏,所有人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二人,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是电影里的李天和男人,还是现实中的江朔和陆坤。
陆邵坤将嘴唇凑到江朔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还在运作的摄像机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嘴型,摄像师讶然地看向林殊,林殊却看向收音师,收音师脸色古怪,迟疑一瞬,点了下头,于是林殊举起喇叭,神情严肃地说,“卡。”
“江朔杀青。”
“陆坤杀青。”
“文艺悬疑电影《夜》,拍摄周期七周零四天,九十四场共计三百七十一幕镜头,全部拍摄完毕!”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鼓掌欢呼声,剧组所有人热泪盈眶,激动地互相拥抱。
“恭喜男主角杀青!”宋清兴奋地跳到江朔身边,拍着手喊道。
陆邵坤松开手,看到江朔低着头,鼻尖挂着一滴泪珠,抬手轻轻抹去,他低声说,“杀青快乐。”
江朔抬头看向他,只来得及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随即便被一群人热情地环绕住,推去切蛋糕去了。
“都让开,让我和下一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拍张照!”陈轩拿着手机挤到江朔身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亲热地和他拍了张合照。
江朔回过头,目光在躁动的人群中梭巡,却再也没看到陆邵坤的身影。
“可以发微博吧?”陈轩问江朔。
江朔回过神,看着他的手机,表情变得有些犹豫。
他如今名声不佳,怕连累到陈轩。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还准备今晚官宣呢!”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林殊在旁边哼一声道。
电影正式杀青,他此刻开心得满面红光,“一会儿把合照都发给我,我官宣时一起发!”
从他嘴里听到“官宣”这种时髦的词,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导演,千万注意番位啊!”齐鸣军提醒他。
“什么东西?”林殊故作糊涂。
一群人哈哈笑着切蛋糕,宋清把蛋糕抹在陈轩脸上,随即开启一场蛋糕大战。
与此同时,寂静荒凉的村口,陆邵坤站在路边,身影孤单落寞。
身后停着辆车,手机响起,他转身接起,对方说了几句后,随即被他挂断。
司机打开车门,回头最后望了眼那欢声笑语的来处,等陆邵坤侧身坐进车内,已是一副全副武装的姿态,指尖摩挲着精致的衬衫袖扣,整个人如被凌霜覆盖,寒气四溢。
在剧组的最后一夜,一群人在林殊那里闹了个通宵。
第二天下午,事先安排好的接送车辆陆陆续续抵达,江朔在林殊这里睡到下午三点,醒来时陈轩和其他几个演员正要走,他急忙跑下楼,依依不舍地和大家道别。
“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再合作!”陈轩诚心实意地说。
昨晚林殊还真的发了条官宣微博,一开始那只有几千个粉丝的账号并未引起任何注意,然而随着演员们的接连转发,立马就被人认出这部小成本文艺电影的男主角竟是江朔。
果不其然,几小时后,剧组所有人的微博集体沦陷,引来了大量的谩骂和嘲讽。
【哈哈哈哈哈,戏霸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喜闻乐见!】
【同志片??能上映吗?[惊恐]】
【这种电影一般都有大尺度镜头吧?[不忍直视]】
【戏霸怎么可能自己露,肯定是找替身啊[奸笑]】
【戏霸实惨,这片子听都没听说过,风水轮流转,当初欺负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emmmm可能是想靠文艺片挽回口碑?[挖鼻孔]】
【居然和戏霸拍戏啊?同情你们哦】
【+1】
【呃,这里面没一个演员听说过的】
陈轩和宋清他们拿着手机和那些人激情对骂了一夜,账号都差点被封,江朔很过意不去,林殊却催着让他赶紧转发自己的微博,“你粉丝多,赶紧的,帮忙宣传一下!”
“发!到时候看看是打谁的脸!”陈轩喝多了,壮志满满地举起酒杯。
“发!”
“发!”
一群人跟着起哄,群情激昂中,江朔硬着头皮用自己上次临时注册的号转发了林导的微博。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知道这个账号是江朔本人在用后,跟着点赞和转发的人居然不少,其中不乏曾经同他合作过的艺人。
罗奇是第一个转发并且评论的。
【期待新作品,好演员就该配上好剧本好导演!举个栗子,《夜》和《次日凌晨》[吐舌头]】
江朔立马开心地在下面回了一排爱心。
院门口,看着陈轩,江朔感动地说,“肯定会有机会的!”
“我们走了,照顾好自己啊!”宋清含着泪,上车前鼓足勇气抱了男神一下,“还有你的腿,记得去看医生。”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江朔和林殊。
看着昨晚留下的一地狼藉,两人很有种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之惆怅,十分有默契,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来。
大概是嫌太安静,林殊开始给自己整理思路,也是说给江朔听,“回去后我就开始剪片子,预计三个月吧,争取把成片剪出来,这样应该能赶上五月份的影展——”
江朔认真听着,听见林殊突然叫自己,抬头看过去。
“江朔,你演的很好,不是,是特别好,真的,”林殊眼眶微红,“远超出我的预期,你是我在这部电影里最大的惊喜。”
江朔笑起来,“这部电影,也是我的人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惊喜。”
“真的,林导,我很喜欢这个剧本。”
林殊走过来,和他用力地拥抱。
“谢谢你的支持和努力。”林殊感慨万千,“我们法国见。”
江朔点点头,低声和他约定,“好,法国见。”
“走吧,早就等着你了。”林殊朝他身后努努嘴。
江朔回头,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保镖和车。
“江先生,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上车吧。”保镖说。
又要回去那个牢笼了。
江朔看着林殊,“那我走了。”
林殊朝他笑笑,看了眼那车,突然啧一声,“平时倒是跟得紧,这会儿怎么不见人了?”
他想说回去后多联系,但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事儿没什么戏,“保重身体,还有,赶紧去看看你的腿,老这么疼也不是办法。”
“林导你也保重。”江朔又不舍地抱了他一下。
车子在农村的小路上颠簸,江朔回头看着站在院门口的林殊,看到他朝自己挥手,于是打开车窗探出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车子行驶在村子里,不断路过电影的取景地。
经过李天家门口时,江朔看着一闪而过的窗户,里面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他忍不住想,无论这部电影最后能走向多大的舞台,李天和他的故事,都在这个冬天彻底结束了。
出了围村,车子朝申港的方向开去,想到接下去的日子,江朔有些厌倦地靠在椅背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江先生,距离目的地还有三个小时车程,晚上您想吃什么?”副驾上的保镖问。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他喜欢吃什么林姐最清楚,而且一定早早都备好,于是他睁开眼睛,看向开口的那个保镖。
这张脸十分陌生,竟然从未见过,江朔又看向开车的司机,发现也是张陌生面孔。
“林姐怎么了?”他敏锐地问。
保镖没回答他的问题,回过头,同时升上了挡板。
江朔再也没了休息的心情,看着窗外的山路,凝重的表情中透出一丝疑惑。
三个小时后,江朔终于明白为什么保镖之前要问他吃饭的问题。
眼看着车子驶出关口,开上陌生的街道,面对高速两边鳞次栉比的高楼,江朔猛地坐直,敲了敲挡板。
挡板滑下,露出保镖恭敬的面庞,“江先生?”
江朔瞪着对方,眼中充满警惕,“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作者有话说:
电影结束了,不舍
保镖下车打开后车门,“江先生,我们到了,请下车。”
这小区环境一般,高楼排布密集,路上不时有骑着助动车的外卖员快速经过,江朔坐在车内,视线从对面那栋楼上收回,扭头问对方,“陆邵坤呢?”
保镖脸上的表情可谓无懈可击,面带微笑回答,“这段时间陆先生公务繁忙,可能无法来看望江先生,江先生放心,我们在这里为您配备了专业的医疗护理团队,会竭尽全力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和身体健康。”
对方恭敬的态度中透出毋庸置疑的强硬,江朔皱了下眉,最后还是配合地下了车。
几位保镖贴身随护,进了电梯后按下十六层按键。
他们似乎将整层楼都包下了,楼道里悄无声息,保镖将江朔带到朝南的A室,推开门请他进去。
房子内部看起来倒是很新,布置得精致奢华,并不像是这个小区住户会选用的装修风格,进门后,江朔站在玄关环顾四周,意外发现这里的布局和龙洲岛有几分相似。
视线在客厅内几件摆设上停留一瞬,他扭头看向等候在客厅里的医生护士。
全都是陌生面孔。
“江先生。”
那些人同他礼貌地打过招呼,医生一句请坐话音落下,一群护士迅速开始准备。
各种检查设备仪器在茶几上一字排开,护士快步穿梭在客厅以及各个房间,动作井然有序。
江朔沉默地看着正在为自己检查膝盖的医生,片刻后对方示意护士将他带去走廊右侧的房间,江朔这才震惊地发现,这间公寓里居然还配备了一台X光机。
“平时走路会痛吗?”医生问。
“阴雨天或者受到刺激的时候会痛。”江朔说。
“问题不大。”看着手提电脑上呈现出的图像,医生温声叮嘱,“平时多休息,注意腿部保暖,手术——”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只要养护得当,手术暂时还不是必须的——”
窗外天空阴沉,不知何时飘起濛濛细雨,逐渐降临的夜幕下,对面大楼陆陆续续亮起灯光,密密麻麻的窗户眼框出一个个模糊又渺小的人影,显得压抑又沉闷。
江朔扭头看着窗外,眼前的画面不禁让他想起当年刚开始拍戏时,在申港北桥租借的那间简陋的小屋。
“——如果吃了药再有哪里不舒服,随时联系我。”医生起身准备离开。
江朔回过神,坐在沙发上,目送医生和护士背着一堆东西出门。
关上门,保镖转身看向沙发,“江先生晚上想吃——”
江朔的背影一闪而过,卧室的房门轻轻关上。
客厅的窗帘微微浮动,不知何时被人拉上,夜幕降临时分,整间公寓也随之悄然沉入寂静。
江朔就这样被陆邵坤彻底关在了这里。
这一次,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没有电视,刚开始几天,大概是担心江朔太无聊,保镖每天早上都会出去买几份杂志回来,有关汽车,有关家居,有关旅游,买回来后小心翼翼放到卧室床头柜上,一天下来也不见江朔翻开看一眼。
后来估计是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偶尔还有几本少女杂志夹杂其中,一个星期后,那些杂志在客厅角落垒成一座小山,看起来崭新如初。
见他似对杂志不怎么感兴趣,于是第二周,保镖又开始买书,小说,散文集,漫画,甚至各类专业书籍,就差把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买回来了,又是一个星期过去,客厅角落多了另一座小山,和那堆杂志码在一起,新得随时能全价转手。
江朔很少离开卧室。
保镖们也不知道他每天在房间里做什么,只有到了饭点,在孜孜不倦敲了十多分钟的门后,里面才会传出一丝细微的动静,打开门,便会看到他坐在床边,沉默看着窗外的孤单背影。
一开始,江朔每天还会问一句陆邵坤呢,脸上的表情平平淡淡,仿佛例行公事,对得不得到回答或者得到什么回答根本毫不在意,后来渐渐地也就不问了,反正问来问去,保镖的回答都始终是那句“陆先生最近忙于公务,江先生好好在这里休息即可”。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地看似毫无变化。
这里的冬天比申港更为阴冷,阳光也极少,江朔每天坐在窗前的身影仿佛被一圈灰蒙蒙的雾气笼罩,某天,保镖开门进去,突然察觉他比两个月前竟瘦了这么多,印在窗上的侧影单薄得惊人。
保镖有些慌了,开始想尽办法试着让他多吃,然而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退出来的居多,往往都是只动了几口,大概勉强维持活着的份量。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几位保镖无奈找来了专业营养师,可就连经验丰富的营养师也没能撬开他的嘴,眼看着江朔一天天削瘦下去,正一筹莫展,突然有一天,保镖端着餐盘进屋,上面照例全都是江先生最爱吃的菜,江朔如往常一样坐在窗边发呆,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过来。
见他目不转睛盯着盘子里的鱼汤,保镖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忙不迭跟他介绍,“江先生,这鱼是今天早上从申港直接——”
“我想吃三明治。”江朔说。
保镖愣了一下,“三明治?”
“嗯,”江朔将头转回去,窗上印出他削瘦的面庞,似乎在回忆什么,说话的语调很慢,“那种很简单的,只有一个煎鸡蛋的那种。”
他现在就是想吃煎鸵鸟蛋的保镖也会立刻给他弄来,十分钟后,江朔看了眼盘子里厨师按照他的要求,重新做出来的一份新鲜热乎的三明治,说,“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是哪个?
保镖一头雾水,只好端着盘子出去又找厨师做了一份,然而十分钟后,看到保镖再次端着原封不动的三明治回来,两个人不禁站在厨房里茫然地面面相觑。
“你确定他说的就是加一个煎蛋?”厨师一脸为难。
“对啊。”保镖耸耸肩,把盘子放到料理台上。
厨师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江朔要的是哪种三明治,不就一个煎蛋嘛,难道还能做出朵花来?
哦,或许是面包的问题?
从那之后,江朔的一日三餐里必多出一份三明治,外面的面包里面的蛋,全麦的、黑麦的、杂粮的,松质的、硬质的、软质的,市场里的、超市里的、进口商店里的,煎蛋炒蛋甚至松花蛋,厨师各种花样按照排列组合轮着上,然而想尽各种可能,始终没能找到江朔想要吃的“那个”三明治。
只有一次,江朔看到盘子里那份厨师多少带着点情绪做出来的、看起来有点丑不拉几的三明治,伸手拿起来看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但也就一口,咽下去放下就再也没拿起来过,搞得旁边的保镖空欢喜一场。
天天都说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所以到底是哪个啊?
于是在保镖和厨师眼里,江朔成了一个特别奇怪的男人。
某一天,那个奇怪的男人又开始作了。
一群保镖正在客厅里无聊地玩手机打发时间,卧室门突然就开了,一抬头,卧室里没开灯,只能看到一个骨瘦嶙峋的瘦高黑影站在那里,吓得一群人后背齐刷刷一凉。
“江先生?”保镖们赶紧收起手机起身。
“我晚上睡觉有点冷。”朝他们丢下这句话,江朔又轻轻关上了门。
“……”
这天气晚上睡觉不开空调确实有点冷,保镖们惊觉自己的失职,于是那天晚上睡觉前,帮江朔打开了卧室里的空调。
调到27度,一个大男人,再虚都不会觉得冷了吧?保镖心想。
然而第二天早上进去送饭,保镖惊讶地发现卧室里竟然冷得像是冰窖,一抬头,窗户居然开着。
这还了得!
江朔人就坐在窗边,保镖慌忙过去关上窗,正想打开空调,却发现遥控器怎么也找不到了。
咦?奇怪,昨天不还在这里?
保镖在卧室里爬上趴下翻遍了每个角落,愣是没找到空调遥控器。
傍晚江朔又说睡觉时有点冷。
保镖飙车去附近的商场,加钱请来了师傅,硬是赶在九点前给卧室换上了一台新的空调。
结果一夜过去,窗户又开了,遥控器又没了,保镖看着坐在窗边的那个背影,这回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给江朔换了新的被子,房间里加了两个电暖器,热水袋也备上了,江朔在那之后又冷了一个星期,后来也就慢慢地不冷了。
时间就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一点一点朝前走,可是保镖们才松了口气没几天,有一天,卧室的门突然又开了。
条件反射似的,一群人还没抬头,背上的汗已经先淌了下来,几位保镖如临大敌,起身齐刷刷开口,“江先生?”
江朔站在那里,逆光中的身影行销骨立,垂着眼睛,看着脚下木地板白晃晃的反光。
“你们可以出去吗?”
出去?去哪儿?保镖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到外面去。”江朔说。
其中一位保镖反应过来,迟疑道,“江先生是说房子外面?”
江朔点点头。
这里每扇房间的窗户上都安了铁栏,倒也不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几位保镖闻言立刻转身朝外面走,“没问题!吃的以及生活用品还是每天按时给您——”
“你们买了放在玄关就行。”江朔说。
几人愣了愣,互相看看,随即答应下来,“好的,江先生。”
流水般的脚步声一股脑淌出大门,眨眼,公寓内便只剩下江朔一人,他从昏暗的卧室走进灯光明亮的客厅,身上的衣服松垮垮地挂在削瘦的肩头,环顾空荡荡的客厅,视线最后落在客厅的窗帘上。
尽管每天都在,但那些保镖从不随便碰这间公寓内的任何东西,客厅的窗帘依旧拉着,和两个多月前自己拉上的模样分毫不差。
他走过去,将窗帘慢慢拉开。
挂钩轻蹭合金杆,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如水的月光洒进来,对面那栋大楼密密麻麻的窗户眼再次映入眼底。
江朔凝视着那些窗口中一闪而过的人影,许久过去,将额头贴上冰冷的玻璃,轻轻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这章看懂了吗
第101章
保镖们表面上看似积极配合,实则非常担心,毕竟江朔现在在他们眼里是个很奇怪的男人,于是第二天,他们趁着天不亮,偷偷在公寓里各个角落都装上了摄像头,然后开始每天挤在逼仄昏暗的楼道里,对着几块屏幕眼错不眨地盯着。
可是几天过去,他们发现江朔好像只是在公寓内——
正常活动。
那大概意思就是类似于正常人的那种日常活动。
他不再每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而是会在早上九点准时起床,起床后先在客厅做一套简单的瑜伽,做完瑜伽,他会去厨房给自己做顿看起来不怎么可口的早饭。
看得出来,江先生在做饭这件事上毫无天分,一个星期过去了,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样,不过他做得倒是很认真,之前买来的那些美食杂志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估计也是闲吧,揉个面团都要精准到刻度,一顿早饭能磨两、三个小时,看得摄像头对面的保镖们简直抓耳挠腮,恨不得撸起袖子替他上。
吃完早饭,或者说吃完早午饭,他会坐在沙发上看看书,午饭有时吃有时不吃,总之吃了就会和早上一样,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甚至更久,吃完往往都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不吃的话就继续看书,或者在跑步机上跑跑步做做运动。
晚饭一般会在晚上七点左右开始准备,吃完后回去卧室,洗澡上床睡觉,十点之前保证盖被子闭上眼睛。
他每天都看起来很忙,把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得极为充分,但仔细一分析其实又很闲,这种仿佛家里有十栋楼可以收租、不用出门工作的自律宅男生活,让一群每天窝在狭窄楼道里,盯屏幕盯到眼睛都快脱窗的保镖们羡慕不已。
保镖们拿不准他到底想做什么,但这情况怎么看都比前段时间正常了不少,就这样观察了一周左右,一群人也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很快,眨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这时候几个保镖已经十分放心江朔,毕竟他目前的生活,除了不能出门以及和外界沟通之外,健康规律得基本只能在寺庙里找到同类了。
然而好景不长,差不多三个星期后,某天早上负责盯梢的保镖正翘着腿玩手机,寂静的楼道里全是游戏激烈的音效,熬了一夜,那保镖困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监控画面上突然有了动静,眼睛撇过去,就见江朔开门从卧室里出来,慢慢朝厨房那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