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by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作者: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录入:01-22

梦里有个人一直在等他。
一直都在。

侍女望着磨尖的铁杖发怔,樊璃牵着谢遇的袖子从她旁边过去。
“劳烦姐姐帮我收拾衣裳,小狗给你赐名了么?”
侍女快步走向衣柜,低头说道:“奴婢走的是活契,不全算侯府的家奴,便没赐名。小主子唤我瑶光便是。”
樊璃掀开枕头整理物品:“瑶光,北斗里的星子么?”
瑶光摸着衣柜中的葛布素服捻了一下,布衣在手中的触感有些粗糙,像缺了一半水分的枯叶。
她望着三件粗薄衣衫,伸手又向里摸去,摸到一件还算厚实的冬衣长袍,这才回道:“是。”
“那么,除了你,还有六个人咯?”
“是。”
“也拿七星的名字命名么?”
“是……”
少年觉得有趣,笑问道:“都是女孩子?”
他好奇那府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于是笑问这红尘里来的人,让她讲给他听。
知道除了瑶光外,坊主手底下还有六个女孩子后,他问道:“你们都是他养大的么?”
瑶光动作利索的把几件衣衫打包好,轻声解释道:“我们都是楚将军捡来的孤女,跟着将军在徐州待过几年,后来将军回了侯府,便把我们托付给坊主,那时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都有十四岁了,并不算坊主养大的。”
樊璃:“你那时几岁?”
瑶光:“十四。”
瑶光见他一脸松快的笑,不自觉也弯了眼睛。
却听他又问:“你比霜华大还是小?”
瑶光提起布包,望向少年:“我和霜华是同一个村的,我比她小半岁,当年魏军南下把整个村子都烧光了,我被楚将军带走,她和家人南下,我俩便走散了。”
樊璃站在床边:“还以为她也是我娘捡的呢。”
瑶光看着少年清瘦的侧脸,迟疑片刻后一五一十的说道:“也算是将军捡的吧,霜华爹是个烂赌徒,养不起三姐弟就把霜华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两个小的也要丢去婴儿塔,连妻子也要卖,是楚将军出面摆平这事,给了银钱,把娘儿几个安置在京郊,和那混账男人断了关系——”
她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亲眼目睹过这件事。
霜华被卖后,她亲自跑出去把霜华从那户人家抢了出来。
两个小少女紧紧拉着对方灰头土脸的在山间路上逃命,后面是追出来的一村青壮男女,拿着绳子和棍棒镰刀死死撵着她们。
当时白水大战刚平定下去,楚氏骑在马背上进京领功,遥遥看到自己收养的女孩儿在路上狼狈逃窜,她抬手便抽出长刀抛掷过去。
刀从两个吓破胆的女孩头上掠过,横跨百丈直直落在一群喊打喊杀的人身前,那时候大家才对这个半道蹦出来的楚将军有个具体印象。
大家见她武力超群,都以为她往后能在大楚呼风唤雨,殊不知那时的她为了给樊璃改命以及种种缘故,身体差不多亏空殆尽了。
要不然也不会在徐州败北。
瑶光抿了抿唇,低声道:“后来将军殁了,霜华得知您还在府里,便进了府。”
樊璃:“早些年看不见,也不知道撞到她没有。”
瑶光知道他小时脾气火爆,楚氏走后没安静几天就到处乱撞,便道:“定是撞到了的,听坊主说,您撒气了连陆言也打呢。”
“他那是活该,给我穿小裙子害我被小厮看笑话。”
“小裙子?”瑶光笑了起来,“那是他老本行啊,他亲弟弟就是穿裙子长大的,还是他亲手做好从军营寄回来的呢。”
“好贤惠,以后叫他给小狗做一身。”樊璃说着,掏出手帕,把银手环放进去。
瑶光看到那明显修复过的银饰,满脸笑忽然凝固。
这手环当年就坏了一次,拿去重铸刻好花纹了才给樊璃放在身边的,怎么又坏了?
她出声问道:“手环上有小坑呢,发脾气砸的?”
“主院的大黄猫咬的。”
樊璃把银手环包好放进怀里,提上铁杖和心爱的胡床椅,朝瑶光伸出手去。
“劳烦牵我一把。”
瑶光掮着一包衣裳,拉着樊璃的手走出两步后说道:“这衣裳薄了,入冬后穿着不暖和。”
樊璃猛跺脚:“对啊!谁家公子穿粗布衣裳过冬啊!”
“那丢?”
“丢!现在就丢!”
瑶光甩手向后,把一包旧衣抛上床,拍拍手看了樊璃一眼。
一龇牙。
“嘿嘿。”
“嘿嘿。”
樊璃拉着她袖子,站在她伞下一边走一边说道:“丢了让谢遇给我买新的,谢遇有钱么?”
身边的亡灵眸光轻动,穿行在大雨中看向少年。
瑶光牵着少年,一脸艳羡:“大将军生前存了三十万两黄金,京郊、陈郡、浙东都有他的庄园地产,自然是极有钱的。”
樊璃连忙腾出一根手指攥住谢遇衣袖。
这是金主,从今天起,他得哄着谢遇才是!
他上心的问道:“这些东西现在谁的名下?”
“……”满脸艳羡忽然碎在瑶光脸上,她哑哑看着少年。
满世界大雨在伞外牵连如线,伞下的少年眉目弯弯的笑提起谢遇的名字。
那是对谢遇一无所知的模样。
不仅是谢遇特意留给他的财产,连谢遇的音容笑貌、五年间相伴的一点一滴、徐州城前触断肝肠的生死别离……他全都不记得了。
他轻松欢畅的说起谢遇,挤在对谢遇感兴趣的人群里,像过客一样打趣着那封存在记忆里珍之重之的人。
只不过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天天把谢遇的名字挂在嘴边,难过了骂谢遇,开心了喊谢遇,闲来无事念叨谢遇。
瑶光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时愣愣心想,不记得也好。
不记得了,起码还能像这样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衣袖被人轻扯一下。
少年还在等她回答。
瑶光轻声回他:“谢家门庭深,他资产在谁名下只有他自家人知道,我不清楚。”
这伶官坊的侍女怕他又刨根问底的提起谢遇,便笑着提醒道:“听说谢家和成王不准您再提大将军,这些人腰杆太硬了,我打不过,咱就服个软,以后不提他了好么?”
樊璃把折叠起来的胡床夹在腋下,捞着谢遇的袖子嗅嗅那缕冷梅香。
“说了要给他守寡,那就一定要信守承诺。要是按这些人的意思和他划清关系,岂不显得我胆怂?”
“怂一些没啥不好,奴婢就很怂。”
樊璃指指点点:“你一会儿奴婢一会儿我的,不守规矩,叫小狗听到拿大杯子砸你。”
瑶光讪笑道:“小主子别跟我计较这些,我就是不习惯这个新身份。”
她以前都是穿短打、扛着大砍刀在外面乱跑的。
现在穿着一身曳地绿裙,裙下步伐虎虎生威,她得时时控制着身姿步调走出个袅娜样子,着实为难她了。
眼下脑子管住了腿,嘴就不够用了,一时串了词,她就叫樊璃别跟她一般见识。
然后清清嗓子,捏着小碎步带樊璃进了新屋。
一炷香过去后,樊璃抓着自己十年的家当,站在东院里,闻着那股熟悉的药香:“……”
樊静伦掀起眼帘看他:“傻了?”

樊璃捏着鼻子瓮声向火盆边的人说道:“我不住狗窝。”
樊静伦双腿搭在案上:“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小榻已经搬到我屋里了,别歪唧嘴欠提什么意见,我现在心情不好,抬手就能抽你。”
少年撇了撇嘴,转身向后走去。
“我就住雪意的屋子,反正都在这东大院,要打架随喊随到。”
樊静伦丢开账本,拎着他后颈塞给权管事。
“抓下去洗涮干净,叫人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樊璃:“乱跑会怎样?”
樊静伦:“会死。”
“动不动就提死,铁定是杀人了。”樊璃摁着权管事的手,站在门口问樊静伦:“胡嬷嬷没动静,你杀了?”
樊静伦云淡风轻的坐回靠椅。
“她是乱吃药吃死的,眼下侯府事多,你乖一点别跟我犯浑,我就带你去找雪意。”
樊璃:“好哩。”
他乖乖去洗澡,洗得锃光瓦亮的出来,安静地坐在小榻上把那寒酸家当捏在手中盘来盘去。
小榻靠墙横放在大床对面,樊静伦进屋时一抬眼皮就能看到他在干什么。
屋里烧的三盆火把空气烘得温热,几个侍女在屋里熏香、铺床、装灯,各忙各的。
樊静伦进屋去,满屋暖热药香绵密的钻入肺腑,立马就有侍女端着温水过来伺候他洗漱,深木桶装了半桶温水放在软椅前,他坐过去,在旁边等候待命的医女就蹲下来给他按揉脚上穴位。
瑶光穿帘而入,拿着一套软绸寝衣来到小榻边给樊璃换上。
樊静伦脸色苍白的靠着椅背,目光慢悠悠扫去。
那炸毛玩意安静的张开双臂穿好寝衣,暖黄灯影里,一身皮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樊静伦低头看到自己死白的手背。
低头时心脏揪起一阵闷痛,这种痛阴魂不散的跟了他二十三年,没完没了。
医女正给他摁揉解溪穴,他默然抽出脚。
“下去吧。”
精养一百年都是这个死样子,死也死不了,活着也不痛快,每天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
但好在樊璃和樊悦没有他这么糟。
樊璃懒懒窝在床上,软绸是熏热了才给他换上的,他捏着心口上的玉佩感受着那抹温热缓缓渗入皮肤,然后慢慢降下去与体温平衡。
他笑起来,这种感觉很有意思。
那暖热会钻进血肉,全身神经在暖流中舒张开,和碰到冰冷物体时神经骤缩的状态截然相反。
所以人天生贪恋温暖,但谢遇的温度偏偏又冷彻骨血。
鬼会冷么?
樊璃嗅着那股冷梅香:“谢遇过来,我给你暖暖身子。”
“……”樊静伦冷着脸穿好便鞋,“你再装神弄鬼我抽死你。”
侍女们鱼贯退出去后,樊静伦来到小榻边,拨开樊璃的手拿着玉瞧了一眼。
手背上啪的一声重响,少年寒着脸拍掉他的手快速把玉塞到衣下。
“上次把我铁杖乱丢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又来摸摸搞搞讨骂了?你这破身子是怎样的心里要有点数,骂难听了把你老毛病气出来,惹急了大娘,玉皇大帝都得给你娘俩赔不是。”
樊静伦回想着玉上的树状纹路,眼睛一转冷冷看向樊璃。
“我稀罕你的?”
“不稀罕别摸啊,突然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当陆言呢。”
嘴欠的下场就是被大哥摁着胖揍一顿。
樊静伦三两下用膝盖压住樊璃后背,揉揉手上的牙印打算把那块玉摸出来。
身下的人疯狂挣扎着大骂。
“谢遇你是死人啊,他打我!”
“臭男人,当一辈子寡鬼去吧!”
谢遇垂目看着少年,朝他走近一步。
忽然,外面传来三三瓮声瓮气的咆哮。
“谢遇你出来,阴界合谋骗你!樊璃娘亲没有杀你!”
谢遇看了樊璃一眼,低声道:“我出去一趟。”
冷梅香随着谢遇的离去变得稀薄,没一会儿屋里就只剩微苦的药熏气。
樊璃抿着嘴,骂完谢遇,又骂樊静伦。
“小狗手多呢,实在喜欢玉就叫陆言买一个玉铃铛挂在你脖子上,别惦记我的。”
樊静伦牙一酸,一巴掌重重的糊上樊璃屁股。
“嚎什么,不想找回记忆了?”
坐在门外守夜的瑶光一下子起身。
这妖魔鬼怪的世子要给樊璃找回记忆?!
她凝眉沉思片刻又坐回去。
樊璃在陈留的痕迹大部分抹除干净了,除了谢禅和成王这几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小狸。
谢禅、成王见过他发疯时不要命的样子,给樊璃封存记忆的术士还是成王亲自找来的……但成王一定就靠得住么?
寝房内,樊璃噤声良久。
“你不早说。”
他翻身朝里,蜷缩在被子下:“侯府的处境很危急么?”
樊静伦话音放得极轻:“府上有魏国丞相府的人,胡嬷嬷吃的烈药便是这人给的,她尸体没烧干净,今天胡菩提带着走狗上山验尸,这人咬人也不吭声,你觉得侯府能在他的窥视下撑多久?”
樊璃:“我觉得先搞垮胡家才是上策。”
“你有法子?”
“没有。”
樊静伦:“胡氏背靠王家忠心耿耿,王糜姐弟很用得着他们,一时垮不了。反观侯府,除了钱一无所有。”
樊璃侧过身来:“陆言呢?”
樊静伦给小弟理了理耳发:“盯着陆言的人太多了,他没法从正面帮咱们,母亲两次进宫已经把皇后得罪透了,樊悦要读书,指望不上她。这一关只能靠你和我了,明白么?”
榻上的少年轻声道:“那魏国人又是冲我来的吧?是那个扫地的男人么?”
樊静伦:“陆言告诉你的?”
“我猜的。”樊璃半个脑袋窝在被子里,失神的目光虚虚落在樊静伦身上:“他特意凑到我面前盯我,都把算盘打我脸上了。”
说着,把银手环给樊静伦递去。
“照着画,拿去外面仔细找——你狗腿子出去该有一个月了,可有线索?”
樊静伦把银手环拿走,坐在雕花镜台前提笔刻画:“徐州没有你的痕迹,说是陈留有个叫小狸的女童跟你同岁,便去陈留了。”
樊璃:“徐州怎会没有痕迹?我娘就在徐州。”
樊静伦下笔稳重,把银手环的花式、大小一比一刻在纸上,嗤笑道:“谁知道?也许你是捡来的,你娘捡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你知道她捡人?”
“……”樊静伦顿着笔,沉默片刻又继续画起来:“我小时迷路被她捡过。”
捡回她那桃花溪的别院养了两天,王氏跑去别院要儿子,楚氏觉得她是骗子,他那时孤僻不说话,六亲不认,于是两个女人跑去官府,在官衙闹了个大乌龙。
榻上的少年和镜台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樊璃伸着手摊开掌心:“画完没有?快给我拿来。”
“急什么?把玉拿来我仔细对照着画。”
樊璃捏着玉,一翻身缩到里侧:“那我不找了。”
樊静伦丢开笔朝他看去。
“不找?那些事你都想起来了?”
低冷话音融化在夜色里,那去而复返的人闻声抬眸。
脚边描金玄袍微晃一寸,匆匆在门前顿住。

“那些事你都想起来了?”
樊静伦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从里间传出,微微上扬的疑问语调透过门扇,渗进这大片大片的幽冷夜色。
樊璃:“没有。”
没想起什么?
两扇雕花红木门将这寝屋切割两半。
门内的两人一个坐在镜台前黑着脸风雨欲来,一个躺在小榻上捂着耳朵油盐不进。
门外,谢遇静静站在门边,一尺之隔的瑶光满脸沉痛的龇着牙、歪腰站在他旁边,把耳朵贴在门缝一边听一边无声叱骂。
没事找事的混账玩意!
真把他记忆找回来了,伶官坊就算跟陆言撕破脸皮也要收拾你!
其实找回记忆的机率小到忽略不计。
就算樊璃得到线索向坊主问起来,也有无数个牢不可破的谎言搪塞给他,所以大可不必担忧。
可那块玉是谢遇的,他常年把玉挂在腰下行走各地,不说陈留,这楚京、浙东的人有几个不认得?
眼下要是把这藏了十年的玉拿出去,住在隔壁街坊的谢家人立马就会找上门。
届时又要闹出什么岔子?
瑶光拧着眉从门边挪开,悄悄潜出去朝院里的两个丫鬟打手势。
两人都是陆言的爪牙,朝她客气的一颔首,轻步来到寝房外守着。
谢遇穿门进屋,抬眸看向小榻上扭打一团的两人。
樊静伦叼着笔杆,一手捏着樊璃的两只手腕反钳着他,一手去摸他心口上的玉。
挣扎中樊璃脸颊双目都充了血发红,后腰猛不丁被膝盖摁趴下去,吃痛之际他喘着气低叱:“滚!我叫你别碰我的玉!”
脸色苍白的青年一脸不耐的掣住少年,单腿将他死死压在身下,倨傲道:“我也叫你别废话。”
樊静伦知道这块玉是樊璃的逆鳞,向来不准人碰,可这玉和樊璃的过去藕断丝连,他得画下来叫人出去找找才行。
于是他软下语气轻声哄道:“麻烦你配合一会儿,不然可当心我揍你。”
说着就强行捞出玉佩。
一瞬间,膝盖下的少年不要命似的挣脱桎梏,扭身反扑向他。
“砰——”少年手肘重重的拐上樊静伦脸颊。
苍白右脸转瞬见青,樊静伦瞋目怒视过去。
“找死!”
他丢开画笔纸张,揪着樊璃衣领把他摁上床扬起拳头,拳头落下去时变成巴掌,一巴掌糊在樊璃肩上。
“啪——”衣下的皮肤登时红了大片。
少年被掀到榻上挨了一巴掌,生红双目当即有泪光涌现。
他眼神桀骜的抬脸,面对比自己强大几倍的人他向来不知道服软是什么东西,掀唇骂道:“小狗!”
铁杖和银手环他都勉强能让人摸一下,可这玉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不知道。
他把过往忘得精光,和谢遇有关的一切事物、和那五年光阴相关的一幕幕片段、等在城外的无数个大雨天和大晴天,都密封在暗无天日的角落。
这块玉是谁给他的?为何苏醒时在他掌心?他怎么攥紧不放?
他也不知道。
他就本能的死守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像保护自己的心脏一样发自内心。
眼泪滑过脸颊之际他仓促的擦掉,攥着玉,一脸倔强的和盛怒之下的樊静伦对峙。
手指关节发出的脆响突兀的在耳边回荡,那是大少爷打雷下雨的前兆,到时候不把人打个头破血流他心口那道恶气就疏散不开,会要命。
然而樊静伦厉目瞪着樊璃,竟硬生生忍住抽死对方的冲动,寒声道:“我不打你。”
樊璃抬脸面向对方:“兄友弟恭,让着弟弟是你应该做的。”
樊静伦好脾气瞬间败光,冷笑着把银手环重重砸上樊璃右脸。
“叮——!”
短促刺耳的银铃声中,银手环从樊璃脸颊落下去。
他没感到疼,只遇到刻骨的冷。
身前梅香浮动,是有人替他挡了灾。
樊璃没那么脆弱,然而谢遇靠过来时眼眶突然就……
他咬着唇怔怔坐在榻上,嗅着那冷冽梅香。
听说大雪天里万花败净,只有雪原里的梅树迎寒怒放,这花香里该有能融化坚冰的细火吧?
不然怎挺得过残酷的凛冬?
眼泪一颗颗砸下脸颊,他不受控的笑起来。
他十年里什么苦没尝过?
可这还是第一次在受伤之前被人护下,那挨打的人应该很疼吧?
“哈哈——”
少年竭力压着自己的反常举动,他上气不接下气,指尖颤着紧紧抓住谢遇衣袖,喊出谢遇的名字时声腔里夹带笑声,别人便听不出这声音是喜是忧。
“谢、谢遇——”
眼泪顺着笑脸大颗大颗的滚下。
他笑得像求助。
樊静伦看不得这样子,扭头望向倒在地上的铁杖木然出神。
他左手边,谢遇用冰冷指尖替樊璃擦掉眼尾的泪痕,无声将垂露在空气中的玉坠放进他衣领。
樊璃抬手遮住眼睛,嗅到那冷冽梅香靠近自己,他猛低头抱着膝盖缩坐在小榻上,把脸埋进双臂严密地将自己封锁起来。
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不好看吧?
樊静伦看他肩膀剧烈耸动,黑着脸起身从榻边离开。
“但凡换个人我杀了他,再敢冒犯一次,你娘可不能为你缝补那身断骨了,好自为之。”
谢遇落在少年温热发顶的手陡然僵停。
满屋子暖潮向他扑来,涌到唇边,转瞬便同化成一抹夜色阴寒。
他心想,怎会断?
怔忪间目光下垂,他看着那头埋臂弯的人。
少年蜷缩着坐在榻上艰难收笑,哽咽着在臂弯下回道:“小、狗。”
樊静伦掀唇露出锋利犬牙,忍了忍去镜台边摔了个杯子,瓷器粉碎一地,他弯腰朝镜子里看了一眼。
右脸青紫了一大块,看来他是对那混账玩意太好了!
樊静伦粗暴的翻出药箱,一边翻找药瓶子一边将碍眼的药瓶往外砸。
噼里啪啦的摔砸声传出门外,两个看门丫鬟紧着头皮急速推门进来,闷不吭声的收拾地上的碎瓷。
樊静伦给自己的伤脸涂抹一层白色药膏,眼神阴森的盯着破相的脸看了好几眼,咬着牙,反手砸掉手中的药瓶和台上的药箱,转身走向小榻哐哐送上几脚。
“下次绝不饶你!”他向樊璃示威后,又叫丫鬟:“都放着!让他磨脚!”
这位撒着气一溜烟出了东院,路过鱼池甩手抛了一块太湖石砸进去,然后在鱼肚翻白上浮时拽出马连夜跑出去找陆言。
不久后,丫鬟带走碎瓷关上寝门,东院又安静了。
小狸花颤巍巍的从樊静伦床上探出脑袋,看向谢遇:“奴才要画樊璃的玉,樊璃不准他碰,他就把樊璃打了。”
小猫被方才的大阵仗吓得不轻,抹着眼泪辛酸骂道:“狗奴才!都知道樊璃的玉碰不得,怎么不听?”
谢遇听着小猫的哭骂,指腹落在少年后背轻轻顺了一下。
他以为樊璃受的重伤是身上破了皮,或者从树上跌落撞伤脑袋,亦或是不小心哪里被刀刺伤。
万不料是断骨……
那是何等疼法?
怎么伤的?
断了几处?
楚温惜又是怎么救回他的?
少年钻到被子下,闷沉的笑声从被下传出来。
“我把小狗气走了,厉不厉害?”
谢遇哑着没应他,轻轻拉下被子给他留出一条换气的缝隙。
少年缓了一会儿从被子下伸出手,指尖轻触着、一寸一寸的从谢遇脸颊摩挲到眉眼。
“去哪了?”
“……去外面见三三。”
樊璃:“它找你做什么?”

谢遇看着自己飞速愈合的手背:“不疼。”
少年执着他的手放在脸颊轻蹭一下,一只手攥住衣领压住心口上的玉,一只手抓着谢遇袖子,就着这个古怪的姿势睡过去。
大床上,小狸花龇开爪子照着樊静伦的鹅绒铺盖猛挠,挠得鹅毛满床扑腾后,它转移阵地挪到樊璃旁边睡下。
谢遇长身立在榻前,少年手中的冰冷衣袖被他轻轻抽走。
他低声问小猫:“樊静伦拿玉做何用?”
“你问这些,是想把他了解透彻了再毁掉?”大黄推门而入,冷冷看向谢遇。
闯门的大猫一下子窝在樊璃颈边,长尾一扫猛敲小狸花一爪子:“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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