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步来到外面,站在院中阳光里悄悄啃着瑶光顺来的包子,啃完刚好有小厮把陆言买的点心送来。
瑶光问:“谁买的?”
小厮一头雾水道:“说是陆管事给世子的小猫买的,奇怪,小猫也不吃这些东西啊。”
瑶光:“行了给我吧。”
这大包点心就到了樊璃手上,他抱着装点心的硬纸袋,坐在太阳地里一口一口的吃着,每根发丝都在阳光下闪烁柔光。
长风微扬,他把鬓边发丝别在耳后,耳廓白皙如暖玉雕琢,骨肉匀称,溢出的满身生机与这秋日的暖阳相得益彰。
青竹躺椅咚的一声落在身旁。
肤色苍白的青年在樊璃旁边坐下,顺手把三三丢给他,在纸壳里捡了一块山药糕慢嚼。
樊璃坐在凳子上,抱着猫侧过身:“樊小狗。”
他记仇了高低得半年光景才消停,骂几句小狗是不够解气的。
不过以樊静伦的脾气没捏死他也算是退让到底了,听他嘴欠立马就夺过纸袋,往里一看,剩下的点心全是清淡养胃的。
樊静伦沉默一会儿,嘴硬:“惯的你。”
樊璃继续嘴欠:“小狗别吵吵。”
“幼稚。”
“小狗。”
谢遇目光穿过轩敞窗门,久久看着少年。
昨夜一番审问下大猫什么都交代了,它不知道樊璃当年为何受伤,因为这府上的人对那身伤的来历全然不知,或者知道了也不提。
只有雪意曾向陆言问过几句,陆言讳莫如深大概是一知半解,而唯一知情的樊休已经死在了七月。
阳光下的少年朝旁边凑去,摸索着在纸袋里掏云片糕。
抬手时衣袖下垂,露出的半截小臂在太阳下一晃,照出一道指甲盖大小的淡白色疤痕。
那约莫是断骨后留下的,而谢遇从没注意这些疤痕的存在。
少年吃完糕点,手放在三三脑后顺几下,衣袖盖住伤疤,谢遇忽然就不知道该往哪看了。
背上的胎印扯着肺腑,今天痛得好像比往常更甚三分。
小狸花仰头望着谢遇:“你怎么了,心口疼?”
谢遇:“不疼。”
“那就是又想割背上的皮了?你背上很痛么?”
“不痛。”
谢遇从少年眉目间收回目光,看向一脸不解的小猫。
世间英灵破障,大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也没有像他这般艰难,辗转一番竟要杀掉自己养大的孩子才算了结。
可这怎么了结?
布局杀掉他的是温洋等人,而血煞却只认樊璃母子,这算不算一种错杀?
错杀之后他也会死。
如若不杀,一年后阴界就下追杀令。
摆在面前的都是死路。
难怪那金龙池的病龙会说谁先死的话了。
小三花骂完谢遇准备走,忽然,两条阴气捏的小鱼干遥遥落在身前。
谢遇轻声向它说道:“劳烦你去盯一个人。”
三声短两声长,这个节奏是要发小鱼干。
小狸花连忙窜出谢遇怀抱,旁边一只大黄爪子猛猛拍来,拨它下床。
大黄从枕边起身,冷眼看向谢遇:“奇怪,你怎么不逼他回去了?”
谢遇没应话。
大黄:“先前在雪意床上死活要他,昨夜留了好大个房间给你,你反倒束手束脚起来,连抱他都偷偷摸摸的,莫非他身上长钉子了?”
谢遇:“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大黄嗤笑道:“快到十五了,只要天上那顶月亮一圆,阴气大盛,你就算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该狂性大发了,你是打算在这里要他,还是吞掉破尘珠?”
“你会吞掉珠子吧?毕竟你只是亲了他,没人看见,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传出去,毁了你的一世英名。”
活人不知道他亲了樊璃,但这满京的阴物知道。
这玩意早就毁了,心眼长在筛子上的大猫拐弯抹角的骂谢遇始乱终弃。
它跳下床,回头看向谢遇。
王慈心的狗腿子找了术士,要对付这厉鬼。
这两混账一个欺男霸女,一个欺负小瞎子,都不是什么好鸟。
所以它才不会提醒谢遇,不仅不提醒,还要顺水推船助王慈心一把才行。
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它就叫三三爹把樊璃带走,一辈子都不要让谢遇找到。
不对,只要熬过一年,这危机就迎刃而解了。
大黄哼笑一声,洋洋得意的溜出门去,霸道的挥去一众小猫,挑挑拣拣选了两只最大的鱼干。
它张开血盆大口,叼着两只鱼向樊璃哼唧:“你能不能活命全靠我帮你,我居功至伟,这一袋小鱼都合该是我的才对。”
樊璃:“你又打小猫了?”
“打了怎样?”大黄眼神凶戾,眼刀扫向一众小猫:“樊璃的就是我的,本大爷好心,这些小鱼干就赏你们了。”
它说着作势一抬爪,小猫们一看到它那锋利的爪子便缩了脑袋,它装模作样的调转爪子揉耳朵。
瞧瞧,打不过谢遇那不是它能力不行。
但凡它也是个英灵,谁干谁还不一定呢。
大黄满意离开。
樊璃蹲在地上,发一只小鱼干就摸一只猫。
“好几天没碰到你了,是不是把我忘了?”
南院的小猫拿尾巴扫他手背:“我抓耗子去了,没忘。”
樊璃给它递去一只小鱼。
它乖巧道:“谢了樊璃。”
“呜呜什么呢?不满意?”
“我说谢谢。我跟大黄不一样,它都是直接叼了走,不说谢,每次叼两只,死能吃。”
樊璃:“声音这么长,一定骂人了。一边去,别挡下一位。”
小猫:“谁骂你了?别撵!再撵我可就生气了,今天就忘掉你!”
少年蹲在椅边和小猫吵架,薅过一只奶牛猫:“你也好久不见了啊,有半个月了吧?”
奶牛猫:“没有半个月,才十四天。”
“一只,自己拿。”
“我想拿两只。”
“樊璃——”院门外一声笑喊,雪意扛着大包零嘴从竹下走来。
跨进院门,猛看见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人,立马缩小步子收了声,一步一挪的潜进来。
他有点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世子。
知道老爹和这人在一起后,更怕了。
躺椅上的人不能久晒,三刻一到,丫鬟就温声细语的提醒他:“世子,当心身体。”
樊静伦心烦的睁开眼,目光落在雪意脸上。
雪意耗子见了猫一样立马定在门边,低着头。
樊静伦淡声道:“来了怎么不喊人?”
雪意嗫嚅一声:“世子安……”
“过来。”樊静伦起身,抱着小狸花看向雪意。
雪意心口打鼓,小碎步慢慢蹭过来。
樊静伦:“开包袱。”
雪意就放下大口袋,磨磨蹭蹭的打开。
对面的人氤着一股浅淡药香弯下腰来,目光逡巡一圈,拿走一袋包装最顺眼的零嘴。
“……”雪意默默看着对方。
樊静伦扫他一眼:“怎么?”
雪意紧着头皮没敢说话。
樊静伦转身向东屋走去,一手抱猫一手撕开纸袋,羊桃的果肉清香顿时扑面而来。
是他爱吃的。
他吃了一块果脯肉,忽然听雪意小声说道:“那是我爹给樊璃买的……”
“砰——”
一袋果肉全砸地上,樊静伦寒着脸踩着果肉进门。
雪意心口一颤,哆嗦道:“您的那份我揣着,是我爹亲手做、做的——”
樊静伦耳朵微动。
没一会儿丫鬟出来,给了雪意一两银子,把他手中的那袋果肉拿进屋。
屋里那尊大佛没打人,雪意就立马生龙活虎起来了,蹲在樊璃旁边笑道:“我给你带零嘴来了,你以后就住这里?”
樊璃:“现在住这里,以后得和谢遇住一起。”
雪意屈肘拱他一下:“不开玩笑。”
樊璃认真道:“没开玩笑。”
这句话被当做玩笑从雪意耳中滤走,他打开布袋把一堆零嘴的名目说给樊璃听。
“刚出炉的米花,我去时砰的一声,一抬眼就看到米花像雨点爆出来,可香了,一次可别吃太多,吃多了嘴干。”
“好,旁边这袋是什么?”
“风干羊肉,也别多吃啊。”
六丈外,谢遇坐在榻上静静望着樊璃。
小猫和雪意一来,樊璃身边就热闹了。
小猫和他聊天,雪意把整个世界用语言阐述出来,一五一十的描述给他听。
于是满世界黑暗中,头上的天空和指尖的雨、天阴天晴和风荷万里,就这么照进小瞎子的心口了。
所以那青绳珍贵,因为是要好的朋友送给他的。
这样一对比,毁掉手绳的人很过分,不是么?
谢遇靠墙独坐。
比那更过分的事,他也对樊璃做了。
所以变得面目全非的人从来不是樊璃,是谢遇。
少年牵着雪意的袖子,带着一身暖烘烘的热气从外面走来。
大袋零嘴放在鹤脚案上,两个少年头凑到一块,每袋都吃过一嘴后就密封好,舔舔嘴坐在榻上,天南地北的聊起来。
“樊悦在书院怎样?不会逃学抓泥鳅吧?”
“她给我写信臭美呢,说她读书厉害,吹牛。”
“这肯定小狗教的。你就不一样,言叔把你教得知书达理。”
“知书达理是形容女孩儿的。”
樊璃笑道:“哪有这么多规矩,你叔是男的,他不也穿小裙子么?”
雪意摸摸脑袋:“你怎么知道?我叔失踪好些年了。”
“我就是知道,他穿的小裙子还是你爹亲手做好,从军营寄回来的。”
“啊?还有这事么?!”
樊璃:“他在谢遇手底下当差那会儿做的,难道他没跟你讲过陈留?”
雪意笑起来:“提过一嘴,那会儿他给大将军当士官,有天下大雨路上积水,他跑太快把水溅了一个娇气包半身,被大将军押着赔罪好几次呢。”
樊璃视线低垂:“这倒是第一次听说,那你爹有没有跟你讲、”
“樊璃——”
低沉嗓音忽然打断对话,冷梅香落在身侧,有人在耳边轻声说道:“和我入梦。”
谢遇低声在耳边说道:“和我入梦——”
樊璃默然止住话音,微微偏向谢遇,额头恰巧抵在谢遇鼻梁。
雪意看他偏着头突然不说话,奇怪道:“你话没说完呢,想问我爹在大将军手底下立了多少功?”
腰身悄悄被一只手圈住,樊璃沉默片刻后说道:“还是不问了,省得小狗听到吃醋。你看看到中午了么?”
雪意走到窗边朝外探出脑袋:“太阳快爬到正空了,饿了?”
“不饿,困。”
“那我先回去了,我爹晚上要检查功课呢。”
雪意从枕边抱起三三出门,没一会儿又折到窗外,笑道:“世子说下午带你去京郊,你别睡过头了。”
樊璃掀开眼皮:“我一说困你就撒丫子跑,也不知道等我睡着了再走,臭男人,铁定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雪意气得一跳:“没天理了!你困了还要我哄睡啊!你多大,我多大?!”
“我不管,你就是变心了!”
“啊呀樊璃!你、你简直无理取闹!”
瑶光站在东屋门口:“世子让奴婢问两位,怎么吵起来了?”
雪意眼圈通红:“樊璃困了就骂我臭男人,我哪里臭了?呜呜……”
瑶光笑道:“他开玩笑的,不哭啊——”
这哽咽的声音被瑶光安慰着渐渐从樊璃耳边飘远。
他坐在榻边,低头说道:“雪意不经哄,愁人。”
静默间圈在腰上的手缓缓松开,冷梅香从他身边撤远。
樊璃脱掉鞋子,侧身蜷曲着在谢遇身前躺下。
墨发散开压住棉白软枕,黑白两色在枕上强烈对撞,枕下,微敞的衣领露出半瞥与软枕同色的皮肤。
午间的光线泄入轩窗,满屋物品的棱角都被银白色光影柔化。
巨幅的山水屏风外,樊静伦偶尔低咳两声翻一页书,侍女们轻手轻脚点燃药熏。
屏风内,银白光线洒了少年满身,这纤长匀称的躯体藏在宽袖长袍内,骨肉莹润像镀上了细腻的白釉。
恍惚间他身姿绰约如庭阶下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袒露在风中的花瓣带着诱人的薄薄肉感。
花本身就娇气,雨打日晒对它们来说都是暴行,所以被咬疼了眼尾就会润出一片绮靡,疼得像不会发声。
一群群管事进屋请示,屏风外越热闹,屏风内便越安静,有人咬着唇没露出一丁点马脚。
攀着颈肩的手蓦然收紧。
滚烫指节蜷曲着,指尖无意识的从背后挠下去……谢遇猛然回神。
午间秋风吹卷入户,咚的一声——
强有力的心跳在凉风里一下下起伏着,慌乱不成调的叩上那冰冷胸膛。
怀中的少年紧攥着玄黑衣袖,竭力把所有声响逼在喉间。
谢遇含着对方嘴唇,舌头僵在樊璃嘴中。
明知道这事荒唐,身体却叫嚣着继续下去。
一个吻怎么够?
把他吃掉。
无意闯进门的小狸花被大黄臭骂着叼走。
“怎么拎我后颈啊?我要去樊璃枕边睡觉,雪意说他在午睡——”
“蠢猫闭嘴!待会谢遇扔你!”
樊璃衣衫半褪,肩头和后腰落在谢遇掌心。
这掌心温度极低,他在冷梅香里轻微打颤。
强势攫夺的人停顿着率先退场,樊璃低下头,拉上衣裳遮住半身咬痕,在谢遇身前轻声说道:“小猫进来了?”
谢遇视线僵硬的落在枕边:“嗯。”
他捂住眼睛冷静片刻,放下手后,目光又本能的追逐着对方在那唇边定格。
碾红的双唇与胭脂同色,这是让人堕落沉沦的色调,洇在唇上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艳邀。
少年静坐着双唇微分,唇后露出半瞥润白门齿。
微尘在室内轻轻起伏,缓缓坠落在枕榻边。
良久,谢遇道:“躺下。”
谢遇的命令声中,那攥住冷袖的手骨节发白。
樊璃侧着身再次躺下去,眼角小痣衬在微眯的双目之间。
谢遇看着这眼角小痣,俯身后微微转眸望向樊璃左眼:“闭眼。”
樊璃闭上眼,一片冰冷落在额间,再睁眼就到了梦中。
心跳在入梦时乱了一拍,然而想象中的疯狂并没有扑上来。
相反,谢遇站在三步之外,望着天上那群密密麻麻的黑点子。
乌鸦凄厉的嘶叫声里,谢遇偏头朝他看来:“要留它们么?”
樊璃仰头看了一会儿:“这是乌鸦。”
“要不要留?”
“抓一只看看。”
谢遇摊开手心,转眼间掌中就多了一只黑漆漆的鸟类。
樊璃凑过来猛盯一会儿,笑道:“还真是全身黑啊!”
他把乌鸦薅在怀里撸了两把,捏捏它后颈放开,望着天上那片吵嚷嚷的鸟平静道:“留着吧,它们在这里也有十年了。”
说话间放下手,彼此衣袖交叠时心尖像被什么拈起一角,撞着心口蓦然一跳。
樊璃垂着脑袋,指尖微动着朝那撇冰冷衣袖挪去。
对方忽然退开一步拉开距离,移目看着远处那片灰白色草野。
樊璃指尖落了空,抬头望向谢遇。
谢遇没看他:“别盯我,别说话,你影响我的判断。”
樊璃:“噢,那牵袖子呢?”
“让你别说话。”
“说话把你思绪扰乱犯了大忌讳,是么?”樊璃问道,“那你亲我了,是不是该送去凌迟?”
“……”青年喉结微动,眸色幽深的望向他:“在我想来是。”
樊璃:“有病。”
谢遇:“对。”
“你什么话都敢接啊!亲都亲了,牵个袖子算什么大事?难道你这袖子是什么金贵东西?你就是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不该用在我身上,这个词专指某些仗着宠爱就放肆胡来的后辈,”谢遇目光从樊璃脸上挪开,后半句话轻轻压碎在齿间:“或者宠妻。”
“凭什么要这样规定?”
“凭我比你强。”
这一点樊璃反驳不了,他怒然瞪向远处:“好!大将军为了保持自己的精准判断规定这规定那,是要在这里排兵布阵?”
谢遇:“不,就只是为了防你。”
樊璃眼前一花:“防我?!”
老男人不打算再跟他说话,抬腿走向旷野。
樊璃追过去。
也不知道老男人吃错了什么药,竟一闪身从眼前消失。
“……!”樊璃眼睛阵阵发黑,愕然停在草莽中。
茫茫荒原里孤城高立,孤城外荒野平坦的延伸到远山,白衣少年在半人高的草丛中兜兜转转,气急败坏的捕捉那亡灵的身影。
“谢遇!”
“出来——”
“狗男人!把我衣裳撕了,吻也吻过了,现在跟我装什么?!死哪去了,出来!”
他呼喊大骂,奔走间草叶掠过脚踝,微痒冰凉的触感与那人的衣袖一样。
肉眼无法察觉的阴气在脚底蔓延,穿过大片大片的灰白色草野铺向天边。
有风吹着野草飒飒轻响,灰白色细浪以少年为定点,打着圈,在他周围停顿一会儿骤然掀向四野。
高空下这荒原宛如滴水入海,圈状涟漪在草海里无限扩散。
“哗—”
野草扫过大腿,旋着千百道圆波一层层荡向远山。
“哗——”
第二下。
凉风从脚边升卷,含着一抹青绿染上一片长长草叶。
“哗——!”
风大起,吹拂凉意三千里。
绿潮以草野间的人为中心,倏然荡出柔软长波随风掀远万顷,这灰白色的世界陡然“活”过来!
活得像造物主在梦中亲临一笔,一滴绿墨落下来便足以震撼人心!
少年白衣墨发在风中翻飞,他神色不安的环顾荒原,半人高的野草宛如青色海浪一般铺张无度,梦里凉风窸窣,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谢遇——”他慌张时下意识想找谢遇,退后:“这是……”
惊骇之际,樊璃脚下被草茎绊着向后一跌。
后背撞上一片坚冷胸膛,冷梅香在这咫尺风波间缠绕不息。
有人垂眸向他看来,低声在耳边回道:“青。”
青是你熟见的三春古城固有的模样。
也是你等在城外惯看的风光,冬有常青树,春有碧草堤,夏秋你来去自如,跑动间绿色裙摆在风中旋舞。
但你不记得曾有这么一些事物填满你的世界,草长莺飞,你坐在马背上,靠在谢遇怀里绕城周游,你也不记得。
没关系。
现在这紫陌红尘来到这梦中世界,进了你的梦便独属于你。
风在茫茫草野间喧哗,携着身后的冷梅香落在樊璃鼻尖。
冰冷掌心扣在肩头上将他扶稳,他匆匆回头。
谢遇站在身后,衣袍发丝在风里纹丝不动,问他:“怕?”
樊璃心口狂跳:“废话!”
谢遇盯着他看了两眼,沉默片刻后仰首望天。
须臾低叹一声,抬手,屈指。
“哎!”樊璃凑到对方怀里挨了一记,连忙捂额退后:“你怀里长了金子,抱一下会破产?”
谢遇朝草野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看看那青幽幽的草,别盯着自己。
樊璃头铁又凑过去,抓着谢遇衣袖蹭到怀里死死抱住。
谢遇压低声音暗含警告:“靠过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说着,微俯身盯住樊璃眼睛。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在这里,我能轻而易举的摆布你。”
危险冰冷的气息落在唇边,浓重的威迫感在这尺寸间蓄力,樊璃浑身僵下去。
他知道那摆布是什么意思。
因为对方做过。
他攥住谢遇袖子,落在那森白脸上的目光游弋着,他方寸大乱,却犟着不肯走开。
谢遇冷声道:“不走?”
樊璃反问道:“走哪去?你和我一起走么?”
青年下颌骨紧绷锋利,单手环在樊璃腰上将他摁向自己:“那要试试么?樊璃。”
樊璃眼皮一跳,低下头没应声。
谢遇欺近些许,在他唇上逼问:“回答我,要不要?”
情欲和理智在银红色眼底厮打,双目暗沉,那是濒临崩溃的样子。
所以只要樊璃一点头,对方就会立马抛开一切,把他揉碎吞下。
“……”樊璃目光垂落在青年喉结上,“那样你就不走了,对么?”
“亲了我就别推开,要了我就别走,这很合理,也并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你觉得呢?”
谢遇眼神复杂的凝视着他,久久未答。
樊璃:“你又哑了,难道这点要求很过分?”
他忽然低笑一声:“不过大将军生长在名流世家,身边要什么人没有?寻常姿色你大概是看不上的,所以你为什么亲我?费解。”
谢遇冷冷道:“军旅苦寒,我没时间在身边养人。”
他缓缓松开少年。
“人的身体在阴司的闸刀下一文不值。”谢遇转身走向城门,“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在那之前别头热冲动,我说过我现在不会心疼人,你应该深有体会。”
樊璃在他身后说道:“体会什么?你是指吻遍了我全身,还是……”
那离开的人陡然回到身前,樊璃初生牛犊不怕虎,定定迎上那危险的目光。
“樊璃,你找死——”
失控的亡灵扣住少年双肩,咬牙低头。
突然,泪光滑落脸颊,少年抿唇问道:“你要我想明白,可你自己呢?你知道你想要什么?”
扣在肩头的手猛然用力,谢遇瞳色暗得吓人。
“别装糊涂,”他额头低着樊璃,“趁我还清醒时,你该想着离远一点才对。”
樊璃继续发问:“怎么离?是你要我入梦的啊。”
那是怕你继续追问陈留的事想起从前。
要是有人怕你记起过往,那这些人里,谢遇一定排第一。
本能永远比想象中可怕,此刻有人像求生的濒死者,困在情欲的牢笼里无处安身。
谢遇克制的顿在樊璃唇边,少年抿紧双唇仰头望着他。
浓密长睫垂下半遮住骇人眼神,须臾,谢遇把破尘珠含在嘴里狠狠咬了一下,捏住樊璃脸颊轻轻一扯:“要抱还是要亲?”
樊璃低着头,缓缓抱住他腰身,无声做出选择。
谢遇:“别哭。”
“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樊璃脸埋在谢遇肩上揩掉眼泪。
他原以为自己被嫌弃了,心口疼得一揪一揪的,老男人又突然折回来。
老男人狗东西!
谢遇含着破尘珠把樊璃面对面抱起来。
含着珠子其实没用,身上的躁动一丝也没压下去。
但心里会好过一些,总比咬了樊璃好。
谢遇托着对方腿根,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