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氏是白水一带的大族,老家主尊卑观念重,日常来往的人除了十姓八族的掌权人和这十姓中的后起之秀,便只有游走山林的僧道了。
新家主刚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柄,就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兵结为异姓兄弟,这在教条森严的童家是过于标新立异了,要是说出去怕是要叫童老爹气出火星子来。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谢遇恰好是其中一个。
樊璃听完,一脸郑重的向雪意说道:“你爹的好兄弟来头大着,总之别担心就是了,万一有不长眼的给他穿小鞋,他那身手段是摆着看的?”
雪意连忙道:“你别胡说啊,我爹是个好人!”
“急什么,我说你爹不是好人了?”
雪意摸摸鼻子:“一时嘴快,没其他意思。”
樊璃一听又来劲了,点点头:“你肯定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急着给他辩解呢。”
“……”雪意拱他一下,去外面拎了一桶水进屋。
两人哼哼唧唧的洗漱。
樊璃数落道:“抠门,也不把水烧热再洗。”
雪意沉默低头:“这会儿大家都睡下了,出去烧得乒乒乓乓的扰民。”
“狡辩,你分明是怕吵到你爹。”樊璃哼了一声,捉着雪意衣袍作势要擦脚。
雪意连忙抽衣,不小心碰到樊璃脚背突然冻了一个激灵。
“好冰!”
“你摸到谢遇了,他给我擦脚。”
雪意没当真,把揩脚帕丢给樊璃让他自己擦,提着水桶出门。
樊璃扔掉揩脚帕,在雪意转身时,脚上水渍全部在阴气的覆盖下干透。
他坐在屋中,抱着猫:“都说谢遇给我擦了,你不听。”
“你咕叨啥?”雪意在屋门口说道,“早点睡。”
樊璃:“那你现在是要去值夜还是打更呢,夜深了还不进屋,是不是想出去鬼混?”
雪意:“闭嘴,我睡你隔壁。”
“好好的要分床了,那我是不是被嫌弃了?”樊璃窝上床给自己掖了掖铺盖,叭叭念道:“以前都是一个睡被窝的,现在要避嫌了,啊——你不会是长大了吧?”
雪意脸一红:“瞎说,我是要去读书,今晚我爹没查功课,明早一定会查。”
门被雪意匆匆关上,樊璃安静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推推谢遇:“去看他用功读书了没,要是他撒谎干坏事你就吓唬他,把书扔他脸上。”
谢遇看他一眼。
樊璃:“你就过去盯着他,别让他读太久,子时就吹掉他的灯撵他睡觉……去啊谢遇,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可樊璃能感觉到,对方正看着他。
类似于被猛兽盯视的危机感难免让人神经紧绷,当这视线来自于吻过他身体的人时,那种呼之欲出的意图便在静谧的空气中拉着丝,扰得人心绪不宁。
主屋的人悄悄进行一场私事,细微的动静顺着风声吹到这边。
樊璃蜷缩在床上,轻轻推开谢遇。
谢遇含着破尘珠,捏捏他脸颊穿墙而出,来到隔壁。
雪意耳朵里塞着棉花,捧着一本兵法坐在书案前无声诵读。
手中的细笔偶尔在书页间勾下一笔做记号,代表这处他读不懂,要重点背下,明早好拿去问老爹。
谢遇看了一眼,凌空来到宅院外。
冯虎靠着一棵光秃秃的桃树,一脸不耐的夹着石子弹向大门。
“咚——”
陆言闻声一顿。
一颗汗珠顺着下巴滚落在樊静伦颈窝。
他低头在对方唇间落下一吻,仔细替对方擦掉一身湿汗。
樊静伦睫毛微颤:“去打水。”
软下一身刺的大少爷哪都招人稀罕,一双凤眼专注的盯着陆言,说着蹭上来,脸颊轻轻贴着陆言心口。
“言叔,去打水。”
大少爷不清楚撒娇和勾引的界限。
于是他贴上来,在心口蹭了两下就狠狠咬上肩膀,疼痒酥麻反反复复的在血管中涌替。
摇曳帷幕下,陆言心口被千尺春风搔了个遍。
哪有人能把极致的暴力和文秀乖巧揉为一体,撒着娇的罚人?
这下真得把这娇贵的大少爷娶到手才行了。
哪怕是不择手段呢?
陆言出去时月亮偏西了。
屋中的人被他折腾干净后睡了过去,他轻轻一跃,不声不响的掠到院外。
冯虎:“老夫少妻,悠着点。”
陆言淡笑道:“让兄弟久等了。”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亲笔荐书递给冯虎:“阿平正缺个能打的,你投去他帐下必能大展身手。另外,王慈心去荆州了,山南道的流民帅诈降归附,不出十日必会叛乱,你别谦虚坐在一边观虎斗,能杀多少敌军就杀多少,让阿平看看你的本事。”
冯虎:“说完我就走了。”
陆言揽着他肩膀,压低声音说道:“替我带句话,就说小狸是大将军的童养媳,让阿平帮忙捂着,等回来请你喝酒。”
冯虎抬着眼皮瞭他一眼:“你家世子拷问你的情史了?”
“我倒是希望他拷问情史。”陆言拍了拍冯虎肩膀,“赶路去,务必把这句话带到。”
冯虎把一袋东西塞给陆言掉头就走:“给小瞎子。”
陆言打开纸袋一看:“云片糕……”
他扫了冯虎一眼:“你心口被哪位菩萨点化了,竟舍得给人买吃的。”
冯虎一个石子蹦来,陆言往旁边一让,封上纸袋。
冯虎:“敢偷吃全家死绝。”
陆言:“倒也不必如此恶毒……”
两人踩着夜色,一个向外面那片大江湖策马奔去,一个转身回屋。
谢遇立在院墙上,回头跟着陆言,进了樊璃房间。
那袋云片糕放在枕边,谢遇站在床前。
门吱呀一声轻响,陆言出去了。
良久,高大身躯向熟睡的少年俯去。
“好眠。”
低沉嗓音轻轻落在夜色里,吻上少年的一瞬间,枕边的云片糕被阴气拧碎成灰,随着亡灵的离去一把扬去门外。
没多久,皇城里的脊兽在殿顶上轰然骚动。
谢遇立在皇城上空,声音不疾不徐地叩入金龙池。
“烦请真龙出来一叙。”
第112章 “谢遇是个有妇之夫。”
夜色如凉水般一丝丝从空中抽离,东方微亮,樊璃没嗅到那抹熟悉的梅香。
他在床上摸索一会儿,听到陆言在隔壁书房给雪意讲书,连忙蹭下床跑去旁听。
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公子哥坐在书案旁边,抱着猫把耳朵凑到陆言面前。
蓝底封面的兵书反扣在书案上,陆言单手把凑过来的脑袋抵开,看向垂头立在身前的雪意。
昨日留给他一天时间,《兵法.用间篇》却只背了一个囫囵。
雪意羞愧不已。
明明背得滚瓜烂熟,咋一到抽查时就错漏百出、支支吾吾的呢?
陆言笑道:“儿子,抬头。”
雪意不敢:“没背熟练……”
“熟不熟练不要紧,这书中的道理你懂了几个、关键时刻能不能化为己用,能否提出更好的见解,亦或者找出前人的漏洞,这才是读书的目的。书上的话诘屈聱牙,老方法,背不熟就用你的话把用间篇说一遍。”
雪意怕老爹在这里待太久迟到被兵马曹记过,连忙用大白话把兵书复述一遍。
他大致说完后,陆言缓缓启唇问道:“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这五个用间的计谋不止我方军将熟知,敌方将士也深谙其中的道理,倘若对方用因间之计把你的子民收买了,让这些人在你的地盘上刺探军情、煽风点火,你该如何应对?”
雪意抬眸:“杀……”
他说着急忙收声低下头,小声道:“那我也用财帛收买民心。”
“一地之内有十万之众,而你身边只有散碎银子一百两,或者更糟——你身无分文,手底下只有一帮散兵,如何收买人心?”
雪意抓了抓脑袋,半天不吭声。
陆言看向樊璃:“樊璃,你来说说,这时候怎么办?”
樊璃抱着猫撸了几下:“你问我可就问错人了,我瞎啊!”
他说着连忙改换措辞:“真逼急了,我就让谢遇把奸细抓出来,挨个咬。”
陆言扶额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大将军的冤家,人都死十年了还被你念叨,当真把他叫出来,你要怎么办呢?”
少年哼唧一声,狐狸眼低垂下去:“那还能怎么办?撒娇打滚求他咬轻点呗。”
陆言:“真被咬了?”
樊璃:“没有……”
陆言笑吟吟的瞧着他:“大将军为人深沉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白水那一战,他长刀银甲出列阵前,敌方将领、士兵呆在对岸,无不惊叹其旷世风姿——那天‘风神俊迈’这个词从敌方大将嘴里脱口而出,你以为他只是长得帅么?”
樊璃:“我瞎啊,看不见他帅不帅。”
“……”陆言无语一瞬,笑道:“总之是个金相玉质的人吧,便是这么一个人物把魏军五十万人打得片甲不留,他要是放过你,你不会见到他第二次,他真想咬你,你也逃不过他的掌心。”
樊璃一拍腿:“坏了!我天天说给他守寡,他听烦了不会动手动脚吧?”
这小瞎子说着,作势就要找地方躲起来,着急忙慌的在凳子上打转:“哎呀!这可该躲哪啊!三三快来护驾——”
陆言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低笑着警告道:“你是无法无天了,什么词都敢用。快别说话了,我有家有口的,少连累我。”
说着看向雪意:“儿子,你想出答案了没?”
雪意闷声道:“樊璃吵我,我脑子里全是三三。”
陆言:“要给你支招么?”
“我自己先想……”雪意挠着头拍了樊璃一下,“别晃,安静。”
樊璃哼唧一声,被樊静伦拎出门。
陆言坐在椅子上,目光追着那华服青年移去门外。
那人步履行动间衣摆轻曳,一束黑色腰封环于腰间,宽袖下的指尖白如素纸。
一回头,凌厉凤目半含着笑朝他望来。
只一眼便收回去,白衣一晃,提着那小瞎子消失在门口。
陆言心口好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眸色深深的盯着门外。
雪意察言观色,苦哈哈的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您喜欢霜华姐姐呢。”
陆言收回目光,低笑道:“儿子,你是一点不了解我啊,我若是喜欢霜华,何苦要等到这般年纪?”
雪意挠挠鼻子:“那您向来就喜欢世子么?”
陆言拍拍儿子肩膀。
“不说这些,樊璃走了,把你的计策说来听听吧。”
牛车上,樊静伦抱着猫坐在左边,樊璃歪着身窝在他对面。
牛车开出去不久,樊璃问道:“小狸花,他是不是在盯我?”
小狸花仰脸,向樊静伦说道:“别盯他了,待会他回去告状,叫谢遇扔你。”
樊静伦捏着小猫嘴巴,幽幽问道:“陆言的问题,你现在可以说了。”
樊璃靠在车壁上:“你觉得我在陆言面前装傻了?”
“那不然呢?在你上昭陵之前,王、谢两家的子弟还能坐下来说一两句话,你上昭陵之后,这两家人便势同水火,各为其政,朝堂上乌烟瘴气,有你一半功劳。”
樊静伦看着那坐没坐相的少年:“你是个天生的阴谋家,那招祸水东引你用得恰到好处。
王慈心在你这大费周章却空手而归,骨哨算是他唯一的收获,却也没搅动什么风波,反倒弄得京城人心惶惶,被谢家、廷尉寺、尚书台的人群起而攻之,皇后迫于压力,不得不撵他去荆州。
纵观全局,王慈心落得这灰败离场的境地,全是因为你,你让我怎么小看你呢?”
樊璃平静道:“你不必刻意捧高我,荆州总控上游水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得荆州者得天下,这句话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皇后撵他去荆州自有谋算,毕竟以你大舅孤傲不群的文人品性,对付不了锋芒毕露的谢禅。王慈心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文武方面算得上一个让人忌惮的全才了。
听说谢禅平定了山南道的流民叛乱,山南道离荆州不过五天路程,以谢禅的为人,平定流民后必定会下荆州折腾一番,皇后让王慈心去守荆州,王家老小就不慌了。”
王慈心这样的人,放他去荆州无异于放虎归山,但凡王皇后把狗链子松开,姐弟俩不出一年便会反目成仇。
可拴住王慈心的链子是什么呢?
樊璃歪坐起身。
对面,樊静伦眼含笑影,赞赏的看了樊璃一眼。
这小瞎子没被他的话带偏,有自己的主见,同时一针见血,可见如他所言,是个天生的阴谋家。
他笑道:“说得不错,那么陆言的因间之计,你怎么看呢?”
“什么怎么看?‘因间之计’这四个字拆开掰碎我也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你问我还不如问小狸花。”
“说正话,别插科打诨。”
樊璃安静数息,突然掀唇笑了起来。
“啊,我知道了,你这么急着向一个瞎子问计,无外乎这个问题是陆言提出来的,你就是拐了弯的想你男人,昨晚跟他一夜,铁定是被他勾了魂!”
樊静伦脸色微冷:“笑够了?”
樊璃嘬着嘴:“还想笑哩。”
“那就说个更好笑的,小狸是个女童,已经死了。”
“就这?一点也不好笑。”
樊静伦冷冷道:“这女童是谢遇的童养媳,在谢遇战死当天就给他殉葬了,你心心念念的谢遇是个有妇之夫,可你每天叫嚷着给他守寡,这难道不好笑?”
樊璃脸上的笑瞬间散去。
“童养媳?”
樊璃掀唇说道:“你男人骗你的吧,谢遇要是有童养媳,那谢家族谱上怎么没有小狸的名字?”
樊静伦瞧着小弟的眼睛,冷笑道:“谢家族谱是你写的?你怎么知道没小狸的名字?”
樊璃:“就是没有,他入陵时是一个人,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么?若真有童养媳,死了得跟他葬一块,名字也得刻在他墓碑上,族谱上属于谢遇那一页也要记上妻——某某氏。”
他掰扯这些细账,换做雪意早就被他说得五体投地了。
但樊静伦听完,眼皮都没眨一下。
轻蔑道:“你当真是疯了,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着魔成这样,也不怕小娘掀开棺材板子收拾你。”
“是你先骗人!谢遇就是没有童养媳,他要是有,这大楚的人会不知道?”
樊璃说着说着心口又稳下来,指指点点:“你男人铁定在陈留风流过了,怕你查出苗头,故意误导你!”
樊静伦一巴掌拍去,低声道:“陆言骗谁也不敢骗我,他果真有人,我连他一起杀了。”
樊璃揉揉屁股:“谢遇也不会骗我,敢骗人我就找道士收了他……”
对面的人突然发问:“什么叫谢遇不会骗你?”
樊璃垂目静默在车中。
车厢在坑坑洼洼的乡道上摇摆不定,尖细嘈杂的车轮声惊扰着听觉器官,吵得人心口烦乱。
良久,樊璃轻笑一声。
“一时逞嘴的话也值得你过问啊?打住,这些事对侯府来说并不要紧,小狸到底是什么人,还得等陈留的人来信后才能说清。”
他目光虚虚的落在樊静伦身上:“先帮我找回记忆吧,当时那一身伤可把我疼惨了,铁定是被人拎大石头凿的。”
樊静伦:“小娘亲口说了,你那身伤是摔的。”
樊璃掀唇:“我娘说什么你都信啊?二十多根骨头全部断在体内,这要从山上摔下来早就死透了,没死那肯定是活生生被人敲断的……不会是王慈心这老畜生吧?”
话题被两人扯到断骨上。
兄弟俩正争得面红耳赤,牛车停下了。
车夫看着怒火攻心的王氏,小心翼翼敲响车门,捏着嗓子低声说道:“世子,到了。”
樊静伦掀门下车,看了母亲一眼,直言不讳道:“我去见陆言了。”
王氏眼皮暴跳,黑着脸忍了一会儿,目光扫向车内。
“你自去找陆言便是,把樊璃带去做什么?”
樊璃摸索着钻出车门:“我去找雪意。”
王氏这几天饱受刺激,顿时情绪失控怒声呵斥道:“一个个都得和陆家父子在一起,才能过得下去!如今你哥把你提到东院,要出门捞着你就走了,以后你也找个男人,就找陆雪意!如何?”
“……”樊璃默默面向她,“我看雪意也挺好。”
王氏气得眼冒金星,向丫鬟一挥手:“把他丢去小姐院子!”
“不要啊!”小狸花含泪嘶喊,“大黄不准我去它的地盘,那我以后就不能找樊璃、没小鱼干吃了!奴才别愣着,赶紧劝劝你娘啊!”
小猫从樊静伦怀中挣下去,一路爬墙翻屋,撵着路骂人。
“又把樊璃关起来了,谢遇,你管管这些人啊!”
“杀千刀的!谢遇也不在!”
“大黄——”
大黄挠挠耳朵,在主屋里骂道:“吵什么?他去得东院,来主院又怎样?反正都是我的地盘!”
“……”小狸花哽咽。
它蹲在主院外面,看着樊璃被两个丫鬟带进安定院,在樊悦的屋子旁边给他捡了个窝,丢进去,关起来。
小狸花凄惨道:“关门干啥,他得照太阳呢——”
没一会儿,瑶光提着一包东西来到安定院,问丫鬟:“大白天的,怎么关门?”
丫鬟回道:“夫人吩咐的。”
瑶光笑了笑:“夫人的意思是把公子关在院子里,别让他出去,不是把门严丝合缝的关上,打开吧。”
丫鬟摇头,心有余悸道:“就是怕他跑出去啊。侯爷停灵那几天,胡婆子叫人死死看着西大院别让他出门,哪知一转身就被他乱棍打出来,跑去灵堂把成王殿下气个半死。”
瑶光扯着脸皮笑了一下:“哦,这胡婆子似乎是王家的家奴。”
对方朝四处看了一圈,小声说道:“胡婆子、胡嬷嬷,都是胡管家的女儿,前不久这几人接连死在府上,不知道胡家要怎么打击侯府呢,夫人就是为这个愁心,这几天魂不守舍的。”
瑶光:“胡家顶破天也就只有胡菩提在宫中当了个大长秋,皇后用得着他他就是大长秋,用不着他他就是大泥鳅,怎敢打击侯府?”
丫鬟酸着脸恼声道:“就是还用得着他啊!宫里那伙人怀疑楚将军手底下有暗卫,又怀疑这些人是刺杀皇后的凶手,可着劲要逮出来五马分尸呢。”
“这不,前些日子王慈心从公子手上得到一只骨哨,胡菩提便拿着骨哨大做文章,京中的孩童被抓进大狱的有三百多人,连咱们世子也被抓去了。”
“也幸好没被青衣卫那群狼狗嗅出什么来,不然侯府高低得落得个满门抄斩呢!”
瑶光故作惊慌,谴责道:“真不是人干的事!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便是了。”
那丫鬟客气的一颔首,浅步离去。
瑶光推开门,轻声道:“小主子。”
喜鹊立在院中木棉树上,低头瞧着她。
樊璃拎着一只凳子,手触着虚空缓缓朝门口摸去:“我的东西都拿来了?”
瑶光几步上前,将包袱递给他。
他丢下凳子把银手环和铁杖盘了一遍,想了想将银手环揣入怀中,铁杖别在腰侧,软枕让瑶光放去床上,站在门口说道:“还有胡床。”
瑶光整理着床铺回他:“那胡床老旧了,该换个新的。”
“不换。”樊璃提着凳子出去,在太阳地里捡了个位置坐下:“它在我这待了十年,等哪天一身零件都老掉牙了,洗干净放在案上当古董摆件。”
瑶光笑道:“能当古董的起码得是金丝楠木做的东西,楠木轻易不会腐坏,刷了漆能存放几千年,值钱。您那张胡床不行,它就是一般的木头做的。”
“那是我娘的东西。”
“……奴婢这就去拿。”
瑶光出去时,樊璃坐在太阳地里问道:“这里还有别人?”
瑶光四处看了一圈,仰头和木棉树上的喜鹊对视一眼:“有一只喜鹊。”
樊璃:“撵走。”
瑶光笑着逗了喜鹊几声:“小鸟也没骂人,撵它干嘛呢?”
“喜鹊比耗子还精,谁知道它会不会偷听别人说话?撵走,我有话跟你说。”
瑶光几下把喜鹊挥开,凑过来小声问道:“要吩咐小的做什么?”
樊璃伸手摸着滚烫的阳光,语气平淡:“去陈留查一查小狸和谢遇,半个月内能把消息送来么?”
空气中浮灰轻扬,瑶光牙疼的看着少年。
都怪樊静伦!非要查他记忆!
这下好了,整个伶官坊都得跟着串供撒谎了!
瑶光强笑道:“小主子调查别人无妨,只是大将军目标太大了,让谢家人知道……”
樊璃:“那就不要让谢家人知道。”
他面向瑶光:“这事很难?”
瑶光苦笑道:“不难,只是我如今不好出府,要等到晚上才能出去递信。”
樊璃摸索着抓住瑶光的手,拉近些轻声说道:“查到了捡个大晴天、中午阳光最烈时来这里,就在这里、这太阳地告诉我。”
“是。”
樊璃抓着瑶光没放:“外面怎样了?青衣卫可还抓人?”
瑶光压低声音:“暂且没动静。”
“暂且就是在憋大招——”樊璃双睫微动,低垂下去:“以坊主的手段,能对付胡菩提么?”
瑶光乐道:“若北方那群狗没插手,坊主能溜着胡菩提玩一年。”
“这么说来,坊主应该能护住侯府?”
瑶光笑不出来了。
能动侯府的除了外朝那帮人,就只有王皇后了。
坊主能溜胡菩提玩,但和外朝、中宫比起来,却还差得远。
毕竟伶官坊本质上只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小作坊,云鹰一找来立马得缩脖子做人,连坊主都只能窜进大狱里蹲着,等风头过去才能出来。
瑶光想到这,沉吟道:“我们会竭尽全力护您周全,至于其他人,陆言会看着办的。”
樊璃沉默下去,一挥手:“去拿胡床。”
瑶光走后,他一个人坐在安定院里晒太阳,低头一圈圈捻着铁杖。
铁杖尖刺在地砖上转出一个小凹点,他顿住手,朝窸窣轻响的木棉树抬头。
“你又在那盯我?”
喜鹊落在枝丫间,歪着小脑袋盯着他,哒叫一声。
“谢遇昨晚出去就没回来,他去哪了?”
鹊鸟小眼睛打转,脑子缓缓转起来。
谢遇……
这是个什么东西?
树下的少年低头坐在凳子上,脸色在阳光下白得刺目。
他双唇有些发干,抿开说道:“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我这种人要是经历一些叫人笑掉牙的事,该躲哪哭啊?”
谢遇的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