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啪的一声。
樊璃手中的茶杯被魍捉走一下子摁在桌面,杯体入木三分。
满堂青衣卫猝然向这边看来。
有人没忍住低吸一口凉气。
“妖孽!”
胡菩提把这桌上的杰作欣赏片刻:“白繁姑娘,听说楚将军曾救过你?”
魍收手:“我也听说,楚将军曾把大雪里跪晕过去的你送去医馆。”
“是有这么回事,”胡菩提面不改色的看向手底下的爪牙,“怎么都停着不动?把这伶官坊再查几遍,查清楚些,让大家都看看,以免冤枉好人。”
闻言,那面色铁青的副都统便指着一队青衣卫吩咐道:“尔等去量这座楼的前后丈距。”
“诺!”
又指着另一队青衣卫:“尔等去量楼房左右,量完即刻来此处汇报。”
“诺!”
“孙近,你带人上二楼。”
“诺!”
“冉危,带你的人上三楼。”
“诺!”
“陈涛,你去四楼!”
“诺!”
任务分配完,几队人马便如洪水猛兽般朝四面八方涌去。
台上女子美目藏冰的望着他们,袖下手悄悄捏紧掐破掌心。
若整座楼从下到上、从里到外的对比数据差入太大,必然会让这群鹰犬跳起来,到时候不死人就没法收场了。
惴惴中,一个个青衣卫脸色冷肃的从各处跑回来,阴柔嗓音游蛇一般掺在冷空气里。
“回大长秋,此楼前后长四十步,左右宽三十步!”
“回大长秋,一楼长三十三步,宽二十五步——”
“回大长秋,二楼长三十三步,宽二十五步!”
“回大长秋,三楼长三十三步,宽二十五步——”
“回大长秋,四楼长三十三步,宽二十五步——”
胡菩提勾唇低哂,弹弹刀鞘:“差入挺大。”
第202章 离他远点
“差入大是因为四周都加了厚厚的石墙隔音,防止孩子们排演时声音漏出去,吵了这里坊间的居民。”
天权穿着一身薄裙,提剑从楼梯口走来。
美人脸色含霜。
“乐津里每家歌舞楼俱是这般构造,没办法,隔得近,怕彼此的乐声互窜扰了恩客的兴致。”
胡菩提:“既如此,那就再去其他乐楼舞坊测量一遍。”
天权冷笑道:“大长秋快不要叫公公们劳心费力的量什么长宽高了,直接拎大锤把这座楼拆了便是,可要是找不出篡逆的证据,大长秋要怎么赔我呢?”
天权是伶官坊名义上的老板,是众人捧在心尖的高岭之花。
堂中众人一听,立马就不干了。
“天权姑娘一个弱女子,哪里会造反啊!”
“我说你胡菩提就是没事找事,成天领着一帮青衣鬼到处抓人,你们才是那乱臣贼子!”
“这伶官坊是本大人经常走动的,从没听说这里窝藏了什么篡逆的东西。”
“是啊,大长秋,这伶官坊上上下下都是戏子歌姬,你这样让天权姑娘怎么做生意?”
胡菩提并不理会众人的抱怨,起身说道:“诸位,都随胡某去大狱走一趟,以免待会砸墙伤到你们。”
“大人,那樊璃……”
胡菩提望着座位上一言不发的少年,笑意不达眼底。
“这是成王捧在手心的人,关进宗人府吧。”
宗人府早就被皇后的人控制了。
进了宗人府,樊璃是死是活都得看皇后的意思。
青衣卫扑上来时司马桉白着脸挡着樊璃。
“干嘛抓他呢?他只是来听戏啊……”
那小青衣惯性抬手正准备一巴掌抽司马桉脸上,抬到一半又垂下去,冷声道:“来人,送陛下回宫。”
几件青绿的衣袍瞬间挤过来,架着将司马桉双臂强行拽走。
司马桉脸色焦急的回头。
只见那戏台下,瑶光提着大马刀拦住那脸色铁青的宦官,雪意一脸寒气的遮在樊璃面前。
“他是樊家人,要进也该进大狱!”
青衣卫一甩手扇得雪意脑子嗡鸣:“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雪意双目怒红的盯着对方:“樊璃既不是宗室子弟也不是达官贵人,你没有权利带他去宗人府!”
“我没有——权利?”
对方阴着脸,正要再给雪意一巴掌,侧斜里忽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他掣住。
樊璃捉着那粗壮手腕:“好厉害,吃公粮穿官袍的人就是不一样,打人又快又准。”
对方脸色一讽,刚要给樊璃一点颜色瞧瞧,这时,嵌在桌上的茶杯咔嚓一声碎了。
这小卫心口一跳,眼神忌惮的望向魍,随即不情不愿的松手让到一边。
“大长秋有命,带樊璃去宗人府,都老实点,别让大家为难。”
胡菩提握着腰刀大步出门:“尽快把楼中的人撤干净,今天之内务必拆掉所有墙,掘地三尺找出赃物。”
“若到时候什么也没查出来、冤枉了天权姑娘,在下亲自来赔礼道歉。”
天权冷着脸:“那你就给我跪吧。”
胡菩提一笑置之。
他身后,一个个青衣卫拎着粗绳前后奔走,飞快的将伶官坊上下五十号人栓起来。
台上的女子牙齿咬得脆响,正要冲出去和青衣卫厮杀,却被展飞一把拦下。
展飞沉着脸传音说道:“现在反抗只有死路一条,进了大狱有陆言的人看着,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胡菩提就是冲樊璃来的,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这顶篡逆的帽子都会扣到樊璃头上。
展飞攥紧女子的手:“停下来吧,别连累他,起码现在不能给他添乱。”
对方寒声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青衣卫走到两人身后,绑缚双手一把将他们推到台下。
展飞狼狈跌地,身体砸在桌脚发出砰的一声撞响,杯盏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假装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一滚,扑到樊璃脚边。
刚刚要碰到那脚背时,一袭白裙晃过来,精美修鞋踩着展飞肩膀,几乎将他骨头碾碎。
魍收了脚俯睨着展飞,唇角冷冷一撇:“你身上脏,离他远点。”
忽然,一只手落在侧肩,坚决、用力的将魍推开。
第203章 你想杀谁?
魍猝不及防,脚下微微趔趄着站定,隔着一张倒塌的小桌和一地碎片望向樊璃。
幽幽寒气穿过破损大门,白衣墨发照进眼底,雪一样刺骨的冷。
那少年推开他时什么也没说,弯下腰,扶起那一身狼藉的人。
“没事的。”发育不良的小矮子站起来咬牙强笑,压低声说道,“我们会出来的。”
莫姝没在这里,此刻她应该借着地道跑远了,等天黑下来,她就能带着藏在外面的人去劫狱。
只是到时候,恐怕要违背楚将军的初衷,得带樊璃亡命天涯了。
展飞双目微红惭愧的看着樊璃,只一眼就立马被青衣卫拖走。
他像破布娃娃一样跌撞到外面,目光扫过众人,在樊璃脸上停顿一瞬。
樊璃问他:“那戏里的母子,最后怎样了?”
小矮子张了张嘴,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抛妻的负心汉被大家打跑了,母子团聚。后来那孩子长大了,负心汉要拿万贯家财接他回去,他却不要,只认辛苦养他长大的母亲。”
“他天资聪颖没辜负生母的期盼,十七岁便闯出一番事业来,每逢落霞满天的傍晚,他就驾着牛车带母亲出去郊游,十里八乡人人艳羡,羡慕那女人生了个好孩子。”
“而那负心汉的钱财都被家里的狗分光,他穿着破洞的脏衣裳流落到街上乞讨,活不下去,又腆着脸回来找妻子求她原谅。”
樊璃:“她原谅了么?”
展飞喉头哽涩,笑道:“她不会原谅。”
被一起捆缚的众人气得牙疼。
“这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到底造反没?”
“黄汤喠多了!一个戏班子造哪门子的反?别浑说伤了天权姑娘的心!”
“都怪这群遭天谴的阉人!上次把三百个玩哨子的小孩抓进大狱,如今又抓看戏的,明天要抓谁?”
“无法无……!”
众人詈骂之际耳边铮的一声,金铁裂响的动静将里里外外各种声息全部压下。
一瞬间,所有人扭头朝樊璃看去。
樊璃抓着刀柄,刀锋出鞘时震出的嗡声尚未消音,下一刻,他手腕倒转,直直把刀刺进胸膛!
衣衫,皮肉,骨骼。
刀尖刺进去时这些物体依次绽裂,紧接着,心口上便是一阵入肉穿骨寒冰一样的冷意。
一股血腥擦着室内的熏香冲进众人鼻腔。
血液敲在地面哒哒作响。
魍徒劳的攥紧刀刃拦住樊璃的自弑行为,股股鲜血从他指缝中涌出砸地。
“为什么?”他目光轻抖的望着樊璃,眼底泛起丝丝血迹,颤声道:“是怪我做得不好么?”
血色在白衣上晕染,樊璃整个人像不知道疼一样平静。
“只要我不死,今后的一年、十年、五十年,都会有人因为我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句无心说出口的话、以及和我相识的缘故入狱。”
“我虽然瞎了但还没聋,这些年青衣卫的铁蹄在街头巷口来回奔走,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找个由头,把我从侯府抓出来处死。”
“只有我死了,确定什么也查不出来了,宫里那位才会安心。”
樊璃捏紧刀柄,侧耳听着眼泪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姐姐哭什么呢?”
“我这样不过是让那位如愿以偿,好歇了那些心思放过兄长他们,也放过这些无辜的人。”
对方哑声问道:“那么你呢?你不无辜?为了让你活下去,拿命为你拼杀的人不无辜?”
樊璃:“姐姐在漪川时问我,这些人死了我该怎么办,我当时回答你,他们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
不知何时竟把舌尖咬破了,魍后知后觉,含着这一腔血腥看着樊璃。
少年提起嘴角,一边将寒刀往心口挤压,一边说道:“今天我又有新的答案了,倘若这世间有人因为我的缘故入狱,倘若我的家人、朋友被我牵连——那么,我就不该继续活着给他们添乱。”
“死是最理想的选择,死了我就去陪谢遇。”
他笑了起来,他说到做到。
而对面的人手握铁刀,泛着血的眼底如掉在地上的杯盏,明明坚不可摧,可一旦和砖石相碰便会一丝一丝的皲裂。
“从古至今,死这个字都是为我们这样的人准备的——”魍垂下双目,将悉数表情收在冷静的面孔下。
他摁着樊璃手上的麻筋,一点点把刀抽走:“——你该用最高规格的那个字。”
染血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厉弧,刀尖点地。
魍站在樊璃面前,冷眸扫向一个个青衣卫。
“小主子,你想杀谁?”
第204章 小猫A:樊璃要死了——
一团黑影越过重重人影,哧溜一声窜出乐津里,径自向西边的成王府奔去。
没多久,三三喘着气跳上成王府的高墙,瓮声喊道:“谢遇!”
睡在屋顶上的三花猫抬头:“找谢遇干啥?”
高墙上的小猫乌漆嘛黑的滚向坐忘轩,边跑边骂:“青衣卫那群天杀的亡人把伶官坊围起来了,我找谢遇救人!”
小三花一下子蹦起来:“刚才城隍庙的阴吏来找谢遇密谈,连护法神都被撵出来了,你进不去的。”
三三在那厚厚的结界上狠狠刨了两爪。
几只猫落后几步从伶官坊跑来,在王府屋脊上探头叫道:
“谢遇在哪,樊璃被刀子扎了!”
“流了好多血!”
“樊璃要死了,谢遇破不成障了!”
结界内谢遇蓦然起身。
阴吏坐在蒲团上,目送他拎着一把剑,掣着马疾步奔远。
阴吏收回目光,踩着树下的阴影来到王府大厨房,进门时肩膀被阳光一晃,几蔟火光立马就点燃衣袍。
他啪啪几下拍掉火星,来到灶王供龛前,一抬腿正准备钻进神龛,抬到一半,腿又慢慢放下去了。
他缓缓回头,看到门口那几颗毛茸茸的脑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们几个啊。”
小三花仰脸问他:“你是灶王菩萨么?”
阴吏温声笑道:“阎王、灶王,都已经死了三千年了,我只是在城隍庙打杂的阴吏。”
“刚才都把脚伸进灶王神龛了,还说自己不是?”三花踩着软肉垫过来,一下子跳到阴吏怀中,指指那暗淡烧焦的灰袍:“这衣裳一点也不神气。”
门外的几只小猫窜到阴吏身边,各自窝在他脚上、肩上、头上。
“灶王爷爷,今天胡菩提又欺负人了。”
“雪意被青衣卫的小太监猛猛打脸,脸都打破皮了!”
“灶王爷爷,是你的话,一定会让坏人受到惩罚的。”
“要写状纸,告到十殿鬼王那里,你要告诉他们,青衣卫欺负人了,天天欺负人。”
“去灶头上烧纸吧,灶王会听到的。”阴吏在它们头上摸摸,一闪身进了神龛。
下一刻,他从城隍庙一座覆满灰尘的威严泥塑中出来。
城隍穿着一身大红官袍坐在殿上:“那位找你两次了,他想问什么?”
阴吏:“问阎王毁掉生死簿的事。”
城隍:“你答了?”
阴吏提着扫帚,将昨夜恶鬼们留下的阴气扫净,回道:“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活了几千年的灵怪约莫都知道一些。”
所以只得答他,却没敢说全。
怕他一怒之下又跑去借龙脉,和十殿硬碰硬。
城隍眸色微敛,用肯定的语气:“你瞒了公子璃请庇护神的事。”
阴吏收了扫帚,看向外面晃眼的苍茫雪地,无奈道:“不瞒能怎么着?今日樊璃又被伤了,那位一起身,我便知道他要去杀人。”
城隍面色冷肃:“护法神会把这些告诉十殿,包括你去见他的事。”
太阳地的阳光毫无预兆的盛放绽开,光晕晃着雪在阴吏眼中猛刺一下。
他灰扑扑的回头,望向那同样灰不溜秋的灶王塑像。
“我法身毁了大半,已经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十殿要杀我就是弑神。”
阴吏眼中的笑意有些凉:“那些事他们爱听就听,听再多也不能像对谢遇那样,给我安排一个轮回破障的身份。”
城隍神色沉沉:“我知道谢遇毁了生死簿,被十殿请诫鞭伤毁魂魄,你呢?当年你为何被世人推倒金身?”
阴吏笑意讽刺:“哪里是什么世人,只有十家人而已,不过他们子孙繁盛,便显得人多势众,好像大半个人间都哗变了。”
城隍不解的看着他。
阴吏:“那十殿坐着的鬼王,就好比这大楚的十姓八族,谁都不坐龙椅,可阴界诸事,全由他们做主,人间兴衰,也都由十殿子孙掌控。”
十殿要你飞黄腾达,你就算前世造了滔天杀孽,这生也能飞黄腾达。
十殿要你贫寒孤苦,你就算前世做了天大的好事,这辈子也只能缩在街头巷尾抢狗饭。
但福泽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人人都平步青云。
有坐车的人,就必须得有拉车的牛马,这是一套因果。
那么,谁去坐车,谁去拉车?
十殿说了算。
于是那生死簿上,十姓鬼王的子孙就把人间所有福泽都分光了。
书写这皇皇人间、数万亿生灵毕生因果的灵器,就这么成了十姓家奴……
城隍对当年的事知道的并不太多,便道:“十殿敢徇私?”
“十殿徇私的事多了去了,当年夏王领着那巫惑在龙脉上嵌了七十二颗铁钉,断了人间的仙运、国运,从此神州再无一人封神。”
“可这两个罪大恶极的人还没死,下一世的生死簿却都写好了,一个投胎到权贵家一生衣食无忧,一个封侯拜相儿孙满堂,只因他们都是十殿的后人,便有这许多好处……”
所以阎王干脆杀了那两个恶棍,毁了生死簿。
十殿集体震怒,趁他修为大跌时在他背上施了三百诫鞭,几乎把他魂魄抽灭。
那之后,阎王成为历史,只留一缕残魂守在忘川河畔,一守就是三千年。
三千年间,残魂浑浑噩噩的望着水面,目睹那少年栓着千斤脚铐,一步一灾厄、一灾一离人的走遍每一寸红尘,踏着血,替遭灾的世人把庇护神从天上渡来。
从第一个庇护神来到人间时起,被十殿掌控的因果便肃然理清。
自此一个人的命运如何,全都没了准数,是福是祸,都靠他这一生怎么去做。
人怎么做,庇护神就怎么写,把每个人的善行恶举一丝不漏的写在卷轴上,十殿鬼王得按这卷轴量刑定罚。
一旦鬼王徇私枉法就会被庇护神扫出去,换新的鬼王执掌十殿。
听及此,城隍心下了然。
难怪十殿要针对谢遇,给他设这个万死无一生的死局。
他毁了生死簿,就等于把十殿的后人拽下地狱,秉公持正的鬼王们,得亲力亲为的,把自己的子孙打下刀山火海……
杀人诛心啊。
阴吏放好扫帚,朝他那殿外的老旧木桌走去。
殿上的红袍青年望着他,默然沉思片刻:“或许英灵破障的所有法条,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明年七月,他必死无疑。”
阴吏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去,看向远处。
“您是第一个破障的英灵,也是第一个失败的,不也活下来了?”
城隍凝声说道:“可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公子璃,来为破障失败的英灵挡灾了。”
他看着那灰袍阴吏:“这事给谢遇说了么?”
阴吏:“没有,但是……”
城隍绷了一早上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欠你一个人情,刚才想说什么?”
阴吏看着那几只毛绒绒窜向远处的猫:“但是这话被小猫听去了。”
城隍慢悠悠翻开案牍:“无妨。”
阴吏:“它们现在听到什么都会给谢遇汇报……您去哪?”
城隍抱着一堆小鱼干急忙出门追在几只小猫后面,背影透露出几分仓皇。
“咪,回来!都回来!”
城隍追上来,在它们开口时一甩袖子,将小猫全部拢到袖中。
他左手抱着一堆小鱼干,右手抱着三只猫。
“替我保密。”城隍把小鱼干递给它们,低声道:“别把你们听到的告诉谢遇。”
它们叼着鱼干几口吃完,舔舔嘴仰脸问他。
“你说的公子璃,是樊璃么?”
“你也是破障的英灵么?你怎么失败的?樊……公子璃为什么救你啊?”
“你活下来了,那谢遇也有戏,对么?”
“……”六只眼睛齐刷刷望着他,“你也不说话,你和谢遇一样,都是哑巴。”
城隍没答,抬头,幽深双目扫向那挂满红灯笼的大楼。
楼房下,血色飞溅着洒了遍地青衣,将那考究的衣衫染得斑驳难看。
白衣女子提着一把长刀,踩着一具具冒着热气的尸体,缓缓朝大片青衣卫走去。
素来干净的鞋帮和裙子都变成了黏腻的红,行动间,鞋底牵出一丝丝稠密血线。
小猫们唬得连忙缩在城隍袖中。
“那是白繁姐姐啊,她咋鲨、鲨人?!”
“不是白繁,是魍座,他把白繁杀了偷偷变成这副样子——上次他还差点把我杀了呢。”
“那你惨惨的。”
“惨啥?我跑得猛猛快,后来把他衣裳挠了几个洞,报仇了……不过他这是咋了?怎么杀了一二三四……他杀了好多青衣卫呐喵!”
三花猫说着又往门里瞅瞅,就看到瑶光等人把樊璃护在身后。
樊璃坐着,谢遇背对众人半跪在他面前,眉目压得极低,没说话,堂内只有药箱翻动的窸窣声。
樊璃听了一会儿。
“我不疼。”
“啪——!”
药酒瓶塞被人拔出来暴力扔在地上。
谢遇手微抖着,咬紧腮帮,死死盯着樊璃心口的刀伤。
“闭嘴。”
很平静的语气,冰山瓦解的前一刻也是这样平静。
他手中药棉沾着酒,轻轻摁在樊璃伤口蘸去血迹。
药酒渗入骨血,那阵咬肉的疼立马让樊璃拧起脸。
半寸深的刀伤,有一个指节长了,心口上本来也没多少肉,那刀便轻而易举的刺破皮肤,穿进了他的胸骨。
谢遇来时问了瑶光,他为什么拔刀、怎么拔刀、怎么把刀刺进心口、在外力的阻拦下怎么作死的继续往心口刺……谢遇都知道。
樊璃垂着头。
“现在疼了——”
“别说话。”
“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樊璃执拗的说道,“死了,变成鬼就不怕冷了,到那时就嫁给你。”
“砰!”
药箱用力合上砸出一声爆响,谢遇罕见的向樊璃动了怒,眼神恐怖的盯着这张死不悔改的脸。
少年被砸响声惊到,两边嘴角向下抿去,固执的眼神里有惊慌不安的成分——固执远多于惊慌。
他轻轻去摸谢遇的袖子,抓到一撇后攥紧。
“死了就嫁给谢遇。”
谢遇下颌骨绷紧。
他静默着压下那满腔冲喉酸疼,抿紧唇线,展开绑带专注的给少年包扎伤口。
怕冻着对方,上身的衣衫就没脱完。
谢遇起身弯着腰,双臂穿过那敞开的薄薄里衣,将绑带给樊璃缠上。
少年肩膀上的吻痕暴露在空气中,在众人眼底一晃,就被那里衣盖住了。
谢遇转身没再看樊璃,拎着剑出去时袖子被人往后一拽。
“哪句话又戳到你肺管子了?”少年还是那副样子,不知悔改的犟着说道:“我没有胡闹,死了我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顺便去找我娘看看她过得怎样,反正就是不想当人了,想当鬼……”
“我让你闭嘴——!”
压低的怒吼声像贯穿耳膜的钢棍,厚重、沉闷、急促。
樊璃心口猛的悸了一下,松开手中衣袖,眼眶发烫的质问。
“凭什么吼我?”
“凭我是你男人——”
谢遇回身,十指抓破了羊皮大椅。
他压低身近距离盯着樊璃,满身低气压碾着樊璃神经。
樊璃缩在椅中,倔着:“我没错……”
谢遇闭了闭眼。
睁开时已敛去眸中厉色:“回去再跟你算账——”
说着将樊璃拦腰抱起来,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搂住这挣扎的人,将那温热身躯扣在心口。
樊璃用力推开谢遇肩膀,动手时心口上的伤裂开,扯出一片血。
他现在是真的疼了,绷带勒肉,残留在伤口中的药酒刺着伤一阵阵发痛。
谢遇被连连推了几下,突然看到他心口上的血有朝周边蔓延的趋势,眼皮猛跳一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屁股上。
啪的一声脆响。
众人擦擦额汗,望着那挣动的少年像漏气的皮球一样瘪在谢遇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