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白衣人。
聂更阑看了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摇摇头,咬牙撑着伤势自己站起了身。
不知为何,前阵子他每次见到师尊心都会砰砰加速跳动,如今见到白衣人,已经不太愿意与他触碰。
即便他是师尊的分神,也属于师尊本体的一部分。
正出神时,白衣人已经递了疗伤的丹药至他嘴边。
这般细致关怀的动作,又让他想起了远在灵音宗玉髓峰的师尊。
聂更阑没接他的丹药,而是自己拿出培元丹服下,接着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半个时辰后,他身上被法宝和冰夷神剑的留下的伤势开始慢慢恢复,消耗的灵气也已经完全恢复。
待他重新睁开眼,只见白衣人也阖眸坐在对面,正在入定。
聂更阑无声注视他阖眸的模样,猝不及防,和忽然睁眼的白衣人对上了视线。
聂更阑匆忙移开目光,起身打量四周,“这里应当是在山底,我们被压在了镇魂塔中。”
“不知如何才能出去。”
白衣人一掀衣摆,站起身,在塔中来回走动,“镇魂塔一共十八层,我们在第一层,若要破塔而出,须得到达顶层。”
“越往上,镇魂塔的冤魂恶鬼就越多,其中不乏凶厉之鬼,每一步都是险象环生。”
聂更阑声音沉冷,“再危险也要出去。”
“不过,”他顿了顿,望向白衣人,“你方才让我示弱被他们踢入这山体,有何用意?”
白衣人目光穿过了镇魂塔,似乎看到了外面的情形,“这座山,或许有机缘。”
许田田浑身是伤,手里的剑沾满了妖兽天青牛蟒的腥臭血水。
他被天青牛蟒勾引着来到一处山洞外,看到里面摆放着的一根散发光芒的九阴玄骨,他原本要进去,但临近洞口有本能地心生戒备要撤退,那妖兽不让,许田田便知里面有诈,当即与其对打起来。
许田田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祭出法器吸星盘,将那山洞中的九阴玄骨吸了出来收入储物袋。
果然,下一刻里面游出来一条比他还粗的三头巨蟒,许田田还没来得及疗伤恢复消耗的灵气,再次和巨蟒陷入缠斗。
只不过半个时辰后,他灵气已经彻底消耗完毕,气喘吁吁拿出一块灵石,打算多少吸收进去一点,但那三头巨蟒丝毫不给机会,吐着信子再次扑了过来。
许田田睁大眼睛,拼着最后一丝灵气祭出法宝阴阳环,往那巨蟒脑袋上一扣。
三头巨蟒也恰好一口咬在了他脖颈上,同时被阴阳环爆了头,二丈长的躯体就这么直直摔落在地掀起一阵尘土。
“呼哧,呼哧。”
许田田大口喘气,他被三头巨蟒咬的这一口不轻,脖颈破了个洞大量往外涌出血水。
他灵气已经消耗殆尽,甚至没法拿出丹药服下,只能颤抖着手捂住脖颈的伤口。
可伤口实在太大,一只手根本捂不住。
眼看血水在地上很快铺开,他眼前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迷蒙之中,他嘴里嗬嗤嗬嗤喘着气,看到一只女魃缓缓走过来,停在了他面前。
许田田瞪大了双眼。
视线模糊中,女魃张着嘴,而他妹妹许临风的脸正在血盆大口里无声凝视着他。
许田田眨了眨眼睛,温热的血涌了更多到掌心。
居然出现了幻觉。
一定是在他陨落之际,上天神君怜爱,让他见到了妹妹最后一面。
聂更阑和白衣人在镇魂塔底部,开始一层一层往上走。
前面六层的冤魂厉鬼他们尚且还能对付,但来到第七层以后,两人双双被一只巨大无比几乎盘踞了整个第七层的厉鬼扼住了喉咙。
聂更阑拼命祭出法宝扔向那厉鬼,但没想到厉鬼形体过于庞大,灭了三丈范围又会立即重生,似乎根本无法剿灭。
正当呼吸困难之际,只听白衣人艰难挤出一句:“鬼芥子……”
聂更阑一凛,倏然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个法器,立即召出那只鬼芥子。
此物一出,那盘踞整个七层的厉鬼瞬间化作了一团人身大小的黑雾。
厉鬼颤抖着伏身趴在地上,不敢再乱动。
聂更阑摔落在地喘了口气,被白衣人拽着腰站起身。
他看向白衣人,“没想到鬼芥子也能压制镇魂塔中的鬼魂。”
白衣人颔首:“一般的法宝对镇魂塔中的厉鬼无用,鬼芥子尚且能勉强压制一二。”
聂更阑反应了过来,发现白衣人的手还环在他腰间,下意识退后一步,阴沉沉盯着他,“那你为何方才没提醒我?”
白衣人手从他腰间滑脱,指尖还残留着温热,似是有些恋恋不舍。他收回手,淡声道:“我也是才想起来。”
聂更阑狐疑地盯着他,半晌,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握着鬼芥子继续往第八层走去。
有了鬼芥子,再加上手里的法宝配合,他们一路还算顺利,最后终于来到第镇魂塔第十八层。
在那里,聂更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老妪身影。
白衣人轻声道:“是沈夫人。”
聂更阑脊背泛起一阵寒凉,只觉得背后吹来一阵阴风,方才凝固的血液瞬间融化熊熊燃烧涌向头顶和四肢百骸。
聂家养育聂云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聂更阑至今还记得初到聂家庄那日沈端枫对聂云斟言语温柔的模样。
到头来, 这畜生居然连把母亲的魂魄拘押在镇魂塔里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做得出。
聂更阑眸子充斥冷怒,正要上前, 只见对面的老妪身上忽然多出了无数条铁链,铁链穿过她的肩胛骨、肋骨, 而铁链两端则牢牢锁于石壁之中。
聂更阑满腔惊怒翻江倒海, 无法想象那畜生的心思如此毒辣。
聂云斟欲把他打入镇魂塔最底层,而他亲生母亲的魂魄被拘禁在镇魂塔的最顶层。这是要让他们永远隔着十六层镇魂塔痛不欲生,即便做鬼也不能相见。
聂更阑眼眶爆出一抹血红,抬脚欲上前。
“你是谁。”
被幽冥铁链穿过肩胛骨的老妪忽然开口,“这里能把人的□□炼化至魂魄支离破碎, 你们最好马上离开。”
这一回, 老妪终于能开口说话,却还是不认得儿子。
聂更阑一怔, “娘?”
“你喊我做什么?”老妪忽阴恻恻笑了,“我孑然一身, 哪来的家人亲眷。”
“快走吧, 老身魂魄已经破碎,待在此处无碍, 你们就不一样了。”
老妪扫向聂更阑身后的白衣人,呵呵笑道:“他可舍不得你被困在这魂魄被熔炼至成碎渣。”
聂更阑怔了怔, 回头看一眼白衣人, 又看向老妪,“娘,我想带你走。”
老妪哼了声:“我出不去, 这幽冥铁链乃是至阴邪物,若强行解开铁链,恐怕我当场便会灰飞烟灭。”
聂更阑目光再次投向白衣人。
“沈夫人所言不错,强行解除铁链,只会让她这一魂立时消散。”
聂更阑闭眼深吸一口气,鼻间涌起酸意,“那该怎么办?”
“只有镇魂塔的主人才能解除铁链束缚。”
聂更阑猛地睁开充斥寒霜的眼睛。
这时,老妪忽然出声:“底下的冤魂厉鬼方才都被暂时压制,趁现在,你们立刻离开。”
果然,楼下十七层已经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白衣人:“塔里众鬼齐聚,鬼芥子不一定起效,确实该走了。”
聂更阑抑制不住泪意,水雾糊了双目,大颗大颗往下掉砸落于地面。
十八层以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厉鬼的嘶吼和咒骂声不绝于耳,搅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老妪:“快走。”
聂更阑最后看看了她一眼。
白衣人上前搀扶过他的手臂。
镇魂塔的穹顶有一处最为薄弱的玄机关窍,鬼魂不能通过,人却可以。
白衣人搀着聂更阑疾速飞向穹顶。
“哗啦。”
穹顶被两道人影穿过,一息之后恢复原貌,似是从来没人出入过。
不多时,无数大大小小的冤魂厉鬼游荡至镇魂塔第十八层,低吼着朝被幽冥铁链束缚的老妪扑了过去。
聂更阑和白衣人出了镇魂塔后,落在一处宽阔的山洞中。
回头一看,镇魂塔正在他们身后静静伫立,不断有阴森之气从里飘散而出。
聂更阑目光一滞,隐约觉出不对。
“我要带走镇魂塔。”聂更阑阴沉沉冷声开口,欲祭出法器强行把塔收下。
“危险!”白衣人却忽然一揽他腰身携着疾风闪电往后撤退。
瞬息之间,两人已退出十丈有余。
也在这一刹那,镇魂塔忽然由内而外爆裂开来,传出轰隆一声巨响。
“轰——”
法器的碎片飞落四散,阴魂厉鬼碎片也被炸成丝丝缕缕的烟雾,飘荡散于空旷偌大的洞府中。
有热气冲破了聂更阑眼眶。
“娘!”
他不顾四溅的法器碎片欲扑过去,却被白衣人抱在怀里转过了身。
飞溅的碎片被白衣人一挥袖,灵力席卷瞬间把碎片碾碎化为飞烟。
“娘!”
聂更阑还想挣扎着返身扑回去,白衣人已经揽着他飞身往前面的甬道而去。
“放开我!”
聂更阑声泪俱下,语调嘶哑地呐喊:“我要回去寻她的魂魄——”
白衣人冷静的声音传来:“镇魂塔被毁,法器碎片可伤人,阴气鬼气浓厚,亦对人体有损,先离开。”
聂更阑处于盛怒之中,识海的魔气出现动荡,双目隐隐划过暗芒,“我要回去!”
白衣人见他魔气外泄,出手如电一掌将他劈晕了过去。
聂更阑双目圆睁,随后两眼一黑陷入黑暗之中。
不知昏迷了多久,聂更阑再次醒来时,白衣人伫立面前正垂眸凝视他。
在昏迷时,他已经从他储物袋里拿了紫灵丹喂他服下。
“醒了。”
聂更阑神色阴沉爬了起来,扫向四周,冷声问:“是哪个方向?”
“我要回去。”
白衣人声音低沉:“沈夫人拖住那些厉鬼,不是为了让你回去送死。”
聂更阑忽然刹住脚步。
“你要做的,是继续往前走,否则只会辜负她的苦心。”
聂更阑眼眶一热。
他们一出来镇魂塔便立即爆裂,他不是没想过里面到底出了何事。
于是越发不敢深思。
此刻被白衣人一语道破,他再次泪崩,身体颤抖。
白衣人走过来,揽住他,“走吧。”
半个时辰后,聂更阑已经被搀扶着远离了镇魂塔爆裂的范围之内。
他拂开白衣人,颤抖的双腿已经慢慢恢复平静,眸色阴沉道:“我自己能走。”
白衣人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一步一挪倔强地往前走去。
甬道幽长,只有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拐过三条岔路口和一条甬道,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山洞中。
白衣人走到聂更阑身边,开口:“看。”
一直精气涣散的聂更阑微微抬头,顿时被眼前的情景吸引。
石洞中央有一处圆形石台,石台被一道阵法笼罩,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一个少年坐于石台中央,手环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看上去似乎睡着了。
少年一头银色长发,肌肤如玉,浓密的长睫在眼皮投下一片阴影。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他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冰蓝瞳眸。
他双瞳泛红,显然是不久前刚哭过,看到有人出现,双目忽然迸发出一道炽热的光,激动地望着阵法外的人。
“几百年了,终于有人来了。”
聂更阑、白衣人相视一眼。
秘境中忽然出现的人或物,一般而言绝非普通事物。此少年受困于这阵法中,难道是此处秘境主人所为?
据说当年有一位大能名唤赫连金元,在飞升之后,这座涵盖无数天材地宝的秘境便留在了流月大陆。
倘若这少年同金元仙君有怨,极有可能是某种邪魔妖物。
聂更阑和白衣人上前一步,正欲发问,两人忽然被卷入了一阵漩涡中。
四周白雾渐渐散开,两人睁眼时已经身处一片水榭亭台的栈道之中。
无数侍女仆从往来如云,捧着鲜花糕点美酒正往一处热闹的花厅而去。
此处乃是吏部尚书的府邸,今日正在举办一出春日宴。
既是春日宴,少不了各式各样的时令鲜花绿植摆满在花厅、水榭四周。
花厅旁的水榭里,摆满了灿烂的郁金香、杜鹃、白玉兰和海棠等花,娇妍婉丽,动人楚楚。
一个银发少年身穿锦缎衣袍,长长的发尾只用发带随意束着,正形单影只靠在扶栏上,手指无聊地拨弄着那些花和绿植。
他仿佛心情不佳,独自坐在这里,身边没有一个玩伴,郁闷之下,手里点到的白玉兰一朵接一朵黯淡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并不惊讶,祸害完白玉兰,接着又去戳那盆郁金香,最后结果都是一样,花朵枯萎,绿叶黯淡。
隔壁花厅里,一大群少爷小姐凑在一处,看着水榭里怪异的一幕窃窃私语。
“又来了。”
“听说他从出生时便长着这一头银发和冰蓝的双瞳,只要他不开心,就能让碰到的所有花草都枯萎凋谢。”
“都说他是个天生的怪胎呢,说不定还是个不祥之物,他反倒没有自知之明,还成日想着同我们一处玩,正常人谁敢呐。”
少年似是听到花厅传来的议论,冰蓝的双瞳微微一扫,闷闷不乐地扁了扁嘴。
众人却以为他发怒了,吓得四散开来不敢再说闲话。
聂更阑、白衣人来到水榭中,看到怏怏不乐的少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已经枯萎了的郁金香。
四周没一个人注意到水榭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显然是看不见他们。
白衣人道:“是那少年的记忆,先看看,横竖一时无法出去。”
聂更阑点点头。
水榭里,银发少年郁闷地瞄了眼那边热闹的花厅,手边几盆娇艳的花在他摧残下已经全都败落凋零。
这时,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走来。
守在水榭外的小厮通报:“少爷,老爷夫人来了。”
吏部尚书及其夫人匆匆忙忙赶来,进来后看到花盆里一片凋谢的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爹,娘!”
少年见到双亲,脸上阴霾驱散,飞快地奔过来扑进他们怀里。
宫尚书抚摸儿子脑袋,叹了口气,言辞颇为责备:“泽儿,不是说过不能轻易使出这个让绿植枯败的能力吗?”
宫泽从王夫人怀里抬头,一脸委屈,“可是,他们都不肯同我玩,我不高兴,情不自禁就、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现在爹和娘来了,我很开心!”
随着他话音落下,宫泽四周凋零的花朵竟奇迹般恢复了生机,重现方才娇妍艳丽之象。
宫尚书见状,又是长叹一声。
王夫人更是把怀里的儿子搂紧了。
看到此处,聂更阑、白衣人眼前的景象开始涣散模糊,等到景致重新浮现,四周已经换了一个场景。
宫泽独自闷闷不乐坐在秋千上,一头银发随着秋千的摆动而飘荡,仿佛一个精灵在嬉戏。
不一会儿,小厮气喘吁吁跑来通禀:“少爷,宫中有贵人来,老爷夫人正在商议要把你送走。”
宫泽闻言,脚尖点地,豁然从秋千上起身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他来到父亲的书房外,猫着腰在窗口下偷听谈话。
“……近日京城关于令公子能使花开花谢的奇异能力掀起热议,备受瞩目,有说他是怪物,不详之人,也有说他乃是天赐的吉祥之物。”
宫泽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公鸭嗓传来。
接着,宫尚书的声音响起:“公公的意思是?”
“无论传言如何,令公子已引起陛下注意,尚书府是护不住公子的,宫尚书不如考虑把公子送到陛下身边,好歹皇城还能有龙气护着公子,也不至于在京城受人言可畏的口水淹死。”
宫尚书听着管事太监一席话,长久地陷入沉思。
这哪里是建议,分明就是陛下动了心思,只不过是派身边太监上门通知他,走个过程罢了。
四周景物消退,场景再次变换。
无论宫泽怎么抗拒挣扎,最后还是被送到了皇宫中。
宫尚书说是送他到皇宫散心,让他和陛下熟悉熟悉,实则是已经铁了心要把儿子留在宫中。
京城流言四起,尚书府已经护不住这个小儿子了。
宫尚书正在同皇帝说话时,管事太监慌慌张张进来传话:“不好了陛下,整个御花园的花,顷刻之间全都都凋零了!”
皇帝眉头一凛,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宫尚书一怔,心中大约已经有了答案。
管事太监瞟了眼宫尚书,小心回话:“尚书公子在御花园玩耍,方才还好好的,眼下不知怎的,忽然就——”
太监话未说完,另有两名宫女和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后的凤仪宫,太子的东宫皆出现了百花凋零的景象。”
皇帝这下终于惊了,从龙座上腾地起身,“什么?”
场景再度变换。
皇宫的祭坛上,宫泽一头银发披散,狼狈地被捆于柱子上,眼尾通红,哭个不停。
国师正在祭坛作法,扬声宣布:“今有不详之物入侵皇城,陛下龙体抱恙,国之社稷也将难以康健乐业,日益倾颓矣,故,今将不详妖人焚毁祭天,以换苍天垂怜眷顾!”
随着国师话音落下,祭坛四周围着的一圈僧人开始低声诵经,同时有宫人上前将捆在柱子上的银发少年点燃。
宫泽身上很快被火舌舔舐,凄厉哭声透过火阵传出,“我不想进宫,我只是为了回家才让那些花凋落,我不是妖物!”
“爹娘,快来救救泽儿!”
然而宫尚书以及夫人为了不得罪皇帝,忍着心痛躲在家中,哪敢去闹呢。
火势渐大,一头银发的宫泽已经渐渐失去意识,垂下了脑袋。
正当此时,一抹亮光从天而降,照射在祭坛中央受火炙烤的少年身上。
一个眉眼清朗的仙人徐徐落在祭坛上,一挥手,缭绕火海顿时消散于无。
皇帝、一众宫人和侍卫见仙人降世,慌忙跪了下来。
仙人却一言不发,带走了浑身被烤得焦黑的少年宫泽。
聂更阑这时望向白衣人,道出猜测,“看来这就是秘境的主人,金元仙君?”
“是。”
随着白衣人话音落下,场景再度变换。
他们这次似乎已经回到了修真界。
眼前的人,彼时还是赫连金元,正在给烧伤的宫泽疗伤,喂他喝水,服下丹药。
宫泽又是高热,又是说胡话,醒来之后看到金元替他换衣裳的动作,既羞又窘又害怕,一下子缩进了被子里。
这一躲,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毛绒绒,竟变成了一只类似于狐和猫之间的动物。
宫泽惊恐地缩回爪子到眼前打量,半晌,发出一声尖叫,“怪、怪物!”
赫连金元捏住他狂甩的毛绒绒的爪子,温声开口:“你并非怪物,而是一只能化人形的狸吾,在修真界,是能控制灵植生长变幻的妖。”
“狸吾,妖怪?”
“是,妖物或魔物,在修真界乃是寻常物种,你是一只善良的妖,无须为自己的身份羞耻惶恐。”
赫连金元说着,把毛绒绒的狸吾从被子里拉出来,抱进怀里,“以后,你便同我一道住下,你凡人的名字不若换个新的,便唤作忘忧泽,如何?”
宫泽从出生到现在,被四周异样的目光打量注视、被闲言碎语攻讦从未断过,如今来到不把他视作怪物的修真界,一个对他温声细语关怀备至的男人身边,宫泽双眼已经充斥泪花,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从此,忘忧泽便住在了赫连金元的洞府中。
因为烧伤暂时不能恢复人形,忘忧泽起初常常赖着金元,央求他陪自己入睡。
到了后来他终于恢复人形,重新变成那个一头银发昳丽漂亮的少年,赫连金元却不许了。
忘忧泽十分委屈,“为何不能同你睡?”
“你还小,之后应当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修炼,”赫连金元摸摸少年的银发,“不能永远赖在我身边。”
“半个月后,我便要闭关修炼了,你须得提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忘忧泽撒娇似的扑进男人怀里,“我不走,我想永远留在这儿,我可以和你结契当你的灵宠,好不好?”
赫连金元摇摇头:“你还太小了,不知一旦同修士绑定灵宠契约,从此会失去自由,就连性命也要与主人挂钩,同生同死。”
年少的忘忧泽却觉得,同生同死委实是件浪漫的事,坚持要与男人结灵宠契。
赫连金元却说他年纪小,待过些年头再看吧。
半个月后,赫连金元开始闭关。
忘忧泽无聊至极,每日都会缩到入定的男人身边枕着他的腿呼呼大睡。
每日空闲之时,他就会去照顾那株归墟仙草。
他知道金元有这么一株仙草,为讨他欢喜,特意向他要了来,应承了会在他闭关期间好好给它浇花施肥,看顾仙草。
为以示看重,忘忧泽还特地从金元那里要来了神奇混沌仙鼎,把归墟仙草种在了仙鼎里。
每日,他从打坐的金元身边赖床半日后,就会起来去后面的山崖给仙鼎里的归墟仙草浇水,同仙草说话。
仙草不会说话,有一日仙鼎倒是终于出了声,把忘忧泽吓了一跳。
于是乎,忘忧泽每日的任务除了给仙草浇水施肥,就是找仙鼎说话,聊的也都是些无边无际的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尘恕?鬼召?怎么能有两个名字呢,你到底叫什么呀?”
“哦,一个是你,一个是你弟弟呀。”
“你说,他不同意我与他结下灵宠契是为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他心疼我,以后想同我结道侣契?!!”
忘忧泽得知还有道侣契这回事时,高兴了半天,晚上回去在金元腿边睡得很香甜,连嘴角都是上扬的。
三年后,金元终于出关,渡了雷劫晋升到大乘初期。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眉眼已趋近成熟的银发少年。
忘忧泽兴高采烈地扑进男人怀里,“你终于醒了!我们什么时候结道侣契呀?”
赫连金元眉心微皱,把少年从怀里拉来,“我不能同你结道侣契。”
忘忧泽嘴角一撇,委屈得眼泪立时就要落下,“为什么呀?”
“道侣契,只能同心爱之人结成。”
赫连金元眉心深锁,“方才苏醒之际,我梦到心爱的女子向我求救,之前我们吵架了,她如今愿意同我说话,我便要去救她。”
忘忧泽已经完全呆滞了。
赫连金元说完,已经闪身飞出了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