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夫君如今不过军衔不高,离将军更是有十万八千里,跟着上头打过几次战役,不过每回都是几乎吃败战,以至于民间给他送了个“逃跑大王”的诨号。
百姓只是看结果,哪里知道,一场战役,从决定出征再到撤兵,决策权从来都不在冲锋陷阵的军官手里。
“逃跑大王?”方铭扬?
谢放怀疑,会不会是有同那位方将军同名同姓者。
方铭扬战功赫赫,尤其是宁城百日大捷,驱东洋军队于清江,保住了宁城城内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更是大大地振奋了士气。无论如何,也不该被称为逃跑大王,尤其还是从亲近之人口中说出。
只是方才沛娴又提到,对方是崇城刘将军麾下的一名军官,据他所知,方铭扬早年确实投身在崇城刘将军麾下。
谢放忽地想起,他过去听人谈论过“方铭扬”,方铭扬年轻时有过一段不得志的时光。
难道便是现在这段时期?
康沛娴观谢放脸上的神色,见他似当真不知道自己丈夫在外头的绰号,方知后者那一句“常胜将军”竟不是玩笑。
也是,她该知道的,南倾不是这样的人。
谢放出声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相信,能够得沛娴托付终身的男子,定然不会差。”
康沛娴垂下眼睑,“这可不一定。你忘了从前我……”
两人都十分清楚地明白,康沛娴所指的是从前她同沈晔芳的那一段孽缘。
只是那个人,甚而是那人的名字,康沛娴如今都懒得提起。
“恰是因为过去有了经验同教训,这一回定然能够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谢放这一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
指的是这一回康沛娴觅的定是良人,此所谓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另一层意思便是,她的夫君日后定会在战场上连战告捷,一洗几次吃败仗的前耻。
康沛娴听出谢放的言外之意,纵然铭扬并非如同外界传闻那般,总吃败仗,可在外头的名声确实不佳。
难得南倾不似其他人那样,听到“铭扬”的名字便挖苦嘲笑,还肯这样用心安慰她。
康沛娴由衷地道:“多谢,我亦始终相信,以夫君的军事能力,定然会有大有所为的那一日。”
只要,只要铭扬还活着……
老天爷。祈求铭扬一定要或者。
谢放神色认真地道:“一定。我相信,方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但会平安回到你身边。在不久的将来,你的夙愿定能实现。”
这一路,康沛娴无论如何忧心,吃了多少的苦,顾念到腹中胎儿,始终未曾落一滴泪。
直至听了谢放的这一句,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小姐……您,您别太伤心了,二爷不是都说了么,姑爷定然会平安归来的。您小心些,别伤了身子。”
梅香拿出帕子,给小姐擦拭眼泪。
康沛娴拿过梅香的帕子,在眼角摁了摁,红着眼眶,“对不住,南倾,让你见笑了。”
谢放:“梅香说得对,你要多保重些身体。”
康沛娴勉强笑道,“嗯。不说我了,你呢,你同阿笙,可一切都还好?”
提及阿笙,谢放的眉眼放柔:“劳沛娴记挂,我同阿笙一切都好。”
康沛娴注意到了谢放的眼神变化,心里头很是为阿笙同谢放高兴,“那便好。”
康沛娴到底是女眷,虽说对外宣称是谢放亲戚,且梅香也一同陪着,屋子的门也开着,始终不宜久待。
两人叙了会儿话,康沛娴便告辞离。
为了不给谢放带来过多的麻烦,康沛娴一行人只在矿区待了一晚上,第二日天不亮,康沛娴便亲自向谢放告辞离开,打算继续动身前去宁城。
谢放听见楼下敲门声时,才刚梳洗完毕。
早晨凉,他披了件外套,前去开门,何柏仁一行人骑在马上,同他告别。
唯有康沛娴在梅香的搀扶下,尚未上马车。
谢放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何必这般急着要走?你这一行人当中,不少人受了伤,你又怀有身孕。不若这样,北城距离宁城,不过几十公里,你同梅香以及何管家他们,先随我回城。我派人去宁城跑一趟,打探方将军的下落。一有消息,我便通知你。如此,即便是立即动身前去宁城,也来得及,省得你再来回奔波。如何?”
谢放这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何柏仁一行人的心坎里。
他们从昨晚起便是这么劝说夫人的,可夫人执意一早便要赶路。
“是啊。少夫人,您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若您先在北城安顿,我同柱子他们先去宁城,打探主子的消息。要不然,您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们如何同主子交代?”
“夫人,柏叔说得对。您就先在北城安顿吧,我们去宁城就行。”
“是啊,夫人,我们去宁城就行……”
“不行,你们受了伤,还要继续北城,我如何能丢下你们,苟安在北城?”
“夫人——”
“夫人——”
谢放也进一步劝说道:“沛娴,你便是不为你自己考虑,总该为你腹中的孩儿考虑。再一个,我相信,若是方连长平安无事,打听到你人在北城,定然会第一时间前来同你会合。在此之前,你须得好好照顾你自己以及你同方连长的孩儿。”
谢放昨夜找人打听过,已经此时的方铭扬尚且只是一个小小连长。
前世只知那位常胜将军骁勇善战,智勇过人,如今方才知晓,这位常胜将军的晋升速度实在是快,不过几年,竟然从连长一跃成为了将军。
盛书新可因利益合作,却不可与之谋事。
只是不知道那位方将军为人究竟如何。
可以说,谢放劝说康沛娴随他一同回城,除却处于过去情谊的考虑,亦是想结识一下那位常胜将军方铭扬。
至少,据他所知,方铭扬在抵抗东洋军一事上,十分骁勇,治下也严,不像其他军人,为了一己之私,只知道抢地盘,甚至纵容麾下士兵骚扰百姓。
提到腹中胎儿,康沛娴的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小腹,神情变得犹豫了起来。
她这一路,除却担心铭扬的安危,又何尝不是为她腹中的小家伙操碎了心,生怕他同铭扬的这个孩子,会有个意外。
康沛娴手抚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环顾左右。
她一一扫过柏叔手臂上包扎的伤口,以及其他人身上的伤……
大家都是为了保护她受的伤。
若是她执意继续北上,只会成为大家的负累,让柏叔他们为她冒更大的危险。此次若不是极为幸运地碰上南倾,只怕他们昨夜未必能够平安度过。
考虑再三,康沛娴迟疑地问道:“你何时回城?”
柏叔同其他人一听,便知道少夫人变转了主意,答应暂时落脚北城。
“太好了!少夫人,您还怀有身孕呢,就应该多休息。”
“对,对。柏叔说得一点儿不错。”
同行人员高兴地像是过大年似的,他们一个个期盼地望着这位谢二爷。
夫人可总算改主意了,就是不知道这位二爷何时回北城。
谢放也听出了康沛娴的言外之意。
如此甚好,看来,应当有机会能够同那位方将军结识一二。
他朝众人拱手道:“烦请各位稍等片刻,我去交代一些事情,之后同各位一起回城。”
太好了!
有这位谢二爷一同陪着,他们入城的安全性便大大提高。
何柏仁忙出面道:“不忙,您尽管先忙您的。”
为了以防路上有土匪埋伏,谢放向矿区调了二十人左右的护卫队,护送他们一起回城。
护卫队是谢放自己的人。
自从阿笙的吉祥居出了事,谢放便深知护卫队的重要性,他向外招募年轻壮年,并且使了些钱,让盛书新手底下的军官帮忙训练了一段时间。
如此,矿区的安全不至于全然只依仗盛书新同他的兵,也方便他自己调度。
譬如像是这一回。
康沛娴一行人先前过六盘口,可谓是胆战心惊,此番有谢放跟他的护卫队一路护航,心里头顿时安心了不少。
平安过了六盘口。
北城城门越来越近。
时天色方才大亮,金色的阳光缓缓照亮这座古老的城市。
一行人在路边的茶摊子稍作修整。
康沛娴亲自给谢放倒了一杯茶,“南倾,此番已帮了我许多忙,落脚的地方便不劳你费心了,我自己派人前去宁城,打听铭扬的下落。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会派人去你府上传个信,告知你我落脚的地方。倘若……倘若他当真平安归来,我夫妻二人定然登门相谢。”
谢放深知,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沛娴而言,是欠下又一个人情。
谢放并未勉强。
只要沛娴人在北城,不愁日后没有同那位常胜将军结识的机会。
他喝了康沛娴递过来的茶,“放心,方连长定会平安归来。”
谢放还要赶回公司,于是同康沛娴一行人就此别过。
那二十多个人的护卫队,他并未让其回去,而是让他们先行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安顿下来。
距离北城大乱的时间,愈来愈近,他身边需要留一些人,以防万一。
入了城之后,谢放让老徐直接送他回公司。
这一忙,又忙到了夜里。
“少爷,上午有个小厮给您留了一封信。对了……还有,老爷派了人过来,请您去他院子里一趟。老爷是昨夜就派人传口信了,可您昨晚不在府里。不过我已经个老爷传了话回去,告诉老爷,您是去东郊矿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谢放回到府中,陶管事走上前,他手里头呈上一封信。
谢放将信打开,是康沛娴手写的一封信,心中告知了她在北城落脚的地方,以及再次感谢了他。
谢放看过信,他抬起头,看向陶管事,“来传话的人,可有说父亲找我什么事?”
陶管事:“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应当是,同两日报纸上关于您的报道有关。”
谢放心中微讶。
大嫂临盆在即,父亲应当无心“操心”他的私事才是。
将信收好,谢放心中已然有数,“好,我知道了。”
谢放去了一趟主院。
远远的,便听见有戏曲声传出。
说起来,他已经许久没听见父亲跟着唱片一起唱戏的声音了。
偶尔听几位姨太太提及过,说是老爷子的身前大不如前。从前感染风寒,很快便能好,上一回染上风寒却是至今都没能好透。比从前要畏冷、胃口也清减了许多。
“韩管家,父亲可在?”谢放踏进主院,瞧见大厅里的韩管家,客气地问道。
“在的,在的,在二少,您稍等——”韩管家去楼上给老爷子传话。
不一会儿,韩管家走下楼来,“二少,老爷请您上去。”
谢放跟在韩管家后头,靡靡的戏曲声戛然而止。
“二少,您请进——”
韩管家替谢放开了门,便先行退下了。
谢载功躺在躺椅上,膝上盖着薄毯。
谢放余光扫了眼老爷子腿上得薄毯,他记得父亲从前是冬天都只穿着单衣在院子里打太极的人。
英雄迟暮。
即便是出生行伍,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父亲,也难逃如此。
只是一场风寒,身形便消瘦了许多。
谢放双手作揖,“儿子给父亲请安。”
谢载功开门见山:“我此次叫你来的目的,想必你猜到了吧?”
谢放没出声。
父亲既不喜欢自作聪明之徒,亦不喜欢他人故意在他面前装傻充愣。
故而,保持沉默,是最为稳妥的。
谢载功见他不出声,“你既是猜到了,我也便同你明说了。报上的事从来都是真真假假,我懒得信,懒得管,也懒得过问。只一件,你年纪确实不小了,也该考虑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还有你大哥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当上了父亲。当然,你大哥同那孩子的缘分浅,没能顺利等到那个孩子的出身。
我以托你几个姨娘帮你在城里相看好人家的姑娘。如此,等你大嫂顺利诞下麟儿,便可忙活你的婚事。咱们谢家人丁单薄,你身为谢家男儿,自有开枝散叶的义务。你的意思呢?”
谢放心中不免好笑。
父亲这哪里是问他的意思,这分明是“命令”。
“南倾谢过父亲好意。”
谢载功并未出声,只是一双如同鹰隼般的眸子注视着二儿子,等着后者的下文。
谢放如实地道:“南倾如今只想先建立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短时间内实无成家打算。”
谢载功听完,面上紧绷的神色似是骤然放轻松了下来。
只要南倾还有成家的打算便好。
谢载功睨了他一眼:“我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成家同立业也不冲突么。你放心,你几个姨娘定然会替你物色好人家的女儿。
婚后,你大可照旧忙你的事业去,你的妻子留在家中为你操持家务。如此,你的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岂不两全其美?”
谢放笑着道:“南倾的饮食起居,都有陶叔在照顾。”
又何必再多一个“妻子”,多此一举。
在则,他也不认为,“娶”一个妻子,便是为了让她在家中操持家务,困在一方宅院里头。
倘若他日,他同阿笙成了亲,阿笙若是忙于酒楼之事,亦或者是画画,他定然鼓励他,支持他去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如此,若是他百年归去,有家人,有朋友,还有自己所热爱之事,阿笙余生定不会孤单。
谢载功瞪他:“年过半年的管事同妻子能一样?我看你啊,就是没体会过妻子的妙处。我主意已定。回头,等你姨娘挑选了合适的姑娘,你把你的时间空一两天出来,去跟人家约个会,看场电影,我老谢家的儿子,总不可能连女人的芳心都拿不下。”
谢放深知,这个时候同父亲硬碰硬,并无人任何好处,“父亲今日派人请我来,便是为这一桩事?”
听出谢放是故意转移话题,谢载功很是有些不悦:“怎么,你是认为,你的终身大事不重要?”
谢放:“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今天在公司忙了一天,回到院中听说了您的口信,便急忙赶来,滴水未进。倘若父亲暂时没有别的吩咐,儿子想先行回去,吃碗面垫垫肚子。”
谢载功拿来不知道,二儿子这是“转移话题”,不但转移话题,反而是想提前结束话题走人。
他没好气地道:“少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在这儿博我同情。”
谢放笑着道:“儿子不敢。”
谢载功扬高了音量,“不敢?我看就没你不敢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老二从符城回来,他总觉着,老二远不如从前那般“听话”,倒是越来越像老三,有些混不吝,行事任性了不少。
谢放仍旧是一派温和语气:“您多虑了。”
在被二儿子给活活气死之前,谢载功沉着脸,说出他今日叫谢放过来的第二个目的,“明日你去公司前,派人给我院子递个口信。我明天有事,要去公司一趟,坐你的车去。
对了,你去叫上你大哥同你一起去。你大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公司了,也是时候该让他替你分担,分担了。”
闻言,谢放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他语气平静地道:“是,父亲。”
谢放神情越是平静,谢载功反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不问我去公司做什么?”
现在老二是公司的“话事人”。
他忽然开口要去公司,且让他将老大也一块叫上,老二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现有地位会被动摇?
要知道,即便是老大对他千依百顺,百般孝敬,以前他若是去公司,老大定然会旁敲侧击,试探他去公司的目的,令他不快。
谢放:“父亲是公司的董事长,自是想去便去,我又何须知道您去公司的目的。”
谢放这一句话,可以说是将谢载功过往对大儿子的不满再一起底勾了出来。
他从前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老大是因为年纪大了,自是不喜欢我一再插手他的事情,尤其是公司的事,这样不利于老大在公司竖立威严。
可同样的事,换成南倾,南倾不但没有半点试探,还将他去公司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
第一次,谢载功不由地怀疑,自己多年来一意孤行,将老大当成接班人来培养,是不是错了。
只是,他已经答应了夫人,要再给老大一次机会……
第二日,谢放出门前,去了大哥谢朝晞院中一趟。
冯管事听说了二少的来意,且听闻,是老爷的授意,让二少来接大少一同去公司,忙不迭对谢放道:“二少,您且先坐着,稍作休息,大少还在睡着,我……我这就去将大少爷唤醒。”
谢放在椅子坐下:“我没什么妨碍,只是父亲那边,还等着我去传口信,希望冯管事能够给大哥递个话,让大哥能够稍微快上一些,免得叫父亲久侯。”
什,什么?
竟是老爷子在院中等着大少同二少一块去公司么?
冯管事原本是打发丫鬟上楼去将大少爷给唤醒,闻言,赶忙亲自去了一趟。
冯管事上了楼,他推开大少爷谢朝晞房间的门,一股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
圆桌上,谢朝晞同谢朝晖两人趴在桌上,兄弟两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见此亲近,冯管事全然没有任何意外,似是对于主子这段时间烂醉如泥的情形见多了。
他走上前,轻推谢朝晞的身体,“大少爷,您醒一醒!”
“大少爷,您醒醒!”
谢朝晞迷迷糊糊被推醒,嘴里还在嚷嚷着,“酒,我要酒!”
谢朝晖一听见酒这个字,便睁开了眼睛,高声附和着:“喝!大哥,咱们继续喝!”
冯管事心中叫苦不迭,二位爷,眼下可不是喝酒的时候!
谢载功收到二儿子谢放口信,说是大哥宿醉未醒,询问是否需要留他在大哥院中,等大哥酒醒,父亲先去公司,他回头等大哥醒后再同大哥一同前去。
谢载功沉着脸,前来大儿子的院中,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大儿子同小儿子烂醉如泥,手里头举着空着的酒杯,还在叫嚷着喝酒,眼底全无半分清醒。
老爷子发了怒。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来人呐,去接一盆水过来!”
在场的人都猜到老爷子要人去接一盆水过来做什么。
是以,房间里的佣人低着脑袋,站在原地没敢动。
冯管事眼神求助地看向二少爷谢放,希望二少能够帮忙劝上一劝。
谢放收到冯管事的视线,他的视线落在相互搭着肩,嘴里头还在喃喃着要喝酒的谢朝晞同谢朝晖两人,出声道:“父亲,不若我试试,看能不能让大哥同三弟两人稍稍清醒一些”
“老二,你莫要这般纵容你兄长同你幺弟!”谢载功脸上的神情仿佛结了一层冰,他伸手拦住了企图前去唤醒兄长同三弟的谢放。
亏他特意让老二过来接老大一块去公司,再由他亲自陪同,想着给足老大面子,如此,他不至于对这段时日去不成公司耿耿于怀,心气也可以顺一些。
夫人还告诉他,老大日日都在反省,他这才想着给老大一个机会。
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父亲的阻拦,在谢放的意料之中。
原来,谢放早就听陶管事说了大哥谢朝晞这段时日,一直沉溺于借酒浇愁。
听闻,酒还是三弟带过去的。
历史仿佛在谢府又重演了一次,唯一不同的是,这一遭,三弟拎着酒瓶,不再是往他的院中去。
上一回,三弟是盯上父亲留给他的资产,才算计于他。
此番,不知晓三弟盯上了大哥什么。
大少爷这段时日借酒浇愁这件事,府中上下人人皆知,唯独瞒了老爷子。
此前,谢放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父亲获悉兄长日日以酒浇愁这件事。
而今日,无疑是一个绝佳机会。
他岂能错过?
谢载功铁了心,今日非要给大儿子同小儿子一个教训不可,尤其是身为兄长的大儿子。
他锐利的眼神冷冷地扫过众人,“怎么?要我亲自去接一盆水过来?”
眼见老爷子在气头上,谢朝晞院子里的主事冯管事,低声对旁边的丫鬟道:“快去啊!难不成真要老爷自己动手?”
小丫鬟只得慌慌张张,出去打水。
“不要给我接温水,去院子的井中打一盆井水过来。”
这一回,老爷子要的不再只是一盆水,甚至担心底下的人投机,给他接一盆温水过来,因此明确要一盆冷水,还得是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冷水。
冯管事的眼底满是担心,北城虽说快要入夏,可清晨的井水还是沁凉沁凉的,若是兜头一盆冷水浇过去,便是不伤风感冒,也少不得头疼难受。
偏偏老爷子在这儿站着,他便是想要偷偷唤大少爷醒一醒也不能。
大少爷怎么醉得这般厉害!
还有三少!
这段时日,都是三少拎了酒过来,喊大少陪他一块喝酒,经常两个人喝到宿醉。
早知道,每回三少过来找大少的时候,他就该推说大少不在!原以为三少过来多少能够给大少解闷,哪曾想反倒是让大少沉溺于杜康之物!
令人煎熬的沉默中,外头脚步声响起,丫鬟手里头端了一盆水走进屋。
“给我泼!”
丫鬟一迈进屋子,老爷子就冷声吩咐道。
丫鬟哪里敢给主子泼冷水,只双手紧紧地攥着洗脸盆,没敢动。
谢放适时地出声:“父亲……还是不要让底下人为难了。”
冯管事感激地看了眼二少。
大少跟二少一直都不对付,未曾想,今日二少竟这么肯为大少说话。
冯管事却是不知,谢载功的脾气,一旦他做了决定,是轻易不会更改的,这个档口劝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谢放正在做的,便是添这一把火!
眼见大儿子房里的丫鬟吩咐不动,谢载功对他的随从田武沉声命令道:“田武,你来泼!”
田武对老爷子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闻言,他便从丫鬟的手中,将脸盆接过去,转过头问道:“老爷,两位少爷都泼吗?”
屋内,下人们一个个瞪大了眼。
要……要两个都泼么?
老爷子发了话:“泼!”
随着老爷子一声话落,田武对着谢朝晞同谢朝辉两人迎面泼了过去。
房内众人均倒抽一口凉气,可又碍于老爷的在场,谁也不敢上前去给两位少爷递上一条毛巾或者是干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少爷的头发、衣衫被浇浇了个湿透。
井水冰冷刺骨,泼在脸上同针扎没甚分别。